风独影自习武以来还不曾如此窝囊过,身上疼痛之余更是恼怒难禁,本要发作,听得久遥的声音微愣,然后明了他的心意,便坐着不动了。
那两人显然是常来这店的,一进堂里,那掌柜已亲自迎接,点头哈腰地将人往楼上引,“厉公子来了,快请楼上雅间坐。”转头又冲伙计叫唤,“来呀,快给公子上茶。”
掌柜的话还未落下,眼前人影一闪,却是久遥拦在了那前方,正挡了楼梯。
别说掌柜,便是那两人也一脸惊讶,这徕城还没见过敢拦他们路的。
“小子你想干吗?”
那是两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人年龄稍大,看模样是个随从,身材颇为粗壮,此刻瞪着眼逼近久遥一步,满脸横气。他身后的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上下,锦衣华服,四方脸,粗眉大眼,相貌倒还过得去,只可惜眉眼带着戾气,令人望之生畏。
堂中还在用餐的客人看得此举,不由得都停下动作,暗暗吃惊这什么人,竟敢去招惹那厉家霸王。而掌柜的更是焦急,既为眼前的客人担心,又担心这厉家霸王一个不顺意便砸了自家店,于是伸手去拉久遥,一边笑道:“客官,麻烦让让道,这是我们都副家的公子。”他这句话是为着打圆场,也点明了身份,只盼这客人识趣地赶快让开。
久遥将掌柜推倒一边,平静地看一眼厉家主仆,“你们撞了我夫人,踩了她的手,又踢了她一脚,便是不小心,是不是也应该道个歉?”
他的话说完,那厉家主仆便鼻孔里冷哼着嗤笑起来。
“小子说什么梦话?这女人挡了路,本公子还没叫她赔礼,你倒是敢叫本公子道歉啊,有胆!”那厉公子斜着眼睛阴阳怪气地道,紧接着他下巴一抬,“厉全!”
他身旁那粗壮随从厉全听得吩咐,当即左手揪向久遥的衣领,右手握拳高高举起,看样子是要抓了领子将人提起来再狠揍一顿,他这手法极是熟练,想来每天也不知要做多少遍,无不是手到擒来,只可惜——啪地揪向领子的手被久遥抬掌拍开,挥下的拳头却被久遥攥住了手腕。
厉全显然没料到竟然有人敢反抗他家公子,吃惊得呆了下后便大声嚷叫:“臭小子!你不想活了!快放手!”他想挣脱右手,可手腕却如被套在铁箍中般攥得紧紧的,动不了分毫,他一贯以力气大出名,这一下挣不开心底便有些发慌,左手又握拳砸向久遥。久遥头一偏躲开了,眼见主仆俩如此跋扈无礼,当下拽着厉全右拳的手用力往旁一甩,厉全便被甩到了地上,头砰地落地,眼冒金星,半天都起不来。
这下不止堂中众人吃惊,便是厉家公子厉翼亦是膛目结舌,紧接着便是颜面被扫的恼怒,想也不想地抬手便一掌甩向久遥,“本公子的随从你竟也敢打!”
久遥刚甩开了厉全,便觉脑后生风,忙闪身躲开,转头见厉翼又是一掌打来,伸手便要去擒住,不想一旁的掌柜眼见他竟然还跟厉翼动手,立时扑过一把拉住了他,“客官,打不得呀!”
久遥手被掌柜一拉落了空,而厉翼一巴掌却是挟着冷风劈头盖脸扫来,情急之下他赶紧侧身偏头躲过,可那掌依旧结结实实地甩在脖子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痛。
厉翼打着了人却犹不罢休,抬手又一掌甩来,“哪来的不知死活的小子,竟然敢跟公子我动手,今天要不教训得你后悔来世一遭,公子便不姓厉了!”
眼见这一巴掌就要甩在脸上了,久遥也就顾不得了,低头躲开的同时一把推开掌柜,然后一拳重重击向厉翼的腹部。
“啊!”厉翼立时痛呼,然后弯腰抱着肚子大声叫骂,“浑蛋……敢打我……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徕城都副厉刚!你小子……我要不整死你我就不姓厉!”
“公子!”那边厉全缓过了神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扶。
“滚开!去,给我狠狠揍!把这浑蛋往死里揍!”厉翼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指着久遥骂。
厉仝听得吩咐当即朝久遥走去,他方才已知单凭力气拳脚估计是占不到便宜,是以这回从怀里掏出柄匕首来,拔去刀鞘露出闪着青光的利刃,“小子,跪下来求饶,我家公子还能面了你死罪,否则……”口中虽是说着话,手里却已迅速一刀刺出,当可谓是心肠狠毒。
眼见利刃刺来,久遥当然不能硬挡,赶忙后退闪开,然后就依着那楼梯忽闪忽跳地躲避厉仝的匕首。
那边掌柜的一见刀子亮出来了,顿时吓的肝胆俱颤,忙冲着厉翼打躬作揖,“哎呦!我的公子爷,可不要动刀子啊!这一不小心可是要闹出人命的!厉公子,把人打一顿教训教训就是了,求求您快叫厉仝收了刀子吧……”
厉翼抬手便一巴掌甩在掌柜的脸上,恶狠狠地叱道:“滚开!出人命又怎样?本公子难道还怕你不成?打死了就挖个坑埋了,徕城不缺这三尺地,本公子不缺挖坑的人!”
门口边坐着的风独影听到此话,长眉一蹙,砰的一掌拍在桌上,拍下了一个桌脚。
堂中的客人在厉家主仆动起手来时便纷纷起身避到门外去了,有几个胆子稍大的猫着身子躲在门边往里看,眼见着桌子就这样掉下一角,不由得浑身一抖,暗思这女客人怎么这么大的力气。那边却又听得叮当一声,确实久遥踢飞了厉仝手中的匕首,再一拳击中他的面门,紧接着一脚扫过,将那具初壮的身子踢翻在地。
掌柜眼见匕首落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吊起了心,只怕今日不好收场了!
果然,那厉翼眼见厉仝被踢倒,恼恨异常,立时弯腰捡起了匕首,怒视着久遥,“死小子,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久遥看着厉翼,摇头叹气,“养子不教父之过。也罢,我今日就当替你们都副大人教训儿子了。”
话音未落,那厉翼已挥着匕首刺来,“死到临头,别自以为是了!”
那厉翼父亲虽是武将,自小也随着练过拳脚,但哪里能吃那个苦,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以连歌花拳绣腿都算不上。而久遥身上的那些功夫,虽远不能与风独影、南宫秀这类高手相比,但他却是每日坚持练一趟拳法以求强身健体,因此要对付这厉翼自然是绰绰有余,几个躲闪后便一掌击在厉翼手腕上,厉翼吃痛之下匕首落地,他却不肯罢休,反趁近身之际,拔了头上束发簪刺向久遥的眼睛。
“这样的行径,真的该得些教训!”久遥叹息,右手却快如闪电般抓住厉翼握簪的手,然后用力一折。
“啊!!!”
厉翼的惨叫声几乎震地房梁颤动,堂内外的徕城百姓听得更是胆战心惊。
“方才你敢拿刀执簪刺人,这会儿却这么一点痛都受不了吗?那便记住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久遥手一松,厉翼便如一团烂泥瘫倒于地。
旁边掌柜此刻却已是面如土色,身子筛糠似的抖着,以致说话都不连贯了,“客……客官……你闯大祸了啊……”
“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你!”地上厉翼捧着腕骨折断的手艰难抬头,如同一头疯狗般凶恶地瞪着久遥,直恨不得能生吞入腹。
可久遥却听若未闻视若未见,拍了拍手掌,风仪潇洒地走到门边,扶起凳上坐着的风独影,“阿影,我们走。”
风独影本在思量着这徕城都副养出了这么个儿子,只怕本人更甚,便想着要去确认一番,若当真不堪,不吝是放着一头饿狼在此鱼肉百姓。久遥扶起她时她微楞了一下,但随后即放开思绪,随他离开。
要惩戒徕城都副不急在此时,而她与久遥却难得有眼前这样轻松快乐的日子。
久遥牵着风独影离开后,过了一条街,见一家客栈门前挂着一串美人灯笼,十分招人,客栈门面亦十分干净,便道:“阿影,今日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风独影自然无不可的。
两人投了店,伙计将两人送到客房,奉上热茶便退下。
久遥扶风独影坐下,解开了她眼上束着的绸带。
睁眼的瞬间有些不适应光线,风独影眯着眼睛好一会,才再次睁开,先凝眸看向久遥,仔细打量了没发现伤痕才放心。
光线的刺激让风独影的眼睛渗出些泪水,浸湿了她如蝶翅般的眼睫,久遥不由自主地伸手抚向她的婕毛,然后一路抚向眼角,一边问道:“职彭,今日一天都看不到,你害怕吗?”
风独影想了想,然后摇头。
久遥顿时笑了,那欢喜的笑容自他唇边的酒窝慢慢溢出,令那张俊美的面容显得童稚无邪,可那酒窝里溢出的笑意却如陈年醇酒般令人闻之欲醉。
“我的功夫自然不能和南宫他们相比,但对付些地痞流氓跋扈子弟还是可以的。”他的手自她脸际滑过,然后轻轻握住她搁在桌沿的手,“阿影,你看其实我也可以照顾你、保护你的。”
风独影眼睫颤动了一下,就如同墨蝶展动了翅膀,翩然欲飞。
“阿影,你手中的剑我虽不能握,可当你累了,你可以靠着我的肩膀休息;当你病了伤了痛了,我会在你身边照顾你;当有人欺负你,我会挺身而出保护你。”久遥摊开两人的手,再十指相扣,然后轻轻握拢,于是桌上相握的那双手,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样的话简朴无华,可这一生却不曾有人如此对她说过,她亦不曾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能得这样一番话。她此生纵横天下征战沙场,从来都是她一骑当前,从来都是她去护着身后的部众百姓,从来没有想过要躲于别人身后,也没有人想过要保护战无不胜的风影将军。
此时此刻,却有这样一个男人,这样做了,这样说了。
这一路,她岂会不知,他为何带她出来,为何看那些风花雪月,为何借宿月洼村,为何缚住她的眼……他只是让她亲眼看,亲耳听,亲身体会,这天下,这民间,这百姓……所有的,都只为解开她的心结。
此生何其有幸,得此良人。
许久,她微笑,目中却有盈盈波光流转,那双眼睛,如夜星附落清泉里,异样的明亮美丽。
“久遥,我以前觉得我此生能有七个兄弟乃人生第一幸事;能遇玉师,为人生张二幸事;如今我能有你,这是我人生第三幸事,也是我余生最大的福气。”
那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狂喜涌上久遥心头,以致他的手不能克制地发抖,心中有千言万语,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风独影看着他微笑,眼波流溢,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紧到骨头都有些痛,可她没有放松一分一毫,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此刻她的心意。
“阿影!”久遥伸出左手,揽过风独影,紧紧拥于怀中。
她的兄弟,她的玉师,那是她的亲人恩人,是她生命里不可割舍的。
可此时此刻,却只有他与她,从今以后,亦只他与她相伴。
前二十年里,他们末曾相遇,好在那一切已如尘梦过去,而她的余生里,他是她的唯一!
他胸膛里满满的欢喜似乎就要溢出来了。有那么刹那,他甚至希望天地瞬间冰封,那么时光与生命都在此刻凝结,这便成全了他与她的永恒;又有那么刹那,他希望天地间花常开树常绿,万物常在,万生不息,那么他与她便可长长久久,淡看沧海桑田轮换。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然后传来伙计的声音,“两位客官,大夫来了。”
两人回神,一时都有些发怔,想他们并不曾请大夫。
“客官在吗?大夫来了。”伙计又唤了一声。
“定是南宫请来的。”风独影反应过来。
“噢。”久遥忙起身开门。
门打开,进来一位六旬左右的大夫,为风独影察看了一番伤势,道只是皮外轻伤,不妨事,留下两瓶膏药便离开了。
送走大夫后,久遥吩咐伙计打来水,为风独影擦拭了后脑与手,才倒出药为她按摩伤处,一边嘀咕道:“南宫侍卫请大夫倒是手脚快了,那会儿你被人推倒也不见他手脚快点去扶,白让你吃了苦。”
风独影不以为意,“如果是敌人接近必然有杀意,南宫他们早就阻止了,只因是平常人,我都不曾防备,才吃了亏。”
“你还护着他,他这该护着你的人却没保护好你。”久遥看着她左手上那变得肿胀紫青的四根手指心疼不已。
风独影笑笑不再反驳,低头时看到裙上的海棠花染了泥印子,不由惋惜,“你画这海棠多不容易,却被他们糟蹋了。”
久遥看一眼裙子,安慰道:“没事,等下我给你拍掉就好了,便是拍不掉回头我再给你画上,你喜欢什么就画什么。”
风独影淡笑颔首。
刚抹完药膏,门又砰砰被拍响了,这回却是店家有些惊惶的声音,“两位客官,外面来了大队官兵,说要抓两位反贼!”
两人一愣,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店家满脸焦灼,“两位客官是如何惹上了历家霸王的?他这刻带着官兵上门来抓人了,小店可惹不起啊,还请客观快快出门去。”
风独影脸色一冷,跨门而去,身后久遥也眉头一皱,跟上。
两人走到门口便见门前的街道已清出大片,围着许多士兵,许多百姓则远处站着指着这边议论纷纷,那些士兵都身着鳞甲腰挂青皮刀,显然是正规的守城军士,看人数竟不下于二十人。街正中摆着一张椅子,那厉翼大马金刀地坐着,被久遥折断的右腕已扎上了药包,眼见着两人出来,也不多话,只一挥左手,“把这俩反贼给拿下!”
那些随他来的军士前排的四人顿时上前,后面则有两人拿着绳子,显然是前面的抓人,后面的绑人。
风独影站着不动,只冷眼看着厉翼。
她自小也是被兄长们宠着长大的,性子里少不了有几分骄纵,脾气来了时也曾做过些任性之事,所以若只是被厉翼撞了踩了,回头气一消也就没什么了,是厉翼旺福楼里大声放言时那等视人命如草芥的性子才叫她动了真怒。她虽战场杀人无数,可战场之外无辜送命之事,却是她最无法容忍的。若那刻遇着的不是她与久遥,而是寻常过路的百姓,意气之争时定已叫那厉翼与其随从杀害!而此刻,厉翼竟然还私调了守城军士,只为报一己私怨,当真是火上浇油,让她压着的那股悲愤层层暴涨!
久遥看着眼前情景,也是摇头叹息一声,“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那几名军士上前,正伸手想要拿人时,蓦地屋顶上跳下一道人影,那人还在半空,便双足轮踢,六名军士眨眼间便给踢翻在地。
这番变化又快又奇,别说那些军士自己没反应过来,便是围观的百姓都惊讶不已,等到那人落地,却见是一个矮小秀气的年轻男子,眉眼带笑,甚是可亲。
“这回手脚快了吧。”南宫秀一边掸着衣袖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前方那些军士,话却是对身后的久遥说的。
“快是快了,却还是败兴了。”久遥叹着气。他与阿影这偷的浮生数日闲的欢乐日子只怕要到此为止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前边厉翼却无此耐心,眼见军士被踢到,而仇人却谈笑风生,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霍地站起身,叫道:“不论死活,都给本公子砍了!”
他自小家境富裕,骄纵着长大,少年时父亲又做了新朝武官,更添了权势相助,当真是为所欲为无所畏惧,还从不曾如今日这般受过屈辱,更不用说这折腕之痛,只将旺福楼遇着的两人视作此生最大仇人,直恨不得剥皮削骨。回去后,他找来大夫治了手伤,便去了军营。他时常随父亲去营中,被那些拍着厉都副马匹的唤作少都副,也就真当自己是个少都副了,一声呼唤就带着二十名军士来寻仇了。
久遥与风独影外形如此出色自然是惹人注目,所以一打听便得知了两人去向,当即便带着人找上门来,本是打算把人抓了回去再慢慢折磨,以解心头之恨,过后是杀是放还不都是自己一句话。谁知到了这,眨眼间便被人踢到了六名军士,好不懊恼,既然抓不着活的折磨,那么直接砍也一样解恨!
换一个人,看到南宫秀现身所显露的本事后,便可知厉翼是个做惯徕城霸王的人,在他无法无天的脑袋里只有为我独尊,所以也就注定了他的万劫不复!
余下的十多名军士听到他的吩咐,都纷纷拔刀围上前去,也在那一刻,南宫秀拍了拍手,霎时间屋顶、檐角、街边便闪电般飘出了数道人影,在没动之前没有一人看到他们,而当他们动时人的肉眼已无法看清他们的动作,围观的人群只听得拳脚击中肉体的声响以及兵器落地声音,然后那十多名军士便都如被大风吹荡面过的稻草,尽数倒地,一个个抱着手腕唉声痛叫。
出手的自然是南宫秀带来的侍卫,一直暗中跟随保护,都是万中选一再训练出来的高手,这些军士的工夫与他们相比可谓天遥地远。
眼见着所有军士顷刻间便被制服,饶是胆大包天的厉翼也呆住了,心头生出寒意,这刻才是隐约明白今日所要教训的人再不是往日那些任他宰割的徕城百姓。
“阿影,你要怎么处置?”久遥看了一眼抖着腿想要溜却被侍卫抓住的厉翼。
“绑了,去都副署!”风独影淡淡抛下一句,转身便走。
久遥看一眼南宫秀,南宫侍卫明白,马上走在前边为两人领路。
余下的侍卫不用再吩咐,将厉翼及二十名军士尽数绑了,被绑途中厉翼与军士们犹自挣扎叫骂,侍卫们干脆撕了布团塞住他们的嘴,然后押着跟在后面。
这样一支队伍走在大街上自然是引得百姓好奇观看,看到平日耀武扬威的厉家霸王竟然如此狼狈地被人绑起拖着走,许多人暗暗解气,一路都跟着。
走了一刻钟,便到了徕城都副署,大门前站着挎刀的守卫,眼见着一些平民竟然将都副署公子及军士绑了,后面还一大群百姓跟着,不由都大吃一惊。
“唤你们厉都副出来。”风独影负手站在阶前。
那门前的两名守卫一人还在睖睁,一人却反应过来,大声叱道:“你们什么人?敢随便绑人!想要犯上作乱吗?你们知道绑的是谁吗?那可是我们都副的公子!”一转眼看着厉翼伤着的手腕,立刻又叫嚷起来,“大胆刁民!竟敢伤了厉公子!还有没有王法!我看你们是嫌命长了!”
风独影眉头一动,久遥就知她是气极了,但就算她是青王,要惩治臣下也不能落人话柄,还是要先礼后兵的好,他上前一步,手安抚地按在风独影肩上,同时对那守卫道:“我们是路经徕城的商家,旺福楼用膳时与厉公子发生争执,想找你们厉都副评理几句。”
那守卫一听,更是竖眉毛瞪眼睛了,趾高气扬地叱道:“就算有争执也不能绑人,我们公子千金之躯是你等贱民能碰的吗?还不快快给公子松绑!”
“千金之躯吗?”久遥挑眉笑了笑,目光望向南宫秀,反正“礼”已经尽到,人家不接,那也不必再费口舌了。
南宫秀自然会意,身形一动便飘上台阶,抬手便按住那欲拔刀威慑众人的守卫,“去,请你们厉都副。”话却是对另一名显然胆子要小一些守卫说的。
另一名守卫看着这么多人来势汹汹有些畏惧,早就想要去搬救兵了,一听南宫秀的话马上便跑进了都副署,通报都副大人去了。
南宫秀将按着的守卫轻轻一拨,那人身不由己地连连后退,等站稳了时已是退出了十几步。
都副署的阶前,风独影抬首跨步而入。
跨过大门,便是一个约有十余丈长宽的演武场,两旁架子上插满了刀枪剑棍等兵器,穿过演武场正对着大门的便是都副署的正堂,两旁的长廊各一处侧门通往后院。
此时是申时四刻,偏西的日头谈金里微带绯红,洒落于演武场,点缀出几分苍厉之色。
风独影不紧不慢地穿过了演武场,然后在一排架前站定,目光略过那些已生锈迹的兵器,脸色更是冷了几分。
南宫秀看她的姿态,知她不会入那正堂,便指派着两名侍卫去堂里搬来了两张太师椅放在演武场的左首,请她与久遥坐下。再一挥手,被绑着的厉翼及二十名军士整齐地被押上前来,一路挣扎到此,早给侍卫们制服得没了气力。膝窝处被侍卫抬脚一踢,二十一人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两人刚坐下,便听得左旁的长廊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便见一名方脸中年男子领着数名亲兵穿过侧门出来,那名胆小的守卫正在前边小跑着领路。不用说,这中年男子便是徕城都副厉刚。
厉刚才走到演武场,便有一股浓烈的酒气传来,再加上发红的面孔,显然他方才正在喝酒,而且喝了不少。守卫虽是告诉他“有群强人绑了公子闹到都副署来了”,但未亲眼见到时还不相信这徕城里有人敢动他厉家的人,此刻看到地上狼狈跪着的厉翼,顿时眉骨跳动,大声喝道:“谁干的?”说话的同时目光震怒地扫向端坐于左首的风独影与久遥,怒火又添了两分,“你们俩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在本都副面前也敢如此猖狂!”
风独影垂眸看着地上,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久遥也坐着不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厉刚,道:“在下夫妻只是赶了一天的路,腿有些发酸了,所以借都副署的椅子坐坐,厉都副不至于如此小气吧。”
他的神色与话语放在厉刚这不啻是一种挑衅,顿时眼睛像刀子似的扎在他身上,“本都副面前也敢如此放肆!来人!拿下!”
厉刚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亲兵便走向久遥和风独影,只不过南宫秀随意目光一扫,那两名亲兵不由自主便脚下一顿,竟是不敢向前。
“厉都副要拿人也容我说完话呀,反正都在你眼皮底下,又跑不了了。”久遥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厉刚眉头拧起,目光扫过南宫秀,又扫一眼眼前这群看似普通又似来者不善的人,手按在刀柄上,同时吩咐身后的亲兵,“去扶公子起来。”
那两名亲兵当即转身往厉冀走去,可还没走到厉冀跟前便又被人拦住。
厉刚见此,眼中寒光一闪,冷声喝道:“怎么,你们是想要造反吗?”
他习过武,眼光自然是比儿子要强些,知道面前这些看似平常的人都身怀功夫,虽还不知此事起因,但猜测着定是儿子不小心惹上了这些江湖强人,而江湖上的人向来仗着高强的武功,并不将官府放在眼中,所以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向身边一个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会意,转身离去。
那亲兵一动,南宫秀便望向风独影,询问是否要拿下。
风独影摇摇头,抬手招他俯耳过去,轻声吩咐了一句。
南宫秀点头,转身大摇大摆地走出大门去。
久遥笑吟吟地答着厉刚的话,“闹事造反这些,在下倒觉得贵公子比我等更有本事及胆量。”然后赶在他出声之前继续道,“都副大人,我与拙荆路经徕城在旺福楼用膳时,贵公子与其随从不顾拙荆当时眼睛不便,只因挡住了去路便将拙荆踢倒在地,我上前想要理论,贵公子与随从便对我拳脚相向,武力不及之时就取出匕首,竟将伤人害命视作等闲。好在我习了几年武,在贵公子刀下保得性命,却不想贵公子记恨在心,从军营里调来这一队士兵,要将我夫妻斩于刀下,要不是这些随从在,我们夫妻已是黄泉之客了。”他简略地将事情述说一遍,目光看到厉刚,看似平淡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迫力,“如今来此,只想请都副大人评理几句。”
那目光令厉刚有片刻惊疑,但他很快便抛开这莫名的感觉,冷笑道:“评理?评什么理?你那些不过一面之词,本都副看到的是小儿与诸位军士皆被尔等武力胁迫至此,都有一声的伤!”
“都副大人不信我的话,大可叫来旺福楼的掌柜、伙计及当时在场的客人,还可以去问如今门外围看的百姓,他们都是亲眼目睹了贵公子的所作所为。”对于厉刚的颠倒黑白,久遥依旧笑语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