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我。”
他没有理会,她正要挣扎他突然稍稍放开她,吹一声口哨,皮皮果然应声跑了回来,撒着欢绕着他们转着。
他扬扬眉毛,嘴角微含笑意,“你看,没事吧。”
他似乎重又变成了一年多以前他们重逢时的那个风趣男人,具有难以抗拒的魅力,可是她有说不出的陌生感,撑住他的胸口,阻止两人再度贴近,“别跟我调情了,轶则,我说过,我消受不起。”
傅轶则深深地看她,松开手,将她放回到身边,“不必反复强调这一点,如果我只是单纯想跟你调调情,我早该腻了,用不着在这种时候还来纠缠你。”
“要是那天我说的话让你感到不安,我很抱歉,要不是顶峰的形式太危急,我不会放弃自尊用一段陈年旧事来做感情讹诈。其实你根本不欠我什么,完全不需要用再作什么弥补了。”
“你把理性客观表现得太充分,更接近于一种刻意伪装。你不断强调我不欠你什么,可你的某一部分一直停留在过去,一直生着我的气,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我怎么对你,你都不肯卸掉戒备。到了我真的该让你愤怒的时候,你就更不肯坦白表达了。”
“要对别人愤怒,先得觉得自己完全无辜,我可没办法把发生的一切都怪到别人头上。”她有点厌倦地说,“麻烦你别再花时间分析我了,不然我只能把这理解成你对于分析我这件事确实有些上瘾了。”
傅轶则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上瘾这个词很准确,你赢了,凌云,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陡然被这句话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刚刚讲出来的不过是“天气真的很好”,“气温看起来还会上升”。
“可是……”
“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相互之间有很多误解,我还伤害了你,我知道。我会好好弥补的。”
他讲得如此顺理成章,她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想跟你有什么争执,可是我确实觉得,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换做以前,这话出自你口,我就算觉得你实在自负,也还是会相信的。但是现在,我更相信世界上存在着很多不可能,有些事情就是无法逆转不能重来的。”
“你会有这么灰暗的情绪,只是因为这段时间你背了太多责任在身上,明明已经累了,又卸不下来。你需要释放。”
她终于压制不住心底隐隐的怒意了。“看来我的情况已经可怜到让你看不下去的地步,以至于你终于打算出手帮我了,先是不动声色帮我解决掉周志超,接下来,是不是会帮我搞定跟丰华的谈判?”
“别跟我赌气,凌云,我没有任何贬低你能力的意思,你做得很好,甚至好到让我意外的地步,你自己搞定了项目的开工,争取来跟徐总的谈判。我不过是不想让你一个人继续硬撑下去了。”
他的声音温和低沉,跟过去一样,具有让人折服的力量,然而司凌云苦笑了。
“轶则,难得你决定不再恨我,我也不想跟你吵架或者赌气。可是,你分明是在向我显示,你做得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你愿意,既可以轻易把我打到惶惶不安日夜担心将来的地步,也可以突然决定赦免我,让我不再有任何忧虑。请问,我真的该为你这句话就高兴得跳起来吗?”
“不是你想的这样。”
“你认为我该怎么想?”
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傅轶则开了口,“凌云,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跟你在一起,也许只是因为我爱你。”
她一时呆住。这几乎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说到爱她,而且用的是平实直接的语气,完全没有过去那些半真半假的调侃与试探。
“是的,我应该是爱你的,所以我不能原谅你在你大哥出事之后那样决绝跟我说分手,就像你当年不肯要任何解释就从我家走掉一样。你对我的坦白,只是让我突然明白了,人一旦认真,就容不下一点敷衍、伤害。”
她努力摆脱惊愕状态,“你让我猜测,也许你是爱我的。可是我怎么可能确认一份连你自己都不确定的感情呢?我认为,也许你只是对于过去有一点遗憾,对于继续征服我有一点瘾头而已。”
他嘴角那个微笑的纹路多少有了点苦涩意味,“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我们确实很早就陷进了一个相互怀疑的怪圈。”
这是她没法否认的事实,她只能沉默。
“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你把感情这件事想得太复杂,坚持认定我对你的感情并不纯粹。其实每个人都向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一旦向往得到足够迫切,坚持得足够久,为之付出不计代价,谁能准确定义那是未遂的欲望,还是爱情。”
她为之哑然,停了好久,才重新开口,“对不起,现在需要我处理的事情已经太多了,感情是我最不愿意细想的问题。我必须诚实告诉你,如果我答应重新跟你在一起,那我的动机肯定是值得怀疑的——也许我只是为了抓住一个让顶峰摆脱困难的机会而已。”
“我并不介意。我们需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会吗?我很怀疑,已经太晚了,轶则,我二十八岁,对我来讲,你不再是那个危险的陌生人,我绝对没办法像刚开始那样无理由迷恋你。”
他皱眉,“我要的不是那种迷恋。”
“当然,幼稚女孩子的迷恋没什么意义,你也从来不缺乏被人迷恋的体验。”她嗒然耸一耸肩,“只是,我有自知之明。以你对人对事的要求之高,不可能接受任何敷衍;以我现在的状态,也没有能力再跟你继续周旋。不管你要的是什么,我恐怕都给不了。”
“你不必急着猜测我的用意,也不必急于回答我,我们慢慢来。”
“不,我不想玩暧昧,更不想利用暧昧状态牟利……”
“你会那样做才怪。”
她有些急了,“我……”
“放松,至少我们等会儿还要带冬冬出去,下周还要继续谈判合作,别急着下结论。晒晒太阳吧,天气真好。”
司凌云有几分说不清的焦躁,可是接触到傅轶则的目光,也不再说什么了。天气确实非常好,阳光暖融融的照射着两人,皮皮跑得欢快依旧,四周静谧可人,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神态笃定沉静,她心底却无端生出一点悲凉的感觉,仿佛眼睁睁看着某样东西走远,又不能确切知道那是什么。
上午的影城显得冷冷清清,司凌云疑惑地看着院售票处上方的显示屏,问李乐川,“不会吧,只十点这一场。又不是周末,这个时间哪会有很多观众?”
“不然我为什么特意从北京跑回来,硬把你从办公室拖到电影院。错过这一场,就再等不到了。”李乐川晃一晃手里的电影票,笑了,“如果里面除了我跟你以外,还有哪怕一个观众,我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哪里敢指望有很多观众。”
“阿乐,我是不懂你们电影怎么运作,可是一个电影上映,难道不应该搞个首映式,搞点宣传活动,弄点明星站台造造势吗?这样悄没声放上一场,观众甚至不可能有印象就过去了,怎么可能有票房。”
“道理人人都懂,不过国内每年差不多会拍出400部电影,只有不到二分之一能够在院线公映,真正能够和观众见面并留下印象的,可能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安排这个场次,叫‘影院一场游’,也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比我们更惨的,就是全国一场不放,直接被院线拒之门外了。”
司凌云好不惊讶,“喂,你们这电影就算小成本,也至少投资了好几百万进去,难道就这么打了水漂?”
“这个电影开拍不久就矛盾重重,导演对演员不满意,演员对剧本有意见,最要命是制片方跟导演思路不统一,从拍摄到发行都资金不到位,我好说歹说,恨不能放弃遗产继承权,才算找家里筹了一部分钱投进去,能够支撑到拍完上映已经是奇迹,早就没人对票房抱有期待了。”
司凌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用安慰我,我很容易满足,电影拍出来了,有人看到了,有人触动了,就不是全无意义。”李乐川看起来丝毫也不觉得沮丧,笑嘻嘻地补充说,“我爸爸知道这事,更加确定我是败家子,以后我大概也别想从他那里弄到钱了。”
“你还真是乐观。”
离进场还有一点时间,他们坐到售票厅休息区的高脚凳上喝着汽水,李乐川突然问她,“琪琪后天跟韩启明结婚的事……你不介意吧。”
“这有什么可介意的。”
“我猜你也不会介意。那你现在跟傅轶则是怎么回事?按琪琪的说法,你还时不时跟他会面,出双入对啊。”
“她不操心自己的婚礼,倒这么关心我干什么?”
“她原本就爱八卦你的一举一动,现在更不用说了。”
“我跟轶则只是工作关系,我们……”她本来想说他们见面不多,更没有约会,可是突然没法光明磊落地说下去了。毕竟在过去一个来月里,傅轶则跟她为土地转让合作谈判时常见面,他还不止一次打着带冬冬出去玩的旗号来约过她,落在别人眼内,当然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
“你们会复合吗?”她无可奈何地瞪他,他坏笑着,不依不饶地盘问她,“来吧,别跟我保密。分分合合的事我见得多了。再说,傅先生毕竟看上去确实是很有魅力的男人。”
“阿乐,我没必要对你隐瞒什么。没错,他提出跟我重新在一起,甚至提出……跟我按原计划结婚。可是……”她顿住,看向前方,那里挂着一幅幅电影海报,定格着各种浓缩的悲欢离合故事,苦笑一下,“他以前吸引我的那些地方,现在突然变得不重要了,对着他,我再没有以前在一起时的感觉。他表现的越强势越笃定,我越觉得累,越想远离他。你懂我的意思吗?”
李乐川放弃了追问,安抚地拍她的肩,“我不敢说我全弄懂了。可是我明白,人最难说服的其实始终是自己的心,你不必解释。”
进了放映厅,里面果然空荡荡,司凌云与李乐川坐在正中的位置,李乐川笑道:“想想看,只出这么点票价,我们两个可以享受包场的待遇,太爽了。”
司凌云不得不再次对他的乐观开朗表示佩服,还没说话,她的手机又响了,等她接听完,灯光暗下来,开始播放各种贴片广告,李乐川瞪着她,她关了手机,“好了好了,我保证好好看电影,再不接电话了。”
李乐川拍拍她的肩,“凌云,你家的事,我没办法给你什么帮助,只能拉你出来放松一下。”
“别傻了,不是非要帮得上忙才算朋友的,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还需要讲这些吗?”
说话之间,又进来两个观众,借助微弱的光线找着座位,商议两句,随后决定后面的角落位置去。司凌云悄声对李乐川说:“看吧,还是有观众的。”
李乐川已经乐开了花,“好像是旷课早恋的学生,还背着书包穿着校服。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是怎么逃学的?”
她禁不住也笑了,“怎么可能忘记,那真是最开心的时光了。”
“你看,我们需要时不时的逃离一下,以前是从学校,现在是从公司,工作反正是永远都做不完的,你试着放空,不许再想别的事,跟我一起好好看电影。”
尽管《我们的歌》这部电影拍得风格不够统一,有些部分过于文艺,主题有些暧昧游移,剪辑跳跃,叙事算不上清新,节奏偏于缓慢拖沓,可是看下去并不困难,里面有司凌云熟悉的场景,有他们共同的青春情怀,回忆的小细节小片段,甚至还有熟悉人物的影子。当最后主题曲响起,旋律仿佛直接进入她的心底。
如果随手便可将电灯按亮,
谁会在意满天星光
如果轻易就能做的遗忘
谁会在意前路渺茫
从前的日子一天天更为漫长,
一段段记忆过去,只剩迷惘,
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忙,
所有面孔都已悄悄改变模样,
昔日的理想在默默退让,
只有我还想停驻在年少轻狂,
继续为你歌唱。
我记得你飞扬青春的模样
你的笑容那么明朗
我记得对你所有隐秘的期盼,
我曾与你有共同记忆分享
那些想念过于真切,只能深藏
没法轻易用语言表白
你在我没法触及的远方
任时光流逝,你在我心底保持原样
就算我们的青春已经散场
我也愿意用安静的音符,为你继续歌唱,
为你写下再不会提起的诗行,
纪念你的身影曾充满我的心房。
……
放映厅内灯光亮起,那两个中学生手牵手,一边轻声交谈着一边走出去,司凌云只觉得心乱如麻,脑袋里充满各种乱纷纷的意念,一时竟然抓不住一个明确清晰的想法,视线突然有些模糊。在主题曲余音之中,李乐川回头看着她,伸手指轻轻替她擦去眼角那一点泪水,“阿恒没有白写这首歌,我也没有白费力气劝他把歌放到这部电影里,你终于听到了,也多少明白了吧。”
她怔怔看着李乐川,李乐川长长叹气,“凌云,你白长了个聪明面孔,真不知道阿恒一直喜欢你?”
她没底气地抗议,“什么一直?他以前是讨厌我的。”
“讨厌你的男人会一直给你扛各种场面没有怨言?”李乐川反问她,“会一直摆一张冷脸对你。可还是关心你的一举一动?”
司凌云张口结舌,这时工作人员进来清场,他们起身走出影城。坐进李乐川车内,她发了一会呆,打开手机处理着邮件和短信,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没有将她送回公司,而是开向了郊区。
“喂,我得回去上班了。”
他不理她,继续朝前开,她意识到这是通往曲恒那个园艺公司的路,一下急了,“阿乐,别闹了,他不想见我的,我……也不想见他。”
“这话怎么讲。”
“我们两个多月没联系了,上次见面,他丢了一张银行卡给我就跑掉了。”
李乐川笑出了声,“也只有阿恒做得出这种事来。”
司凌云可笑不出来,“老实告诉你,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拿一分钱工资,要不是有这张卡救急,我狼狈到连应付日常开支,给车子加油的钱都成问题。现在顶峰情况也只是从破产清算边缘逃了回来,稍微好转了一点,从下个月起,我应该能拿到工资。我是打算把花掉的钱全存回卡里,再跟他联系,把卡还给他的。”
李乐川一怔,“我只听说顶峰有困难,没想到困难到这一步。难怪阿恒那天接到电话就匆匆从北京跑回来,再不肯过去了。”
“他是听说可可怀孕才回来的。”她嘀咕着,被李乐川狠狠瞪一眼,只得住嘴。
“凌云,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着你们一个闷骚,一个茫然,继续这样没完没了错过下去了。”
“阿乐,也许你弄错了,他只是心地善良,关心朋友……”
“他确实心地善良,可是他不是滥施博爱的圣人。”李乐川一下将车停到了路边,“别的我不说了,他在广州待了一年多后,回来了一次,特地去学校找你,结果看到你跟那个小律师出双入对,当天晚上他在阿风酒吧里喝醉了,打越洋电话给我,还有阿风说了很长时间,第二天他就回了广州,你知道这回事吗?”
司凌云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不想干扰你的生活,坚决不让我跟阿风透露任何风声。我不知道是该说他傻,还是佩服他的执着才好。可是你不许跟我装傻,说你对此一无所知。再不敏感的女人,也不会迟钝成这样的。”
“阿乐,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有必要对你隐瞒什么吗?我确实觉得我跟阿恒的关系,跟你还有阿风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同,我也说不清。只是每次他出现的时候,我都是有男朋友的,我又一向会把感情这件事搞砸,就算意识到什么,我也不愿意多想,更不愿意失去他这个朋友,这样起码我们可以保住一份友情,不至于尴尬吧。”
“胡说,这真是我听过你说的最自欺欺人的一句话。向前一步,也许会有伤害,有失望,可是坦然面对才是对彼此感情的最大尊重;退后一步,你们只会一直猜测下去,根本避免不了尴尬,哪里还有什么纯粹的友情可言。”
她再度无话可说了。
李乐川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丝毫没有平素的玩笑意味,“凌云,如果你跟那位傅先生决定在一起,我也不会提的,活该阿恒那个家伙把心事烂在肚子里好了。可是现在,你说跟傅先生不会复和。要是你和阿恒为一张银行卡相互躲着不见面,就实在太蠢了,我看不下去。”
李乐川把司凌云放到园艺公司门口,“我不等你了,你们两个成年人,用不着我来手把手教你们怎么开始吧。”
他一溜烟将车开走,司凌云哭笑不得,站了一会儿,向里面走去,正看到曲恒在那一排活动房前手池边洗手,一边头也不回扬声说:“小蓉,打电话问一下老赵他们把货送到没有。”
没人有作答,他甩着手上的水,转过来看到是她,一下怔住。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时那个叫小蓉的会计从办公室内探出来头,“老赵说……”她停住,好奇地打量他们两人。司凌云满心的不自在,好在这时曲恒开了口,“我们去那边走走。”
曲恒带着司凌云出了园艺公司,进林场后一直往里走。跟市区公园不同,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游客,正值四月,连日天晴,气温上升得很快,高大的水杉成排挺立,将阳光筛得斑斑点点,空气中洋溢着暮春特有的轻快甜蜜气氛,除着头顶小鸟叫的啁啾婉转,只有两个人的脚步沙沙响着,衬得四周越发安静。
她决定打破沉默,问他,“今天《我们的歌》上映,你怎么没去看?”
他的回答照例来得简洁,“我在北京看过样片了。”
对话无法进行下去,换了时间,换了心境,这份静谧应该是十分宜人的,但是司凌云心底却充满了烦乱,越来越觉得李乐川这个安排十分尴尬。她停住脚步,“公司还有事,我先……”
然而曲恒打断了她。“快到了。”
“到哪里?”他并不回答,她只得跟上他,再走一会儿,他们走出了那片水杉树,面前是一个面积不大的池塘,他站住脚步,说:“这里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司凌云打量四周,幽暗微澜的水面泛着波光,四周杂乱的青草蔓延生长,并没有特别的风景。他指一下另一侧两排两层楼的旧式宿舍,看上去已经无人居住,十分破败,“我家以前住那边,我时常瞒着我妈妈到这里钓虾,我爸爸也在这里教过我识谱弹琴。现在林场已经规划改建成公园,住房伴奏,宿舍开始拆除,以后还会修建各种景观,会有游人进来,再不可能保持原样了,我一直想让你过来看看,今天正好。”
她冷不丁问:“如果今天我不来,你会不会开口约我过来?”
“我是打算去找你的。”
“什么时候?你这么清高的人,既然出手帮了我,大概会怕我误会你是去要债的,就一直躲着我吧?”
曲恒默然,司凌云轻轻一笑,“我真没猜错。”
“不,我并不怕你误会我,凌云。”
“可你还是决定躲着我,好吧,我不怪你,我知道我说话尖刻,不留余地,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安全。可是我真受不了这样玩高深微妙,阿恒,也许我们还是讲清楚做朋友比较好。”
“我们一直是朋友,只不过——”她的心不自觉怦怦加快跳动,他凝视她,清晰地说,“凌云,我一直是爱你的。”
她一怔,反而突然被这句话触怒了,“你们所谓一直的爱,就是让我一直去猜吧。我不想猜,我也不需要这样的爱。”
她拔腿要走,他伸手拦住,她烦躁地拨开他的手,然而他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我并不打算让你猜,凌云,我只是不想让我的感情打扰到你。你一定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你的。”他并没看她,而是看着池塘对面,“其实我也忘了。我们在哪一天认识,你跟我第一句话说的什么,我从什么时候我开始强迫自己不再注意你……这些我都记不清了。可是我记得我确认这份感情存在,是因为你吻了我,那只是你跟一个男生赌气而已,你可能没留下任何印象,没关系,我知道就好。”
她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怔怔看着他,他正好也低下头来,他的眼神清朗温柔,她的心狂跳起来。她突然不敢与他对视下去,有些惶惑,有些茫然,也看向池塘,模糊地意识到,她闻到了草木的味道,这味道似乎来自站在旁边的他,又似乎来自开一个久远得已经不够清晰的记忆。
“你怎么会爱我?你一直是讨厌我这样任性的人的。”
“阿乐说得没错,我只是有一部分心态停留在老少年阶段,自尊心好象强过一切,习惯用冷漠掩饰感情。”
“可是,”她声音微弱地说,“你应该告诉我的。我……”她顿住,反问自己,如果曲恒选择在那时候讲出来,以她那样年少轻狂的心态,会有什么反应?她只能承认,她大概也不会太把他的感情当一回事。
“我不希望你因为任何别的因素跟我在一起,不希望你在迷茫的时候有困扰。所以那年在医院里,你妈妈叫我不要纠缠你,我马上就做了去广州的决定。我以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很想你。”
“于是你回来,看到了我跟韩启明在一起。”
“是的,当时你看上去跟过去不大一样,可是神态很平静,我想,也许你终于长大了,找到了你要的那个人。”
她想起她与韩启明之前的那段过往,一时无话可说。
“再后来,我回来照顾妈妈,你又有了新男朋友……”
她一下又烦躁了,没好气地说,“我没有独身的打算,以后也许还会交男朋友,你就准备永远这样保持高贵的沉默吗?”
“这个沉默并不高贵,我只是约束自己,感情如果不是双方都意识到的事,贸然讲出来,也许就是一种打扰、讹诈。”
“这算什么逻辑?”
“我也知道,这听起来不像是为自己找理由了。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特别的才华,也没太大的报复跟野心,给不了你过习惯的生活,你家里出事,我也没法对你有帮助。我不确定我能够让你幸福,追求你的男人看起来都比我有前途。想得越多,我越难以开口。”
她涩然的笑了,“没想到你跟我母亲的想法一样,她也觉得我只能嫁给一个有钱的男人,才能保证以后的幸福。”
“对我自己来说,钱从来不是衡量标准,可是涉及到你,我不能不多考虑一些。”
“考虑得再多又怎么样?我父亲花了大半生的心血,建成一个小型王国,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只差一点点就能上市,赚得数不尽的财富,谁能料到不到半年多时间,就接近化为乌有;我母亲一向目标明确,不惜一切代价积攒钱财,可是一时贪婪投机,所有的积蓄全没有了不说,连住的房子都说不好保不保得住;我哥哥现在还躺在医院,我没法挽回他的健康;我努力想让我弟弟不受任何伤害,远离家庭内的勾心斗角,可是我也失败了……”她突然不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观点,颓然打住。
“凌云,你已经为你的家人做了很多。”
“那有怎么样,我给不了别人保证,也不需要谁给我保证,我,算了……”
她一想到这话来的既赌气又傲慢,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身就走,然而曲恒的手掌一紧,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几乎让她有些疼痛,“你说得没错,你这么独立的女孩子,我给不了你什么。我唯一能给你的,只有爱。”
她再度心神震荡,努力定神,张张嘴。“我不知道,阿恒,我……”
他却轻轻的放开了她的手,“爱你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
“可是我确实欠你。我一向自私,忽略别人的感受,处理不好感情,阿恒,我甚至不知道我给过你什么伤害……”
“我不认为那些是伤害,那是我选择的生活,从过去到将来,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愿意承受,这就足够了。”
司凌云正要说话,她的手机不适时地响起,铃声在这个安静的地方来得近乎突兀。她拿出来看,是傅轶则打来,只得说声抱歉,一边走开,一边接听电话。
“凌云,晚上我过来接你一起去参加丰华的晚宴。”
丰华在与顶峰达成土地项目合作协议后,定于今晚举行招待晚宴,正式对外宣布开始IPO争取年内上市。司霄汉收到请柬,眼见老对手将要达成他曾近在咫尺、现在差不多再无可能实现的目标,自然大受刺激,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不停抽烟。基于对合作方的尊重,司凌云本来打算代替父亲出席,这时她有些心神恍惚,“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傅轶则误会了她的沉默,“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吃饭。”
她回过神来,“不,那样太不礼貌,我应该当面向徐总道贺。”
“你现在不在办公室吗?旁边好像有鸟叫的声音。”
“我在郊外。”
他有些意外,轻轻笑了“你绷得太紧,我那样劝你出去度假,你都不答应,肯在工作时间溜出去,是个好现象。”
“轶则,我现在跟曲恒在一起。”
那边一个短暂的沉默,他的声音重新响起,“别急于做决定,凌云,晚上我们好好谈谈。”
她想,这确实是电话没法说清楚的事情,“好吧,晚上见。”
她收起手机,走回池塘边,站在曲恒旁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他保持着平静。
“公司还是很忙吧。”
“已经告一段落了,土地转让出去,公司收缩经营,只有一个小开发项目,爸爸说由他直接负责,我会清闲下来。”
“那就好,你需要好好休息一阵了。”
“没时间休息啊,我打算准备司法考试。”
“别把自己逼得太狠。”
她有一千个理由证实自己必须保持一个有准备的状态,可是又觉得,在他面前,她根本不需要提起精神说那么掷地有声的话。这个放松得近乎懈怠的心情来得如此陌生,让她几乎有些措手不及。她侧头看他,他正好也看着她,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所有面孔都已悄悄改变模样,
昔日的理想在默默退让,
只有我还想停驻在年少轻狂,
继续为你歌唱。
我记得你飞扬青春的模样
你的笑容那么明朗
我记得对你所有隐秘的期盼,
我曾与你有共同记忆分享
那些想念过于真切,只能深藏,
没法轻易用言语表白
你在我无法触及的远方
任时光流逝,你在我心底保持原样
就算未来你去往另一个方向
就算我们的青春已经散场
我也愿意用安静的音符,为你继续歌唱,
为你写下再不会提起的诗行,
纪念你的身影曾充满我的心房。
“那首歌,真的是为我写的吗?”司凌云轻声问。
曲恒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是的。”
她想说她喜欢,然而她的感受分明远远多于一个简单的喜欢,喜悦与安宁充盈在她的心底,再悄然流溢于四周,与春天的气息融为一体,将她密密包围。他们并肩站着,静静看着这个小小的泥塘。天空云卷云舒,四周草长莺飞,花开花落,属于他们的歌在心底吟唱。似乎有一些因时间累积而成的东西,微妙地横梗在他们之间,阻挠他们做出行动,用一个紧紧的拥抱、一个缠绵的热吻作为开始,迅速消除言词难以解答的障碍,走得更近。然而,他们内心有着同样的满足感,这些障碍在此时此刻又显得微不足道,无需介怀。
再厚的积雪也会融化,再漫长的严冬也会终结,四季周而复始一直轮回;时光慢慢走远,他们见证了彼此的青春,那些青涩的感情,那些点滴的往事,都随着岁月沉积为丰富的回忆。最重要的是,经历过所有峰回路转之后,在一个恰当的时刻,他们卸下了所有伪装与迟疑,他仍然站在她的身边,带着初次探路的感情,安静,坚定。
她曾经认为,她已经放弃对于爱情的憧憬,并没有什么怨言。可是命运的玄妙在于,不曾对任何人有特别的眷顾与放弃,谁在原地等候,谁在陌路相逢,没人能预知下一个安排是什么。坦然迎接所有未知的痛与乐,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去付出,去接受,去感知,去体验。
这是他们选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