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霄汉干笑道:“徐总过奖了,她到底年轻,还需要好好历练。”
有这样一个寒喧,气氛也不至于太僵,谈判很快便转入了正题。
司凌云经历过与巨野重组那一场艰苦而琐碎的谈判,一旦投入工作,便心无旁骛,不再想其他事情。但司霄汉没过多久便现出疲态,似乎做不到保持注意力集中,应对也远不像以往那样敏捷。司凌云趁着上茶小憩的时候悄悄问他需不需要休息,他摇头不语,只是不停抽烟。到后来司凌云注意到他脸色越来越差,不再征求他的意见,在一个问题讨论告一段落时,直接向徐华英提议先谈到这里,改天继续。
徐华英等人将他们送入电梯。门一合拢,司霄汉便再也保持不了一个正常姿态,靠到电梯壁上,她一手扶他,一手拿手机要打电话叫急救车,司霄汉拦住她,“别在这里闹笑话。”
她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勉力扶住他。电梯到一楼,她搀着他出来,他突然脚步踉跄,她被他的体重带得眼看要一齐摔倒,幸好傅轶则也从另一部电梯下来,抢上来扶住了他们。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司霄汉并没失去意,勉强对她摆手示意她不要叫嚷,傅轶则扶稳司霄汉,低声对惊惶变色的司凌云说:“别急,我们送董事长去医院。”司凌云努力恢复镇定,知道这个时候凭一己之力不行,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司霄汉被直接送进市中心医院,司凌云连续几个月出入这里,已经对这里的布局方位了如指掌,指点傅轶则和司机送父亲到检查的地方,她去办理各种挂号交费手续,等她上去,司霄汉已经被推进去做CT了。
傅轶则去饮水机那边接了一杯水递给她,“别担心,他的心率没有大问题,意识清晰,反应能力完好,应该只是一时体力不支。”
“但愿如此。”
司建宇此刻仍旧无知无觉躺在这所医院的住院部内,她实在负担不起另一个家人倒下,这种心力交瘁的冲击让她觉得她离体力不支也不远了。她坐到椅子上,再不想撑出一个淡定姿态,偏偏她的手机仍旧响得没完没了,公司里各种琐碎的事情不停找到她头上,司霄汉的手机也时不时响起,需要她来接听。她一个接一个地讲着电话,傅轶则伸手夺过她的手机关上,“够了,顶峰就算要关门,也不会是因为你不接听电话。”
她伸出手,疲惫地说:“谢谢你的提醒。不过父女两人同时关手机,债主的第一反应肯定就是我们跑路了,马上会蜂拥去顶峰闹事,现在哪里还出得起这种乱子。还给我吧。”
傅轶则恼怒地盯着她,但还是将手机放到她手上。
“你恨我吗?”
她摇头,也实在没力气多讲电话,将司霄汉的手机设置呼叫转移到闻洁那里,然后致电闻洁留意接听,做好解释,不要引发骚动。她再一抬头,发现傅轶则仍旧看着她,她勉强一笑,“轶则,今天谢谢你,不好意思耽搁了你的时间……”
“弄成今天这样,你完全有理由恨我了。”
“我不是故作大方,或者为了谈判合作成功有意讨好你。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原因太多,怪不得旁人。”
“这么说,我终于被你划到旁人里了。”
“能够做你旁人,不做你的敌人,就已经让我喜出望外了。”
这句话里透出的些微自嘲与讽刺,让两个人都沉默了。这时司建宇的母亲收到消息,从住院部那边赶了过来,心急火燎地问:“霄汉怎么了?”
司凌云不无惊讶地看到,与司母一起过来的居然是米晓岚,米晓岚的目光迅速在她与傅轶则身上一转,低首敛眉,什么也没说。
“别担心,爸爸只是一时不舒服,正在接受检查,没有大碍。”
“他这个年纪,哪经得起出什么事?他要是再有个什么,我和建宇可怎么办?”
司凌云一筹莫展地看着这个泪眼婆娑的老太太,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米晓岚总算开了口,“妈妈,爸爸不会有事的。”
“你懂什么,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公司落到……”司母顿了一下,总算没有直接提及司凌云的名字,“别人手里,我们就更没人管了。”
司凌云简直想大笑出来,不过她哪里还有力气,吸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我已经通知了堂叔,他马上来,你们留在这里等检查结果,我先回公司。”她再转向傅轶则,“轶则,麻烦你送送我,行吗?”
两人走出医院,司凌云止住脚步,看着傅轶则,不等她开口,傅轶则冷笑了,“别费力气找说词,你根本没打算让我送你,只是想把我从医院支开。”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我猜多半是你劝说我大嫂出了医药费用,不再一味嚷着跟我打官司要钱。我非常感谢你,不过她好容易跟她婆婆和解,你留在那里实在不方便。”
“那么你呢?操心操得这么事无巨细,得到的又是什么?”
“你想用这个问题把我问崩溃吗?那你可要失望了。我知道我什么都得不到,力挽狂澜、出手就能拯救一切的英雄,只在电影里存在。我们都只是棋子,徒然在棋盘上心机百出、奔走冲撞,最终大概难以走出命运这个棋局。像你预言的那样,顶峰确实已经逃不掉被蚕食、被分割,如果能够顺利跟丰华合作,避免破产清算,就非常幸运了。我哪怕愿意像他们要求的那样卖身,也换不回原本没有的那些爱与理解,更何况我根本卖不出他们期望的价格。”
“凌云,别再硬撑下去,这不该由你一个人撑着。”
“总得有人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你在我面前没必要倔强。”
“我有什么可倔强的。”她轻轻一笑,“我口口声声说我不求饶,其实那天对你讲出往事,就已经是在向你乞求谅解支持了,你给我了很多,谢谢。”
傅轶则仿佛被刺了一下,眼睛里面出现怒意,“无论我做什么,都不是为了想要你感恩。”
“当然,我知道,你要别人感恩有什么用。却发现,我不会纠缠着非要你在意我这一点谢意的。麻烦你跟徐总说一声,家父身体不适,我会在下周尽快跟她约时间。再见。”
司凌云收到司洪民打来的电话,确定司霄汉没有大碍,只是留院观察一晚。她在公司继续处理公事,一直支撑到下班时间,才开车出来。她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Forever酒吧。时间尚早,酒吧还没有开门,服务生跟卢未风正一起做着准备工作。
“阿风,我想多喝一点待到打烊再走,你不会赶我吧。”卢未风莞尔,“生意这么清淡的酒吧,你可以待到任何时候。”
她叫了啤酒,坐在角落桌子喝着,只不过大半瓶酒喝下去后,她便开始一手托着头打盹,阿风过来轻轻拍一下她的肩,“居然累成这样,去楼上我房间躺一会儿。”
她失眠已久,体力更是严重透支,原本想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她可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喝点酒放松一下高度紧张的神经,难得这时有了睡意,她确实需要一张床,也不跟他客气,上楼去了他的房间,倒头躺下,拉过被子盖住自己,下面的音乐声经薄薄楼板过滤,虽然变得低微,却十分清晰。
……
If you want a lover 如果你需要一个爱人
I'll do anything you ask me to 我会做你要求的一切
And if you want another kind of love 如果你需要的是另一种爱
I'll wear mask for you 我愿意为你戴上面具
If you want a partner 如果你想要一个伙伴
Take my hand 挽起我的手
……
她隐约记起,很久以前曾经听傅轶则说起过,他认识的一个女孩子认为这首I'm your man很像一封私人化的情书,永远不会背叛她。细细分辨那些歌词,她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心想这些情话差不多是女人最高的幻想,却被一个男人以这种方式平缓吟唱出来,身体的疲惫蔓延开来,Leonard Cohen沧桑的歌声听起来悠远舒缓,具有催眠的力量,而她根本不需要更多帮助,几乎马上沉入了睡眠之中。
等司凌云醒来时,花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再什么地方,摸索出手机看看,已经将近半夜两点多种,她记起已经过了酒吧关门的时间,连忙下床出来下楼,走到一半,只听下面两个男人正站在吧台边交谈着,停住低头一看,一个是曲恒,一个是卢未风。
“……难怪阿乐说他已经彻底服了你。”
曲恒没有做声。
“阿恒,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叫我过来,凌云也许会不开心的。”
“胡说。这个时候你还想思前想后,你真的是闷骚到家了。别小看凌云,她已经不是不成熟的小女生了……”
她突然听到提及自己,一时有些茫然,怔了一会儿,之间卢未风将钥匙交到曲恒手中,“等会儿她醒了,跟她好好谈谈,我去朋友那里了。”
她没有下楼,而是返回那间卧室,重新坐到床上,双手捧着头,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不愿意下去面对曲恒了,几乎希望这所老房子有另一条通道,可以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溜走。
灯突然亮了,她抬起头,只见曲恒面无表情地站到门口,她怔怔看着他。
“醒了的话,我送你回去。”
下楼之后,曲恒锁好就把大门,伸出手来,司凌云没头没脑地问:“什么?”
“车钥匙。”
她回过神来,尴尬地将车钥匙交到他手里,跟住他后面走向停车的地方。此时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春夜静谧,空气中带着些许沁人的凉意,昏黄的街灯将两人的身影拖得长长的,两人的脚步声在人行道上调整为一致的节奏。她紊乱的心绪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只是仍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曲恒一直保持着沉默,完全没有像卢未风临走前叮嘱的那样跟她好好谈谈的意思。她盯着前方,突然想到,也许她只是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大脑短路,产生某种错觉而已。这个念头一起,她顿时受不了车内这个静默了。
“可可现在怎么样?”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
她知道这个话题找得实在是无聊,也只能强辩道,“随便问问不可以吗?”
他简单地回答,“她回广州去了,昨天打电话来,说打算去参加一个选秀节目。”
对话就此中断,她气馁地靠到椅背上。深夜交通十分顺畅,没过多久,已经到了滨江花园外,曲恒将车停到路边,下了车,转身要走。她也下来,“你肯定也看了报纸,怎么再也没有继续问我会不会跟周志超结婚?”
隔着甲壳虫,他默然不语,她暗恨她的大脑大概是被长期紧张弄得失去了某一部分思考能力,这个问题来得甚至比上一个问题更无聊,然而他突然开了口,语气十分认真,“你会吗?”
她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摇摇头,“不会。”
曲恒绕过车头走过来,黯淡的路灯光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像刚才在阿风的房间一样,她突然没来由的紧张。这时,后边一个声音叫她的名字,“小云。”
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程玥刚从车上下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程玥走过来,用质问的口气问司凌云,同时毫不客气地审视曲恒。司凌云没来得及说话,曲恒先说:“我走了,你早点上去休息。”
母女两人上楼,程玥一进门便问,“他是那个玩乐队的吧,你怎么又跟他混在一起了?”
司凌云纳闷她的记忆力居然那么好,反问她,“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开车出去,这么晚才回来?”
程玥一愣,看着女儿的表情突然醒悟过来,冷冷地说:“不用拿这话来堵我的嘴。我是你妈妈,该提醒你的还是要提醒你,你现在没有家境做靠山,没有青春可以挥霍,更不应该跟那种人待在一起了。”
司凌云毫不生气,笑了,“别操心太多,妈妈,操心多了会老得快的,全睡吧,明天早点去医院,把爸爸接回来,医生说他没什么大问题,这段时间需要好好休息。”
程玥断然摇头,“我只是一个前妻,再巴巴跑去医院跟他第一个老婆争着照顾他,就太过分了。”
“大哥的母亲还要照顾大哥,现在顾不过来爸爸的,你……”
程玥不为所动,“那个老太太本来就一心盼着他回去。她住着别墅,有足够地方收留他,正好借他过去。”
司凌云连吃惊的力气都没有了,盯着程玥看看,“难怪白天叫你去医院,你都推了,好吧,随便你。”
她正打算回房间,程玥叫住了她,“小云,我知道这些天你很操劳,可是我得问一下,这套房子还有没有办法保住。”
“对不起,妈妈,恐怕你得做好换一套小点的房子住的准备。”
“你和周志超……”
她也断然摇头,“大半夜的,我门不要反复吵这种无聊的架行不行?我快累死了,要去睡了。”
第二天,司凌云被程玥叫醒,她看看时间,才早上7点。她气得一下翻身坐起,怒视着母亲,“你够了吧,后妈也没你这么,狠的,你不去接爸爸随你的便,我懒得管你们的事。几个月来我头一次能多睡一会儿,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起床,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干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程玥的神情严肃,不像是存心来找她吵架,她残存的一点睡意全没了,只得气咻咻地起来洗漱,随便套了件套头运动装加上牛仔裤,跟着程玥下楼,开着那辆凯美瑞出去。程玥将车开到市区一个公园停下,司凌云随她向里面走着,烦躁地问:“到底要干什么啊?”
程玥突然止步,不远处是一群跳拉丁舞的中老年男女,她指一下前方领舞的一个男人,“你昨天不是问我干什么回那么晚吗?我跟他在一起。”
司凌云顿时目瞪口呆,盯着程玥,“大清早的别来吓我好不好,我不需要这种坦白,跟谁呆着一起都是你的自由。”
“好好看看他,他以前是我在歌舞团的同事,我的初恋情人,年龄大了不能跳舞,他被调到一个企业搞工会工作,后来企业破产,他下岗,就靠早晚在公园、广场教人跳舞混生活费了。”
司凌云只得看过去,那是一个大概四十来岁的男人,身材保持的不错,头发梳得油光光的,穿着全套廉价的白色西装,笑容满面,戴着耳麦,一边领舞,一边喊着口令,同时抽空纠正那群人的动作,学舞的人以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居多,放在小推车上的音响播放着喧闹欢快的音乐,他们跳得投入,十分忘我。
司凌云记起当年偶尔看到这男人与母亲相携开房的情景,一阵烦躁,“你叫我来看这个干什么,我从来没干涉过你的生活,昨天晚上也只是顺口堵你嘴罢了。”
程玥顾自说着:“他们住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旧宿舍,他老婆同样是下岗女工,现在在给人做家政,他们有一个女儿,读完大学后跑去北京工作,根本不愿意回家。”
“跟我讲这些有什么意思?”
“你总以为我催你嫁给周志超是因为我贪财,想借你的婚事谋利,保住自己住的房子。没错,我是爱钱,因为我从小过的是穷日子,拼命练功跳舞也好,嫁给你爸爸也好,都是不想回到那种生活里,我更不想我的儿女有那种经历。我带你过来,自揭疮疤给你看,只是要你看清楚,如果我没嫁给你父亲,而是跟他结了婚,你就会出生在一个你想象不到的环境里;如果你现在任性,将来等着你的命运不会比他们好多少。”
司凌云再看向那边,这时音乐停止,他们开始休息,学舞的女人们将那个男人团团围住说着什么,几个妆化的过分浓艳的半老徐娘拍着他的肩,笑的十分放纵,分明有打情骂俏的意味,而那男人也甘之如饴,同样笑的十分开心。
“这个样子,真是不堪入目对吗?可是,我们也年经过,也美过,也单纯过,也爱过。不管当初放弃他的时候有多少不甘心,也不管你父亲的生意现在是不是一败涂地,我都不会后悔我的选择。”
“你拿别人一段失败的人生跟自己做对比可并不公平。”
“我为你父亲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被他一脚踢开,一样还是得苦苦讨好他,”她指一指那个男人,“他被我甩了,本来恨我恨的咬牙切齿,后来我勾勾手指他一样会丢开老婆出来跟我约会;他老婆明明知道他有外遇,可是只要他拿钱回家,就一样装聋作哑。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可言?有的只是谁能吃定谁,谁能掌握谁。你如果不能早点看透这一点,再怎么聪明能干,以后也有得苦头吃。”
司凌云空空的胃里猛然一震翻腾,忍不住蹲下去干呕,程玥大惊失色,“你怎么了,你是不是……”
她站起身,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麻烦你别瞎猜了,我忙成这样,都有好长时间没跟哪个男人在一起了,怎么可能怀孕。”
程玥放下心来,“你少跟我胡说八道。”
“你跟我讲话这么生冷不忌的,怪不得我胡说吧。结婚不是女人唯一的出路,我也没觉得非要嫁个有钱的男人才能活。顶峰实在不行了,我可以去参加司法考试,做得好的律师收入也不错的。”
“工薪阶层收入不错,又能多到哪里去?你马上28岁了,现在起步,要熬几年才会到一个不错的地步?”程玥冷笑,一连串问她:“你那个前男友韩启明,当了好几年律师,也算干的可以了,一样决定跟你的朋友琪琪闪电结婚,你觉得他是因为爱琪琪呢,还是爱琪琪家的钱?”
提起韩启明,司凌云苦笑了,“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尽想着跟我怎样辩论了。我还没谢谢你以前特意花三万块钱让我的室友去勾引他跟我分手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程玥颇为惊讶,“你这个脾气,居然没来跟我闹,真是奇怪了。”
“闹有什么用?你干出什么事都不能让我惊讶了,不过,你的控制欲比我以前想象的更严重。”
“我知道我的人生并不成功,被男人抛弃,现在又没了钱,可是这世上哪有公平可言。我赌了,享受过,就不算输家。凌云,我不能眼看你押错你的人生。”
“得了,你不适合表现得像无私忘我的慈母。不如对我更坦诚一点儿吧,我做你认为正确的选择,也能给你挽救你的生活,对吗?”
“没错。我承认我有私心的。你爸爸自身难保,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没什么机会捞回在股票上的损失了,再怎么不情愿,以后也多少得指望你和小锋。可是最主要的,我还是为你好。就算周志超不合你的意,那个傅轶则也不错,又有经济实力,又有品位,他向你求过婚,应该还是喜欢你的,你跟一个苦哈哈开小园艺公司,得自己亲自送货浇花挖坑种树,成天一身泥土,胸无大志的男人混在一起,有什么将来可言。”
“你怎么又扯上了曲恒,这关他什么事。”
“不关他的事最好。”
那边音乐响起,跳舞的人重新排好队,开始随着老师做动作。程玥催司凌云跟她出去,司凌云说:“你先回去吧,我想随便走走。”
司凌云向里面走去,这所公园很大,到后面游人相对少得多。挣脱那个漫长酷寒的冬天之后,春来迟迟,人工湖畔柳树刚染上浅浅的绿意,黄色的连翘、粉色的早樱怯怯绽放,早晨的空气凉而清新,太阳缓缓升起,阳光照在身上,多少有一点暖意。她长久没有这样出来散步了,连续几个月积压的重负并没有稍微减轻,未来前景也说不上光明,她脑袋里依旧充塞各式数据、各种报表、各类待办事顶。可她并不为之烦恼,反而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她已经扛过了最艰难的那一段日子。
也许情况毕竟不可能更糟糕了,也许司霄汉身体没有大碍让她稍微放了心,也许与丰华的谈判开端还算顺利,也许昨天在卢未风家里睡的那一个沉酣好觉帮了她,也许春日吹面不寒的风让人不由自主心情愉悦,也许久违的阳光确实可以驱除抑郁……她不想分析太多破坏难得的轻松感,只迈着懒散的步子,漫无目的地走着。
手机响起,她拿出来一看上面显示的号码是傅轶则,她迟疑一下,还是接听了,“早上好。”
“早上好,凌云,今天天气很好,我在你家楼下,方便下来吗?”
她对这个若无其事的邀请有些惊讶,“天气确实不错,我正在外面散步。”
“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轶则,我……”他打断她,“我带你去看看冬冬。”她张一张嘴,意识到这是她没法拒绝的提议。
傅轶则开车带司凌云去司建宇家的别墅,米晓岚过来开门,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对司凌云没流露一丝敌意,“我这就去医院看看建宇,过一会儿回来,谢谢你们过来陪冬冬。”
她扬声叫了冬冬出来,一连串地叮嘱他听话,冬冬看上去无精打采,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上车,什么也不说。司凌云想摸一下他的头,他躲开她的手,却牵住了傅轶则的衣角,小声说:“傅叔叔,我也想去看爸爸。妈妈不肯答应我。”
傅轶则想了想,叫住已经发动车子的米晓岚,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回来,“冬冬,上车吧,要听妈妈的话。我跟你姑姑先带皮皮出去散步,等你回来再带你去看电影。”
冬冬一下喜笑颜开,使劲点头,来不及说再见,马上跑出去,米晓岚将他抱上去,开车走了。
傅轶则解开皮皮的拴绳,皮皮蹦蹦跳跳围着他们打转,司凌云蹲下来摸它背上直而硬的毛,它疑惑地偏头嗅一嗅她的手,仿佛记起了她的味道,轻轻哼着,任由她抚摸着它。
“总算它还没忘了我。”
傅轶则微微一笑,“这两个月我每周都过来带冬冬出去转转,小孩子记得的当然是出现得比较多的那个人。”
“谢谢你过来陪冬冬玩。”她站起身,“如果大嫂不介意,我以后会抽时间过来陪陪他。”
“不用跟我客气,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晓岚会在最近提出跟你大哥离婚。”
她一怔,随即苦笑了,“难怪她肯付这一笔医药费,看来是料定大哥没法恢复,准备略尽人事,然后抽身走人。”
“别责怪她,她有她的……”
“理由、苦衷?”她淡淡地说,“算了,幸好大哥没意识,感觉不到什么。”
傅轶则看来也不想谈这个话题,“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片别墅区内一栋栋独栋别墅低调地掩映在绿色植物之中,高大的乔木与低矮的灌木都修剪有致,草坪整齐得没有一根杂草,环境景观维护得如同明信片一般精致。他们沿木质步道走到中央人工湖边,在长椅上坐下,傅轶则解开皮皮的栓绳,它在他们周围活泼地奔跑着。她担心它一下就跑不见了,眼睛追着它小小身影,“这里太开阔了,还是得把它拴着吧。”
“我和冬冬经常带它出来散步,放心,它很懂事粘人,不会跑远的。”
“哦。”
“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还好,观察了一夜,今天可以出院了。”
“这段时间很累吧。”
“还好。”她突然发现看不到皮皮了,四下张望着,叫它的名字,“糟了,还是跑丢了。我去找它……”
她正要站起来,傅轶则伸手圈住她,她身不由己被拉入他怀里,气恼地叫,“你干什么?”
他搂着她,“行了,你现在太紧张,不仅对我有防备之心,一条小狗也非要在视线范围以内才肯放心。放松,它马上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