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息道:“我既已忠信许先君,虽无益处,怎敢食言?!你二人不需再劝,请离开我的府劬3】。”
里克、平郑父见荀息固执如牛,铁了心要护公子奚为君,二人相视一眼,不再劝,退出离去。
翌日,便使心腹力士,乔装打扮混在侍卫中,乘公子奚在丧次【4】,就将其刺杀在苫块【5】之侧,当时优施在侧,挺剑来救,亦被杀死。
一时幕间大乱,荀息闻讯赶来,一见惨死在地的公子奚,抚尸大哭,心觉对不起先君,便要触柱而亡。
骊姬先丧情人,后丧亲子,几痛不欲生,然她毕竟是个有野心的女子,立马劝住荀息道:“君柩在殡,太傅就不念君恩了吗,奚虽死,骏还在,太傅当可辅佐。”
荀息遂召百官会议,扶立公子骏为君,里克、平郑父佯作不知,亦不参与会议。
骊姬丧子又丧情人,怨恨陡生,便召二五前来问计。
梁五便道:“杀死世子奚的必是里克、平郑父之辈,他们乃是为了给世子申报仇。他们不参与公议新君之事,其迹昭然,我们应发兵征讨。”
荀息心知杀死世子奚的必是里克、平郑父二人,便道:“这二人乃是晋国的老臣,根深党锢,七舆大夫,半出其门。如若我们征讨而没有胜利,则大事去矣。不若暂且当做不知,以安其心。待丧事毕,外结邻国,内散其党,当可图谋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1】:这句话来自《东周列国志》翻译出来的白话文。
【2】晏驾:即帝王之死的称呼。《战国策·秦策五》:“ 秦王老矣,一日晏驾,虽有子异人,不足以结秦 。”
【3】:对话来自《东周列国志》大山君做了少许修改,化繁为简。
【4】丧次:停灵治丧的地方。
【5】苫,草席;块,土块。古礼,居父母之丧,孝子以草荐为席,土块为枕。
第74章 英雄造时势(二)
三日前。
身为亡公子也是不得清闲的,公卿们总是能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这日,公子重喝得醉薰薰,摆出一副抑郁潦倒的模样逗笑了许多人,被主人家送回来,赵衰等人站在门口迎接。
“回去吧,你回去吧。”整个歪在狐偃怀里,公子重晕头转向的挥手。
“告辞。”
送客的车马离去,公子重被搀扶进门,当大门一关,公子重就站直了身躯,眸光一清,众人无有惊怪的。
“今日可有何要事奏来?”
胡瑟站出来拱手道:“臣有事。”
“你随我来。其余人等都回去歇着吧。”公子重径自往自己寝殿走,胡瑟跟上。
“说吧,可是绛城之事发了出来?”自己给自己倒了被清水喝了,公子重淡淡道。
“是棋一来信,主上请看。”胡瑟将一张细小的绢帛恭敬递上。
“我思忖着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公子重展开一看,心神大震,猛的站了起来。
胡瑟便看着自己的主上双手都开始抖颤,慌忙道:“主上您怎么了,可是大事不好?”
公子重缓缓坐回榻上,整个人都变得呆呆的,不像是病了,倒像是得了天外之喜。难道是国内情势大好,如今就可入主?
“你先下去。”片刻后公子重摆手。
胡瑟收起好奇心,恭敬应“喏”。
将绢帛上的消息看了又看,摩挲了又摩挲,眼睛还贴近了细细瞧了半响儿,倏忽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仿佛冬去春来,春风化雨。
他蓦地双掌捂住了脸,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入定,仿佛忍耐着什么,片刻,猛然站起,大步外出,口内喊道:“来人,传卫苍、胡瑟。”
不一会儿,卫苍、胡瑟二人到前,公子重便开口道:“计划有变。我不能等了。”
卫苍大惊,“这太仓促了,公子夷在秦,他若得到秦国的相助,翟国弱,秦国强,主上胜算能有几何?”
公子重道:“这我方才已想过,为今之计,只能以快胜慢,趁着夷没反应过来时,我要先得到名分。”
“公子夷若引秦兵来逼,难道主上您要将君位拱手相让,再次出奔吗?再一次出奔,还是占据着君上的名分,公子夷必会派人刺杀您,即便您安排在公子夷身边的棋二能刺杀成功,您又拿里克之党怎么办?您是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啊。是谁,是谁让您突然改变主意的?”卫苍大恨。
公子重却兴奋的双眸中犹如藏了亿万星辰,片刻沉静下来,眉目冷傲,“我意已决。成,则称君列侯;败,我亦无悔此心!棋局已变,我无退路。”
晋国,绛城。
献公灵柩前的变故,世子奚的暴亡,使得朝野公卿大夫们侧目,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枕戈待旦。
却说二五回去之后,聚在梁五家中,左思右想,深觉里克、平郑父二人乃是威胁,与其徐徐图之,还不如趁其不备,突然袭之。
梁五便道:“世子申之死,使得里克之党深恨骊姬母子,而你我与骊姬亲近,必然已成为他们的眼中钉,我们已无退路,唯有全力一拼了。”
东关五便道:“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死。你有什么良策能除掉他们吗?”
梁五道:“世子申之党,里克、平郑父为领头者,除掉他们,其党羽可平。现在丧事在近,可等到送葬之时,埋伏甲兵于城门外,伺机刺杀。”
东关五右手握拳击打左手掌,站起来道:“此事紧迫,迟则泄密,那么你我的命休矣。我有食客屠岸夷,负重三百斤行跑如飞,但凭他一人,那二贼尽可屠杀。我重金许他,”
梁五急忙道:“一切劳烦你了。”
“你我性命相关,何有劳烦一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安排。”东关五说罢转身疾走,梁五急忙去送。
深夜,狐突老大夫正要就寝,正在此时,寝门大开,庭院中出现了一个身披艳红斗篷的人,家人俱惊,唯狐突老大夫淡然,命家人道:“请客人进来。”
来者欣然登堂入室,开口道:“我的任务已完成,棋三已开始行动,棋二也即将收到我发去的消息,老大夫准备准备吧。”
狐突点头,含笑如故,客气的道:“暂时你还不好出现在人前,我就不留你了,尽快离去吧。”
“然。”来者转身便走,家人无有敢拦者。
月色苍凉入窗,望着亲近的家人,狐突道:“今夜可有人来吗?”
众家人乖觉,皆垂首道:“不曾。”
“罢了,都回去睡吧。”
“喏。”
灯灭,床幔散下,屋子里一片黑暗,屋外几声虫鸣。
夜,静悄悄的行走,停驻在西楼树梢。
君丧,王宫内彻夜灯火通明。骊姬才从混乱的事情里抽身,便想起惨死的优施,泪落两行,手搭向心腹宫婢的胳膊道:“我让你们好生照管优施的尸首,你们把他放到何处去了?”
宫婢道:“就放在优施大人自己生前的宫殿里。”
“很好,他是不喜欢合欢殿的,君上死了,我以为我和他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没想到,他如此命薄。跟我去看看吧。”骊姬哽咽,伤心不已。
“喏。”宫婢面上亦是泪痕点点。
君丧,王宫里都乱了套,亏得骊姬手段强硬,这才将将平息。
这座宫殿位置偏僻,因优施不喜人服侍的缘故,里面荒草茂盛,落叶萧萧,以前人还活着到不觉什么,现在人死了,再来看,却只觉凄凉冷寂。
“他都是为了我啊。”骊姬心存愧疚,捂嘴大哭。
宫婢亦哀哀啼泣,“夫人节哀。”
主仆二人一边哭着一边走近大殿,大殿里燃着几盏昏灯,灯火明明灭灭,有些幽森,骊姬也不怕,径自上前,左右一环顾,骊姬的哭声戛然而止,“尸首呢?”
宫婢茫然不知错所,跺着脚发着誓道:“奴婢听了您的吩咐,明明是亲眼看着近侍们将优施大人安放在这张榻上的啊。难道是有人嫉恨优施大人如斯,要戮尸?所以就偷了大人的尸体?”
“为了我们母子,他得罪了不少人,尸体定然是被那些人偷走了。”骊姬大恨,“若让我知道是谁,我定然饶不了他!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偷尸体的人肯定还在宫里,来人啊,给我搜宫!”
宫婢忙道:“君夫人,君上新丧,世子也死了,公子骏又还没能登上君位,您难道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情人,就要罔顾自己吗?还是等待一切稳妥了再来寻找优施大人的尸首吧。”
骊姬理智回笼,咬牙切齿一番,大哭一阵,忍耐道:“只能暂且如此了。但若让我查到是谁侮辱了优施的尸体,我定要腰斩了他!”
宫外,二五紧锣密鼓的安排起来。
却说屠岸夷此人,和大夫骓遄(zhui,)相交甚好,将东关五之计尽告之,而骓遄乃里克一党,遂里克得知,即刻找来平郑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番耳语,各自行动。
送葬那日,公卿大夫皆出城,唯有里克托病不去。屠岸夷便私语东关五道:“此天赐良机,我请带领甲兵三百围里克府邸,杀之。”
东关五大喜,急将甲兵交到屠岸夷手中。
与此同时,里克故意使人将城内之变告知荀息,荀息忙问东关五,东关五便将自己要围杀里克的计划告诉了荀息,道:“成则是你我大家的功劳,若不成,也不会拖累你。”
箭已离弦,荀息无力挽狂澜之计,只能携公子骏急匆匆回宫坐守,静待消息。东关五遂即率领余下的甲兵奔向里克府邸,此时屠岸夷假说有事禀报来见东关五,趁其不备,突然用手臂勒住东关五的脖颈,将其脖颈勒断弄死,军|队登时大乱。
屠岸夷登上车顶振臂大呼道:“公子重引秦、翟之兵已在城外。我奉里大夫之命,为故世子申伸冤,诛杀奸佞之臣,迎立公子重为君,愿从者随我杀入王宫,不愿从者自逃命去吧!”说罢,从车顶跳将下来,率领愿从者奔入王宫。
梁五惊闻变故,慌忙奔入王宫,欲与荀息一起奉公子骏出奔他国,奈何里克的府兵已在宫门外埋伏许久,梁五遂即被擒获,立时被斩成两段。里克遂后率领府兵攻入王宫,杀荀息、公子骏、骊姬等人。
绛城之变,王宫之乱,吕姣不曾亲见,在优施惨死之前,她已被人救出,来者还是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吕姣滑落地上,泪流满面,她蜷起腿,双臂抱住,脑袋在这一刻是从未有过的清晰聪敏,当渐渐将整个蒲城之灭的真相拼凑出来,她浑身就开始发寒发抖。
地上冰凉,也不知她坐了多久,双腿都麻了,门被从外面打开,巫竹走了进来,瞧见就蜷拢在门口的吕姣,便开口道:“跟我走。”
听见声儿,吕姣僵僵的抬起头,望着巫竹,她惨淡一笑,“是了,你也是他的人。我竟傻傻的以为遇上了好心人。你也是,他也是,我真不知道他还埋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人。”
巫竹呼吸陡然加重了少许,干哑着道:“你竟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我还不如就是个傻子,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也好过现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好,我跟你走,跟你走,他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所幸就扔了自己的魂儿,做他的提线木偶。我不想,我什么都不想。我只当自己是个活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ω^)↗
第75章 英雄造时势(三)
蒲城公子遭谗变,轮蹄西指奔如电。担囊仗剑何纷纷,英雄尽是山西彦。
山西诸彦争相从,吞云吐雨星罗胸。文臣高等擎天柱,武将雄夸驾海虹。
君不见,赵成子,冬日之温彻人髓。又不见,司空季,六韬三略饶经济。
二狐肺腑兼尊亲,出奇制变圆如轮。魏犨矫矫人中虎,贾佗强力轻千钧。
颠颉昂□□行意,直哉先轸胸无滞。颉颃上下如掌股,周流遍历秦奇楚。
行居寝食无相离,患难之中定臣主。古来真主白灵扶,风虎云龙自不孤。【1】
王宫之变后,不知何时民间就流传出了这样一首童谣,国内,希望公子重为君的渴望空前的强大。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里克一党遂将狐突老大夫请了出来,将所有人的名字写于竹简上,命人给远在翟国的公子重送了过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是吕姣来送锦囊的那座民宅,此刻,院子里地面上被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青石板上枯叶满地,屋里静悄悄的,吕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她大睁着双眼盯着房梁,就那么一动不动。床头柜子上摆着凉透了的饭菜,巫竹站在床下,寥落萧萧,吕姣盯着房梁,他就盯着她床沿上的一点,她不言不语,他也不言不语,屋里明明就有两个大活人,可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少顷,巫竹将饭菜端了出去,他转身又回来,安静的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一会儿他又站起来,倒了杯水,径自扶起吕姣就给她硬灌,她闭嘴不喝,大半的水就都浸湿了床褥。
巫竹抿唇,胸腔一鼓一鼓的震颤,倏忽他猛的摔碎了陶碗,站到地上,咬着牙低低的道:“你心里有气,不去惩罚别人,竟想就这么自绝而死吗?”
半响,吕姣启开干涩的唇瓣,“我知道那个拿走锦囊的人是谁了。我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要我死,我就死。我只没想到,你一个受人尊崇的大巫也是他的人,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我从不是谁的人。”大巫缓缓坐了回去,慢慢道:“我只是还他一饭之恩。”
吕姣心有所动,少顷又敛住心神,依旧鼓胀着眼睛盯着房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救我,是他授意的,还是…”
巫竹垂眸不语。
“身为侍奉神明的大巫,你要说谎吗?”
巫竹便道:“他只让我救走公孙雪。”
两行泪从眼角滑落,隐没在枕头上消失不见,吕姣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是一阵沉默,吕姣道:“他要回来做他的君上了吧。”
“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他的恩情我已还尽了,并不曾与他联系。”
“你还是你,这就好。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
“等他来的时候,你来告诉我,我要当面问问他,我要问他,要问他…”呼吸一瞬急促,吕姣咬紧牙关闭上眼,不再说话,仿佛养精蓄锐,只等他来便要爆发。
说是要抛弃灵魂做提线木偶,可她外柔内刚的性子到底是不容许,惊怒气恼郁积于心,此时便动辄无力,只能这么暂时躺着。
“然。”
屋子里一瞬又回复了平静,巫竹双目僵僵的盯着她放在脚踏上的绣鞋,心里空凉漏风。
他是侍奉神明的大巫,本应置身红尘事外,但因了这个女人,他又从巫载国赶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回来要干什么,就是想见见她,看她哭看她伤心也是好的。
院外,雨下得大了,屋顶上噼里啪啦,屋檐下淅淅沥沥,雷声轰隆,电闪风狂,犹如此时的晋国上下,风起云龙,波云诡谲。
然而吕姣到底是个女人,她从不考虑那些独属于男人们的大是大非,血腥争夺,她只知道自己有一腔愤怒伤心没有地方发泄,她要从他那里求得一个解释。
日日夜夜,就那么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她无力经营自己,是巫竹在照顾她,她是的的确确五脏俱空的,但喂到她嘴里的饭,却都不由控制的都吐了出来。
巫竹是巫亦是医,他把她的脉门,就是因为心如明镜才暗自心疼,她的心伤绝欲死,身子自闭生门,何能吃得下饭去。
她的解药唯有一人。
而那人,为了靠近她,也正一步步的朝她走来,万水千山,费尽心机,劳心竭力。
这日,天光明媚,正躺在床上的吕姣忽的睁开了眼,她道:“你听,什么声音,是不是号角声,是不是他进城来了?”
“我出去看看。”巫竹戴上一面铸刻着藤蔓咒文的银质面具起身出去。吕姣遂即挣扎着下了床,慢慢扶墙而出,走到大门外靠着门框等着。
通往王宫的黄土夯实的宽敞大路上,一队黑骑兵簇拥着一辆红轮华盖马车缓缓醒来,路旁围观者众,个个面色红润,举手跳脚的欢呼,喊叫声振聋发聩。
“君上!君上!君上!——”
气力从脚底直窜心脉,吕姣忽的站直身子,径往发声处奔去,巫竹半路遇上,一把抓住吕姣的胳膊,双目僵僵的看着,吕姣回视他,固执坚定。
他想他这辈子出现了一个最不能拒绝的女人。于是,他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弯□,等着吕姣爬上他的背。
望着蹲在身前的男人,吕姣有一瞬的迟疑,但远处号角声渐行渐远,她没有别的选择了,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攀了上去。
他健步如飞,风吹的脸颊微微的疼,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她的心又疼又恨。
她看见了,看见了那一列队伍,那些骑在骏马上的烈烈英雄的人物都簇拥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华贵非常,绣龙刺凤。
旌旗展展,他身躯依旧如记忆里的昂藏挺拔,只是那个人已经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前面人墙坚固,巫竹猛的一踏地,平地跃起数丈高,引得公子重身边的卫士大惊,“有刺客,有刺客!”
可有谁看见哪个刺客来刺杀背上是背着一个女人的吗?
流箭破空飞来,巫竹挥袖扇风一一挡去,一把药粉漫天洒下,于是那些拔剑要来追杀的卫士便都倒地不起。
她来了,从空中飞落地下,威风凛凛的轰动了全城。
公子重看见了久违的魂牵梦萦的容颜,却强自镇定,背手在后,一副尊贵不容侵犯的模样。
“来者何人?!”
吕姣从巫竹背后走了出来,她畅通无阻的站到了他的马车下,仰着头望向他,当看见他的脸,这个她恨极怨极的男人,她突然看不清了,又往后退了数步。
他亦居高临下的望着车下的女人,方才她明明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现在随着她的退后,他又摸不着她了。背在身后的手掌攥成拳,死死忍耐。面上便装出一副冷傲无情模样来。
“你这妇人何故挡我车驾?速速离去。”
吕姣却心神大震,尖声戾问,“公子重你瞎了眼吗,看看我是谁?!”
公子重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冷声道:“我不认识你。”
他的话甫一出口,吕姣便忽觉喉内一股腥甜,忍耐不及,一口吐了出来。
公子重大惊,张口欲认,但事情已走到这个地步,他必须演下去。
“好,好一个不认识。”吕姣低低一笑,奈何胸腔中积压许久的怨愤忽如黄河绝提一般流泻而出,一开口便是怨怒以及,伤绝哀艳以及的尖叫:“我亦不认识你!”
喊罢,她捂住心口急促呼吸,眼泪决堤,望着公子重道:“从来都不认识你。”
“今日不识,今后亦不识。”漠然转身,抬步欲走,轰然头晕目眩,仰身而倒,巫竹一把将人拦腰抱住,带着面具的脸回身看了公子重一眼,如来时一般,平地跃起,踩着人头飞去。
公子重遂即大喝:“入宫!”
那一日,他如愿登上君位,是为文公。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首来自《东周列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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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放下(一)
半年后。
晋国内乱终于平息了。
初春,万物复苏,还是那个小院子,巫竹在墙角种了些不知名的小黄花,在庭院里开辟出了两块地,在上面种了些草药。
阳光从枝桠间穿透过来,落了一地的斑驳树影,树下坐在藤椅上的吕姣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着正在翻地的巫竹便微微笑了。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男人,安静到一天不说话倒属平常。也是一个很体贴的男人,从来只做不说。他从没和她说过暧昧的话,连暗示都没有,就是那么默默的照顾她,每天给她喂药治病。
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的身子没病,有病的是心。
“巫竹,你过来,咱们说说话吧。”吕姣道。
“善。”巫竹放下手里的活,从碧色草药圃里走出来,在吕姣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定,淡淡道:“你说吧。”
“巫竹,这些日子我总是做梦,总是梦见前世。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我一直记得前世的事情。也许那不该叫做前世,具体要叫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在那一世里死去了,然后就莫名其妙成为了吕姣。巫竹,你相信吗,十五岁之前我不是吕姣,吕姣也不是我,十五岁之后嫁来晋国我才是我。”
巫竹瞅了吕姣一眼,又将目光盯在吕姣的裙摆上,不惊不讶,吕姣便笑了,“你的反应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巫竹啊,你这样沉默的性子也找不到老婆呀,你要会说,那样才能吸引女孩子的喜欢。”
巫竹目光僵僵的看着吕姣,吕姣便笑道:“其实,我挺喜欢你这样沉默的男人呢。做的永远比说的好听。”
巫竹把脸就扭到一旁去了,像是害羞了吗?
“我现在知道,有野心的男人是不会臣服于一个女人的,他们永远都在路上奔跑,去追天上的太阳,没有一刻安稳。我也曾贪慕虚荣的想过,当他站在最高处,我就站在他的身边,他受着万人敬仰,我也是,你看我有时候就是这么虚荣。但是现在我知道,他已站在他想要的高处,但我却已不想成为站在他身后的女人了。我没后悔爱过他,他这样的男人,权利在手,身上所散发的那种吸引女人的霸气,哪个女人不被折服呢。我只是…累了,不想再追逐了,很累,很累,我留着这口气,就想要一个了局。”
巫竹看着她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他知道这个女人心里的恨不得宣泄,事情就不会终了,这是她的心病。
“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样不好吗?”
“哪样?”吕姣看向巫竹,随后笑了,“我知道了,你是要我乖顺起来,屈服起来,藏起自己真实的想法,对自己的夫主虚与委蛇,假情假意,和那些莺莺燕燕争宠过活是吧。以前我倒是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做不到了。凭什么呢,他公子重还不配我委曲求全。任何一个男人都不配让我委曲求全的活着。”
“你在和谁争这口气?”巫竹一针见血的问。
吕姣怔住,绷紧的身子舒缓下来,惨淡一笑,“是啊,我在和谁争这口气,为什么要争呢,和以前一样屈服了不就天下太平了吗,但我心里就是不甘心啊。凭什么明明错的是他,却要我来委屈接受。”
“因为你想要的太多了。”巫竹撂下这句话,起身又去翻地了。
吕姣怔怔的,忽觉阳光刺的眼睛痛,眼泪就那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巫竹,这样不堪的我,你为何要留下来照顾?”
巫竹顿了顿,“我只是随心,不知缘故。”
“巫竹,你这人啊,怎能如此无趣。”
巫竹抿唇一笑,弯下腰继续翻地。
吕姣也笑了,心一动,便道:“巫竹,我跟你去你们巫族的圣地可好?”
巫竹面上的笑蓦地一收,僵僵的眼珠子光泽黯淡了下去。
院门忽的被人推开,吕姣抬头一看,面色骤变,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方才那一动的释然忽的就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恨意。
“你要跟谁去?”
公子重身上穿着盔甲,盔甲上沾满血迹,披风被剑划破了一道口子,面上风霜满布,髭须缭乱,他整个人都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吕姣冷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者是谁,我怎不认识呢?”
公子重目光闪了闪,瞥一眼依旧翻地的巫竹,走上前来笑道:“那日不知你是谁,但现在我知道了,你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听身边的人说,我是因为亲眼看见了你的尸体,受刺激太过而失去对你的记忆的,姣,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跟我回宫去吧,我封你为君夫人。”
吕姣心一动,问道:“你回过蒲城?你又回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