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将这份奏章看了两遍,才确信此事,大笑道:“蒙氏当真了得!虎父无犬子呐!这个蒙南!”他起身走到舆图前,一直寻到地图最上方的北海处,内心啧啧赞叹,蒙南这都追到俄罗斯的地界去了啊!
冯劫、赵高、叔孙通与刘萤恰都在殿中,原是商议咸阳书院一事,见皇帝欣悦,得见奏章后,也都觉振奋。
得知左贤王胡图已死,冒顿余下的儿子都不知所踪,刘萤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
冯劫为右相,所想自然与刘萤不同,道:“左贤王胡图已死,胡人四散溃逃,十年间难成气候。大将军蒙盐与骠骑将军李甲处的兵马,便可渐次回撤南归了。此战虽胜,然而光复七年来积攒下的家底,可是都填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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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0 章

冯劫所言不虚。
为了这次对匈奴的战争, 帝国光复以来七年的积蓄,可以说是全填进去了。
胡亥道:“蒙南斩杀了左贤王胡图, 北境可有十年太平。如此一来, 有一桩事情倒是可以提上日程了。那便是治国思想之变。”
“治国思想之变”六个字一出,底下人无不肃然。
有关于此,胡亥早已翻来覆去不知考虑过多少次了,说起来条理清晰而又迅速,“我朝素来以法家之说治天下, 行耕战奖励。然而如今外无大战,内境平定,耕战之法不可长久。”
朝廷行的是军功制度,黔首靠军功晋升封爵,这是给社会底层开放的上升渠道。不管是哪个朝代, 底层的上升渠道一定要保证顺畅, 此刻是军功,两千年后是变了面貌的“科举”, 一旦这样的上升渠道被堵死, 民众就会酝酿暴|乱。而如今天下无战事, 胡亥也不准备穷兵黩武向周围扩张, 那么为帝国黔首设置新的上升渠道就显得尤为重要。
在座的都是帝国重臣,话不用说太明白, 点到便都懂了。
胡亥道:“这便是朕让赵高督办咸阳书院的用意。试行的各郡举贤良、武生的法子还要继续,双管齐下。冯劫,你和赵高商量着, 把实际推行中遇到的问题归纳总结,使之制度化。”
冯劫与赵高齐齐答应。
“这第二点,便是最重要的——治国思想。”胡亥道:“天下苦战久已。这就好比一张弓,总是绷紧了,待到用的时候,便废了。一张一弛,方是治国之道。叔孙通,你是博士仆射,饱读经史,如今若要‘弛’,用哪家学说最佳?”
叔孙通虽然平时阿谀逢迎,但肚子里是有真材实料的。
见皇帝问,叔孙通立时起身,侃侃而言:“若要‘弛’,如儒、墨、阴阳诸家等都有涉及,然而最贴切的,莫过于老子之言。”
胡亥点头,示意他出列上前说话。
叔孙通又道:“自战国以来,有书《黄帝四经》,乃是以老子讲求道法自然为体,托名于五帝之首的黄帝的刑名法术,自成一派,曰黄老。其讲笃信因天循道、守雌用雄、君逸臣劳、清净无为,兼收儒、墨、阴阳诸家思想,主张相与相成、平衡而止。”
他料想皇帝精于法家,对于这些恐怕不太了解,还要展开详述。
谁知道皇帝已摆手止住了他。
“听起来不错。”胡亥道:“你带着手下的博士,把这黄老之说仔细整理出来,要使万民自化、因俗简礼、刑德并用。”
“喏。”叔孙通想到还未出口的内容——“天下为公”,那可是要用律法来约束皇帝手中权力的。他犹豫了一瞬,没有提及。
胡亥又道:“从前为了征集军费,不得不把山川湖泽收归私库。如今匈奴之患已解,朕不便与民争利,虽然盐铁官营之制不可更改,但是自今日起,山川园池市肆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不必归于朕之私库了。”
打了胜仗,给大家都分点甜头,再者经济也需要恢复活力,总是绑着,血脉不通就废掉了。
“对了,叔孙通,”胡亥转回来又道:“你记得,朕要你这黄老之说,便于操作。你想办法,把李婧那边的技术,蒙盐那边的兵法,甚至还有这几十年间流传下来的谋略都加进去。”
叔孙通一一答应。
看似“清静无为”的黄老之道,要想为统治者所用,必然有着极强的目的性。
如果它不能服务于胡亥的诉求,那么就会有别的学说来取代它。
简单来说,叔孙通要按照胡亥的需求,再造一个合适的“黄老学说”。
一时众臣退下,胡亥单独叫住了刘萤。
“如今北境平定,朕要蒙盐、李甲等人回撤,你的人要即刻填上。”
否则就会出现权力真空的区域,被旁人乘隙而入。
刘萤点头,道:“臣在胡地经营数年,尚有几位心腹。”
她一一说来,得到胡亥首肯后,确立了管理人员。
胡亥笑道:“选个好日子,给拓曼举办个仪式——他以后就是南匈奴的单于了。”
刚满三岁的孩子,竟然做了儿单于。
望着刘萤远去的背影,胡亥忽然心生寒意。
就如同匈奴出了儿单于拓曼,大秦又有何不同?万一他突然驾崩,朝中这些充满野心、利己投机的政客们,自然也会扶持年幼的皇孙,到时候,也许一个与皇族毫无关系的人会成为大秦的实际统治者。
突然之间,胡亥仿佛与冥冥之中的先帝神魂相通了。
英明神武如先帝,为何会汲汲于长生?为何深信海外有仙山?为何要把这偌大的帝国重塑于地下?
先帝一定也像他一样,察觉了这庞大帝国的正常运作全系于他一身。
一旦皇帝驾崩,便要天下大乱。
所以先帝求长生,修皇陵,却还是没能抵住死亡的力量。
“蒙南立了大功,”胡亥找了个略显牵强的理由,道:“太子泩闭门读书已有三载,也该让他出来看看了。学以致用,只死读书是不成的。赵乾,你去传信,叫太子泩来见朕。”
赵乾压住惊愕,飞奔去请太子泩。
谁知太子泩闭门读书三年,又有张氏之死在前,内心深处惶恐不安,只怕皇父一杯毒酒赐下来,他便呜呼哀哉了。
蒙南失踪的事情,太子泩已经听闻。再见赵乾传报,太子泩只当是胡亥要问罪,当即吓得面无血色,跌坐在地难以起身,对赵乾流泪称病,请皇父宽容数日。
赵乾无法,据实已报。
原是好事儿,却成了这幅样子,胡亥也觉扫兴,于是放太子泩出门一事,便暂且搁置不提。
十月,诸侯王入咸阳。
楚王韩信虽然路途遥远,却是第一个抵达的。
胡亥仍是亲迎,与他同食同宿、同出同入。
与此同时,刘萤却按照皇帝的嘱托,在吕雉再次上门催问税金一事时,娓娓道:“王太后,陛下与楚王殿下的情谊,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若论亲近,犹在与我之上。正是王太后所说的,疏不间亲,此前楚王远在楚地,我能向陛下进言,陛下也答允要处置。然而此刻楚王就在宫中,与陛下亲密无间,我若再去聒噪,与陛下说上十句,也抵不上楚王陪伴陛下游猎高兴处的一句话。”
吕雉道:“难道就眼看着不管?陛下这是养虎为患呐!”
最关键的是,皇帝可以不在乎这头老虎,但是皇太孙却不能。
刘萤道:“唯今之计,只要下下策,便是把事情闹大,大到叫陛下无法徇私。譬如叫御史上本,将税金一事捅破。”
吕雉叹道:“实不相瞒,这原也是我所想的最后一策。然而兹事体大,哪里去找这等不要命的御史呢?”
刘萤歪头想了一想,道:“旁人我也不清楚,倒是前阵子听说有个叫蒯彻的御史。他曾事涉叛国,侥幸捡了一条性命,正是要博取陛下信任之时——而且此人从前还给楚王出过三分天下的计谋。如今他若要取信于陛下,还有什么比跳出来攻讦楚王更好的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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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今晚见!


第 231 章

楚地以石头代税金一事被蒯彻捅破之时, 胡亥正与韩信于章台殿坐论养生之道。
“朕观你便是阳气太盛。”胡亥摆弄着李婧昨日送来的“九连环”, 又递给韩信把玩, 道:“你别以为这是好事情, 阴阳之道, 在乎平衡。正所谓‘阳胜则身热,腠理闭, 喘粗为之俯仰,汗不出而热…’——朕这几日看着, 你这几条可都够得上。”
韩信试着解那九连环, 笑道:“养生之道,非臣所长。不过臣的确觉得夏天比冬天难熬些。楚地夏日湿热,叫臣耐守不住。”
“那你就在咸阳过完夏天再往回走嘛。”胡亥笑道:“等走到楚地,也就该调头再往咸阳来了。”
韩信也知这是玩笑话, 笑着一摊手,把那九连环又推回去, 道:“这墨侯真是精巧心思, 臣却解不来。”
胡亥握到手中, 也不见他手指如何抖动, 再摊开手时, 九个环已经个个分离。
“知道其中关窍, 就很好解。”胡亥微笑道, “要不要朕教你?”
韩信笑道:“解它作甚?臣剑光一闪,它便碎了。”
胡亥笑意淡了,道:“‘一力降十会’, 原也不错。”
便在此刻,右相冯劫求见。
胡亥道:“众人皆知,朕屏退左右,与你对谈。谈兴正浓,这冯劫却来叨扰。”
“既然来了,恐怕是有要事。”韩信嘴上说着不在意,手上却想把那九个环串起来再试着解开,劝道:“陛下还是见一见。”
胡亥笑道:“看在楚王面子上,那朕就见他一见?”
“见他一面又何妨。”
一时冯劫入内,见楚王也在,见陛下毫无避讳之意,也只能硬着头皮汇报了蒯彻上本参奏楚地以石头代税金一事。
韩信怒而起身,望向皇帝。
胡亥更是大怒,拍案道:“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御史,哗众取宠!你把人给押起来!他的奏本即刻销毁——朕不许此事宣扬出去!”
韩信舒了口气,复又坐回去。
冯劫擦汗道:“这、这…恐怕是盖不住的。那蒯彻胆大包天,同样的奏本誊写了百余份,传送咸阳城中文人官吏汇集之所。此事爆出不过半日,已是流言纷纷,无人不知了!”
“哦?”胡亥皱眉思量。
韩信心念如电转,忽然又看向皇帝。
胡亥却道:“他这是有备而来呐。一个小小的御史,朕不信他若背后无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韩信目中惊疑消了,道:“请陛下速查背后之人。”
“你放心。”胡亥胸膛起伏,似乎余怒未消,道:“朕一定把这背后兴风作浪之人查出来。”
片刻之后,胡亥独留正殿理政,韩信则找了个借口避去偏殿,迅速叫人传信给他原本留在咸阳的耳目去查探此事。
半日之后,君臣二人再聚首,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不管是皇帝处得到的消息,还是韩信私下得到的消息,都把蒯彻背后之人指向了汉王太后吕雉。
韩信焦躁得快步走动着,大骂吕雉与蒯彻。
胡亥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文武百官,列侯公卿都已知晓。朕纵然有心偏袒与你,却也难堵悠悠众口。朕看汉王太后此举,分明是要把朕架在火上烤,朕若是不解决此事,她也要效仿以石代金了。不如就照着朕最初所说,你们一样缴纳税金上来,朕多分给楚地些,旁人总没话说。”
韩信怒道:“吕雉一个老婆子,也有脸来跟我相提并论?光复大秦,那是我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她做了什么?不过是依附死去的刘邦,占了个名份,而有今日的富贵荣华。她德不配位,本该日夜战战兢兢,生怕有做得不对之处。如今倒好,竟然有脸来攀扯我了——当初垓下围西楚霸王之时,这老婆子又在哪里?”
胡亥沉默不语,把那九枚圆环在掌中捏得温热,才稳住面上神色。
韩信又骂道:“这蒯彻更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当初在荥阳,他还曾劝我自立,三分天下。这样的小人,陛下难道要容忍吗?听说这小人还曾参与叛国这样的罪案,陛下何不斩杀他,警示天下人!”
胡亥熟视韩信良久。
这个正值盛年的名将,几日前还曾欣喜得告诉皇帝,他如今已有三子二女。
就在今日清晨,两人还在讨论韩信多年征战落下的沉疴,与皇帝自己镇日思虑夜间多梦的症状。
他俩仿佛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却终归要落到君臣迥异的身份上来。
韩信若是乖觉,见北境边患已除,帝国蒸蒸日上,就该借着蒯彻大闹,踩着台阶下来,主动与汉王、淮南王一般缴纳税金,明白如今的皇帝不同于曾经的周天子。昔日的天子,只是九爵的王。而今日的天子,却与诸侯王压根不是一个阶层了。
可惜下了战场,韩信从来不是一个乖觉的人。
“陛下?”
皇帝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引起了韩信的注意。
胡亥松开手,九枚圆环当啷啷落了一案。
他淡笑道:“你与吕雉自然不同。不过此事正是众人热议之时,若强行弹压,倒是火上浇油。不如且放它二日,把什么妖魔鬼怪都放出来。咱们还是照旧会猎去!待回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韩信虽恨不能即刻便把蒯彻抽筋剥骨,将吕雉当面羞辱,然而身在咸阳,万事皇帝为尊,他只能暂时压下这口气来。
然而他能压得住,他手下的人却压不住了。
韩信在咸阳的耳目中,有个叫朱攀的,往日从叔孙通处买消息,报给韩信。
得知蒯彻闹事,朱攀得韩信命令,查明背后主使乃是汉王太后,于是对韩信道:“殿下如何能忍这口气?汉王太后还当是咱们怕了她——以为有个四岁娃娃做皇太孙,便能狗仗人势了么?小臣有一批弟兄,在郎中令手下做宿卫侍从,会猎当日都要伴驾出行的。不如让小臣去集合数人,到围猎场上放飞箭,吓那吕雉一吓,也叫她知晓,咱们楚地人也不是好惹的!”
这主意的确解气,很符合韩信的风格。
好在韩信理智未失,沉浸在假想复仇成功的快意中片刻,回过神来,道:“不可。会猎场上,陛下也在,御前行此等冒失之举,重了便是大罪。这样,你带人候着,待会猎结束,吕雉与她那脓包儿子回程之时,好好给他们个教训。”
“喏!”朱攀虽然答应着,面上却仍由不平之意。
待到会猎这日,胡亥与韩信、吴臣、刘盈等上马骑射,女眷如太子妃与汉王太后等便在营帐中聊天交际。
淮南王吴臣与汉王刘盈身体都不甚强健,勉强长时间骑在马上,已是不易,更不必说拉弓射箭了。
因蒙盐、李甲等还在从胡地归来的路上,这次的会猎就显得韩信一枝独秀了。
就在韩信正得趣,追着一只黄羚羊,深入林地之时,忽然听闻一阵急促尖锐的军乐声,是召集众人的号角。
韩信看一看天色,疑惑道:“这么快就结束了?”环顾左右,却见不知何时,已经与皇帝走散了。
一队郎官策马疾来,道:“”楚王殿下,猎场上有刺客!请您速归!”
“刺客?”韩信调转马头,并没有感到危险,问道:“是行刺陛下的贼人吗?”
那队郎官马上抱拳,道:“臣等还要去告之淮南王与汉王,少陪了!”
韩信打马归去,心里想着,自荆轲刺秦而今,不知换了多少次刺客,这些人还真是杀不光呐,就像烦人的蚊虫——败兴!
忽然,韩信猛地挺直了脊背,左右一顾,问道:“朱攀呢?”
“…入场之后,他带了几个人就走了。”左右随从都摸不着头脑。
韩信心中有了一个极其不妙的猜想。
这预想在韩信进入皇帐,望见毛毯上沾血的玉佩时,得到了证实。
那是去年他入咸阳时,朱攀向他讨要的信物。
而皇帝站在高阶之上,俯视着他,用一种从未看过他的冷酷眼神。
皇帝的目光仿佛是两道闪光的毒蛇,要钻到他温热的心里去。
皇帝一抬手臂。
韩信看到他臂上包扎的白色素巾。
“你的人,”皇帝指着地上沾血的玉佩,嘶声道:“劲弩射朕左臂,被朕的护卫扑杀于马前——韩信,你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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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明天见!


第 232 章

韩信如坠冰窖, 一个字音还未发出, 已被涌上来的皇帝护卫按倒在地。
“臣——冤枉!”膝盖触到地面, 韩信反应过来。抻长脖子望向皇帝, 他高声叫道:“陛下!此中必有误会!”
皇帝仍只是冷冷逼视着他。
许多纷杂的小事在他脑海中急速掠过,忽然间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韩信本就是极聪明的。
他跪在地上, 叫道:“陛下,这都是吕雉的阴谋!这是她要陷害臣!”
韩信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程度, 为了自证清白, 情急之下什么都交待了, “这朱攀主动提议要为臣出气,趁着会猎之时, 吓唬吕雉一番。臣顾忌陛下在场, 再三叮咛, 不可在会猎之时动手,一切都等吕雉回程路上再说。现在想来, 这朱攀分明已是吕雉的人——否则, 为何去岁臣入咸阳,这朱攀忽得要臣给他信物?不正是为了今日构陷于臣吗?”
韩信越想越有道理, 被冤枉的情绪, 叫他目眦欲裂, 恨不能即刻跟吕雉当面对质, 他勃然道:“臣以石代金,是陛下准许了的!旁人以此来攻讦臣,臣不服!那吕雉不是早就知道臣以石代金一事了吗?却隐忍到臣今岁入猝然发难——朱攀这步棋, 她必是从去年就已经备下了!”他越说越怒,挣扎起来,几个侍卫几乎按不住他,“陛下,那恶毒妇人就在近旁,臣与她当面对质!不是她死,就是臣亡!”
“你放肆!”皇帝怒喝一声。
韩信被震得一愣——皇帝从未对他动怒过。他一时间只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像是陷在一场最恐怖的噩梦里。
“你口中的恶毒妇人,是太子妃的母亲,是皇太孙的外祖母!”皇帝声色俱厉,再也不是那个与他坐论养生、共解连环的知己密友,“你口口声声说是汉王太后构陷于你,那你的人证呢?你的物证呢?你只有一张嘴!可是这朱攀、这玉佩,还有朕臂上的箭伤,却是铁证如山——件件都指向你!你要谋朝篡位!”
“陛下!”韩信膝盖一软,颤声道:“陛下如何能将这罪名加诸臣身?”
“那你要朕怎么想?天下膺服,唯你把持楚地,与别处不同,自成一国。汉王、淮南王按岁足额缴纳税金,只你年年送一堆石头来。如今又出了行刺大案!你说,你若是朕,你会怎么想?”
韩信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
按着他的护卫个个虎背熊腰、腰挎未出鞘的重剑;上首的皇帝勃然大怒、杀意毕现;构陷他的吕雉不知所踪,侍奉皇帝近旁的臣子却无一人为他说话。
危矣!
他人在咸阳,只要皇帝一句,便叫他人头落地!
危矣!
韩信俯首,颤声道:“陛下,臣对陛下的忠爱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证!私藏楚地税金一事,是臣做错了。自今而后,愿以楚地所出,尽奉陛下所需!仅以臣绵薄之力,供陛下犬马之驱!”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衷肠,他竟不能自抑得滚下泪来。
胡亥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长叹一声,痛心疾首道:“你的心,朕如何不知?终究是你平素行事不知收敛,招了人恨,惹出这场祸事来。朕纵然有心救你,无奈国法家规,不能轻纵。”
韩信一时自悲处境,一时深恨吕雉,一时又怨皇帝不信,千言万语堆到胸口,堵得一颗心胀得要炸。
胡亥也哽咽了,疲惫道:“你放心,是非曲直,朕必让司马欣去查个明白。若果然与你无碍,你便算是躲过一劫,自今而后把从前争强骄纵的性子都改了。若此事与你有涉,朕岂不伤心?也便无意保你了。”
他低声叹道,“朕从前与你夸口,说古来君王多寂寞,偏朕有你这个知己良友。看来上苍造人,早有定数,为君者,是不许有知己的。”
胡亥别过脸去,低声命令道:“把楚王关押起来,待之如朕上宾,只不许出入。”
“陛下…”韩信不敢置信得仰望着皇帝。
胡亥轻叹一声,又道:“对外只道,有刺客要来谋害楚王,你们是朕派去保护他的。”
众护卫齐齐应喏。
若果然证明韩信无罪,皇帝此举,这便是给韩信日后留了活路。
韩信心中一颤,胸中酸涩,不再辩白,被众护卫围着往外走,走到帘幕前,最后回头望了皇帝一眼。
只见辽阔的皇帐中,皇帝一袭黑袍独立高阶之上,面色苍白、神色凄苦,侧立之姿更显瘦削。
目光落到皇帝裹着素巾的左臂上,韩信想道,倒是忘了问,也不知他伤得怎样了。
众护卫已夹挤着他,涌出帐去。
俄而,长公主刘萤入帐,来为皇帝换素巾。
胡亥屏退左右。
刘萤上前,手势轻柔,要为胡亥解开臂上素巾。
胡亥早已自己扯落——他鲜少有这样不耐烦的时候。
刘萤手在半空僵了一僵,觑着皇帝神色,轻声道:“既然楚王愿意与汉王、淮南王一同进献税金,此事也算是成了。不需再动干戈,已是万幸。”
“跟着朱攀的那几个怎么样了?”胡亥问道。
刘萤办事素来稳妥,道:“知情人只朱攀一个,朱攀死无对证。余下几个人只知道跟着朱攀,并不知内情,审不出什么来。此事楚王究竟能否定罪,端看天意。”
“天意”这个词,可谓用得妙极了。
胡亥讽刺一笑,又道:“外面什么动静?”
刘萤把皇帝扯落的素巾慢慢叠好,轻声道:“汉王太后已知楚王行刺一事,倒是还不知楚王指她构陷,如今正陪着太子妃,派人四处打听内情呢。至于汉王刘盈与淮南王吴臣,因体力不济,中途便回来了,都还不知道此事。”
“不要张扬。”胡亥撑住额头,手指触到额头,只觉一片湿冷——原是额上沁了冷汗。
刘萤小心道:“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朕有点累了。”胡亥呢喃如梦呓,“这一仗确是赢了,朕却如此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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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3 章

会猎场上, 楚王指使手下行刺一事, 成了疑案、悬案。
案件交给廷尉司马欣。
司马欣哪里敢真审?把跟着朱攀的那几个小喽啰, 翻来覆去提审, 上报的材料送入章台殿两大摞,却没有一字批示发下来。
然而楚地是年的税金的确一丝不错, 真金足份得运入了咸阳城。
而朝廷委派的三名太师,也分明进入了三个诸侯国, 协理国政。
分别是蒯彻入楚地, 周青臣入汉地, 孔鲋入淮南。
至于楚王韩信,则一直在咸阳城做着皇帝的“上宾”, 衣食住行极尽华贵奢靡, 佳人美女极尽娇媚动人, 只是不能出入,连消息都无法传送。
而昔日每逢楚王至咸阳, 必与他同食同宿、同出同入的皇帝, 忽然之间,仿佛重拾了处理政务的热情, 又恢复了宵衣旰食的理政日程, 连去探看楚王的半天光景都挤不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咸阳城又有了新的热闹, 比如大将军蒙盐与骠骑将军李甲的归来, 据说大军回程的路上,黔首们夹道欢迎;至于进入咸阳城的小将与护卫们,更是简直要被女子们瞻仰的目光淹没。
也许是因为皇帝又有了新的宠臣。
比如说远方来的客人——东胡公主贺兰燕。
对匈奴的战争中, 贺兰燕以东胡公主的身份,又是刘萤心腹,联合乌桓,夹击匈奴,功劳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