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泩点头,道:“孤就知道,有你在,什么都稳妥。”
鲁元试探道:“殿下不去看看她们么?”
“看她们?”太子泩皱眉道:“也不知道陛下有打什么主意,孤今日被他派出去,绕着郊区的田地骑马跑了一整日,腰都要颠断了。再说了,女人怀孩子有什么好看的?”他意图夸赞太子妃,道:“你当初不也这么过来的么?”
鲁元微微一笑。
太子泩忽然想起前几日的事,脸色一变,抱怨道:“再说养育出孩子来,又跟孤有什么关系?陛下一句话,说送人就送人了!”
太子泩如今唯一的孩子,就是太子妃所出的嫣儿。
鲁元一听这话大有来头,脸色一白,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太子泩瞥了她一眼,略带了点得意道:“正是,你还不知道呢。你不是一向说陛下的好话么?孤告诉你,前几日温泉行宫设宴款待楚王,陛下一句话的功夫,就把嫣儿送到楚地去了。”
女儿小小软软的,留在她怀中的温度还未消散。
鲁元强自镇定,颤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太子泩于是把当日席间皇帝的话复述了一遍,又道:“你看看,这嫣儿可是正统的皇室公主,竟然要配楚王那个妾室所出的孩子。嫣儿尚且如何,更何况是宫人所出的子女?”他抱怨道:“陛下若要送孩子,拿自己的送去!自己个儿没有,就瞅着咱们的…”
鲁元初时听太子的话,还以为是送了嫣儿给楚王做女儿,待听完首尾,反倒镇定下来,低头细思。
太子泩提起了话头来,忍不住又道:“你是没见韩信那个猖狂的模样,简直是不把孤放在眼里!也就是父皇能忍得下他…”
鲁元关心女儿之时,此刻无暇分心敷衍太子,于是道:“对了,今日诊出有孕的宫人中,有一位正是殿下恩人的孙女,那位张氏的宫人…”
太子泩一愣,道:“你怎么…”
你怎么不早说。
好在太子泩自己也觉不妥,把后半截话给吞了。
他起身道:“孤去看看她——”又自己找台阶下,笑道:“别到时候叫张芽找孤的麻烦。”
鲁元微笑,起身送走太子,回来沉思。
父母之爱子女,为之计长远。
于是才有了太子妃送礼给楚王这一幕。
而太子泩赶到二丫那边,却是吃了好一场苦头。
那二丫本也疑心自己有孕了,但是小人之心,怕报上去,给害了,所以藏着掖着。
谁知道太子妃请了太医来,是无论如何藏不住了。
一见了太子,二丫撒泼卖痴,最后泣道:“我本来也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家里兄长叔父如今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给谁家做个正妻做不得?偏偏叫你赚了身子去!如今可好,怀了孩子也没个性命。我岂是为了自己个儿?还是不是为你的儿子!到时候说起来,娘是个没名没分的宫人,你儿子又得了什么好?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倒不如一条绳儿了结了…”于是要死要活闹起来。
太子泩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又见她美人含泪,如沾露的艳花,更叫人怜爱。
迷迷糊糊中,太子泩答应下来,要为二丫请个封号。
胡亥忙了一天,从章台殿里带着一脑门官司回来,就见案上摆着两样物件。
一则是太子妃送给楚王的礼物;一则就是太子泩为宫人的请封折子。
胡亥揉了揉眉心,对上韩信揶揄的目光,苦笑道:“国事难,家事更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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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明天见!


第 193 章

不管是做了大将军还是楚王, 韩信的性格底色始终来自淮阴县那个无人知晓的少年, 要强, 要扬名天下——他能坦然接受小人物的无知侮辱, 却绝对忍受不了大人物的无视轻忽。
胡亥深知这一点,所以每当对上韩信, 都是亲自出迎,摆足排场,务必让韩信感受到来自皇帝的重视与感激。
与之相比,太子妃鲁元送礼的心是好的, 方法却错了,适得其反。
如果鲁元亲自面见韩信, 给足韩信尊重,说不得韩信会愿意收下这份交好之意。
然而鲁元因为考虑到韩信下榻在皇帝宫中,不好擅入, 于是派了贴身宫人前去。
只是区区宫人,哪里能入韩信之眼呢?
连带着太子妃送的礼物,都显得廉价而缺乏诚意了。
所以韩信索性把东西上交给皇帝,不去搀和这普天下最尊贵一家的内政。
而不管是太子妃鲁元,还是太子泩,这对年轻夫妻的心思, 放到皇帝与韩信面前,就好比清浅的溪水一般,只需一眼便能看穿。
不同之处在于,鲁元是为母之心, 为了女儿已现与太子离心的端倪。
在强大的父亲或母亲保护下,又没有意识到迫在眉睫的危机,这对尊贵夫妇在政治上的稚嫩是与年龄相符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胡亥冲韩信摇头笑道:“楚王好高的手段呐。”
韩信微笑道:“这原是陛下一句玩笑结亲的话惹起来的,自然只有陛下出面解决最合适。”
大约是因为对太子的期望已经降低了,看着太子泩写来请封有孕宫人的奏章,胡亥竟然没有生气的情绪,只是掩了奏章,将此事暂且按下不提。
对上韩信的目光,胡亥自己也觉荒唐,笑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嘛。”
韩信笑道:“陛下的家事,可也是国事。”
胡亥低头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不要寄希望于太子自己的领悟能力了,于是召来近侍,要他去把话给传明白了。
“宫人有孕,是喜事,也是太子的福气。不过封赏之事不宜过早,否则恐怕惊跑了这福气,反而不美。待各自平安诞育了子女,再行加封不迟。至于太子提到的,张氏女特别晋封一事——”胡亥有些牙疼地吸了口气,耐着性子道:“她祖父从兄有功劳,朝廷对她祖父从兄已有封赏。太子乃是未来的国君,常宜放眼天下,后宫之事交付太子妃,各司其职,则乾坤相和。”
一时近侍去传话,殿内只剩了皇帝与韩信二人。
这十几日半是君臣,半是同袍般的相处,让韩信很自然地就问出了心中疑惑。
“咱们如今的制度,多是沿用先帝所设。”韩信道:“然而先帝也只是不设皇后之位罢了,后宫妃嫔还是有的。陛下此前在云梦泽曾与臣约略说起过,无意于男女之事——然而,在臣看来,这男女之事,与陛下治理天下并不冲突啊?甚至,若陛下后宫有人,这等太子宫人之事,又怎么会需要您来分神处理呢?”
胡亥点头,一句话就岔开了话题,“你可知道先帝为何不设皇后之位?”
韩信一愣,道:“为何?”
“来来来,”胡亥招手,示意韩信上前,开启八卦模式,道:“先帝是被女人坑怕了。你应该也知道,朕的奶奶跟男宠生了俩儿子,要颠覆先帝的政权…”
“是啊,来自亲娘的背叛,这的确是…”韩信瞬间就被千古一帝的八卦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还只是一部分!”胡亥神秘道:“朕隐约记得,朕小时候,先帝似乎是有王后的!说不定还是楚国公主…”他压低声音,与韩信推敲起这段皇族秘史。
话题渐渐由秘闻发散到朝政大事、百姓细务上去。
不知不觉中,夜又深了。
听了父皇由近侍传来的“训斥”,太子泩一张脸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他谨守礼节送走了近侍,然而回来自己关在书房里,却不能不感到憋屈。
说起来,他是天底下除了皇帝最尊贵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然而这样的他,却连给自己宠爱的女人一个名分的权力都没有!
就好比关在笼子里的名贵鸟儿,外人看着艳羡赞叹,却不知道这笼中雀却已经快要透不上气来了。
太子泩心气不顺,二丫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本就民间长大的女子,因父亲亡故,身为长女,为了底下的弟弟们,不得不养出泼辣的性格。
初入宫时短暂的喜悦很快就过去了。
现在的二丫才真是被剪了翅膀的鸟儿,她满心以为自己比别的宫人不同,谁知道连个美人的封号都没捞着。
如今她家里叔父从兄都大有前程,若是她当初留在家中,做个富贵人家的正妻,掌握一家财政,岂不比现在如意舒服多了?
女人最怕后悔。
后悔心一起,二丫再看太子泩,任他是天赐贵胄,也看着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了。
俩人大吵一场,二丫也撕下了伪装,放出在乡间的模样,嘴里骂着,手上甚至摔了东西。
太子泩哪里见过这个阵仗?避忌她是双身子,恼怒至极得拂袖而去。
二丫过了气头,热血凉了,叫人去给她从兄张芽递话,心里也后怕——跟太子殿下动了手,这事儿不好收场。
偏张芽这一日却家去了。
张芽也是忙里偷闲,回家给小叔父张灿递消息的。
谁知道张芽骑马才到巷口,就见家门口挤满了牛车,待进了门,就见堂屋两遛坐满了黑巾华服的商人。
而他的小叔父张灿坐在最上首,正说着,“各位都回去,我都许久不得见我那大侄子了——哟!你怎么回来了!”
这句话可了不得。
满屋里的商人都涌上来,满口“张公张公”得捧着。
“这是怎么了?”张芽一面摘帽子,一面笑着迈进来——手还没伸出去,帽子已经给身边的商人接去放好了。
张灿叹气道:“这不是朝廷要把山河湖泽园林都收回去么?这些都是跟我一样的买卖人…”
旁边一个红胖脸哀声叫道:“张公,我才买下的园子!才种下的果树苗!倾家荡产,都填进去了!朝廷一句话,这就要都收回去——这岂不是要我等小民没了活路么!张公张公,您跟太子殿下说得上话!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最仁善的!”
张芽听明白了,伸开双臂,示意众人让出路来,走到上首,一扭头,便望见屋角放着一大箱开了盖的黄金。
张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低声道:“他们非要送…”
红胖脸笑道:“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张芽坐下来,剔着牙,听众商人吹捧了半日,这才似笑非笑道:“这事儿,你们求到我这里来,乃是求错了地方。我就算白天黑夜都跟着太子殿下,那也是我的职责,我得有我的本分。这事儿,我不能跟太子殿下张这个口…”
众商人听到此处,心灰了大半。
红胖脸强笑道:“这箱黄金只是定金、定金!”
张芽嫌恶地皱皱眉,他在太子身边呆久了,看多了朝廷官员间的精细法门,难免有些看不上这些商人们的粗鄙行事,挂了个明显的假笑,道:“朝廷这事儿,如今是冯右相统管…”
红胖脸讪讪笑道:“小的们哪里能跟冯右相说上话?”
张芽道:“陛下行事周密,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所以特意让叔孙通大人广听万民意见,统一汇报上奏。你们也在万民之中嘛!自然也可以上奏给叔孙通大人,请他传达你们的诉求。”
商人们面面相觑。
还是红胖脸道:“好我的张公,小的们连这位大人的门朝哪边开的都不知道…”
张芽道:“这个简单。这位叔孙大人,爱书成性。自陛下光复大秦,放开书禁之后,这位叔孙大人每月初一十五,必然会去‘太清’店中买书。”
红胖脸侧耳细听,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店中书多是孤本,价值万金。”张芽微微一笑,道:“以叔孙大人的清廉,常有心悦之书,却不得不放弃的遗憾呐。”
这才是重点!
红胖脸听明白了,精于行贿之道的众商人也都听明白了!
张芽最后道:“别给人也送黄金,知道么?那是朝廷命官,你们以为自己送的是黄金,实际却是送的牢饭。”
红胖脸擦着汗,点头哈腰道:“多谢张公提点!”
众商人千恩万谢离开,说什么都把那箱金子留下了——万一叔孙通那边不成,这边还有退路。
“满屋的汗臭味。”张芽嫌弃道。
张灿忙叫侍女点上熏香,端详着侄子的神色,有点发愁道:“你说朝廷这次是要来真的吗?”
张芽道:“真!怎么不真?大朝会上都说了,还能有假么?”
张灿脸上立时阴云密布,道:“这可怎生是好?当初听你的,我连朝廷的吏员都没做,去城外包了三座山倒卖木材…”
张芽冷笑道:“怎么?听我的,难道亏了不成?”
“那不是…”张灿忙笑道:“若不是听了你的,短短一两年,哪里能置办下这偌大的家业——我这也不过是发愁,朝廷真要都收回去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张灿此时的心情不难猜想。
张芽摸着下巴,示意叔父附耳上前,低声道:“做朝廷管木材的官儿,岂不是更好?”
资源收归国有,总是要有人去管的。
手里有了权力,还怕没有人送钱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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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明天见。


第 194 章

“两卷孤本?那可是黄金千镒!”胡亥眯起眼睛, 带了丝危险的意味, 慢悠悠笑道:“不过短短一二年,看来这帮巨贾捞到的, 比朕预期的还要多。”
叔孙通站在一旁,这是私下奏对, 因所议之事性质严重, 哪怕皇帝挂着笑, 他也不敢露出平时嬉笑的嘴脸来。
叔孙通难得严肃得垂首立着,小心觑着皇帝神色,斟酌着用词,道:“听他们的意思, 这黄金千镒还只是个引子,若是臣果真能把他们的想法反应给陛下知晓,并使得朝廷政令向他们倾斜,日后臣的好处是源源不断的。”
“那是当然!”胡亥冷笑道:“你只要沾了手,以后你就成了咸阳商人的保护伞、避雨树。他们赚国家的钱, 如此容易,又怎么会吝啬分你一杯羹?毕竟,若没了你, 他们又如何保住摇钱树呢?”
叔孙通打个哆嗦,笑道:“陛下这话说得叫臣害怕, 好像、好像…好像臣真干了这不敢见人的事儿似的。陛下…”他加了几分婉转小心,人到中年,笑起来脸上都有了褶子, 却偏偏还能做出孩子撒娇般的神情来,“陛下,这可都是您授意臣去做的!您可不能把臣撇下不管了!史笔如刀,小臣可经受不住!”
“哼。”胡亥斜他一眼,道:“放心,朕还没糊涂呢。你这是立了一功!”
原来这张芽指点众商人去雅贿的“太清”书店,正是光复之后,叔孙通在胡亥授意下,安排可靠之人开办的。
**这个问题,是古今中外,始终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制度能解决的。
叔孙通本就是胡亥安排下的“包打听”,收礼放消息乃是秘密的“奉旨行事”。
胡亥考虑到帝国光复后,必然会有种种政策触及到既得利益者,堵不如疏,除了官方途径,还要留下必要的私人途径——没有比叔孙通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太清”书店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在皇帝的授意下,开办起来的。
外人只知叔孙通乃是太子老师,天子信臣,极少数利益相关者才能进入“太清”书店交易,以为是自己特有的贿赂方式。
却不知道,这一切都在皇帝的布局之中。
“除了这一桩,书店最近没别人去?”胡亥看似漫不经心道:“朕听说店里最近生意很红火啊。”
叔孙通心头一凛——这个听说,是听谁说?
“陛下真是明见万里!叔孙通忙笑道:“您知道的,这书店原本很是隐蔽,咱们只放消息给特定的人,他们这才知道这处地方。但是这次,太清书店的消息,是张芽放出去的。而且他说起来的时候,是在他家坐满了商人的堂屋里。”
“太子身边那个张芽?”
“正是。嗐,那么多商人的嘴哪里拦得住?这才没几天,都快人尽皆知了!臣府邸的门槛都险些给踏烂喽——臣没得您的指令,不敢擅自行动,这次来见陛下,也是想讨个章程,后头这么些人,您看,臣还见么?”
太子身边的人怎么会了解到太清书店的内情?
胡亥踱步思索,是太子派出来打探到的消息?那么这个张芽的所作所为,难道也是太子的授意么?他这个便宜儿子,又在谋划什么蠢事儿?
“陛下?”
胡亥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啊——唔,你有空就都见见,把每个人的诉求都记录下来呈给朕。注意,隐蔽低调点,否则若是御史大夫参你一本,要查你——虽然朕知道你是奉命行事,但也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嘛。”
“喏。”叔孙通领会精神,笑道:“前两日见的人所求之事,臣都写在这册子里的——旁的不过新政一出,众商人都有些惶恐不安,里面倒是有个人,是这张芽的小叔父,叫张灿的。”
“哦?”胡亥从久远的回忆中揪出那个清瘦文气的少年来,“他托你什么事儿?”
“那张灿原是在城外包了山头做木材生意,如今新政一改,他想在朝廷的木材口上——谋个缺。”
胡亥忍了忍,咬牙笑道:“朕真是不明白,你来给朕解解惑。”
“不敢。”叔孙通听出皇帝动了怒来。
“这张灿通文墨,一表人才,又做过木料生意,还于光复大秦有功。他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要为朝廷出力,要做官儿,满可以按照正常程序来。朝廷也正需要熟悉细务的吏员。这明明可以是光明磊落的好事儿,为什么偏偏要做成行贿的坏事儿?”
皇帝仍是慢悠悠的语调,仿佛不带一丝火气。
然而叔孙通却明白,皇帝这是怒到了极点,反倒越要像没事儿人似的。
叔孙通犹豫了一瞬,先认罪道:“这是臣督查不到位,没有及时发现太子殿下身边属官的问题…”
“你的确有错!”胡亥负手疾走,道::“不过你的错,在没把太子教出来——这个错处,朕已经六十板子罚了你。这一篇就此揭过了!这些商人们,这个张灿,为什么正路不走,非要行贿?是正路走不通吗?正路走不通,乃是朕的过错!可正路明明就摆在一旁,却偏偏要走你这小路。他们的心就是歪的!急功近利!见钱眼开!”
叔孙通瑟缩不敢言。
胡亥忽然收住脚步,道:“说起来不过都是些商人,逐利乃是天性,朕不苛责他们。”他咬牙露出个狞笑,道:“人家真金白银求你办事儿,你若老是办不成,日后踏你门槛的人可就越来越少了。那张灿不是要谋个官儿么?你去问问他,他要个什么官儿才满意!”
叔孙通心中一凉。他明白,若是皇帝挡回了张灿的所求,那才是护住了张家,也就是护住了太子。然而若是纵容了张灿,反而是张家倾覆的前兆。
“还发什么呆?快去给张灿说这好消息,叫张家再多多送金子给你。”
叔孙通不敢替张灿求情,只笑道:“臣这金子可不是给自己收的,否则…”
胡亥微微一笑,睨了叔孙通一眼,道:“这些人捧了孤本去送你,难道不会捎带手送你点别的小玩意儿?”
叔孙通心中一颤,忙道:“这臣哪里敢!陛下!小臣一心只想着为陛下出力…”
“敢不敢的,朕心里清楚,你心里也清楚。”胡亥像是并不在意的模样,还开了个玩笑,道:“黄金过手,总要沾点金光嘛。朕并不是不通人情的皇帝。”
“陛下您这是拿臣打趣了…”叔孙通赔笑,后背出汗,想着回去就把家里的“小玩意儿”都给处理了。
一时叔孙通才要退下,却又被皇帝叫住了。
“对了,听说前两日,你又喜添了千金?朕倒也没赏你什么。”胡亥在御案上翻了翻,将正在用着的御笔提了起来,道:“这支笔就赐给孩子——将来女承父志,做一代女文豪,岂不也是佳话?”
叔孙通忙谢恩。
“你如今也只这一个女儿?”
“喏。陛下连小臣的家事都关心到了。”
“这里只咱们君臣二人。朕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这孩子啊,可千万不能只有一个。”
叔孙通心中一突——这是在说太子?他压着脑袋,不敢抬头,却听上首皇帝轻叹一声,又道:“否则等咱们都去了,只剩孩子一个人在世上,岂不孤单?”
又仿佛只是做父母怜惜子女之心。
叔孙通忙笑道:“陛下真是一片慈父之心…”
不过两刻钟的奏对,叔孙通从章台殿走出来的时候,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
十几年前,那个刚继位的年轻皇帝,那个说笑调侃、亲切风趣的皇帝似乎越来越遥远了。
随着皇帝年岁渐长、大权稳固,叔孙通只觉皇帝越来越君心难测、威势凛然了。
皇帝还是像从前那般说笑,如果皇帝愿意,甚至可以比从前更风趣——然而他却不能不多想背后的意思。
想着想着,叔孙通只觉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好似踩在棉花里,神思恍惚间,险些撞了人。
“哎唷,对不住!”叔孙通定睛一看,竟然是楚王殿下,忙赔罪道:“臣想事儿出了神,竟没看到殿下…”
韩信看太子不顺眼,连带着对叔孙通这个太子老师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再听了叔孙通这话,韩信掸了掸衣裳上那不存在的灰尘,淡声道:“也是,眼高于顶之人,哪里能看到本王呢?”
叔孙通:…
韩信已是扬长而去。
叔孙通眼睁睁看着楚王入了章台殿,长叹一声,太子殿下也好,楚王殿下也罢,更不提皇帝陛下——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大不了打铺盖走人!老子不干了!
叔孙通豪情壮志想着,雄赳赳往外走着,御笔挺括得戳着手心,每走出一步,他的豪情就减去一分。
如今天下一统,他打铺盖走人,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老爷,您是回府还是…?”
叔孙通坐上牛车,已经完全妥协,摆出仆射的架势端坐着,吩咐道:“去张家传信,叫张灿来府上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月白风轻、小思瑶两位小天使的地雷!抱住!
晚安,明天见。


第 195 章

韩信入殿, 见皇帝面色不悦, 道:“是不是太子那老师触怒了您?果真如此,那臣这气就消了。”
胡亥奇道:“此话怎讲?谁又惹你生气了?”
韩信便把叔孙通撞到他一事说了,笑道:“这人若是连陛下这等好性儿的人都能惹怒了, 那就更不必说是臣了。”
在韩信的认知中,皇帝的确是个仁善宽厚之人。
胡亥垂眸一笑,知道韩信这是变相的告状,根源还在太子那儿, 便顺着他话音斥了一句,“找机会, 朕非得好好说这叔孙通一顿不可!”又道:“不过朕心绪不佳,倒不是因为他——你看看,这是萧何报上来的单子。”
韩信接了看时, 却是各大商人岁入详情统计。
“木材、酒、盐、丝绸珠宝这些赚钱,朕是心里清楚的。”胡亥感慨道:“你看看这单子上, 就连卖腌菜、卖酱、卖枣、卖栗的, 只要做大了,一个这样的商人,一年收入便等同于一个千户侯的岁入。”
韩信笑道:“自来如此, 山西的竹木珠宝,山东的鱼盐漆丝,江南的朱砂珍珠象牙,北方的皮毛毛毯牲畜,各有其出产, 这些商人在其间买贱卖贵,一倒手就是几倍的利润,一旦在其中一个行业站稳了脚跟,也不必做太大,只占据一郡的一桩生意,便足够豪富了。臣属地还有个卖樟脑起家的巨贾,其家豪华,连臣都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