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燕儿写过不少东西,这些年也要和阿鹭通信,所以进京之后我就刻意改变了书写习惯。”江辙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改变笔迹本来就是文人的基本功,再换几次都行。”
秦绾突然有种想揍人的冲动。基本功?那就是说,她从前想从笔迹里找出写祭文的人完全是方向性错误?就算不是江辙,随便是谁,只要想隐藏身份,都不会用平时流传在外的笔迹来写这个东西。所以,她注定是找不到的?
一瞬间,秦绾感觉到自己被深深鄙视了。
“燕儿的字是我教的,她的字迹当然跟我相似。她的琴也是我教的,只可惜,才刚刚教会她弹第一首曲子就…”江辙说着,眼神间带着深深地迷惘。
“西江月?”秦绾轻声道。
“嗯。”江辙应了一声,又摇摇头,“还好没把你送到乐宗,我的女儿,怎么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的完全没天赋呢?”
“总该有点地方像娘亲吧?”秦绾白了他一眼,又笑道,“反正我是学不好琴的,太浪费了,回京后我把大圣遗音琴送回来吧,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张绿绮琴,可我觉得和外面卖的琴弹起来也差不多嘛。”
大圣遗音琴应该能慰籍一下他对娘亲的追忆,至于绿绮琴,秦绾觉得,千古名琴跟了自己这么个主子实在有点委屈,如果在江辙手里,应该能发出天籁之音?
“不必了,是你的你就收着。”江辙摇摇头,对上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里面隐藏得极好的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紧张,不由得失笑道,“我是你爹,只要是我拥有的东西,我能做到的事,你都可以向我要求,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必这般拘谨。”
“就跟江涟漪一样?”秦绾脱口而出。
只要想起江涟漪曾经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心里膈应。虽然知道江辙宠着江涟漪是另有目的的,可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却被人说宠爱江涟漪如命,秦绾承认自己是小心眼了。
“那怎么能一样。”江辙一声哂笑,“宠而不教,她要是乖乖听话嫁给尹飞鸿,也许还不会有这个下场。”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我有一个仇人,于是我宠坏自己的女儿,嫁给我的仇人,于是仇人一家鸡飞狗跳土崩瓦解了。”秦绾眨巴着眼睛问道。
“…”江辙与她对望了一会儿,突然“噗”的一声笑出来,随即又笑叹了一声,“我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没想到也被两个蠢货算计了一回,幸好…你还在。”
“人总有打瞌睡的时候。”秦绾答道。连她身在局中,都被李钰算计了一回,何况江辙。
只是,知道了自己一路走来,其实一直有人在背后默默地守护扶持着,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新鲜,却也沉迷。
“嗯。”江辙静静地看着她。
秦绾左右看看,抱了屋里的一张琴过来,笑道:“弹首曲子听听?”
江辙笑笑,顺手接过古琴,直接放在膝头,随口道:“想听什么?”
“西江月。”秦绾不假思索道。
江辙手下微微一顿,慢慢地拨动了琴弦。
秦绾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一边,一边打量着他。
不得不说,江辙的相貌生得好,更难得的是有一种清冷高洁的气质,难怪当初迷得尹氏要死要活的。再次听到这首曲子,秦绾的心境明显是不一样了。
流转的曲调,有些地方似乎和她上次听到邱莹莹弹得很不一样,似乎是修改过的,却更显得圆润自如,让人仿佛能看见当初破旧的屋舍中,少年和少女一个教一个学的温馨和浪漫。
“铮!”秦绾正听得入神,连眼神都放空了,猛然间,琴声一转,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
“噗——”一口暗红的血喷在琴弦上。
“爹!”秦绾骇然失色,几步距离连轻功都用上了,一把扶住江辙的身体,随手将古琴给扔开了。
“你看,叫我一声爹,也挺容易的,是不是?”江辙微笑着拍拍她的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秦绾楞了一下,才发现那一点点小纠结其实真的没什么,既然都叫出口了,再叫第二次也就没那么困难了:“爹,你的身体怎么样?是不是上次…”
她可记得,上次是自己把人气吐血的啊…
“别傻了。”江辙一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我是这些年算计过甚,太过伤神,要是你就能气死我,我早就被你哥那个混账气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那…京城外的刺杀?”秦绾问道。
“我只是想把他扔回西秦去。”江辙无奈道。
秦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抽风的二货加变态在任何计划里都绝对是会造成意外的变数,还完全不可控!
“咳咳…”江辙咳嗽了几声,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渍,眼神微微一暗。
“爹,我去找苏青崖!”秦绾放开他,急忙跑了出去。
“我没…”江辙一句话还没说完,屋里已经没人了,让他也只能苦笑。
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然是清楚的,不过,好在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好好休养便是了,好不容易得回的女儿,他可还没看够呢,怎么舍得再一次抛下她。
没一会儿工夫,不但秦绾带了苏青崖过来,后面还跟着李暄和唐少陵,以及那对护卫兄妹。
不过,苏青崖的脸色很冷,浑身都在冒寒气。
“拜托。”秦绾笑得很讨好。
苏青崖和江辙对视了一眼,回头道:“是谁信誓旦旦说,不会把人气个半死,回头再让我医的?”
“我错了。”秦绾眼睛都不眨一下。
反正…她和苏青崖是什么关系?认个错、低个头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青崖反而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麻烦苏公子了,只是我这个十几年的老毛病了。”江辙顿了顿,又轻笑道,“我觉得自己涵养不错,没那么容易被气死,毕竟…总有个致力于气死我的蠢货在,涵养不好也不行。”
顿时,几道目光刷刷地瞟向唐少陵。
“关我什么事…”唐少陵无语。
苏青崖叹了口气,坐到榻边开始把脉。
连李暄看着苏青崖的目光都有些同情,明明别人都是被他气吐血的命,偏偏碰上秦绾就处处被克,果然该说是一物降一物?
江辙的神色很平静,至少,比起围观的人,他才是最不像病人的那个,也或许,多年夙愿一朝得偿,让他整个人都安宁了许多。
“怎么样?”秦绾紧张地问道。
“没事,虞清秋的毛病,思虑过重,心气郁结,又不好好调理放任自流。”苏青崖收回手,淡然道,“只不过,虞清秋是天生体弱不知保养,而他…是自己作出来的。”
“哦。”秦绾闻言就淡定了。
先天的弱疾一般只能靠养,很难根治,但后天的毛病,有苏青崖在,她还担心什么?
苏青崖看了她一眼,见她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觉得泄气,有些病恹恹地道:“他的状况远不如虞清秋那么严重,我开个方子,吃个半个月,再交给姬夫人就行了。”
“多谢。”秦绾郑重地道。
苏青崖刚提起笔,听到她的话,先是楞了一下,毕竟,秦绾可不像是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给他道谢的人,但下一刻他明白过来,又不禁黑了脸。本来想写个最苦的方子出来的,可是想想…再苦也不是给秦绾喝的…
“放心吧,本相不怕苦。”江辙一声哂笑。
苏青崖闻言,脸色顿时更黑了,刷刷刷写好方子,直接把笔一扔就走了。
小的有气死他的本事,老的也不差,该说真不愧是亲父女吗!
秦绾凑过去瞧了瞧,倒是张很普通的方子,看起来苏青崖对江辙虽然没有优待,但也没有迁怒。
“我派人去抓药。”李暄拿过方子,对着江辙点点头就出去了。
既然人没事,他觉得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位未来的岳父大人。
秦绾跟苏青崖和孟寒相处久了,多少懂些药理,看到方子就知道,江辙的身体确实问题不大。若是他还跟以前一样,自然是会短命的,可现在都结束了,他心里再无郁气,自然有的是时间慢慢调养。
“相爷没事就好了。”姝儿轻舒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以后就跟着你吧。”江辙忽然道。
“相爷不要我们了?”姝儿惊讶道。
“以后本相就清闲了,你们也闲着没事干,便跟着小姐吧,你别辜负了这一身本领。”江辙淡淡地说道。
听了这话,两兄妹对望了一眼,倒是不说话了。
“姝儿愿意走到台前去,你就带着当侍女吧。”江辙说着,又看看另一个大白天在他房间里还是黑衣蒙面的男子,“至于阿诀…他习惯了做暗卫,会在暗中保护你。”
“不要!”秦绾抗议道,“我不喜欢有人躲在一边偷看我,而且我的武功足够保护自己。”
说着,她一顺手,把唐少陵扯过来,继续说道:“我是第一,他是第二,要保护也是保护他!”
“喂!”唐少陵怒视着她。就算这是他妹妹,他也不觉得…自己比武功真会输给她,排名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说,你厉害还是我厉害?”秦绾揪着他的衣领喝问。
“…”唐少陵与她对望了半晌,终于弱弱地吐出一个字,“你。”
“乖。”秦绾这才满意地松手,像是对付宠物似的摸摸他的头发。
唐少陵泪奔,妹妹太凶悍,他还有没有哥哥的人权了!
“是吧?”秦绾笑眯眯地看着江辙。
“别闹。”江辙叹了口气。他就算不会武功,但又不傻,别说秦绾换了个身体,再怎么样现在也不可能达到巅峰状态,就算是当初的欧阳慧…唐少陵不知道她是怎么弄死阴山老魔的,可他还不知道吗?
若不是墨临渊是她师父,宠徒弟宠上天…谁说武神就不会有私心的。
将来不好说,至少现在,秦绾的武功肯定是及不上唐少陵的。更何况,就算她比唐少陵更强也不行。
女儿是要娇宠的,磕着碰着一点都心疼,可儿子嘛…尤其是这种二货蠢儿子,皮厚耐操,死不了就行了。前些日子他用了这么激烈的手段都没把人丢回西秦去,隔天就活蹦乱跳,简直跟打不死的蟑螂似的!
“你不反对吗?”秦绾眼巴巴地看着阿诀,上次跟她打了一架的就是他吧,武功是真的不错,隐匿气息的功夫更好,可是,她是真不喜欢暗卫,执剑那几个都是明着跟在她身边的。
“相爷说,以后我们听小姐的。”阿诀答道。
“听我的啊。”秦绾却松了口气,直接道,“既然如此,你帮我去跟着宁王,他大概比较习惯有人在暗中跟着。”
李暄身后,她不止一次感受到暗卫的气息,只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暗卫会自觉退远一些罢了。当然,李暄的身份,遇刺的几率可比她大多了,带着暗卫也是难免的。
就算自己武功好,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仗着武功好就把自己暴露在危险前是傻子行为。
至于秦绾自己,她真心不觉得有多少人无聊地想刺杀她,就算有,她也和李暄不一样,她出入带着的侍女侍卫,哪个不是高手?
“可是,属下应该保护小姐。”阿诀迟疑道。
“我又不是只让你去保护他的。”秦绾道。
“嗯?”阿诀一怔,跟着宁王,不是要他做宁王的暗卫吗?
“他对我一心一意,你就保护他,要是他敢红杏出墙,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秦绾一脸正色。
“属下会除掉那个女人。”阿诀会意。
“谁教你除掉那个女人了?”秦绾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啊?”阿诀茫然,这位小姐,应该不是如此大度的人吧?
“把两个狗男女一起弄死了。”秦绾幽幽地说道。
“…”阿诀被噎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应道,“属下…明白了。”
“去吧。”秦绾快乐地挥挥手,把人忽悠走了。
“绾绾干得好!”唐少陵一竖大拇指。
“女生外向。”江辙一声笑叹。
“爹爹倒是对他有信心。”秦绾也不禁笑了,在榻边坐下来,温顺地俯在他膝头。
“我与宁王同朝多年,对他的为人还是了解的。”江辙淡然道,“把你交给他,我才放心。”
秦绾怔了怔,随即默然。
原来,当初她和李钰在一起的时候,爹爹是不放心的吗?只是,因为她喜欢,才选择了沉默,只暗中帮她扫平障碍。
只是,李钰终究是负了她。
“都过去了。”江辙抚摸着她的头发,脸上一片温柔。
角落里,满身黑气的唐少陵看看自己的手,又把脸鼓成了包子。
凭什么绾绾就不会乖乖地给他摸摸头呢…明明他也是哥哥好不好…
《大陆通史·东华卷》记载,安和三年,太子李钰谋反,诛诸皇子,血洗猎宫,皇帝急怒攻心,长眠不醒,十皇子李镶登基,年仅十一,尊父亲李桓为太上皇,皇后为皇太后。以宁亲王李暄为摄政王,总揽朝政,待新帝成年后归政。废太子李钰幽禁天牢,终身不得赦,贵妃周氏毒酒赐死,周家满门抄斩,不株连九族。一应涉案人员各有惩处,死者追封,有功者重赏,一月有余,混乱始平。
终于写完这一段了,还有些人的下场下卷再交代,然后…终于可以准备成亲啦!
王爷:本王等了120w字容易么…
☆、第一章 风雨会京师
深秋的暖阳照得人心里暖暖的,不知不觉间,距离秋猎的那场宫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京城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虽然皇子死了不少,事后又杀了不少人,连六大世家都覆灭了两家,可是,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就连御座上的人换了一个,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宫变后的封赏中,功劳最大的几位,李暄已经是摄政王了,秦绾是郡主,她毕竟是外姓,总不能再封她做公主,只能赏赐珍宝。凌从威身为元帅,也不太好再高升,而凌子霄直接升任了空缺已久的禁军统领就是对凌家最大的封赏了。章重锦品级升了两级,依旧统领雍州军,却多了征兵两万的权限。
而丞相江辙…从猎宫回来就递交了病休的折子,再没有上过朝。甚至连丞相府都搬了出来,住在一座不大不小的普通宅子里,足不出户,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这算是个什么事。
尤其凌从威更觉得心情复杂难言。
要说江辙是功臣,可人人都有封赏,就是漏掉了他,不上朝,搬家,门口有禁军守卫,不准任何人探视,整整一个月就没见江辙出现在人前过,简直形同软禁。
可要说江辙是叛逆…长乐郡主天天往新的江宅跑,一呆就是大半天,苏青崖都常驻在江宅了,宫里御药房的珍贵药材不要钱一样地往江宅送。之前有个官员试探性地弹劾了一下江辙和废太子曾来往过密,就被勃然大怒的摄政王殿下一撸到底丢出了宫门。
所以…难道是真病了?凌从威只能嘀咕不已。
不过,他和江辙素来没什么私交,一文一武也互不统属,也不是很在意。
这一日,秦绾带着姝儿走进废置的丞相府,却正好见到尹诚指挥着几个下人在收拾东西,见到她,赶紧走过来行礼:“小姐。”
秦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姓尹的总管,却真的是江辙的心腹,连自己的身份都知道的那种心腹。从前尹诚看见她,是对客人的尊敬中带着疏离,而这一声“小姐”,却明显是对自家主子说的。
“还没搬完呢?”秦绾问道。
“回小姐,其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老爷的那些书有些多。”尹诚笑道。
“你去忙吧,我就是路过,随便看看。”秦绾道。
“是。”尹诚答应一声,转身去忙活了。
秦绾叹了口气,看来爹爹是真的不想继续在这里住了。也是,这座丞相府处处都留着尹氏和江涟漪的痕迹,爹爹还愿意继续住才怪了。想必,和那两个女人有关的东西他也是不会再要了的,要搬的行李中,大半也就是那些书了。
丞相府秦绾没来过几次,也不熟悉路,走着走着,就顺着上次给尹氏看病的路走过去了,经过花园时,又停了下来,好奇道:“姝儿,这园子的花丛下面真埋着尸体吗?”
“真有呀。”姝儿点点头。
“真有?”秦绾睁大了眼睛。
她一直觉得那是以讹传讹,上次拿来问尹诚,也有没事找茬的意思,可…传言居然是真的?
“我爹…把尸体埋在自家院子里做什么?”好一会儿,秦绾才困难地问道。
“相爷说,最震慑人心的方式不是把血淋淋的尸体扔回到主使者门口,那是野蛮人才会干的。”姝儿想了想,回忆道,“相爷还说,人永远都是被自己的想象吓死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种平静,给人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秦绾无言,的确,李钰不就是个被自己的想象吓死的么。好吧,其实还没死来着。
走进尹氏的院子,再看到那些明显和尹氏的性子格格不入的摆设布置,秦绾又不禁有些唏嘘。
外人看来的神仙眷侣,其实这些年,尹氏的日子并不好过吧。
江辙早已不是那个二十多年前无权无势的贫寒学子了,尹家已经威胁不了他,他的继续隐忍,只是要找一个机会,把尹家连根拔起而已。
这些布置,一看就是欧阳燕会喜欢的类型。
尹氏是知道江辙和欧阳燕的往事的,自己一心深爱的男人,强行剥夺了她所有的个性,凡是欧阳燕喜欢的,她必须喜欢,凡是欧阳燕不喜欢的,她就必须不喜欢,难怪十年时间就被磨成了这副古井无波的死水模样。江辙,是要从灵魂上抹煞了“尹玉燕”这个人的存在,把她变成一个欧阳燕的赝品。然而,就算是这样,江辙还要用各种暗示告诉她,你就是个赝品,你永远都不能成为正品。甚至,在江辙灭了尹家的时候,都懒得和她多说什么,就如同她这个陪他二十三年的妻子,和尹家任何一个人都毫无区别。
他连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讽刺都不屑于对她说。
对于一个是真正爱着江辙的女人来说,这是何等残忍的报复。
正如江辙对姝儿说的,什么都没有的平静,才是最沉重的压力。
“小姐?”姝儿见她许久不说话,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
“没事,我们走吧。”秦绾笑着摇摇头,离开了丞相府。
尹氏也是自作自受,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是,以爱为名的伤害,最不可原谅。
新的江宅距离丞相府其实没多远,只是隔着一条街,不过这边明显安静不少,显得门口站着四个侍卫的江宅格外引人注目。
“郡主。”侍卫躬身行礼。
秦绾走进门,却见江辙难得地躺在躺椅里,在院子里晒太阳,唐少陵在一边上蹿下跳,很显然,是他想气死江辙,自己反倒被气了个半死。
秦绾不禁“扑哧”一声笑起来。爹爹这个“无视”的技能,该不会就是被蠢儿子逼出来的吧!
“绾绾!”唐少陵转头看见她,顿时像是一只大狗似的朝她扑过来。
“滚远点。”秦绾一脸嫌弃地闪身避过,走进园子里。
“绾绾好残酷。”唐少陵假哭。
秦绾没理他,不过嘴角却勾了起来。
虽然每次她对唐少陵不是讽刺就是揍,可是,她其实并不讨厌唐少陵。有个哥哥的感觉有点新鲜,但是…挺不错的。
“绾绾跟我回西秦吧?”唐少陵又缠了上来,眼神闪亮闪亮的,“你看那个王爷都好几天不见人影了,他现在是摄政王,大权在握,下一步肯定是想后宫三千的,你还是换一个吧!”
“摄政王没有后宫,皇帝才有。”秦绾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自家哥哥肯定是小时候被追杀的时候被打坏脑子了,唐家拯救了二十多年都没完全救回来真是辛苦了。不然,还是麻烦苏青崖再给他好好检查检查。
唐少陵从妹妹眼里读出了深深的嫌弃,更加泪流满面了。明明,还不知道自己是她哥哥的时候,妹妹对他的态度还更好一点的嘛,怎么现在反而越来越差了。
秦绾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说,你想多了,那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你还没这么二、这么变态!
“外面的情况如何了?”江辙睁开了眼睛。
“还行,都平静下来了。”秦绾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道,“爹爹只管养病就好了,少你一个人朝堂上不会乱的。”
“我才没兴趣。”江辙一声嗤笑。
他们都很清楚,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就看李暄已经一连五天连出来见秦绾的时间都没有就知道了。
之前云州的事已经造成了官员大量不足,还是秦绾的意见从各地分别抽调官员才算是暂时安抚下来,只等着明年的恩科取士。可如今加上太子谋反,京城的官员又被清洗了一大批。和周家、尹家沾亲带故的那些先不说,单是六部的高级官员之中,刑部少了个主事,吏部少了个侍郎,礼部尚书虽然没有参与谋反,但年纪一大把,直接被吓得起不来床了,最麻烦的户部,因为户部尚书荀嘉义是李钰的人,差不多整个户部都被渗透,十之*的官员都被牵连进了这场叛乱里,剩下的官员中,最高级别的居然是一个六品的主簿。这一下,等于户部的全部机能都停止运转了。
原本,户部就是六部当中最重要的部门,尤其又赶上要对北燕用兵的当口,军粮军需的运转一天都耽搁不得,如今总览朝政的李暄自然头大如斗。
想当初,江辙做个样子甩手不干,朝堂上积压的事务都能乱上一阵呢。
还是秦绾看不过去,把户部的那些关于账目的东西都拿了回来,夹杂在宁王府的账本中,一并丢给了龚岚。
龚少侠虽然很悲愤于一座王府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账目,居然连国家税收都要管,可也不会想到某位大小姐居然儿戏一般把户部尚书的活儿都丢给他干了。想想三年的卖身契,再想想对他招手的玄铁,咬咬牙,拼了!
倒是李暄拿到全部整理得清清楚楚的账目时,着实震惊了一番。
就算是荀嘉义还在,没有那些属下帮忙,他一个人也没法把账目做得如此漂亮?
而秦绾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家学渊源。
李暄立刻确定,龚岚这个人,他要了!
秦绾无所谓,反正她手里有三年卖身契,不管是王府的账房,还是户部尚书户部侍郎的,都差不多。三年后的事,三年后再说呗。
于是,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又被转手卖掉的龚少侠还在苦逼地跟如山如海的账本数字作斗争。
江辙温和地看着女儿,心中也是庆幸的。
谁少年时不遇到几个渣呢?相比起来,这么多年来,秦绾身边一直能遇到值得她倾心相待的朋友。不管是冷着脸的苏青崖,还是书房里那个正在拼命念书的小鬼。
对了,秦绾直接就把陆臻丢到了江辙这里来。董传鸣的学问虽然好,可江辙也不差,尤其,江辙是正经考出来的进士,为官多年,还担任过两届主考,对于押题、避讳、策论风格之类的更加驾轻就熟,最适合做临时抱佛脚的老师了。
“对了,爹爹上次告诉我,尹家没那么简单?”秦绾想起一件事来。
确实,如果只是想灭了尹家,不用等到现在,大约七八年前,那时候的江辙应该就已经有了这个能力了。
“六大世家都不简单。”江辙低笑道,“至于尹家,一向是负责训练皇家暗卫的,只是太上皇不信任世家,将权利慢慢抽空,一边自己训练暗卫。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有两万雍州军那种摧枯立朽,要多少人才能踹掉一个暗卫训练营?动静太大了。”
“怪不得让我把陛下身边的暗卫全部处理掉。”秦绾楞了一下才道,“对了,如果我没有…那爹爹原本是打算怎么对付尹家的?”
“你不是说过了吗?把江涟漪嫁给尹飞鸿。”江辙道。
“我开玩笑的!”秦绾黑线。要是尹家真有那么深的根基,就凭一个被娇养坏了的小丫头能干什么?如果是打这个主意,也不能把江涟漪养得如此傻白甜,至少要教点手段吧!
“我没开玩笑。”江辙笑笑道,“就连尹家,也不是每个人都够资格知道皇家暗卫的事的,除非是家主和夫人。”
“所以选择尹飞鸿?”秦绾的脸色有些扭曲,委婉地道,“可是,就凭她那个智商,玩得过尹飞鸿吗?”
“她要是玩得过,还需要回来求我吗?”江辙反问。
秦绾一怔,随即懊恼地皱了皱眉,鼓起了脸。真是…好简单的问题啊,就因为江涟漪那么傻,当她遇到她解决不了的问题时,才会乖乖回家一五一十告诉那个“最宠爱自己”的爹,简直比内奸都称职啊。
江辙又瞥了唐少陵一眼,忍住了笑。
其实,两兄妹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起码这个鼓着脸让人想戳两下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于是,这么想着,他很淡定地伸手就戳了。
“啊!你们一个两个为什么都喜欢戳我脸!”秦绾怒道。
“还有谁敢?”唐少陵闻言,立即原地满血复活,抗打击能力绝对杠杠的。
“没你的事。”秦绾推开他凑过来的脸。
“我就知道肯定是那个小白脸!”唐少陵嘀咕着。
秦绾只当他不存在,转头又好奇地问了一句:“尹家是培养皇家暗卫的,那其他五大世家呢?”
“我书房里有不少资料,有兴趣的话,你自己去翻。”江辙道。
她在京城也不过几年,还是个女子,哪里比得上江辙二十多年的经营根基深厚,能有捷径走,她当然是有兴趣的,不过,至少今天她是来看父亲的,不急。
“我要回一趟灵州。”江辙忽然道。
秦绾一愣,随即想起灵州是他的故乡,不过…那里应该没什么人了吧?
“去收拾点东西。”江辙解释道,“我的身份太敏感,暂时不方便出现在西秦。”
秦绾明白,东华的丞相江辙,认识他的人可不少,没有任何理由地跑去西秦,肯定能被衍生出无数的阴谋论。除非他能公开真相,说明自己是去给亡妻扫墓的。可是很显然,无论是江辙,还是秦绾都不希望将那一段不美好的记忆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尽管,传扬开来之后,江辙的名声应该会有逆转。可谁在乎这个呢。
还有唐少陵,唐默和唐演都是把他当鸣剑山庄的继承人培养的,也没有让人家养了二十几年儿子再要回去的道理。
江辙孤身一人,没有人逼着他传承香火什么的,儿女就算都不姓江,可又不是不认他,还怕没人给他养老送终?
“爹爹要在灵州待多久?”秦绾问道。
“一年半载吧。”江辙叹息似的道,“放心,你还在京城,这处宅子留着,我会回来的,明年春天,我也会来送你出阁。”
“爹爹是要辞官吗?”秦绾惊讶道。
一年半载,那可不是休沐了,朝堂之上可不能让百官之首的丞相一年半载地不见踪影。
“我累了。”江辙沉默了一会儿道。
“嗯。”秦绾只是惊讶了一下,没有提出异议。
二十多年的复仇,怎么可能不累?江辙想要休息,谁也没有理由阻止。
“老爷,东西都放好了。”尹诚笑眯眯地走过来,怀里还抱着个木盒子,在江辙的示意下交给了秦绾。
“给我的?”秦绾掂了掂这个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的盒子笑道,“不会是银票吧?”
“你又不缺钱。”江辙哂笑,“打开看看吧。”
秦绾“哦”了一声,带着几分好奇打开盒盖,却见里面放着的是几本小册子,连封面都没有,明显是手工装订的产物。
然而,打开翻了两页,她手一抖,差点没把册子扔到地上去。
这太惊悚了啊,整个东华,上到皇室宗亲下到文武百官,册子里记录的都是那些人的性情、习惯、爱好,甚至有许多把柄,连她都是第一次听说。再翻另外几本,果然是南楚、北燕和西秦的情报,虽然没有东华的那么详尽,但也非常可观了。
“送给你了。”江辙一挥手。
秦绾瞪着几本册子咬牙切齿,终于理解了一点从前江涟漪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骄傲了,有靠山真好,要什么有什么真好,甚至…当她自己都还不知道能要什么的时候,就有最合心意的东西送到手里的那种感觉,真的会把人宠坏的!
尽管,她要的东西和江涟漪要的东西根本是两回事。
“现在的你,才有资格拿起双刃剑,却不会割伤自己。”江辙道。
秦绾默默地合上了盖子,把东西交给姝儿收好。
确实,欧阳慧惊才绝艳,可锋芒过甚,能放不能收,要是拿了这东西未必不会玩火*,究其原因,她从未尝试过失败的感觉。就算对战阴山老魔那次,机关算尽,身负重伤,可她毕竟还是赢了。而一个从未失败过的人,是很危险的。
秦绾觉得,重生过一次,她才算是个合格的谋士吧。
“紫曦。”身后传来柔和的声音。
“你来啦?”秦绾回头,开心地笑了。
李暄是一个人来的,身上还是亲王的服饰,显然是见完大臣后直接过来了,连回去换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忙完了?”秦绾站起身。
“哪里忙得完。”李暄摇摇头,对着江辙点头行礼,再看秦绾的目光中已经带了委屈,“都被困在宫里五天了,我忙得没空出来,紫曦也不来看我。”
太上皇退位,所有的宫妃已经都搬到了慈宁宫安置,给新帝的嫔妃腾位置了,可小皇帝才十一岁,如今三宫六院全部空置着,李暄留在宫里也没什么需要忌讳的。
原本事情就够多了,要是每天还要加上从皇宫和王府来回的时间,要忙到猴年马月去?
“说什么呢。”秦绾忍不住脸红了一下。
虽然这情话不算露骨,可这里还有她父亲和哥哥在啊。
“紫曦,明天去帮忙,别闲着没事干。”江辙挥挥手,反而很满意。
“一群男人,绾绾去干什么?不如哥哥陪你去跑马好不好?”唐少陵凑过来。
“自己玩去,别打扰紫曦做正事。”在江辙的示意下,姝儿直接把唐少陵拎到了一边去。
连李暄都无语了,丞相你不觉得你这话…完全把儿子和女儿倒过来养了?不过,看起来这位岳父大人似乎不反对他和紫曦在一起呢。这倒是好事。
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江辙清冷剔透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一声嗤笑。
什么端庄大方,什么相敬如宾,简直狗屁!男人面对心爱的女子要是连点讨好的情话都羞于出口,要他有什么用?当摆设吗?见不上面的时间太长,感情淡了怎么办?
“爹爹,那我先走啦。”秦绾道。
江辙“嗯”了一声,然后,试图去捣乱的唐少陵就被尹总管尽心尽责地请到一边去了。
“他什么时候回西秦?”一出江宅,李暄就问道。
“这个么…我看渺茫。”秦绾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这几天她也不是没想过去找李暄,这不是…每次都被唐少陵半途截住,然后胡搅蛮缠的,最后就没去成吗?
“我通知唐演,叫他把他儿子抓回去?”李暄提议道。
“通知欧阳鹭吧…”秦绾叹了口气。虽然是母亲的亲妹妹,不过,毕竟是素未谋面的谋生人,哪怕欧阳鹭养大了她哥哥,她一时也叫不出“小姨”来。
“好。”李暄点点头。
“对了,最近看见京城的生面孔有点多啊。”秦绾若有所思道。
“那是自然的,新皇登基,各国都要来送贺礼,顺便看看有没有便宜可以捡。”李暄淡然道,“不只是南楚、西秦、北燕的使臣要来,还有不少西域小国的使者,听说还有东方漂洋过海而来的扶桑人。”
秦绾了然,毕竟,东华换了个十一岁的小孩子上位,不管是哪个国家都会忍不住想捡便宜的,就连那些弹丸之地的小国,也有贪欲。
“三国的使臣都还在路上,反倒是西域有几个国家的使者已经到了。”李暄又道。
秦绾的目光从大街边上一个明显带着异域风情的女子身上移开。
西域来的人,特征太明显,还是很好认的,地方小,事务少,作出决定也就快,不想三国要考虑这个哪个,文武百官还有意见不统一的,自然就慢了。更何况,会眼巴巴这么早来等着,也有*份,压轴出场的代表贵重。
“什么时候举行登基大典?”秦绾问道。
“索性等使臣都到了,请他们观礼吧,要看就干脆看个够。”李暄很淡定地回答。
按理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距离宫变都快一个月了,不可能连皇位都空悬着,而且十皇子李镶也已经从原来的宫殿搬到了养心殿居住。可是,毕竟李镶也只是个才十一岁的孩子,经历了猎宫那一幕后,大概是惊吓过度,有些呆呆傻傻的,这模样,哪怕是当个傀儡娃娃也有问题,登基大典自然也只能往后推推了。
幸好,李镶被秦建云保护着,并没有看见太多可怕的东西,修养了一个月也回过神来了,虽然本性就老实柔弱,但不可否认,有一个不会跟摄政王争权的皇帝,对大家来说都比较省事。
或者是李暄身上的亲王袍服太过显眼,那西域女子一直盯着他不放,脸上闪过犹豫之色。
“那是哪个国家的?”秦绾随口问道。
“那块地方统称西域,加起来不到东华的一半面积,可却有几十个国家,有些根本就是一个国家分裂的,王族之间都是血亲,随便走走就能碰到一个王族,长得也差不多,谁分得清楚。”李暄一耸肩。
“几十个国家,不会都来的。”秦绾道。
“嗯,也就最大的那几个。”李暄说着,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
“怎么了吗?”秦绾好奇地问道。这一个月,她多半的时间都用来陪着父亲了,剩下的还有大半耗在了跟唐少陵纠缠上,倒是真的没怎么关心朝堂上的事。
“那些使臣,有好几个都带了公主来。”李暄无奈,虽然不觉得秦绾会吃这种无聊地醋,不过还是觉得由自己告诉她比较好。
“跟谁联姻?”秦绾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但也没指望他回答。
皇子都被杀光了,只剩下个小皇帝才十一岁,何况,既然要联姻,自然要选一个利益最大的。
“算不上联姻,在那些小国看来,公主也是礼物的一部分。”李暄道。
“不准收。”秦绾撅起了嘴。
“好。”李暄笑吟吟地答应。
“你凭什么不让人家收礼物!”突然间,边上插进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
两人都是一愣,然后就见到那在街边小摊上看东西的异域女子气呼呼地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秦绾很无语,不准收什么的,还需要她来叮嘱吗?那是情趣好不好!哪里冒出来的脑残…就算没有她这个人存在,冷面冷心的宁亲王也看不上那些被当做礼物送来的女人好么?以为顶了个公主的头衔就算是特别珍贵的礼物了?还不一样是个东西。
“问你话呢!”女子瞪着秦绾道。
“我们走吧。”秦绾扯了李暄就要从她身边绕过去。
“嗯?”李暄挑眉。息事宁人可不像是他的王妃的作风啊。
“脑残会传染,赶紧走吧。”秦绾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说道。
“噗——”李暄被逗笑了,忽然觉得辛劳了好几天的疲倦都因为心情好而消散了不少。
“你!你站住!”那女子一跺脚,伸手就去拉李暄的衣袖。
秦绾脸色一变,拽着李暄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认真道:“小心别被传染。”
“好。”李暄有些无奈地看看仿佛护食似的女子,不禁有些好笑,但目光落在前面,又变得冰冷。
西域,是因为隔得太远,有恃无恐吗?终有一日,东华的铁骑会踏上西域的土地的。
第四卷开始啦~
☆、第二章 你赢了
那异域女子很快就被巡逻的禁军“请”走,等李暄和秦绾回到宁王府的时候,调查报告也送到了案头。
“安息国公主罗姗娜?”秦绾皱了皱眉,嗤笑道,“就算安息只是个弹丸小国,可堂堂一个公主,怎么说也不比一个刺史之女差?连丫头侍卫都不带,一个人在街上晃,听说西域那边民风开放,果真是长见识了。”
李暄也绷着脸很不高兴。这些小国带着的公主都是来送礼的,就算不是送给他,任何一个宗亲贵族的后院有个这种女人都是个祸害!
“算了。”秦绾随手把折子扔回桌子上,又兴致勃勃道,“走,去看看改建的花园。”
李暄一笑,任由他拉了出来。
宫变后第三天,阮飞星终于赶到了京城,就在宁王府里住了下来,闲着无聊就开始改动王府的花园。
李暄这些日子忙得团团转,都没回过王府几次,就算回来,也是到书房找东西,累了就直接在书房的软榻上对付一夜,这还是宫变后第一次走进主院,第一感觉是…走错地方了吧?
“真漂亮。”秦绾赞叹。
是秦绾喜欢的桃花、牡丹,虽然现在没有开花,但也可以想象明年春天繁花如锦的盛况,原本有些杂乱的布局,修整过后,一眼望去,似乎有种奇妙的韵律。
“阮婆婆!”秦绾叫了一声。
“紫曦回来了?”阮飞星慢慢地从桃林中走出来,看了李暄一眼,又慈爱道,“自己去看看还有哪里不喜欢的,婆婆再给你改改。”
“婆婆设计的,肯定是最好的。”秦绾笑眯眯地点头。
“嗯。”阮飞星摸摸她的头发,又道,“你师父说,就不来参加你的婚礼了,有时间回去看看他。”
“知道了。”秦绾有些失望,但也松了口气。
墨临渊都一百多岁的人了,上回又伤得厉害,正应该好好调养,长途跋涉来送她出阁还真是罪过。
“不过,小楚他们都会来的,无名阁要送阁主出嫁,可不能这么无声无息的,还有你师父给你准备的嫁妆呢。”阮飞星说道。
“嗯,明年我回去看师父。”秦绾没有太意外,笑着接受下来。
在星宗的预言下,圣山势必要做出选择,无名阁虽然影响不了三十六宗门的决定,但他公开表示站在东华这一边,却能起到一个号召的作用。
招不来那些宗主和核心弟子,但绝对可以招来大量普通门人,填补中下层的官员空缺,那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
李暄也是难得抽出了半天空,秦绾并不是那种热恋中的小女孩,明明看得出他很累还要去哪儿哪儿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算在没有花的桃林里睡个午觉也挺好的。
晚上,秦绾亲自下厨做了餐饭,当然,没有半桌汤水半桌烧烤那么夸张,反正也就是两个人吃,炖了一只鸡,直接在鸡汤里下了各种菌菇蔬菜,做成一大锅端出来,配上两碗梗米饭,两个人也足够吃得舒畅。
晚饭后,秦绾回安国侯府,李暄回皇宫——政务都在勤政殿没搬回来,他也就真的只能抽出半天空而已。
“大小姐回来了。”
侯府的下人愈加恭敬,甚至眼中都带了崇拜的光彩。
就算没人知道太子谋反是怎么回事,可只要长了耳朵的都知道,宁亲王现在已经是摄政王了,除了少个皇帝的名义,整个东华就是他最大…而自家的大小姐,可是摄政王妃啊!
没见连禧福苑的老太君都服了软,再也不挑大小姐的刺了么,每天四小姐去请安,老太君都能有笑脸了,还时不时赏些小玩意儿。
秦绾身为嫡长女,身边原本应该有四个大丫头,蝶衣,荆蓝,夏莲——从春杏死了以后就一直空缺着一个位置,整个侯府的丫头都削尖了脑袋想要争这个位置。蝶衣和荆蓝是小姐从外面带进来的,大家都不熟,可夏莲却是家生子,这阵子更是烦不胜烦。
不过夏莲也算聪明,对每个人都笑容可掬,可从不应承什么。
当初她被夫人送来伺候有疯病的大小姐,满府的下人谁不看她笑话?如今大小姐得势了,又想扒过来,这种丫头,碧澜轩是绝对不会要的。
于是,这回秦绾在长公主那里过了明路,补上了姝儿。
“小姐,我听说跟了主子的丫头都要主子给起名字的。”姝儿站在一边看着蝶衣伺候秦绾宽衣,一边眼巴巴地说道。
江辙训练出来的这对兄妹是护卫和杀手,虽说让姝儿跟在秦绾身边,可这个丫头…真的不会做事,自从让她梳过一次头被扯掉了一把头发之后,秦绾就干脆把她当侍卫用了。
“你的名字不是我爹取的吗。”秦绾也没什么给人改名字的嗜好,蝶衣和荆蓝用的都是原来的名字,除了傻丫这个实在太难听的。
“小姐帮我取个姓?”姝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秦绾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她身边的丫头,以后都是要风风光光嫁出去的,三书六礼,总不能连个大名都没有,便道:“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姓秦吧。”
“好啊好啊。”姝儿欢快地点头,“我就叫秦姝,改明儿告诉哥哥,我们有姓了!”
秦绾闻言,不禁抽了抽嘴角,黑了脸。
她当然不是吝啬于给那个少年姓氏,只是…秦诀,情绝?这真不是个吉利的名字啊,以后找不到姑娘肯嫁他不要回来找她…
不过,看秦姝高兴的样子,算了吧。
这些日子安国侯府倒是很平静。
秦建云在刺客的刺杀中保护了众多官员宗亲,尤其是保护了李镶这个仅剩的皇子,当然也有大功在身,得到的赏赐也不少,不过长公主毕竟是皇家人,一向最宠爱她的哥哥昏睡不醒,死去的也都是她的侄儿,难免伤心,侯府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