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廉月撅了手里的黄瓜。
“他敢!观月帝不会要了霍显的脑袋?”
“一个皇子,自古公主和亲例子还少,谁还认为送到塞外是去享福的?”那火头军状似不屑地瞥了姬廉月一眼,“圣上也该知晓这其中利弊,”
姬廉月不说话了,默默用尖牙啃了口黄瓜。
这时候又听见那火头军悠悠道:“不过说什么都是空的,反正将军也没答应,听说还发了很大的火,掀了案几的。”
姬廉月:“……”
算他有良心。
姬廉月到底也不是什么自私自利,心思歹毒的人,闻言默默地背了这个锅也没什么,虽然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但是谢三郎作为“将军的女人”,也不知道将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他实在没办法跟落得这样险境的人计较太多,更何况她确实救过霍显的命。
所以后来霍显亲自领兵,反攻毛坦族大营,吹响了对峙数月两军正式开战的第一声号角,他保持了冷静;
很快流言蜚语肆虐,整个净朝为这场战争惶恐不安的每一个人都说这霍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保持了冷静;
大家提起霍显另外的驸马身份唏嘘不已,觉得姬廉月头顶阴山大草原,他保持了冷静……
霍显帅军硬刚的第八天。
乌云马蹄踏血而归,将军坐于马上双目因为数日未合眼充满血丝,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怀中打横抱着的人身上——
那人裹在一张带血的白色床单之下,无力垂落的指尖本该葱白纤细,这会儿大概是受了刑血肉模糊。
她的腹部也是鲜血淋漓,不知道那些蛮子到底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姬廉月有些担心,也担心霍显这么几日不合眼想必也没好好吃东西,于是在所有人奔走相告乱作一团,他弄了点最近刚学会煮的小米粥,又弄了点酱菜,一路端到了将军帐里。
一路走来,姬廉月听说是谢三郎并未遭受侮辱,但毛坦族有个邪医,开了她的腹取了些器官,又给缝上,导致人还活着,却也只是半死不活,苟延残喘。
姬廉月听得心惊肉跳。
端了吃食入帐,霍显正同那些副将开会商讨战况,他身后的榻子上自有一盖着血色薄毯的人,姬廉月略扫过一眼,便收回目光,将小米粥端到霍显跟前。
小米粥清香入鼻,霍显顿了下,却皱起眉毛,似有不耐烦道:“放着,我不饿。”
冰冷且敷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姬廉月却如同耳聋充耳不闻,自顾自把东西从托盘端出来摆好——
毛坦族久攻不下本就一身邪火,霍显一看如今一个小小火头军也敢同他作对,眉毛一提正欲发火,却在他一脚踹翻案几前,那火头军抬起头,坦然与他对视一眼。
“……”
霍显所有的火顿时憋在喉咙里,来不及吼,差点一口呛死——
眉心跳了跳,他“噌”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姬廉月!
几名副将一脸懵逼。
霍显想拎着姬廉月的领子问他怎么跑来了,把他从净朝开朝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转念一想想到外头兵荒马乱,若是被卑弥略知道他的“公主”就他妈在净朝军营……
他还不得打鸡血往上扑啊!
愣是把怒吼咆哮咽了回去,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副将全部滚蛋,现在他不想骂人,只想打人。


☆、第70章

霍显的脸色很不好看, 面色铁青,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就是姬廉月这样的厚脸皮看着也有些害怕,他张开双臂抱住男人的腰:“我想你了。”
脸贴上冰冷的铠甲,姬廉月明显感觉到暴怒之中男人被他抱住之后怒不可恕又不能把他扔出去的僵硬,他心中怦怦乱跳, 抱着男人的手臂更锁紧了些。
霍显低头看他,身上穿的衣服粗制滥造,还脏兮兮的, 脸上乌漆嘛黑的也不知道抹了什么, 那张明艳精致的脸蛋看不出半丝往日容貌风华……
想必是为了偷偷跟着行军大队, 给自己做得便装,这些天他也不知道是同多少人一起同吃同住混过来。
想到这, 霍显眼中眸色一沉,更生气了,忍不住冷笑一声:“难为你, 锦衣玉食长大, 现在为了混进军中跟着吃糠也活蹦乱跳的。”
姬廉月怎么可能听不懂这男人在嘲讽他,冲着他咧嘴一笑:“我跟着火头军走的, 偷吃两口肉也没人发现。”
更何况平日里肉吃腻了, 偶尔吃点粗粮,除了难以下咽外他倒是觉得最近身体还比以前更有精神了呢!
“……”
霍显见他兴高采烈, 随遇而安还颇为得意的样子, 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知不知道火头军偷吃被抓是要挨军棍的, 还这么得意跟他炫耀, 他这小身板挨得起几棍子呐?!
一把捏住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的人的下巴,抬起来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嗓音低沉道:“你在军中接应是谁?”
姬廉月眨眨眼:“没有。”
霍显再次冷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正规军军营,火头军若是被敌方细作混进来,往吃的里加点东西,一军营的人还有得活?”
姬廉月:“……”
霍显:“没人帮你你进的来?”
眼瞧着这人好像是要追问到底,并且不准备放过自己的“内应”,姬廉月犹豫了下,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他指了指案几上的小米粥:“你先吃东西,我听下面的人说你这几天根本没好好吃过东西,也没好好休息过。”
他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丝难得的安抚。
毕竟平日里向来是霍显安抚他的,他学起来有些笨拙,但是胜在好歹还有一片真心。
绕是心头有狂风暴怒的滔天怒火,被他这么一双真诚的眼睛盯着也发不出火……霍显唇角克制地抿成了一条直线,正想说什么,这时候又听见姬廉月狗改不了吃屎地补充:“这小米粥是我亲自煮的,咸菜也是我亲自捞的,你知道腌制咸菜的酸坛有多臭吗,你若是掀了桌子,我今晚就睡在你榻上。”
霍显:“……”
实不相瞒,现在他是真的想一掌拍死面前这位公主殿下了。
姬廉月不理会他,伸手拽着他的手将他强硬地摁坐下去。
被科普了新的信息量,原本没把面前这简单的清粥小菜放在眼里的霍显,难得垂眼认真扫了眼那热腾腾的小米粥,心想:能吃么?
……闻着倒是挺香的。
姬廉月已经拿起筷子塞到他手里:“快点!”
霍显勉为其难端起碗喝了口粥,这些日子他带兵打仗,连轴转就没歇下来过,原本不吃的时候也没觉得对食物有特别的渴望,饿过了甚至都不饿了……然而这会儿热滚滚的粥下肚,食欲就像是被激发了,五谷的香顺着喉咙滑落,胃里面也暖暖的。
就像是沉寂了许久的五脏六腑又开始挣扎着开始恢复了正常运转,活在人间的真实感也回到了身体里。
霍显三下五除二吃干净了一碗小米粥,停顿了下:“没了?”
姬廉月:“啊?”
霍显被他气笑了:“这么点吃的,你喂猫呢?馒头有没有,去 拿两个来。”
姬廉月见他主动要吃的,忙不迭答应下来,端着空碗急忙跑出去,回到厨房,别人要馒头可能没有,那将军要,变也要给他变俩出来——
火头军大厨见霍显肯吃饭了,张罗着又切了一斤卤牛肉,姬廉月在旁边又盛了碗小米粥,端粥的时候因为太着急差点烫了手,熟练地将烫着的手指往耳朵上一捏……
他上蹿下跳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我艹不对啊,感情这霍显还真把他当小兵使唤啦?!
于是。
姬廉月再送东西给霍显的时候就没那么好脸色了。
自顾自找了个软垫子,也不管自己身上多脏大摇大摆地坐下来,看着霍显啃馒头,他的视线忍不住往男人身后那榻子上瞟。
谢三郎还在昏迷中,可能还发了热,埋在被子下的那张白皙的脸烧得火红火红的,不省人事。
——其实行军打仗,受伤缺胳膊断腿很正常,虽然说少了几个器官确实够骇人听闻,但放了普通的士兵充其量也不过是被放到干净些的伤病营帐里,万没有直接带回将军帐子的道理。
偏偏谢三郎还是霍显亲自深入敌营抢回来的,后来姬廉月也听了一些传闻,听说霍显找到谢三郎的时候她浑身一丝不挂,虽然没受到侮辱,但是神情并不稳定,像是吓坏了……
她只认得霍显了,那么多人靠近她她吓得甚至失禁,霍显没有办法,只得亲自将她一路抱回来。
后来带回来,军医给她把脉包扎,都废了很大的功夫。
想了想陷入敌营这些事儿确实可怜,装也装不出来更不能说人家矫情,姬廉月也就忍了……但是忍得了一时,他总不能总让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不穿衣服躺在自己驸马的床榻上,那像什么话?
姬廉月觉得自己还要做些什么。
坐在旁边安静等霍显吃了东西,他又殷勤地派人打了热水,拽着男人入了用屏风隔出来的浴室,亲自给他擦洗身上的血污。
……
蒸腾的白色水蒸气自浴桶里冒出,姬廉月站在男人身后替他解了发,那头发上沾了别人的血污和沙土,有些地方都结块了……热水往上一浇,那血腥味散开,熏得人恶心感直顶喉咙。
放了往常,姬廉月肯定就退避三舍了,但是他今天心里有鬼,格外的温顺一些,硬着头皮找来梳子给霍显通头发。
他不说话,霍显是知道的,等到头皮第三次被拽的生疼,他反手一把握住身后那略微急躁的手:“我自己来。”
姬廉月怎么可能放弃这个示好的机会,挥开他的手,继续做自己的。
光洗头发就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一桶水用干净了,第二桶水抬进来,才认真开始用皂角搓洗身上。
男人坐在宽大的浴桶里,闭着眼心安理得地享受公主殿下那保养良好,柔软的手掌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伤口,给他搓洗肩上的泥沙……污秽洗去,整个人的毛孔好像都在呼吸。
霍显心想,若不是他来,自己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想起好好洗一下和吃饭……也不算完全胡闹,要不就不追究他私自跟军乱来的事了吧?
霍将军正琢磨网开一面,就感觉到对方将他搓洗干净后,手不老实地往下滑——
姬廉月靠在他的耳边,用淡定的语气道:“你这浴桶一会儿倒了水,底部估计能沉一斤沙,霍将军这是去打仗了还是去泥巴里打滚了?”
嗓音戏谑,贴着他的耳朵,他柔软的唇瓣似有似无地扫过他的耳垂,三五下,轻易就将霍显的火给拨撩了起来。
他反手一把扣住在他小腹流连作死的后,再一提,轻而易举将身后人拎到桶里。听到矫揉造作地惊呼了声,落在浴桶里,成了落汤鸡,又眉眼带笑读凑上来抱住他的脖子:“这是干什么呀?”
霍显懒得理他这拙劣的演技,靠在浴桶边缘,粗糙的指腹扫过他的面颊,将那灶灰挫去点……到了后面没耐心了,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咬住那淡色柔软唇瓣。
干柴烈火。
没羞没臊地行起事来。
浴桶里的水都被他们撞得飞溅,小小营帐屏风后地面一塌糊涂,战场上的厮杀残余的激情尽数缴械给了眼前人,抵死缠绵,至死方休。
……
等浴桶中水都凉透,姬廉月趴在浴桶边缘,衣衫尽解,数日跟军他的皮肤倒不见一点儿变糙,摸上去还是如白暖软玉,叫人舍不得挪开手去。
身后男人如狼似虎之后,也进入了柔情似水的阶段,懒洋洋地摆着腰,将那哼哼唧唧的人的脸拧过来:“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姬廉月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也懒得对他对于自己的的了如指掌大惊小怪,拧着身子探到男人唇边亲了下:“里头那个你准备怎么样啊?”
他小声问。
果不其然见男人眉间放松旖旎散去,他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下,片刻后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同姬廉月说谢三郎正常的情况,只是含糊道:“她往后便是好了,怕是也不能如正常女子那般下地劳作,缝补衣物还有生儿育女。”
姬廉月愣了下。
像是没反应过来,他慢吞吞“哦”了声:“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
霍显困惑地微微蹙眉:“若不是因为被认为是我的女人,她也不至于受到如此惨无人道的对待……”
“嗯,也是。”姬廉月点点头,“等她醒了你问问她,若是愿意回京城,我们便在最繁华的街边替她买一座宅子,再买几个佣人伺候她,银钱绫罗自不可少,每月补贴也要安排妥当;若她还是想留在北方,那就买上几十亩良田以供租借和一座大宅,替她配备管家和老妈子……”
姬廉月越说,霍显越沉默。
偏偏他像是没看见神猴男人能夹死苍蝇的眉心似的,用平稳的声音淡淡道:“这样保证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用下田种地,也不用缝补衣物……冬日暖,夏日凉——”
感觉到那埋在身体里的东西抽离开。
姬廉月停顿了下,心中有些不安,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头冲着霍显笑:“不过当务之急是先给她找个干净且安静的单独帐子养伤,总在你这也不方便……”
他越往下说,霍显星眸渐寒,眼中的失望情绪也越来越浓重。
姬廉月一直对这谢三郎诸多看法他都知道,如今不吵不闹没有立刻抓着他为这事儿发难,他还以为他改了性子,懂事许多——
原来都在这儿等着他。
“她因为受我拖累,如今才成这样,你就迫不及待要将她弄走,姬廉月,你就如此容不下她?”
霍显嗓音低沉,暗含山雨欲来。
姬廉月目光一动,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微一凝神淡道:“驸马爷这话说得有趣,她是谁,我为什么要容她?”
“她为我——”
“霍显,你少无理取闹了!”姬廉月撩起水扑他的脸,“行军打仗,缺胳膊断腿正常的人,她既然来了那就是签了生死状的,怎么,作为男人丢了性命不过马革裹尸几十两银子打发,是女人不能生儿育女、下地干活就异常高贵了?!我给的还不够多?!”
“她为我才这样!”
“边境几万将士,谁丢了性命不是为国捐躯?!”
“姬廉月!”
“照霍将军的意思,我姬廉月也该抱着那些将士的牌位一一拜堂……”
“哗”地一声,男人气急,一掌拍碎了那撑着水的浴桶!
巨响之中水花四溅!
双方越说越气,最后成 了对彼此的咆哮和怒吼,姬廉月撑着酸软的身子爬出浴桶,一张俏脸蒙着薄冰,看着霍显那目光也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疏离。
这样的目光像是无论如何也捂不化,让霍显有些不知所措的同时倍感无力——
谢三郎是个女人,不能生儿育女,又从此注定百病缠身,是绝对不可能再攀附任何看的过眼的好亲事。
这年头,一个女人,纵然是个寡妇那也会比这种无依无靠也毫无盼头的女人活得快活,她就像是没有根的树。
霍显原本想,可能他可以给她下辈子的基本保障,是把谢三郎带回京城,给个侍妾名分让她体面的活着,若是姬廉月不高兴,就在外头寻个宅子让她住下。
别的没有什么。
他不会喜欢她,只是怜悯。
他想过姬廉月肯定不同意,但是没想到他抵触得如此彻底。
而如今这个话题被猝不及防地摆出来,两人都毫无准备,各有各的想法,谁也不愿意退让——
三番五次为了谢三郎吵,霍显越发觉得姬廉月从未信任过他,失望至极。
而姬廉月却也觉得霍显多此一举,根本就是因为谢三郎是女人打着报恩的旗号没有一碗水端平,想要满足思心……
没有感情?
怎么可能!
姬廉月拽了屏风上挂着的霍显的中衣,往身上一批,扔下一句冷冰冰的“霍将军自便”,扬着下巴昂首挺胸地走了。
留下身后男人一脚踹翻了屏风,姬廉月走出营帐却头也不回,只是对外头惶恐不安的侍卫道:“你们将军发疯呢,别打扰他,当然被咬了沾染狂犬病。”

☆、第71章

和霍显大吵一架, 姬廉月冲出了帐子, 一时间又失去了方向, 不知道该去哪儿好……火头军那边是不必再去了, 因为等霍显回过神来要把他拎回去教育他,肯定第一时间杀去那里找他。
当着那些经常讲“姬廉月”坏话的“谢三郎党”被接发他就是姬廉月, 未免太没得排面——
毕竟他也曾经为了打好群众关系,浑水摸鱼, 跟着点头说:对对对姬廉月除了长得美那可真是一无是处!
心中一边骂霍显王八蛋,一边琢磨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人意识到他多么的双标,正所谓“事实摆在眼前”,他就想着干脆到伤兵营看看……
行军打仗, 缺胳膊断腿的自然不会少, 偶尔也有在战场上被这样那样的巧合或者那样这样的方式刑了宫刑的——
同样都是失去了生育能力,他倒要看看霍显是不是准备批准他把这些士兵一个个都招揽回去当面首?
他甚至可以给他们在驸马府旁边再盖个楼, 就叫“摘星楼”。
正好与”邀月楼”成“京城面首双子塔”遥遥相望, 他也可以说“我就建建塔收收驸马好玩, 不准备去里面见他们”, 看他霍显是不是被气死。
姬廉月被自己的脑补娱乐到了, 走向伤兵营的步伐因此变得更加坚定。
结果接近那数丈开外, 就被那熏天的血腥、腐臭和草药混杂的味道熏得载了个跟头, 坚定的步伐停顿了下,他微微蹙眉, 站在营外犹豫了大约一刻钟, 才迟疑地走进去。
里面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惨。
正式开战后, 那就是双方大军对垒,以“万”为基本人数的单位,注定死伤也要以“成百上千”来算,这伤兵营的帐子下面躺满了人,从伤势轻的到重得起不来身的,哪怕是铁血汉子,那痛苦的或垂死的呻吟亦不绝于耳。
姬廉月进来得时候,最靠外的帐子下面正热闹,三四个伤势不太重只收包着脑袋的士兵加一个急得团团转的军医,七手八脚地压着一个被毒箭射中腿部,眼下毒发必须截肢才能保命得士兵——
然而不知道怎么的,那士兵听了要截肢,反应急大,几个人居然压他不住!
“我不截肢!我不截肢!”那个大约二十出头的汉子疯狂地咆哮,“我娘还等我回去种地!!没腿了还怎么种地!!我要回家!!!!”
那声音歇斯底里。
下一息,那军医急得狠了,白面书生愣是也一巴掌抽了过去:“哭什么!你还有另一条腿呢!不截肢命都没了!”
这一巴掌打得极响,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一时没摁住那人,叫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滚跳了起来,满脸是鼻涕和眼泪一瘸一拐地冲着姬廉月这边跑来……
姬廉月一脸懵逼。
直到那士兵身后,军医又吼了一嗓子:“那个火头军,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拦住他!”
猛地回过神来,待那人飞奔着路过自己的时候,横在路中间的听姬廉月伸出一条腿来,那人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又张牙舞爪地倒下去,他一着急,抬脚踩住了他的屁股。
那人扑腾了两下,站不起来,就好像刚才的飞奔乃强弩之末,这会儿整个人瘫软下去。
姬廉月蹲下身,将他扶了起来。
那人的肩膀就挂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姬廉月转头看着他,胡子拉碴,一脸的血污,看不出个人样来……
而且他双眼灰败,如已经失去了生命力,叫人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也要跟着难受起来。
“那什么,”姬廉月扶着他往军医那边带,“你叫什么名字?”
“……李珏。”
那士兵停顿了下才回答,嗓音沙哑,像是磨刀石上挫坏的刀,钝里却透着锋利。
“怎么受的伤?”
“先锋,前面的盾兵倒了,带倒了我,没躲过对面的箭雨。”他用平坦无起伏的声音回答。
“……李珏,要不就截肢吧,”姬廉月道,“你娘在等你回家。”
李珏转过头,木然地看了眼这支撑着他,脸上脏兮兮的火头军,想了想,慢吞吞地点点头,满脸的麻木冷漠。
姬廉月将李珏交给那些人,心中记住了这个名字,这时候他还天真地想着回去就去找观月帝请旨吧,给他良田赏银,保他衣食无忧……
但是当他遇见王泉,胡卯,何叶……等好多人的时候,他忽然醒悟过来,他其实好像帮不过来——
这些人。
他们是李家儿郎,王家大哥,胡家叔叔,何家老幺……
战场之上,他们或许只是“十万大军”“三万大军”“五千精兵”里微不足道的一个数字,甚至不会有将军特地对他们下命令,告诉他们你该去做什么……
可是他们真实地存在着,是各自家庭的顶梁柱,在他们的眼中,姬廉月看见的是对保家卫国的决心和更多的对生的渴望。
——有那么一瞬间,对外族联军的恨,和骨子里流淌的血性仿佛沸腾了起来!
他都恨不得自己带兵打仗去杀外族狗了!
完全忘记了最开始的目的,姬廉月跟在军医屁股后面,递个绷带或者看一会儿煮药的火……
当他帮着一个不认识,随便抓了个空闲的人过去帮忙的军医,试图摁住一个胸口受伤的士兵时,霍显正好也一脚迈入伤兵营。
姬廉月完全不知道。
他全身心地投入助手之事里,正使了吃奶的劲儿压着那浑身冰冷的士兵,紧张得一头冷汗,等军医说“我拔了啊”那个“啊”字刚落地,那深入胸口的断箭便被拔了出来!
士兵痛苦的惨叫声中,温热的血溅了姬廉月一脸!
他顾不上擦,压着那人待军医给他上药包扎了,这才慢吞吞推开,站在伤兵营的路中间,眼睛被血糊了都睁不开——
只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迅速像自己这边靠近!
正当他以为又是一个拒绝截肢的什么暴躁汉子,还想伸腿绊他,结果腿还没抬起来,就被那人拽着胳膊一把捞进怀里:“姬廉月,你在这干什么?!哪来的血?!你受伤了?!”
那打雷似的嗓门儿在姬廉月耳边炸开,里头的紧绷不容忽视。
姬廉月愣了愣,反应过来是霍显,还没为他的紧张开心几息,又反应过来他们还在吵架呢……皱皱眉,有些抗拒,却又没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开。
之前有人告诉他,霍将军将近三天没好好合眼休息了。
眼下吃饱喝足,他第一不是补眠,又跑到了伤兵营来……
他说话的嗓音都是沙哑的。
……就好像是一束光在脑海里闪过,很快,他几乎要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他只是,忽然不想跟霍显为了这些儿女情长吵架使他分心了。
这样太自私,他姬廉月是作,却也没作到这样的地步。
姬廉月这么一想,忽然就好像理智回炉,智商归位。
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也有一根唧唧,确实是可以娶人的……情敌放哪都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心,介于黄泉彼岸河水倒流了他也不会喜欢谢三郎的……于是,他稍稍离开男人的怀抱,抬起头看向他:“这事我想好了,你想报恩我不拦着你。”
霍显皱皱眉,“嗯”了声,刚想说“你想开了那就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怀中人淡定道——
“我娶谢三郎,你若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她可以做个王妃?”
“……”
霍显一听眉毛都快飞进脑 门里了,暴怒大喝:“放屁!”
她做王妃,老子是什么?你姘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