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辛却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不行!”见崔璨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知道是一时失态了,连忙放开,低声急速道:“崔相,外面有秦王府的人,他们要带我回秦王府去。”
崔璨越发诧异,问道:“你不愿意回去?”
晗辛苦笑着不作答,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何况自己做的事情,若是崔璨知道了,只怕未必肯帮她。
好在崔璨也没有逼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叹道:“是了,你若是肯回去,又怎么会在这里卖瓜。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带我走!”晗辛的声音不大,但瓜棚中的人都听得清楚,一时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之前虽然瓜棚中也十分安静,但到底还有吃瓜声和脚步窸窣的声音,然而此话一出口,登时连墙角蟋蟀爬过的声音也变得无比响亮。徐茂和几个同僚面面相觑,又同时朝崔璨望去。
见崔璨一时没有说话,徐茂第一个站起来:“丞相…”
崔璨抬手阻止他说话,专心盯着晗辛问:“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晗辛摇头:“不知道。但我此时必须离开。”
崔璨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回过头去在自已的随从中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个身材矮小与晗辛差不多身量的人说:“你把衣服脱下来给娘子。”又转向晗辛:“如此便委屈娘子了。”
晗辛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沉着镇静,一句话都没有多问,登时觉得一股暖流慢慢温暖了全身,用力点了点头:“多谢崔相。”
崔璨略一颔首:“那么就请娘子更衣吧,我们在外面等待。”
他说完便不再流连迟疑,当先掀帘出去。其余诸人早就被崔璨的话惊得呆住,好在崔璨一贯御下颇严,越是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形,他们也就越不敢随意开口造次,也都懂得看崔璨的脸色,知道此事大概严重非常,而崔璨也已经铁了心要帮这个女人,便都不敢多话,随着徐茂鱼贯而出。只剩下崔璨指定的那人,迅速将外袍、靴帽一并脱下,恭敬地放在桌案上,飞快出去。
徐茂追着崔璨出来。此时天色将暮,光线变得暗淡,崔璨独自负手立在宽阔的大道旁,一任夜风将他锦袍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暮色中看过去,令人只觉这位一贯文质彬彬极端讲究法度礼仪的年轻丞相身上,平白多了些英武果决之气。
徐茂见同僚俱都满面疑惑,仗着自己跟着崔璨时间最长与他最为熟稔,蹭过去站在崔璨身边,低声问道:“适才听着话中之意,那位娘子似乎与秦王府有瓜葛?”他一边问着,一边紧紧盯住崔璨的脸孔,仿佛这样就能看出对方有没有说实话。
崔璨点了点头:“没错,她是秦王妃。”
徐茂吓了一大跳,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丞相,您要带秦王妃走?这可是要把秦王往死里得罪的呀!”他说着,脑中飞快地转动,一时也想不起这位上司何时竟然会与秦王妃有过什么传闻,于是心中更加惊讶:“如果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崔璨点了点头:“我明白。可是她既然求到了我,总不能不管吧?”
徐茂急得跌足:“管也要看怎么管。听她的意思,秦王现在要接她回去,若是人被咱们带走了,这后果…”
崔璨问:“那么如果不带她走会是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徐茂呆了一呆:“什么后果?”
崔璨摇头:“我不知道。”他见徐茂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终于微微笑了一下,“我只知道她不是个不顾后果任意妄为之人,也不是一个会随意开口求人的人。既然她开了口,就总是有她的难处,能帮就帮一把吧。”
说话间,晗辛巳经从瓜棚里出来。她以前惯穿男装,如今换上窄袖翻领衫,丝毫不觉局促,举手投足之间还颇有些意气风发的韵致。崔璨看着她笑了笑,对那名让出衣服的人笑道:“老胡,你看你这身穿在这位娘子身上,丝毫不折堕吧。”
众人笑了起来,气氛登时一松。那老胡也好脾气地笑道:“这身衣服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让娘子穿在身上,想是定然觉得之前落在我手里便是落入贼窝里了。”
饶是晗辛心事重重,也被他逗得笑了,冲他抱拳道:“如此就多谢了,改日若有机会,定当还你一套新衣裳。”
崔璨催促道:“都上马快走吧,秦王府的人呢?”
晗辛说:“被我调到瓜田里去了,只怕很快就会回来。”
好在崔璨队伍中本就备着两匹拉杂物的马,他让人腾出一匹来给晗辛,一行人迅速上马,趁着夜色朝远处飞奔而去。

第六章 飞红成雨空入梦
晗辛与催璨昼伏夜一路向南,到了第三天已经进入鹤州境内。这里是去雒都的必经之路,晗辛不需崔璨说明,也已经知道他这一趟的目的了。
崔璨对她一直以礼相待,出了龙城京畿后便张罗为她找来一辆牛车代步,但晗辛因嫌牛车行动迟缓,坚辞不受,一行人依旧还是骑马而行。
这却让包括崔璨在内的丞相府诸人都大为惊叹。他们并不清楚晗辛之前曾经一个人纵横北方,只是觉得这样一个看上去娇弱的南方女子居然也能扛得住日行一百多里地的强度,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丞相府出来的汉人文官居多,许多自幼深居简出地读书,体力尚不如晗辛,几天下来也就只有崔璨并另外两个丞相府的亲兵还能与晗辛一同驰聘无阻。
这倒是让晗辛有些意外。
眼见天色蒙蒙亮,他们赶到鹤州城外的双槐驿,叫开门匆匆安顿了一下众人便各自睡去。
晗辛满怀愁绪,一时难以入睡,又觉得房中憋闷,便打开窗户透气,不料却看见庭院中的鱼池边站着一个人,正在盯着淡青色的天空发呆。
晗辛披衣出去,走到他身边,怕惊扰了他,只敢用最小的声音问道:“崔相怎么还不休息?”
崔璨恍然回神,见是她,便笑了笑:“娘子不是也没有睡吗?”自从晗辛要求跟他一起走之后,他便体贴地将称呼从王妃又换成了娘子,既避免了在旁人眼中的尴尬,又含蓄表明了自己不欲多问其中曲折的态度。
晗辛对这样的体贴自然心领神会,心中对他也就更加多了几分赞赏。她走过去与崔璨并肩而立,看着水中锦鲤安静得摆动尾巴,突然问道:“你说这鱼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呢?”
崔璨料不到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微微怔了一下,不禁失笑:“小时候听家里的大人说,鱼是不睡的。”
“怎么可能?”晗辛却不肯相信,“鱼怎么可能不睡觉呢?整日游啊游的,它们不累吗?”顿了顿,又有些惆怅地说,“罢了,也许真的不累吧。只是这小小一方天地,一辈子遇见的也不过这些鱼,几次这样的半明半寐,然后倏忽如山风一般,就那么过去了。”
她说话时语声轻柔,但语意中却透露出无尽的伤感。崔璨猛地想起在瓜棚时瞥见她目中的枯败之色,又想到她贵为王妃却宁愿隐藏行踪也不肯回去,这其中伤怀只怕深人肺腑,她居然还能每日里与众人谈笑自若,若非这女子心似铁石,便定然是在以绝大的意志克制着情绪。
想到这里,崔璨忽然觉得无法再袖手旁观,低头思量了一下,笑道:“我有个疑问,一直在心中盘桓,想问娘子,却怕唐突了佳人。”
晗辛听他言辞闪烁,起了好奇之心,问道:“什么疑问,你说便是。我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唐突。”
崔璨便抬起头,大胆地看着她,问:“娘子为何要卖瓜而不卖桃子?”
晗辛被问得一愣:“什么?”她皱着眉想了想,仍旧不解其意,“我为什么要卖桃子?”
“娘子没有听说过一句古诗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晗辛听得一头雾水,讪笑了一下:“倒是让崔相取笑了。我不如崔相博学,虽然知道这诗出自《诗三百》,却不解其意,懵懂得很哪。”
此时东边的天空微微泛红,霞光落在她的眼中,与她窘迫而起的颊红相映,竟让人有一种整个天地都被染作了绯红色的错觉。
崔璨面上突然一热,挪开目光仍旧去看水中游鱼。水面波光荡漾,在天光的映衬下倒映出他们二人的身形来。鬼使神差地,崔璨将刚才的话题继续了下去:“这是一首贺婚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就是说新娘子美丽如桃花鲜艳,夫妻二人喜结连理,日后便如桃树开枝散叶结累果实…”他说道这里抬起头望定晗辛,“我这一辈子只参加过一个婚礼,却莫名被人捉去代为拜堂。那一夜我看着新娘子,心中闪过的便是这首诗。”
晗辛听明白了他话外之意,淬不及防地怔住,瞪着他看了半响,一时间心头百般滋味杂陈,良久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崔相这是…何苦呢?”
崔璨这番表白虽不指望她能有所回应,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失望,眼中光芒闪了闪,终究如同残烛冷星,暗淡了下去:“只是一番胡思乱想,求娘子莫怪罪…还是去休息吧,赶了那么久夜路,也着实辛苦了。”
他力持镇静地说完这几句话,也不敢再朝晗辛看,施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去。不料突然身后传来晗辛的声音:“我有身孕了。”
崔璨惊得几乎摔倒,猛地顿住脚步,回过身去看,却见她立在晨光中的水池边,益发显得身形伶仃,面色凄楚。
晗辛涩然笑了一下。她到了这个时候仍然努力地笑着,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紧,说出这个秘密所需要的勇气比想象中更大。见崔璨朝自己走了两步又蓦地停住,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震惊、懊恼和自惭,她只得继续道:“陛下将我嫁给秦王之前曾经…”她滞了滞,硬着头皮说下去,“曾经临幸了我。”
崔璨深深吸了口气,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复杂性,不由冷汗涔涔,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可以宽慰她的言辞来,想了半天才问道:“秦王知道了?”
晗辛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不是我不回秦王府,是他将我赶了出来,当时恩断义绝,不让我再回龙城。”
“那你还可以去找陛下呀…”崔璨的话脱口而出,说完立即后悔,摇了摇头,“你定然是不愿意的。”他想了想,又问:“那为什么秦王府来人接你回去,你却不肯?王妃,此事非同小可,你现在这样的身子,如何能每日骑马长途跋涉?王妃万万不可因为意气之争而大意呀。”
晗辛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如此反应,面色淡然,倒也不恼,待他话音落下,才笑了一下:“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你实话。不过片刻间,之前还‘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会儿便数落起我意气用事了。”
崔璨一怔,良久长叹了一声,只觉心头无限惆怅失落,却又无可发泄,苦笑道:“王妃告诉我这件事,不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吗?”
晗辛摇了摇头:“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信任你。崔相,我明白你知晓实情之后断不肯再带着我同行,只是你一片赤诚之意,我实在不忍心辜负。”她顿了顿,语带幽怨地说:“你却又将我称作王妃。”
一句话惹得崔璨无比惭愧,崔璨懂得她的意思。她已经将最不堪、最为难的秘密说与他听了,除了全然信任之外,只怕还有对刚才婉拒的补偿。他低低叹息:“其实你本不必如此…”他刚说了一句,突然想到要紧处,连忙问道,“那你腹中的孩子是…”这话题实在太过尴尬,他一介君子确实问不出口。
好在晗辛已经明白,只能苦笑地摇头:“不知道。”
崔璨登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孩子若是秦王的还好说,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自己可以放手不管,也可以将晗辛带在身边妥为照管,日后再给秦王送回去。但若是皇帝的,那就非同小可。这会是皇帝的长子,那么晗辛的身份、孩子的身份都成了难题。他既不能等闲视之,又不能贸然上报。更麻烦的是,看样子晗辛自己也完全没有让皇帝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意思。
“那么娘子是怎么打算的?”他咬了咬牙说道,“不管你如何打算,我一定鼎力相助帮你到底就是。”
晗辛微微感动,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外面呼喝之声,突然间火苗自客房中冒了出来。崔璨一惊,将晗辛护在身后:“别怕,有我在。”
外面传来驿馆杂役的呼喊声:“快来人呀,走水了…”喊声戛然而止,整个驿站陷入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静默当中。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和木头燃烧时发出的毕剥声充斥在耳中。
崔璨皱眉,觉得哪里不妥,晗辛已经推开他朝客舍奔去:“糟了,他们还在睡着!”
火势蔓延极快,转瞬间已经将整排客舍吞噬。
崔璨急了,大声喊起来:“徐茂!王德!郑恺!你们快出来!”
然而大火气势嚣张,张牙舞爪,客舍中却寂然无声,连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崔璨将晗辛推到墙根潮湿阴凉的角落里安置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别去!”晗辛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崔璨一怔,见她面露惊恐之色,以为她心中害怕,拍拍她的手:“放心,我很快回来!”
晗辛拽紧了他,声音不容置疑:“别去!不对!”
“什么不对?”
“这么大的客舍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烧成这样?屋里的人睡得再沉也不可能对大火毫无察觉,那个杂役的声音为什么突然断了?驿站里别人都哪里去了?”她一连串地问出来,到了最后才说出结论,“只怕屋里的人已经没救了。这是有人可以放火杀人。你去了说不定更危险。”
崔璨震惊得无以复加,也不知是震动于她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冷静分析,还是惊讶于这样的结论,但只消略微思量一下,他立即能判断出晗辛所说没错。那么是谁放的火,目的是什么?这样的问题从两人心头闪过,他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明白了,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要杀的肯定不是徐茂那些人,而是崔璨或者晗辛。
崔璨当机立断,拉起晗辛就往角门走:“这边走,他们未必知道咱们还活着。”
晗辛尚有疑虑,然而已经来不及再纠缠,只得随他走到角门。门被死死闩着,经年不曾打开过,崔璨用尽全身力气才好不容易拔开门闩。
“来,你先走。”他将晗辛送到门边,刚一推开门,忽然破风之声从前面传来,他眼睁睁看见一把刀砍过来,吓得连忙将她又拽回来,死死关上门,外面刀砍在了门板上,发出笃笃的两声。
崔璨、晗辛两人用身体抵住门板,面面相觑。
刚才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他们都已经看清了来袭者的那一身灰衣。
“你看见了?”崔璨问,重重地喘了口气。
晗辛点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是灰衣人。”崔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觉得心都被搅碎了。
他们两人都知道灰衣人就是在秦王的庇护下行动的。那么今日这些杀手应该就是平衍派来的。两人刚才已经把话说透,此时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平衍要接回晗辛而不得,于是竟然派灰衣人来痛下杀手。
崔璨握住晗辛的手低声说:“一会儿我出去将他们引开,你快逃。”
晗辛摇头,泪水飞溅:“不行,我不能…你藏好,他们要杀的是我,你藏好不会有危险。”
崔璨豪气勃发,咧嘴笑了一下,被烟灰熏黑的脸上,只有两排牙齿白且亮:“我崔璨再不济也不会让一个女人替我挡刀。他们人不多,这会儿就一个,你等着,我出去之后你从一数到一百下再走。”
他说完再不迟疑,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晗辛此时已经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了,捂着嘴泪落如雨,眼看着他冲进了朝阳的光芒中,大声喊道:“我是丞相崔璨!谁许你们在此行凶的?快快出来缴械伏法!”
只听灰衣人笑道:“是你就对了!”紧接着便是崔璨一声痛呼倒地的声音。
晗辛尖叫起来,再也顾不得从一数到一百,冲了出去,远远看见崔璨倒在血泊之中,边上一个灰衣人尚挥舞着刀要再补上一刀。晗辛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扑倒在崔璨身上将他护住,抬头面对灰衣人喝道:“我就在这里,不许伤他!”
那灰衣人的刀已经举过了头顶,看见晗辛却怔了一下,随即后退两步,转身飞快地离去。
晗辛也没料到他居然离开,愣了一会儿,随即醒悟过来,连忙去查看崔璨的情形。之前那一刀砍在了崔璨的肩膀上,血止不住地往外冒,人已昏死过去。她查探了一下鼻息,发现崔璨还活着,登时喜极而泣,抱着崔璨落下泪来。
突然耳边传来轰轰如雷鸣的声音,晗辛头晕脑胀地抬起头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那是大队士兵行进时的脚步发出的声音。她放开崔璨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两人已经被上万的士兵团团围在了中央。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驱马从队伍中走出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晗辛惊疑不定,仔细打量着这些人,想从他们的衣着铠甲旗帜上分辨出他们是哪一方的人马。然而对方竟然十分谨慎,既不打出旗帜,也没有明显的记号,一时间竟然无法辨认。
“问你话呢!”对方对她的沉默十分不满,手中马鞭挥舞了一下,在半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一声响却给了晗辛足够的提示。这些人风尘仆仆,显然是长途奔袭而来。他们在夜间行军,马蹄上裹着布,显然是不希望被人发现。更令她笃定的是那将领手中的马鞭,他认得出来那是柔然人特有的样式,只有河西牧场的牧人才用。
晗辛一下子跳了起来,拽住那将领坐椅的缰绳,急速道:“晋王在哪里?我要见晋王!”


第七章 风云开阖鱼龙惨
平宗是二十二日从河西出发的,他所率领的五百部众都配的是天都马,行动比别的几路大军要迅捷得多。按照计划,在距离最远的东路军到达预定地点之前,他都是居中调度起到协调几路人马共同进退的作用。
得到鹤州那边消息的时候是二十九日。令狐朗的任务是率领三万人马守在太仓河,以防龙城有变,平宸等人提前南下的话,可以截住他们。鹤州在太仓河以西大约七百里处,是令狐朗前往太仓河的必经之地。
本来按照预定策略,大队人马昼伏夜出,夜里行军也要避开官道、驿馆这些地方。然而当夜行军行至半路,手下报告说前方有大火,令狐朗便派麾下将领带了三千人马去查看,回来说是驿馆惨遭大火,只有两人幸存,其中一个还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令狐朗急于行军,并不在意,只是命人将那两人妥善安置尽量医治,不要走漏了他们的行踪。不料来人却一时踌躇不肯答应。
令狐朗留了心,逼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其中一个是女人,居然平白猜透了他们的来历,还吵闹着要见晋王。
令狐朗当时就气得笑了起来:“晋王是什么人,如今是什么情势,怎么能由她说见就见?别说她,就是我也不知道晋王在什么地方。我倒也想见呢。”
手下人为难地说:“起初那女人这样说自然是没有人信。只是她既然能一口道破咱们的身份来历,属下自然不敢大意,只能将她带回来。依属下看,那女人既不疯也不傻,明白得很,像是大有来历之人,所以也不敢大意,特来回禀将军。”
令狐朗听他这样说,也不敢怠慢,于是只得道:“派个人去给晋王报信吧。见不见得到,还是看晋王的决断。”
对方受命,临去之前突然想起来一事,又说:“那女人说她的名字叫晗辛。”
令狐朗怔了怔,却也无暇细想,摆摆手道:“一并告诉晋王吧。”
令狐朗的信使找到平宗的时候,他正带着五百贺布铁卫向龙城的方向行进,听了汇报,平宗倒是有些意外:“晗辛?她怎么会在鹤州?”
楚勒见他有些犹豫,便自告奋勇:“要不然我去看看,反正晗辛娘子我是见过的。”
平宗却摆手:“我身边离不开你,反正也离得不远,咱们过去看看,也不过四五天的工夫。”
他们一行行动起来机动灵活远非其他诸部可比,追上令狐朗的部队是在初四。其时令狐朗的大队已经到了太仓河南岸,正命人搭桥准备渡河。
平宗的到来在将士中间引发巨大轰动。他一露面便被一群卫长和千人队的队长团团围住。平宗索性检校了一番军队,又留下楚勒与负责搭桥的队伍一起切磋,这才得以脱身去见晗辛。
当初晗辛喊破令狐朗队伍的身份只是因为当时崔璨重伤,她又要躲避追杀,情势紧急之下的随机应变,无论如何跟着大部队走总是要安全得多。所以当平宗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自己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平宗不但真给她叫了出来,还来得如此之快。
只是微微怔了一下,晗辛迅速回神,对着平宗老实拜下去:“晋王久不相见,一切可好?”
他们俩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龙城的晋王府中。之后平宗将晗辛驱逐出了王府,却反倒令她有了余地施展手段,以至于龙城易主,乾坤转移。
平宗见她如此,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叶初雪一直没有消息,每次去信问,回话都只说一切安好。他却始终没有得到过叶初雪的只言片语。叶初雪的缄默让平宗越来越不安,他思前想后,觉得叶初雪也许还在生自己的气。那一巴掌下去,打在她身上,他竟然也跟着疼痛。但有些事情只能等它慢慢过去,尤其是叶初雪和他之间的分歧,怕是只能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慢慢弥合。
然而始终是心神难安。过了几日,平宗又猜测,会不会是因为生病了?叶初雪的身体一直是他很担心的,总觉得她以前耗损太过,如今又有了身孕,万一太过体虚无法承受怎么办?他以前也曾见过妇人有孕,结果耗尽心血的。平宗越想越是不安,终于还是派人找了一位当地名医千里迢迢给漠北送去。
名医刚走不过两三天,便见到了晗辛,越发令他牵挂起叶初雪来。
晗辛却全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挂念的事情,见平宗久久不语,只当还在介意她与叶初雪联手搅乱了北朝政局之事,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晋王既然到了鹤州,我家主人是否也同来了?”
平宗这才回神,让她起来,问道:“她没有跟来。怎么,你跟她不是一直通着消息吗?却不知道?”
这话听在晗辛耳中却成了反讽,面上一红,讪讪地不说话。平宗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却猛地一松,以为是被自己戳破了她们的小秘密,羞恼焦急起来。看来至少叶初雪和晗辛还是有联系的。
平宗哈哈一笑,借以掩饰心头轻微的失落,揭过这个话题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大火是怎么回事?跟你一起受伤的那人是谁?”
晗辛抬头看了一眼平宗,镇定地回答:“是秦王府派来保护我的人。”
平宗一怔,随即笑起来:“是了,论起来我该叫你一声弟妹。”他突然想起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问道:“当日在贺兰部做主截了阿沃腿的那个乐川王内人是不是你?”
一句话问到了晗辛心头最隐秘的痛处,她的睫毛微微扇动,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却不肯回答,一味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平宗于是明白了,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肘轻轻摇了摇:“我替他,多谢你。”
晗辛愕然抬头,眼中不期然就被一片雾气蒙上,一时间心头悲喜交集,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愁肠百转,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敛袖向他郑重施礼。
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说道:“我要求见殿下,是因为南朝出了大事,小皇帝已经被罗邂杀死了。现在凤都完全落入了罗邂的手中,但他对外保密,整个凤都都封锁得密不透风,外面还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