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陂陀嘿嘿一笑:“公主殿下,我最喜欢你的地方,就是你虽然不是商人,但有一颗商人的心。你跟我一样,不会做无利的买卖。你肯定是有求于我。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
他的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叶初雪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兜圈子,拉着他坐下,一点点给他讲解:“你说的对,现在让你走,是因为时机到了。这个时机对你是有好处的。我得到的消息,龙城的秦王即将重新出山,我希望你去了跟他取得联系。我需要你帮我在中间传些话。”
斯陂陀有些不明白:“你既然都能得到龙城的消息,为什么还要我传话?”
叶初雪不答反问:“萨宝,既然贩卖香料就能赚钱,你的货里为什么还有皮毛、珠宝和葡萄酒?”
这话果然是以商人之口说出来,斯陂陀立即明白,笑道:“这就好办了,有我你就放心吧。”
叶初雪倒是没想到他如此豪爽,于是说:“你别急,我要给你好好交代一下。”
叶初雪这一交代便是整整一下午,眼见得他的手下送进饭食来,才惊得起身,笑道:“哎呀,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得走了。”
斯陂陀却十分不舍,说:“你看我这里都为你备下美食,你却要走?”
“再不走,只怕有人要找你麻烦。”叶初雪看了看从人送来的丰盛餐食,旁边还有水晶杯和葡萄酒,便过去倒了两杯酒,递给斯陂陀一杯,笑道:“萨宝,记住我的话,好好保重,咱们在龙城再会。”
斯陂陀有些迷惑地看着她问:“你就这么有把握你的办法一定可行?”
叶初雪低头想了良久,叹了口气:“我欠他一个龙城,就还他一个龙城。”
斯陂陀摇头:“只怕到时候他会觉得此龙城非彼龙城,并不会领情呢。”
叶初雪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不禁呆了呆,突然仰头将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苦笑道:“但尽人事而已。这是唯一能够两不相负的法子。萨宝,多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只是这话只在咱们两人之间说,不可告诉第三个人。”
斯陂陀抚胸行礼:“公主殿下,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会在龙城等你,若是到时会你不愿意留在晋王身边,就来找我,我送你回凤都。”
叶初雪微微笑了笑,也学他的样子抚胸行礼,却再没有说一句话。
突然外面响起平宗怒气冲冲的呼喝声:“叶初雪,你给我出来!”
这早就在叶初雪的意料之中,抬起头看着斯陂陀笑道:“来了。”将那一点点伤感压下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掀开门帘出去面对愤怒的平宗。
平宗皱着眉头,双臂抱胸,看着那女人施施然从斯陂陀的帐篷里走出来,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她自己做了非常令人不能容忍的事情。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生气,目光死死盯在她身上,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
“你在里面呆那么久,做什么了?”他语气不善,却还不想在斯陂陀的地盘讨论正事,随口就找出一件过错来。
“送行。”叶初雪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连他会问什么样的话,有什么样的反应都早已经料到,随口找一个理由就将他给堵了回去:“斯陂陀明日启程去龙城。”
平宗始料不及地愣住,随即明白过来,登时怒火又冒了上来:“叶初雪,这也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你不但不让平安帮我筹措军粮,连斯陂陀都赶走,这是要釜底抽薪彻底断了我的军资啊。”
叶初雪讥讽地瞧着他:“再多的钱也是人家斯陂陀的,不是你的,你倒好,直接把他当军需库了。”
平宗气得指着她的鼻子正要说话,看了看周围冷眼看着他们的粟特勇士,压下怒火,拽着叶初雪往外走:“你跟我来。”
晋王发怒,一路上遇见的人都不敢过来自讨没趣。平宗拉着叶初雪直接进了自己的大帐才放手,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还是要跟我作对,在背后搞鬼,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跟我是一边的吗?还是因为那天我说要打南朝,你便又要与我为敌?”
他越是暴跳如雷,叶初雪就越是无动于衷。看他气得头发都几乎竖了起来,她反倒不着急去说什么,索性往酒红色的氍毹上一坐,抱着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歪着头看他发脾气。
平宗脾气没有发完,却见她这幅模样,被那双黑白分明光彩照人的眸子盯得心头一痒,火气登时散去了大半。他被她这幅模样惹得越发烦躁,走到她面前伸脚轻轻踢了一下她的腿,“你这副模样做什么?别以为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就不会跟你算账!”
“我是那样的人嘛?”她淡淡地问,目光中全是讥诮,仿佛他的恼怒上火在她看来无比滑稽好笑。
“你最会用这种模样勾引人。”平宗说着这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在长乐驿初遇的情形,他怒视着她的同时,还是忍不住走了一下神。
叶初雪却不给他机会胡思乱想,冷冷地说:“我是会勾引人,可我不会向人求饶。”
平宗被她噎住,哼了一声,怒火渐渐下去了一些,这才察觉到异常:“不对,你明知道我会来跟你算账,还这么胸有成竹?你知道我生气居然一点儿也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你会咬我吗?”叶初雪对他的眉头视而不见,笑嘻嘻地说:“现在有小白,我不怕你。”
她越是这样,平宗就越是将愤怒平息下来。他索性在她面前坐下,直愣愣瞧着她的眼睛,“我问你,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要阻止我夺取龙城?”
“怎么会?我一直在帮你。”她的目光澄澈无伪,毫不躲闪。
平宗于是相信了。他冷静下来,开始思索:“你不是暗中捣鬼,却把我的军粮搞没了?为什么?”
“不发脾气了?不乱骂人了?”叶初雪揶揄地问了两句,见他老实摇头,这才继续说:“我让安安不要管军粮的事情,是因为她实在养不起你了。”
平宗听了一怔,随即明白。
“可是,不是说赫勒部有五万头羊吗?”他仍旧不死心地问。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吃完了怎么办?”
“吃完了再想办法吧。”平宗最近忙于练兵,并没有心思在这上面。集结到这里的散兵良莠不齐,他要将这些人重新编组,教授练习战术,训练马匹,甄别每个士兵的能力。千头万绪全都要他亲力亲为,他也十分疲惫。
“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去想办法,那五万只羊又不会跑,你该看做是你最后的补给。”
“想什么办法?我到哪里去找粮?”
叶初雪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去想!”
平宗也知道自己实在太过浮躁,于是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很多事情其实他都应该知道,只是太执着于重新训练他的军队,一时竟然忽略了。他惊讶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抢?”
叶初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当日你们丁零人还在关外游牧,中原还在前朝手中,就饱受边患之苦。前朝太尉王琚就曾经说过,丁零人以杀戮为耕作,以抢掠为边贸,非人而类兽…”
叶初雪这话,其实是在讽刺他说那个“抢”字,如同当初丁零人刚刚越过阴山时一样野蛮不开化。
平宗被她嘲笑得鼻尖冒汗,恼羞成怒,伸手过去掐住她的脸蛋恨恨地说:“你再笑!”
叶初雪的目光一下子温柔了下来,凑过来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低声笑道:“别生气嘛,我就开个玩笑。你若还是非人类兽我可不敢招惹你。”
这却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媚态,她的吐息落在他的唇上,激得平宗心头一荡,一把将她扯到身前,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这还不是招惹我?你等着我变成野兽吗?”
叶初雪心头警惕起来,连忙将他推开笑道:“你好好听我说,别总是一见面便动手动脚,也不怕耽误正事。”
平宗于是放开了她问:“那你说说,到底有什么好办法?”
叶初雪向后退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一边抬起手将颊边垂下的发丝别起来,一边敛容道:“其实也跟抢差不多,但自然不能是掠边犯民,那样只会让人认为你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择手段了。”
“这是自然。”
叶初雪便继续分析:“上回说过龙城的兵力布置,你有什么想法?”
平宗眼睛在她脸上留驻不肯挪开,听她这样问,便再也忍不住伸手过去捏住她的鼻尖笑道:“你居然来考我?”
“真讨厌!”她把他的手打开,不高兴地白他一眼:“跟你说正事,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她一边这么说着,却忍不住又横过脸去飞了个眼风,惹得平宗得深吸几口气才能压下把她压倒的冲动。
平宗突然跳起来,大步走向帐外,冲着门外喊:“去把焉赉找来。”
叶初雪不明所以,愕然问道:“你找焉赉将军做什么?”
平宗语气不善地说:“找人看着咱们,要不然今日什么话都说不了了。”
叶初雪愣了一下,登时忍俊不禁,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她最喜欢看自己在他身上造成的影响,见他这个样子,索性跳起来走到他身边,软软偎进他的怀中,双臂缠上他的脖颈,凑过去撒娇:“亲亲我。”
平宗差点儿把她推开,握住她的腰却又舍不得,只能咬着牙问:“你又搞什么鬼!”
她见他不肯来就自己,便踮起脚尖从拉低他的头,他的嘴角一路吻到耳根,咬着他的耳垂用牙齿轻轻磨吮,笑道:“趁着焉赉来之前,还有点儿时间…”
平宗本就如红心明灭的火炭般强自压抑,听了这话便如同被添了薪柴,再也把持不住,弯腰将她整个人托起来,转身压在帐篷的支柱上,用身体死死抵住她,毫不客气地深深吻了下去。
叶初雪轻轻叹喟,张口迎向他,两人唇舌瞬间便纠缠到了一起。
叶初雪觉得平宗才是她第一个恋人。此前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不像现在这样,仿佛永远亲热不够,恨不得时时都贴在她身上才好。只要他在自己身边,不管什么事情都能惹得她心情愉悦。她渴望着他的抚摸亲吻,渴望他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尤其是在不需要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时候,在可以肆无忌惮投入情爱之中时。
她一生从未如此全心投入过。
那一夜在石梁上,她从平宗那里学会了将私情与国事分开。爱便投入地去爱,而国事并不需要妥协。两者原来是可以不相关联的,她原来可以不用考虑届时不得不去面对的局面。只因知道今后必然会有他们彼此成仇的一天,所以才更要珍惜如今的两情相悦彼此相属。
她将自己所有的美丽、热情、娇媚、妖娆、丰艳都给了他,酣畅而尽兴,毫无保留。醉便醉了,只要不忘记醒来就好。
平宗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他隐约猜得出她及时行乐的想法,却比她更深一步地给予她欢愉,她要想醉,他就做能醉死她的海,让她一辈子也醒不过来才好。
“这火是你点的!”他粗喘着压制她的推拒:“你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忽听见焉赉在外面大声道:“将军,我来了!”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平宗觉得自己的头顶在冒烟,他沮丧地吼道:“等着!不叫你不许进来!”
焉赉一进来就感觉的帐中气氛不对,他登时明白,幸灾乐祸地坏笑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属下来的不是时候?要不然我先回避一下?”
平宗没好气地吼:“你给我站住!我不说走你就敢走?叶娘子有话说,你就听着。”
焉赉不明所以,不过既然不让走,又不需要他说什么,只是听着还是做得到的。于是氍毹上一坐,问道:“好,叶娘子请说。”
平宗从叶初雪的手上接过酒囊,向后退了两步与叶初雪拉开距离,喝了一口酒说:“说吧。”
叶初雪风情万种地斜睨了了平宗一眼,这才正容转向焉赉:“其实我要说的话就一句:你们不能在阿斡尔草原缩着,得出去打仗。”
平宗和焉赉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平宗也坐下来,催促道:“你继续说。怎么打,跟谁打?”
“自然是跟龙城打。”
焉赉皱眉:“现在就去打龙城,太急切了吧?我们的力量远远不足以攻下龙城。”
叶初雪胸有成竹地一笑:“没错,所以不是让你们去攻打龙城,而是将龙城的兵力吸引出来,在你们擅长打和好打的地方打。也不需要全歼敌人。有一句话我必须要嘱咐,你们从今日起,一直到夺回龙城为止,每一步都需要显示出晋王的仁和宽厚,尽量少杀人命…”
平宗嗤笑:“妇人之仁。”
“这不是妇人之仁。”叶初雪的神情异常严肃:“这是为你营造声望。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打龙城是最后的选择,我让你去与龙城的兵打,只要打出名声来,让其余的人对你闻风丧胆望风而逃即可,不需杀伤太过,以夺取辎重粮草为主。不需一战定胜负,可以时时侵扰,令龙城不得安宁,令龙城中的宗室百官、百姓、望族们知道你还在,你随时会回来,知道他们如果有什么不满可以借你的声势说出来。这样在龙城内部就可以给平宸形成压力,逼乱他的脚步。”
平宗素来知道她狡黠多诈,却没想到说起用兵也头头是道,越听心头越是激越,之前的情欲早就湮灭不见,追着问:“还有呢?”
“总之就是一个字:打。你的辎重、粮草、人心、声望都要靠打来获得。而且这是一石三鸟之计,除了前面说的军需和对平宸的压力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叶初雪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果然焉赉最先沉不住气追问:“是什么?”
叶初雪看着平宗微笑:“你猜呢?”
平宗起初还在思索,见她朝自己看过来,两人目光相交,电光火石他就猜到了她的想法,情不自禁地猛一拍大腿:“好办法!”
焉赉犹自疑惑:“到底是什么?”
平宗乐呵呵地看着叶初雪,目光不离须臾,口中向焉赉解释:“龙城眼下主要有三军,禁军、贺兰军和玉门军。禁军对咱们并无恶意,如果他们接战,就以宽仁为主,让他们回去广为传布我晋王又回来了。贺兰军和贺布军需要好好决一胜负,但也要手下留情,让他们明白贺布部和贺兰部并非私仇,以后还是可以重归于好的。这两部可以借接战之机暗中联络和解。剩下的玉门军则要迎头痛击,有多少就灭多少。灭他们的气焰,打他们的威风,削弱他们的力量,让他们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叶初雪见他将自己的意图说得如此清晰透彻,心中也十分欢悦,笑道:“虽然咱们的人不多,但龙城内部三军鼎足,谁都不会将全部兵力调到城外去,所以他们只有两个办法,轮流出战或是联军出战。轮流出战就来一个打一个。联军的话更好,这三部既然彼此嫌隙已深,定然互不统属,他们自己就能先乱了。”
平宗兴奋地站起来,大步来回踱步,搓着手说:“叶初雪说得没错,攻城不可取,一点一点消磨他们的人心力量才是上策。而且…”
“而且…”
叶初雪和平宗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声“而且”,两人先是愕然对视,随即默契地笑开。
焉赉左右扭头看着他们俩,急着问:“而且什么?”
平宗把机会让给叶初雪:“你说吧。”
她又露出了那种狡猾的笑容:“而且这边如果打起来了,边郡诸镇一定会起兵响应。”
焉赉眼睛一亮:“到那个时候就是扭转局势的时候了!”
平宗抓起酒囊仰头咕嘟咕嘟地将酒一饮而尽,放下手抹了抹嘴才问:“那么下一步要商量的是我们怎么把龙城的兵给招惹出来。”
叶初雪笑道:“这还不容易?都不用你晋王出面,只要你这五千人到龙城附近转一圈就行。”


第二十六章 山路风来草木惊
贺有光坐在尧允日常的坐的位置上,慢悠悠地翻动面前的案卷。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似乎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要研究透彻。
屋外稻田里青蛙呱呱呱地叫着,一只飞蛾也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在灯罩上噼噼啪啪撞着,让灯影不时地轻微晃动。
尧允屏息耐心地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任蚊虫落在他的手臂上,贪婪地饱餐一顿然后振翅扬长而去。
天气闷热,两个大活人在斗室中相对,越发令人觉得有些透不上气来。贺有光鼻尖的汗珠跌下来,落在面前的案卷上,将墨迹洇开一小片。他这才仿佛是回了神,抬眼皮觑了尧允一眼,见对方身上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却仿佛入定一般纹丝不动,心中还是略有些佩服。他将将手中案卷扔开,揉了揉鼻梁笑道:“今日怕是看不完了。”说着拿起茶杯,身体向后靠在凭几上,自己喝了一口慢慢品着,忽然问道:“这清茶应该是南朝传过来了,那个龙霄在这里这么久,也这么喝吗?”
尧允倒是被他问得一惊,愕然抬眼,直勾勾地盯过去。
贺有光被他的目光盯得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问道:“怎么?我说错什么话了?还是龙霄这个名字在昭明不能被提起来?”
这话自然是在讥讽。贺有光眼看着尧允将龙霄送走。过后虽然尧允绝口否认,只说龙霄是自己私自逃跑,为此还处置了几个经手的部下,却也无论如何解释不清为什么迟迟不将龙霄送到龙城去。
直到此时贺有光突然提起,彷如晴空霹雳一般,震得尧允手心冒汗。他明白,贺有光这是开始发难了。
“龙使他…”尧允让自己沉静了一下,小心措辞:“他滞留在昭明期间,我与他只见过寥寥几面,都是说了话就走,倒真是没有留意过他到底爱喝清茶还是煮茶。”
“是吗?”贺有光果然不出尧允的意料,开始在他的话里做文章:“寥寥几面?我怎么听说将军和龙使都快成知交了,就连龙使出城,也是将军亲自护送。”
尧允淡淡看着他,说:“你听说的不真。”
“那么将军几次三番拖延时间不送龙使上龙城也不真咯?”
“这倒是真的。”尧允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不温不火地说:“可龙使因为龙城被围不愿回去。当时龙城情形不明,我也不敢大意,宁愿拼着被上峰责罚,也要确保龙使的安全,毕竟兹事体大。”
“那么三月初十送来的第二份公文呢?”贺有光从看过的案卷中翻出一份公函摔在面前。
“不巧龙使病了,大夫嘱咐不可贸然上路。”
“哦?是吗?”贺有光被他面不改色的谎言激怒,冷笑着问:“是哪个大夫说的?有没有开药方抓药?药方在哪里?”
“龙使信不过昭明的医官,他使团中有自己带来的大夫,现在还扣在驿馆里,督军要想问,我可以着人去将他带来。”
“不急,我会慢慢查清楚。”贺有光目光在他脸上冷冷地扫了一圈,从案卷堆里又找出一份来,自己先仔细看了看,笑了笑,问道:“昭明驻守骑兵四万三千人,为什么马匹只有不到两万匹?骑兵不都是一人双马吗?这还差了六万匹马哪里去了?”
尧允以为他还要接着在龙霄的事情上做文章,不料他话头一转,从完全预料不到的地方发起了攻击。
尧允虽然是昭明骑兵统领,但实际上统管整个昭明的军事诸务。但贺有光的问题却一时不好回答,他要理顺一下思路,才能解释:“昭明设置骑兵驻扎是先帝天佑四年时的事,到如今已经十五年了。当日南北双方攻守形势与如今迥异,两家在这里打过好几场大战,都因为落霞关地势险峻又有天阵导致本朝落败,所以当初设置昭明镇本身就是为了防备落霞关出兵北上。”
贺有光颇为不耐烦:“这与今日之事又有什么关系?”
尧允额头冒汗,小心应付:“自然有关系。因为要防备落霞关借地势之利居高临下对昭明进攻,所以昭明配备的都是骑兵。但实际上昭明地势狭窄,曲折多山,骑兵向南并没有优势。因此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就慢慢将骑兵裁撤了大半,而且由于这里不需要长途奔袭,所以也没有一人双马的配置,都是单人匹马。现在昭明的军力,是两万骑兵,两万步兵。”
贺有光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冷冷一笑:“是谁裁撤的骑兵?”
尧允脱口就要回答,然而晋王两个字到了嘴边才猛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个陷阱,又生生咽了回去。
贺有光却不容他有迟疑,冷笑着追问:“怎么?说不出来吗?”
“裁撤调换驻军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朝廷下令,太宰府专人督办的。”
“太宰府?”贺有光仍然慢条斯理却无比阴毒地问:“时任太宰不是平宗吗?”
“正是晋王。”
“尧允将军,平宗一介叛臣,你仍称他为晋王,是不是心怀旧主啊?”
“你!”尧允终于忍无可忍地跳起来,一拳砸在桌案上:“既然朝廷还没有下诏蠲夺他的晋王之位,我称他为晋王就理所当然,若这也成罪状,那就请督军拿出他已经不是晋王的证据来。”
贺有光冷冷看着他,笑道:“不过是随便问句话,尧允将军何必发怒呢?”
尧允毫不退让:“我尧允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我的主人就是当今陛下。说什么旧主。我尊敬晋王战功卓越,治国有方,却与他没有任何牵连。督军若是不信,尽管将我拿下锁送龙城,由大理寺审理定罪。但在定罪之前,在下没有必要在这里听督军平白寻找事端往我头上扣罪名。如果你一定要找罪名,我不妨送你一个:我尧允认为晋王比你们这些人,还有现在那位严太宰都要光明百倍。话放在这儿,要杀要剐随便你。我不奉陪了!”
尧允说完转身就往外走。他拉开房门,外面一阵凉风袭了进来,登时将房中之前的憋闷之气扫清大半。
贺有光在他迈步离开前,冷冷地说:“尧允将军,莫非你以为只有大理寺才能定你的罪,我却奈何不得你么?”
尧允脚下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屋外一片月朗风清。尧允来到院子里,漫天星光洒了一头一脸,微风迎面吹拂,不远处的水沟里蛙鸣鼓噪,虫鸣唧唧,他停下脚步,心头的怒气消散了大半。
尧允走出官邸,信步而行,隐约察觉到身后似有人若即若离地跟着,眼下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出了西城门,不到一里的地方就是金谷码头。
离得还老远,便听见水面上琴声铮铮,嬉笑声,歌舞声,猜拳行令之声此起彼伏。
总有一种人见缝插针地在合适的地方生存下去,在昭明,这些人被称作船妓。
船妓多来自南朝,有些是赎了身却脱不了籍的倡家女子。
北朝规定军官赴任不得携带家眷,军中诸人在外面蓄养外室也就成了见惯不怪的通例。即便如尧允这样自律颇严的将领,也在金谷码头的花船中,有自己的红颜知己。
安槐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乖巧伶俐,边为他斟酒边劝道:“知道将军这些日烦心事儿多,可将军既然好不容易来了,便多歇歇,且将烦心事儿都放在一旁吧。”
尧允却听出了蹊跷来,捏住她的下巴问:“你怎么知道我烦心事儿多?”
“将军那位好友说的呀。我问他为何这些日都不见将军,他说因为你太忙了,且烦事缠身,不得脱身呢。”
“好友?什么好友?”
安槐子见他面色不善,心中也害怕起来,有点担忧地说:“他说他姓贺,是从龙城来的。他说出将军的很多私事,说是将军在龙城的邻居,连将军的两个儿子叫什么都说了,我这才相信的。起先还当他故意诈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