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又是一片惊呼声。
马上骑士骑术高超,死死控制住黑马如钉子一样定住,马蹄再没有分毫挪动。
叶初雪躺在冰冷的泥浆里,向上看着黑马的腹部在自己的上方剧烈地起伏。她原本没有把把握能够全身而退,如果马蹄落下后再乱踢几下,只怕自己这条命就没有了。但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马上骑士一直到黑马彻底安静下来,才从马背跳下来,拽着叶初雪的胳膊,把她拉了出来:“你一个女人在这里乱转什么?反应倒是挺快,不过记住了,以后别往马蹄下钻。”
叶初雪惊魂初定,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身材十分高大,留着络腮胡子,头上的貂帽上镶着一颗巨大的宝石,身上装饰华贵,却并不精巧,看得出是个漠北草原上身份贵重的人。
那人倒是被她瞧得一怔,见她满脸是泥,顺手在她脸上抹了两把:”你是吓傻了还是压根儿不知道害怕?”
他的手落在她的皮肤上,令她打心底生出一股厌恶。她近乎无礼地用头避开他的手,含怒瞪了他一眼,向后躲开。
那人咦了一声:“这女人有趣。你是谁的女人?不会是晋王从南边带来的吧?”
平安这才跑到眼前,看见这情形连忙过来将叶初雪拉开:“怎么啦?昆莱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昆莱这才将手收了回来,笑道:“惊了马,没伤到人。苏毗你别担心。”
平安有意无意地将叶初雪护在身后,说:“其他大人都已经到了,就等你了,快进去吧。”
昆莱把马鞭抛给从人,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晋王真的逃到这儿来了。丧家之犬,气派不小。”
平安怒视他一眼:“昆莱大人,这不是你们步六狐的地盘,说话小心。”
昆莱笑了笑,仿佛不屑于与女人冲突一般,轻轻哼了一声,朝平宗的大帐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朝叶初雪看了一眼,笑着问道:“我知道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初雪被他张狂的态度激怒,推开有意无意护着自己的平安,淡淡道:“迟早会知道,也不急于一时。”
昆莱有些意外,眯眼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她一眼,点点头笑道:“有意思,有意思。”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平安这才松了口气,拉着叶初雪的双臂问道:“你没事吧?受伤没有?刚才吓死我了!”
叶初雪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也许是这样的生死瞬间经历得太多了,这一次除了一开始心跳得厉害之外,竟然已经无法令她有什么感觉了。这会儿她反倒要来安慰平安:“就是马惊了,这不都没事了嘛。”
平宗心有余悸,捏紧叶初雪的手:“那个人,昆莱,你小心他一点。他很危险。”
叶初雪皱起眉头来。平安也曾经是带领豪强各处纵横的人。说起那个昆莱却满脸的忧虑。于是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步六狐部的首领。”平安见叶初雪没有听明白,继续解释,“步六狐部不算丁零人,只是当年打仗打输了,才被沙林汗并进了丁零二十七部。他们本来就定居在阿斡尔湖一带,沙林汗强迫他们为丁零人腾出这片牧场,步六狐部被迫进了山,百十年来对此一直心怀怨愤。这次阿兄召集各部首领开会并没有邀请他,他却不请自来了。”
平安几句话将步六狐部和丁零人的过往交代明白,叶初雪心中也就走了底:“既然这样,以后我躲着他好了。”她低头看了看浑身上下的泥水,苦笑道:“我得换衣服。”
平安有些为难:“阿兄正在与诸部首领会面,只怕不方便。我带你去我帐中吧。”
叶初雪朝着两座大帐前人头攒动的空地看了一眼,摇头:“算了,我不想过去。”
平安回头看了看也就明白了:“这里的习惯是男人们聚集开会的时候,女人都会躲开。我却忘了告诉你。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突然看见你比较意外而已。”
“我明白。”叶初雪点了点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笑道,“我找斯陂陀要衣服去。”
斯陂陀的商队就在不远处安营。他一直十分警惕,用帐篷自己围出一片地盘来,由自己的粟特武士守护。斯陂陀正在自己帐中与一个丁零姑娘调情,突然帐门被掀开,叶初雪进来笑道:“萨宝今天好清闲。”
斯陂陀吓了一跳,赶紧推开那姑娘跳起来:“你,你…怎么进来了?”说完看见叶初雪浑身锦裘上全是泥水,心疼得要命,拉着她的袖子问:“怎么回事?啊?这么好的裘氅,怎么搞成这样?哎呀这要怎么洗干净呢?废了,废了!”
叶初雪笑道:“萨宝你富可敌国,还心疼这裘氅?何况又不是你的。”
“是不是我的都无所谓,我看见好东西被糟蹋就心疼。”他捂着胸口坐倒在长毛氍毹上,一脸痛不欲生的神情,“哎呀,我的心好痛,好痛。”
叶初雪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萨宝,做大事的人不要斤斤计较啦。”
斯陂陀眨了眨眼:“斤斤计较?我怎么斤斤计较了?”
“我还没开口相求呢,你就在这儿要生要死的,不就是件衣服嘛。”
斯陂陀跳起来问:“你是要找我借衣服对不对?不然你这样的人怎么肯一身泥的出来见人。”
“现在我不方便回去嘛。你看,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也不会白要你的衣服,日后定然要还你的。”
“日后,日后,公主殿下,叶娘子,你说说你都跟我打了多少欠条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日后会还啊?”
叶初雪冷笑了一下:“你们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如果无利可图,当初就不会答应我护送苏毗他们回阿斡尔草原。如今事儿都办了,要是为了件衣服跟我闹崩了岂不是亏大了?”
斯陂陀瞪着她半天,心不甘情不愿地冲着外面用去粟特语吼了两句,才说:“我是看在咱们是朋友的分儿上。送你一件貂裘的大氅,虽然比不上你这件,但也很贵重的。”
说话的工夫,有人送进一个樟木盒子,斯陂陀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拿出一件黑色貂裘的裘氅抖开来给叶初雪看:“你瞧瞧,我斯陂陀出手,绝对不会让你失了身份。”
粟特人做惯了奉迎的买卖。斯陂陀说话间自然而然地替叶初雪将脏了的裘氅脱下来换上这件,叹道:“我觉得这件更好。叶娘子你皮肤白,穿黑色的更好看。”叶初雪斜睨着他:“怎么,不跟我说价钱了?”
斯陂陀嗤笑了一声:“说了你也还不起。”
“谁说的?”叶初雪轻声笑了笑,“当初给你的信你还没用出去吗?”
斯陂陀哼了一声:“三个名字,没有一个有用。”
这才是叶初雪来此的重点,她心头微微一紧,笑道:“是了,秦王一直卧病,你当然找不到他。不过别人…”
“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斯陂陀没好气地说,“那个柔然俟斤已经离开了柔然王庭去龙城了,你们又拿不下龙城,连龙城的边都不敢沾,我找谁要钱去?”
“咦?”叶初雪是真的好奇起来,“他去龙城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斯陂陀摇头晃脑地说,“丁零人占了他们的河西牧场,这是谈判去了。”
叶初雪低头想了想,轻声道:“也该来了。”又问:“那南朝呢?龙霄豪阔,你可千万别放过他。”
斯陂陀瞪着叶初雪生气,他也知道叶初雪是在套他掌握的消息,可是利益重大,不说不行,只好说道:“没用的。龙霄连凤都都没能进去,就跑到落霞关去了。”
平宗与诸部首领一直商谈到了深夜才算是达成了一个简单的共识,漠北丁零诸部在三年内不与龙城平宸的势力接触联姻,但是更多的帮助却一时谁都不肯先开口答应。
平宗心中恼恨不已,面上却仍做开怀的样子,吩咐人通知平安,夜里与诸部首领一同畅饮狂欢。
篝火美酒与烤羊烤牛是早就备下的,一待众人从大帐里出来,平安便命人将火点起来。
丁零人能歌善舞,立即便有美貌女子捧着酒碗上来一位位敬酒唱歌。丁零舞蹈矫捷健美,舞着在火光中飞快地旋转,身上所饰砗磲绿松等宝石璎珞随着身体的转动有节奏地哗啦啦作响,如风如冰,炫目而美丽,令观者无不目眩神迷,大声呼好。
平宗却全无心思观赏舞乐,一个人闷闷地用小刀割了烤羊肉,撒上盐和香料,却因为专注想着事情,迟迟不送到口中。
平安作为主人招呼全场。她酒量平平,带着勒古替她与所有的首领喝完一轮,这才回到平宗的席前,见他如此魂不守舍,笑道:“想什么呢,连吃都顾不上了?”
平宗叹了口气,接过一杯酒仰头喝了,问道:“叶初雪呢?”
平安白了他一眼:“冷落人家那么多天,终于想起来问了?不是不跟人家说话吗?”
平宗被她数落得面上无光,尴尬地朝勒古瞟了一眼,低声道:“我们俩的事情你不明白。”
勒古无比精明,笑道:“苏毗你们二位先聊,我再去敬一轮酒去。”
平安见他走远了才低声问:“怎么?跟他们谈得不好?”
平宗叹了口气:“客气倒都还是客气。只是要跟龙城作对,毕竟风险太大。而且漠北丁零不涉南边的事情是惯例,他们只是答应不与龙城那边媾和。”
平安也料到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想了想安抚道:“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今日不过是打个招呼,以后一个个聊,总有愿意出力的。”
平宗又喝了一杯酒,摇头叹道:“漠北丁零能量有限,即便诸部全都鼎力协助,要打回去也不容易。何况,”他压低了声音:“借兵终究不是上策,借的债是要还的。漠北丁零与漠南丁零这么多年的纠葛也是到了你手里才解开的,我是觉得能不动最好不动。”
平安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慢慢抿了一点儿,淡淡地说:“反正阿斡尔这七部你不能动,这是我的底线。”
平宗拍拍她的背:“我懂得,你不用担心。”
他举目四望,只见场上人语沸腾,欢声迭起,不少人都被舞女们拉着下场一同跳舞。一个妆扮明艳的舞女跑过来抚胸行礼后,便要拉着平宗下场,被平宗突兀地抽出手来:“不要找我!”
丁零的习俗此时是不会有人拒绝同舞的,那舞女猝不及防,深觉受辱,眼中一湿转身就跑开。朝着昆莱的坐席跑去。
这边发生的一切都落入了昆莱的眼中,他冷淡地笑了笑,换上开怀的神色,欣然起身与那舞女下场共舞。
平安叹了口气说:“别找了,她在斯陂陀那儿呢。”
平宗怔了一下,站起身就要走,平安拉住他说:“她今日受了惊,差点儿被昆莱的马踩死,你对人家温柔点儿。”
平宗几乎眉毛都要倒竖起来:“什么?”
“之前没敢告诉你,就怕坏了你们商谈之事。他也不是有意的,你那公主也没受伤,你别去找昆莱的麻烦。”
平宗满脸不豫之色,哼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平安只得拿出苏毗的威势来,说:“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是主人,你总得给我这个面子。”
平宗终于勉强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挣出来,朝着斯陂陀的营地走去。平安目光紧追着他,直到确定他不会去找昆莱的麻烦,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平宗来到斯陂陀的帐外,掀开帐门就往里闯,里面叶初雪正与斯陂陀拿着玻璃杯品着葡萄酒,围坐在火盆旁谈笑风生。他推开门带进来的风让火星子四下飞溅起来。
斯陂陀一下子跳起来:“哎呀,哎呀!我说你们到底会不会敲门让人通报啊?怎么都是这么蛮横地闯进来?”
叶初雪不为所动地瞟了平宗一眼,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光,这才起身笑道:“今日要多谢萨宝的款待。我就不再打扰了,改日再来找你讨酒喝。”
斯陂陀一连串地说:“公主殿下能品我的酒那是我的荣耀,这件裘氅还请殿下笑纳,另外你那件脏了的我让我的人想办法弄干净再给你送去。咱们说的事情你可不要忘记哦。”
叶初雪微笑道:“萨宝放心,我的记性好的很。”
两人一对一答,谁都没有去看平宗一眼,仿佛将他当做不透明的一般。叶初雪与斯陂陀寒暄完,就着他的手裹上裘氅,目光从平宗面上扫过,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笑道:“如此告辞了。萨宝留步吧。”
斯陂陀殷勤地起身:“我送你出去…”他刚要迈步,平宗横过来挡在他面前,沉着脸瞪着他一言不发。斯陂陀通晓人情,立即笑着对叶初雪说:“那我就不送了,殿下慢走。”说完这才第一次看向平宗,皮笑肉不笑地说:“晋王也慢走。”
平宗哼了一声,转身随着叶初雪大步离去。
叶初雪从斯陂陀的帐中出来,大帐那边喧闹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怔怔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正不知该往哪里去,一转身猛地撞在了平宗的胸口,倒吓得自己“哎呀”了一声,倒退了两步站定后,这才抬眼嗔怨地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呀,这脸拉这么长。是你欠了人家斯陂陀的钱,不是人家欠你的钱。”
平宗走上前一步,抚住她的脸问:“你受伤了?”
叶初雪要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问这话的缘由,叹了口气:“你不是不理我吗?不是连跟我说句话都要生气吗?我受伤没有你在乎吗?”
平宗沉声问:“到底受伤没有?”
叶初雪被他这语气激怒,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平宗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惹得叶初雪回头叱骂:“你做什么,放手!”
平宗一把将叶初雪打横抱了起来,也不理睬粟特护卫们的诧异惊讶的目光,无视叶初雪的挣扎,大步离开。
叶初雪用力捶打他:“你放我下来!做什么啊!”
“你再叫喊我就在这里把你扒光了给人看。”平宗沉着脸警告她。
叶初雪瞪圆了眼更加生气:“你敢!”
平宗冷笑:“你看我敢不敢。”
叶初雪自然知道这是他的恐吓之词,但他几乎压抑不住的愤怒令她还是怯步了,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睬他,却也不再挣扎喊闹。
平宗抱着她绕开人多的地方来到大帐后面的一个小帐篷里,近乎粗鲁地将叶初雪仍在又厚又软的氍毹上。
叶初雪反应迅速地跳了起来,打量四周,见帐篷里扔着他的两身衣服,还有他平日佩戴的一下杂物,立即便明白了过来。“这些天你就在这里睡?”
平宗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脱下自己的裘氅和外袍,解开腰带扔在一旁,将靴子拔下来甩开,从矮几上拿过酒壶自顾自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递给她问道:“喝不喝?”
叶初雪却不接,警惕地问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平宗轻蔑地嗤笑:“你不来这里,还有处去吗?”
叶初雪哼了一声,小心打量他的面色:“你不生我的气了?”
“你想得美。”他冷笑,“我都快被你气死了!你别想那么容易就过去。”他说完又喝了一大口,突然将叶初雪拽到自己怀里,堵住她的嘴将口中的酒全都送到她嘴里去。
她起初略微一惊,随即顺从了下来,仰头承接他施与的怒气,将那一大口酒全都接了过去咽下。这是草原上的马奶酒,与斯陂陀款待她的上等葡萄酒完全不同,带着
一股特有的酸涩腥膻的味道,叶初雪被呛得狠狠咳嗽起来。她奋力推开平宗:“离我远点儿,我还没生完你的气呢。”
平宗却如泰山般纹丝不动,手中蛮横霸道地将她的衣服一件件撕扯开,口中却说:“你有什么可气的?”
“气你不理我!”她两手不停地与平宗搏斗,将他的手打开:“别这样,我今天不想。”
“我想!”他专横地把她压倒,抽掉她的腰带,“我要你。”
“不行!”她也来了脾气,奋力从他手中抽出衣带:“你离我远点儿。”
他索性将整个身体压过去,不顾她的挣扎,凶狠地撕扯着,几下就把衣服全都扯掉:“叶初雪,我要你!”
他语气中有一股奇怪的情绪,令她愣了愣,停下了挣扎。“怎么了?”她捧起他的脸问,“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平宗深深地看着她,突然低头去吻她,两人口齿相撞,发出响亮的声音。
叶初雪被他这个样子吓坏了,落下泪来,努力摆脱的口,颤声问:“你怎么了?你别这样,别…”
她能从他的动作中体会到一股无能为力深沉又悲伤的痛。他双目通红地瞪着她,不许她调转目光,强迫她沉入到他如惊涛骇浪冲击翻滚的心海深处,强迫她看清楚自己愤怒的源泉。
“叶初雪!”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宠溺,爱你,保护你,陪伴你,让你不敢不愿、不舍得离开我。哪怕让你不再是叶初雪,哪怕让你恨我怕我,我也要让你再也离不开我!”


第二十二章 漏断人静孤鸿影
进了四月,龙城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即便秦王府的火壁比别处多烧了一个月,此时也不得不停了。但平衍病后比以前更畏寒,仍然时时嫌冷,需要在屋中笼着熏笼。
平衍的目光落在熏笼上,仿佛对那上面镂空的缠枝葡萄花纹十分感兴趣一般。晗辛引着崔璨进来,侧身相让:“崔相,请进吧。”
崔璨抱拳相谢,随阿屿进屋,还未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人,纳头便拜:“丞相崔璨,拜见秦王殿下。”
平衍看他这个样子由衷笑了出来:“崔相,你还是如此客气。快请起。”
崔璨这才起身仔细打量平衍,惊觉他比两人关在狱中时还要委顿消瘦,面上笼罩着铁青之色,病容沉重,不禁摇头:“殿下却比当日清减了许多。一直听说殿下身染沉疴,今日才得来探望,请殿下不要见怪。”
平衍笑了笑:“崔相政务繁忙,有劳挂心了。”
晗辛在外面听见两人寒暄到这个地步,知道下面该进入正题了,正想听下去,突然有人跑来禀报:“宗正寺遣人来查看秦王的病情。”
晗辛一愣:“宗正寺?”她想了想,压下心中诧异吩咐道:“现下殿下正在见人,一时不好通报,你跟对方说,有什么话可以留下等我转告。”
门房却说:“来人说与晗辛娘子一见也可。”
晗辛更加奇怪。她在秦王府并无正式的名分,充其量不过是府中一个管事的下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去接待朝廷的官员。但越是蹊跷的事情,越代表后面有特殊的缘由,她自然不会避而不去面对,于是说:“好,将人带到前面书房吧。”
一时门房上的知客引着人进来,通报道:“宗正寺舍人崔黄明求见。”
晗辛心中一动,起身相迎,见对方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官吏,模样并无特殊之处,于是笑道:“崔舍人长乐。”
崔黄明目不斜视地还礼后与晗辛分左右坐下。晗辛见他一言不发,便挥手令一旁伺候的仆役退下,这才笑道:“这里已经没有旁人了,崔舍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知崔舍人见殿下是有什么要务么?”
崔黄明突然抬起头来将晗辛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在下今日来,并非来见殿下,而是为了来见娘子。”
在听见他名字的时候,晗辛就隐约有了些预感,听他如此说,眼睛蓦然一亮,随即敛住,好奇地笑道:“哦,我在龙城人地生疏,却不知道谁会惦记着我?”
崔黄明似乎对要自己传话这件事情十分不情愿,板着脸并不多做解释,只是说:“那人说我可以传信,请你将要说的话写好,我带回去。”
晗辛一愣,笑了笑:“崔大人真是宗正寺派来的吗?听这语气倒像是廷尉署的人呢。”
崔黄明冷冷地说:“娘子是觉得有把柄会被廷尉署抓到?”
他的态度激怒了晗辛,她也冷下了脸,淡淡一笑:“你既不说传话的人是谁,我怎么知道要写什么信?又不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又怎么知道写点儿什么不会被你拿去做证物?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来的,但如果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次就只能委屈你空跑一趟了。”
崔黄明来之前只知道晗辛是一个侍女,却没想到区区侍女居然有这样的见识和气魄,一时噎住,知道这趟任务完不成回去没办法交代,只得叹了口气说:“谁要向娘子传话,莫非娘子真的猜不出来?”
晗辛反问:“我下午要做什么崔舍人知道吗?”
崔黄明怔了一怔,几乎以为听错:“什么?”皱起眉头深觉被冒犯:“你一个娘子要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晗辛笑道:“是了,没根没据,没头没尾,崔舍人看着我都猜不出我会做什么,我又怎么会猜到什么人劳烦崔舍人来这里呢?天下那么大,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崔黄明有些脸上挂不住,起身道:“既然娘子猜不到,想来这话是没有必要传的,娘子慢坐,在下告辞。”
晗辛淡淡一笑,摘下一颗樱桃放进嘴里慢慢品尝,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崔黄明被她晾在了当地,眼见她毫无阻拦的意思,自己总不能真就这样走了,只得站住问道:“娘子莫非真不知道她刚进龙城的时候在什么地方落脚?”
这话一出,晗辛便知道这一次较量自己到底还是赢了,低头掩住微笑,低声说:“我到龙城的时候她已经在宗正寺了。倒是归崔舍人管。”
这话其实已经委婉地承认了她知道要传的是什么人的话,却又一点儿没有留下会被人拿来做文章的把柄,其中的机敏狡黠令崔黄明暗暗摇头。
“既然知道了是谁,娘子就不想知道前后原委吗?”
晗辛低头思量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笑道:“崔舍人请回吧。”
崔黄明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都知道是谁了,莫非仍不信任我吗?”
“舍人多心了。”晗辛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我刚说的这六个字,就是回复,你不妨将这六个字转述回去,再看看那边有什么消息。”
晗辛打发走了崔黄明在转回头,正遇见阿屿送崔璨出来,可见是已经与平衍谈完了话。她有些失望,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仔细打量崔璨的面色,只见他面色平和端正,竟然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于是主动上前笑道:“崔相这就要走吗?殿下竟然没有留你用饭?”
崔璨没想到出来还能见到她,微微一愣,目中略有些喜色,连忙施礼掩饰道:“多谢娘子接引。在下杂务繁忙,殿下尚未痊愈,不好再打扰,这就告辞了。”他想了想又说:“虽然天气暖了,但寒气仍重,秦王和娘子都要保重才是。尤其是秦王,天下苍生还盼望着秦王能出山呢。”
“多谢崔相惦念。崔相慢走。”晗辛目送他出去,迷惑不解,不知他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独独要拎出来对她单说。
一时想不明白,晗辛只得先去看平衍的情形。不料到了屋外才发现门窗仍然大开着,两个仆役正抬着熏笼往屋里走,晗辛一惊,三步两步跑上台阶进了屋,只见平衍仍然靠坐在床榻上,正拥着锦被闭目养神,听见她的脚步声,这才缓缓睁开眼。
晗辛连忙去将门窗都关了,过去摸了摸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竟然还微微发着抖,显然是着了寒气,不禁大急,跺脚埋怨道:“让你不要开窗开门,让你要保暖,就连崔璨都让你要保重,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平衍轻轻笑了笑,手上略微使劲儿,命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才低声说:“崔璨是个君子,衣冠周正,谨奉君子之礼,这样的天气穿得一丝不苟,若再在屋里陪着我烤火,只怕他会热得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