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了,于是突然紧张起来:“你的伤…”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掀起他的衣摆查看。
他腹部的伤口还包扎着,也不知是何时又动的激烈了,隐隐有血迹透出来,却并不多。她的手抚上伤处,惹得他腹部肌肉剧烈收缩了一下,痛得闷哼了一声。
平宗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乱动:“等好了再给你看。”他哄着她,随即又满是嘲笑,:“你都没看你缝的那伤口,你们姜楠女子不是都擅长女红吗?怎么你的就这么蹩脚?”
叶初雪吸了口气,这果然不是梦。她微笑了起来,却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表情:“我从小就不擅针线,我的刺绣功课都让晗辛代劳。你若是不满意,下回见了她让她重新给你缝一回。”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扯过来搂紧,在她耳边低声说:“叶初雪,你醒过来就好。”
他的笑牵动伤口,又痛又喜,浑身仍然虚弱无力,心口却涨得满满的。似乎失去龙城,身负重伤,与手下人失散,失掉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为惧了。“你没事就好。”他倒在地上,将她困在自己的臂间,长长地松了口气。
之后他们就再没有分开过。
一路瀚海跋涉,风雪交加,悠悠驼铃声中,紧握着彼此的手,相互支撑,彼此温暖,度过漫长的旅程。茫茫大漠很容易令人陷入恍惚境界中。叶初雪依偎在平宗怀中,也不知走了多久,经历了多少个白天黑夜,也许是一刹那,也许是无数天。时间对她已经不再重要,只有无穷无尽单调绵长的驼铃声回想不息。
这一段日子的所有记忆都浓缩成了驼铃声,以至于很久之后,当叶初雪想起斯人斯时,耳边总是若隐若现地有驼铃的声音响起。
后来平宗告诉她,他们在瀚海中一共走了三日。叶初雪压根儿不肯相信。在她的感知来说,这三日便已经是宇宙洪荒天长地久了。
他们都小心地避免谈论到那个话题。叶初雪一直等着平宗跟她提起,他却像是完全不记得那件事一样,即使在照料她的身体时,也绝口不提。
然而他的举动细节中会泄露很多的迹象。他不让她踫凉水,也不许她再喝酒,每日总是逼着她吞吃爷种西域和大苍山中的珍珠贵药材,在入睡前无论多艰难也总要让她用泡着各种药材的热水烫脚,却只肯说这是他们丁零人消除疲惫的良方。
最让叶初雪不能忍受的,是他每天都逼着她喝母骆驼的奶,却不肯说缘由,遭到她的抵抗时便强硬地掐着她的颌骨强迫她张开嘴。即使叶初雪心中有愧,被逼得急了也激烈反抗,张嘴就咬,却在牙齿接触到他的皮肤的瞬间,因他执拗坚定、燃着熊熊火光的目光而退缩。她被他灌得眼泪横流,却仍然咬着牙喝下去。
平宗于是明白了,被她激起的怒气转瞬消弭无形,扔了碗将她死死抱在怀中,腹巾千言万语最终脱口的却只是一声长叹。
到了第三个宿营的夜里,平宗照例不假手于人,也不顾伤口未愈体力没有恢复,将她从驼帐中抱入搭好的帐篷里。叶初雪起初也反对,至少不能让他的伤口再裂开,平宗却说裂了正好让她练针线活。
平安对这两人如胶似漆似乎乐见其成,笑眯眯目送他们进帐篷。这几日来一应用度皆有平安张罗,平宗似乎将手头所有事情都放下,专心照料叶初雪,对这个妹妹倒是十分放得下心。
见平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叶初雪不自在地扭过头去不肯回应。对比平安的掌握一切,自己却像个废人一样被抱来抱去,叶初雪感受到的是另外一种羞辱。只是她心中有着无法言说的愧疚,竟然无法坚定自己的立场去与平宗争取,一步步地妥协后退,以至于最终让自己落入了这样难堪的境地。
进了帐篷,平宗将她放在厚厚的波斯长毛毯上,自作主张地给她围上裘氅,仿佛还怕她冷,过去将她抱在怀中,问:“累不累?”
“累。”她点头,再也不堪忍受,猛地抬起头来瞪着他,“被你当作废人一样当然累。我有手有脚,你能不能别老当着别人的面把我抱来抱去的?”
平宗微微一愣,轻声说:“你身体还弱。”
“你呢?你就好了吗?”叶初雪说的时候恨不得去戳他胳膊上的伤口,“自己的伤迟迟不愈合,却来干涉我。”
“我的身体我知道。”他不为所动,陈述事实,“都是外伤,不碍事。”
叶初雪张了张嘴,一肚子针锋相对的反驳却无法说出口。他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讽刺她。她就不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她伤在了身体的深处,她弄丢了他的孩子,所以没有立场和理由对他的关切做任何反抗。
叶初雪觉得她一生中从未如此憋屈过。她即便不是个快意恩仇的人,却总能在任何逆境中为自己争取自己的结果。然而如今她却不能这么做,她不能再辜负他了。她弄丢了他的龙城和军队,他的地位和权势,这是她原本的目的。那孩子却不是,她深感愧疚,因为欠他一个孩子。所以她才穷尽自己的极限去忍受,他对她越是无微不至,她心中的愧疚就越是沉重;甚至他越是绝口不提这件事情,叶初雪就越发得五内俱焚。
他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却还如此悉心照料她。叶初雪自觉没有资格嫌药难喝、骆驼奶腥膻,嫌他事无巨细不问她的意愿,她只能将一切都承受下来。
平宗的瞪视,她张口结舌,半晌只能偃旗息鼓,故意冷着脸说:“随你便吧,反正又不是我疼。”
平宗对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却毫无察觉,满意地摸摸她的脸,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等你身体好一些了,等到了阿斡尔草原,我带你去骑马,骑骆驼,随便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她想冲他笑着点头,却发现从来就做惯的虚伪在他面前连半分都使不出来。叶初雪无比痛恨自己此刻的软弱,心中懊恼不已。就知道不该放纵自己,不该让自己的情绪恣意宣泄,这就像是蚁穴毁堤一般,一旦出现了裂缝,就是灭顶之灾。
“怎么?你不愿意骑马?”他留意到她踌躇的神情,仍旧会错了意,笑道,“我知道你们南方人不喜欢骑马,但是在草原上,没有马简直寸步难行。是了,你一定是没有见过真正的草原。一到北方就是冬天,冰天雪地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不知道,等到开春草都绿了之后,草原的美会让你忘记自己是谁,来自何方,只想纵马奔驰,兴尽而归…”
“为什么?”叶初雪深深垂下了头,只觉无限疲惫。他语调中的向往和欢欣越发令她此刻心痛如绞,她没有办法再装聋作哑下去,叶初雪不是个会逃避的人,即使是他帮着他逃避,也会令她举止失措,忐忑不安。“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只是微微一怔,便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叹息了一声,却又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你如果不想要就不要,没关系。只是一定要把身体养好。”
她诧异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叶初雪,我欠着你一条命,没有资格向你要求更多。”他面色也沉肃了下来,“我知道你是为了复仇而来,但你竟然救了我。当日我抱着你,看着你流血不止时就已经决定了,等你好了之后,你要走,我送你走;你要留,我以正妻之礼待你。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你若做我的敌人,我便让你尽情报复。反正我平宗如今除了你这个敌人之外,一无所有。”
叶初雪震惊得瞪着他,仿佛他说的不是话,而是惊天的巨雷,一声一声在她耳边炸响,震得她心脉凌乱不堪,一时间竟然不能做出任何回应。他在说什么?他是在向她俯首认输吗?还是在向她倾诉衷情?抑或是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叶初雪从来
没想到会从平宗这样的男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更令她震惊的是他语气中的自暴自弃,他面对她时的全然放弃,这个从来不肯失去掌控权的男人竟然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
但这一切都敌不过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对她的影响大。 “你以为是我不想要吗?”她忽略了其他一切,急切地想要澄清这个误会,“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平宗却宽宏大量地笑了笑,用理解的口吻说:“有哪个女人对自己的身体无知到这个地步?你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叶初雪这才明白了他闭口不言的态度从何而来,一时间羞恼、惭愧、懊恼一起袭来,他知道这事牵连太远,说不清楚,却无法选择缄默。她不在乎天下人的非议,却不能不在乎他的误解。“我…”还是要想想该如何开口,才能说明白,“我从小身体有寒证,月事从来不准…以前也曾经担心过,大夫说我这样的体质不容易受孕,所以我从来都…从来都…”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叶初雪心头充满了无力感,对自己也深感不解。她从不介意被世人谈论她的浪荡不贞,却无法对着眼前这个男人提及以前那些情事。叶初雪是一片无人踏足过的初雪之地,永德却不是。她并不后悔以前所为,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
好在平宗终于为她解了困,诧异地问:“你真的不知道?”
她羞愧地将脸埋入手臂间,微微摇了摇头。
平宗怔了好一会儿,突然大笑了起来,拽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笑道:“叶初雪,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也会如此糊涂?连自己的身体都弄不明白?”
她眼中满是羞恼,瞪着他半晌,抢回自己的头发:“是大夫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又会这些。”
他觉得心情豁然一亮,看她这副神情也觉得有趣清爽:“叶初雪,一定是因为你注定要做我平宗的女人,所以你只会为我生孩子。”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没关系,你养好身体,以后咱们再生一个好不好?
没来由地叶初雪脸上烘热,却强撑着不肯示弱,咬牙切齿地说:“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孩子。”
“傻瓜!”他轻声地说,抬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深深亲吻,然后才说,“这事得儿咱们两人一起努力。”
平宗心情愉快地从帐篷中出来,面上带着的笑意在迎面撞见平安的时候都来不及收起来。“你怎么在这儿?”他看了一眼妹妹,见她神色肃然,微微一怔,“出什么事儿了?”
“阿兄,我跟你聊聊?”
平宗见她说得严肃,只得点头:“好。”
平宗带着平安走到了营地外围。此时正值黄昏,寒气就像一头远古巨兽,正追逐着后撤的阳光奔袭过来。风细细地钻进领口,令平宗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要说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那个女人,你是不是对她动真情了?”
平宗想了想,温和一笑:“安安啊,没想到我竟然也和你一样了,这算不算咱们家的宿命?”
平安却一点儿喜色都没有,低头想了想,索性单刀直入:“阿兄,这个女人不好。”
平安眉头一皱,转头瞪向妹妹:“你说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她并不是刻意要弄掉孩子,她压根儿不知道。虽然是糊涂蒙昧了些,可也说不上不好吧?何况,她这孩子是因为救我才没有的,她自己也难过得很。我看得出她心中觉得对不起我,口口声声说要还我一个孩子。安安,我这条命都是她救的。”
“她口口声声说要还你一个孩子,要为你生孩子,却一句没有提到她自己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你不能这么怀疑她。”平宗有些不快,但面对平安,仍然强自压抑,“难道她做的这一切都还不够吗?”
“不够。”平安冷静地无视平宗越来越阴沉的面色,“阿兄,她对你的好我看得出来,可是我看不出她的真心在哪里。真正的母亲会憧憬孩子的模样,抚养的乐趣,天伦之乐,母子真情,当她失去孩子的时候会无比伤心失落,但这些我在她身上看不到。我只看到她对你的愧疚,她自己呢?她心中却没有她自己?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最无私的圣人,那就只能是最虚伪的假人。”
平宗听得愣住,心中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却不肯承认,一味驳斥:“你别乱说。要是虚伪会拼了命救我吗?”
“是啊,是个人都会有恐惧,都会害怕。她却能为你拼命,固然是因为看重你,可也是因为她根本不怕死。阿兄,你仔细想想,她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自己的性命?”
平宗张了张口,却无法回答,答案早就从他脑中飞快地闪过。昭明城外的树林里,她中箭倒地的瞬间却还在等待他的出现;晋王府中刺客突然出现,她却没有惊慌失措;佛堂密室中她几乎被火焰吞没,却仍然冷静地看着他施救;草原上她被四肢捆缚在马腿上,却还让他先走。她从来没有退缩过。他以为那是因为她理智勇敢,现在想来才赫然醒觉,叶初雪根本就不怕死。
平宗心头深深地沉了下去。他一生驰骋沙场,比任何人都明白,是个人就都会怕死。勇士最伟大的地方不在于无畏,而在于能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但叶初雪不同,他的恐惧在于被背叛、被羞辱。却从来不是死亡。
“她…”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困难地干咽了一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你能指望她对别人有什么真情?”平安冷静地说。
第三章 满朝谁信语堪听
一只手用力砸在朱漆青龙纹的案上,将上面的杯盏茶碗震得跳了几跳。“谁给他们的命令,谁给他们的胆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敢擅自行动?!”平宸声嘶力竭地喝问,太华殿空旷广大,他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益发令人听着胆寒。
玉阶下群臣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平宸看见这副模样,越发气得冷笑起来:“崔璨,你是丞相,朕将文武内政全都交到你手上这才不过三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崔璨向前走出一步,跪在地上叩首:“是臣无能,此事全是臣失职,请陛下责罚。臣愿辞去丞相之职,自降为庶人。”
“你!”平宸怒视他,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朕?”
平若看不下去,起身来到崔璨身旁:“陛下,崔丞相履职不过三日,四镇远在黄河边上,即便是快马加鞭、千里加急,也不可能与边镇互通消息。要查知那边的消息,实非崔丞相所能为。”
平宸冷笑:“四镇三十万人一起出动,这么大的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筹备好的。你说他来不及察知动静,这么大的事情莫非之前伪朝诸臣也全无所知?莫非平宗、平衍也毫不知情?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地往诸镇派遣人马去探知吗?”
平若一阵语塞,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本来这么大的事情,应该在掌握了太宰府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即便太宰人选因为一直悬而未决无人主事,那崔璨作为总揽文武事务的丞相,总应该从别的途径听到些风吹草动。但这事竟像是全然没有任何风声一样,突然就发生了,以至于初闻此事举朝震惊,竟然连一个能说出门道的人都没有。
平若不说话,崔璨跪在地上一副承担责任不肯认错的模样,倒是将平宸晾在了玉阶上。
殿外传来皮靴敲击地板的声音,一队士兵大步过来。严望来到门口将佩剑解下递给一旁的宿卫士兵,自己大步进来向平宸行礼。
平宸喝了口茶略缓了缓一直紧绷的神经,和声问道:“严将军伤势好些了吗?这 几日你巡查诸坊,辛苦了。”严望因破城有功,声望大涨,即便平宸与他说话也和声细语。
“谢陛下关心。微臣的伤不妨事。”他行过礼起身看了跪在地上的崔璨一眼,问道,“崔相这是怎么了?”
崔璨却十分讨厌他首鼠两端坑害不少同袍的行径,压根儿不愿意扭头作答。于是平若只得替他回答:“陛下在问责四镇取河西牧场之事。”
严望诧异:“柔然人利用河西牧场所产军马与我朝贸易,每年咱们都得看他们的眼色买军马,如今抢过来是大好事儿啊,以后咱们再要用马就不必受制于人。陛下何苦烦恼?”
这种质问本来就逾越了君臣之礼,平宸碍于他的功臣身份不好作色,却也不肯回答,只是冷着脸哼了一声。平若便只好再代替他回答:“此事事发突然,朝中全然未闻,陛下惊怒的是边镇诸将胆大包天,竟然擅自行动。” “这也怨不着崔相吧?”严望到底是个军人,有话直说,全然不顾上位者的心情,“攻取河西草原这件事情我倒是有所耳闻。那四镇也并非擅自行动,作战时机、方案、将领人选和补给早就定好了。朝中虽然天翻地覆,但四镇没有接到朝中命令,自然还是按照原来计划行事。其实即便是龙城易主,陛下荣归,攻取河西牧场的计划也不会改变,大概也就无人想到还要再等朝廷的命令吧。”
平宸被这番话说得无话可说,但胸口那股火却无论如何也要发出去,左右为难之下,猛的一拍桌案:“够了!不要再说了!”
严望愕然望着他,似乎不明其意:“陛下?”
“这分明是逆贼平宗操控四镇作反…”
严望顿时觉得可笑:“当初决定要攻取河西牧场的人是平宗不假,但他如今一败涂地,生死不明,哪里有能力操控四镇?何况四镇即便是反,也应该转过头来攻打龙城,哪里还有向外去打柔然的道理?万一柔然反击,龙城这边军队再过去讨伐,四镇腹背受敌就是自寻死路。这说不过去。”
平宸瞪着严望:“你这是要替平宗开脱?”
严望皱眉,正要开腔反驳,却觉手腕一紧,低头去看,原来是平若拉住了他。平若冲他缓缓摇了摇头,严望猛地明白,此时并非与平宸讲道理的时候,只得闭嘴。
平若这才缓缓道:“陛下,平宗是严将军亲自打败的,举朝这些人里,最无可能替他开脱的就是严将军。非常时期,陛下不可胡乱猜疑。”
他这话说得极重,语气也有些不善,平宸一愣,偃旗息鼓:“崔璨,你起身吧。”
崔氏家风严谨,崔璨从小背不出书都要罚跪,如今跪这么一会儿倒也不是问题,听见皇帝叫起,便手脚利落地起身谢恩,又道:“陛下,此时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端的揣测,不如派人去查明情况,调查清楚了再做处分。”
平宸神情阴沉地靠在御座上,冷冷地说:“不够。”
刚才平宸与严望之间一番对话崔璨听得无比明白,点头道:“诸镇在外不受统辖的确是肘腋之患。这些将领有多数与平宗关系密切,现在平宗生死不明,可是万一…”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平若,神色中多有抱歉尴尬之意,但话总得说下去,于是道:“万一平宗没有死,迟早会寻找夺回龙城的机会,届时如果诸镇落到他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这句话才说到了平宸的心坎上。其实他何尝不知严望之言有道理,只是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所以拼着与严望当堂反目,也要把话头引到自己想要的路子上来。“你继续说。”他吩咐崔璨。
崔璨点点头:“臣回去你一个办法出来,将边镇外军的军权收回来,这才是头等大事。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件要紧之事,便是太宰的人选。”崔璨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平宸:“太宰府统领中外军事,不能一日无主。太宰人选还请陛下速速定夺。”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平宸语气冷淡地说,“把你该做的做好,便是不辜负朕对你的期望了。”
崔璨当日回去连夜将外军诸镇的档案调来翻阅了一遍,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总算理清了西路、南路十三镇军力部署与官员的背景。眼看着天色大亮,正要叫伺候笔墨的书童去将丞相府的属官请来商议,突然宫中內官匆匆上门,传平宸的旨意命他火速进宫。
崔璨不敢耽误,连忙更衣出门,皇宫里派来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崔璨这才诧异,皇帝显是十分着急。他索性齐了车,命人牵过马来,一路打马飞驰,穿过龙城的街巷坊里,朝皇宫而去。突然一个人影冲到马前一把拽住了缰绳。
崔璨的坐骑受惊,惊慌地嘶鸣一声就要立起来,却被对方狠狠拉住,竟然动弹不得。崔璨吃了一惊,仔细看去,拉住他马头的是个面色黝黑的老头,看上去十分眼熟。他分辨了一刻,终于认出来,大喜地跳下马来:“你是那天晚上要送我出城的阿翁!”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没错,他是苏翁…”
崔璨惊异地回头,脱口唤道:“晗辛!”
相别不过十数日,这期间天地翻覆沧海桑田,此时再见,往事却仿佛已经是前生。晗辛仍旧一身男装打扮,这次却刻意戴了宽檐帽遮挡模样,从崔璨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帽檐下略微扯起笑容的嘴唇。
她缓缓抬起头,露出双目扫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知道你入宫去定然会经过这条路。”
“那么今日现身,是有话要对我交代?”
晗辛欲言又止,笑道:“只是看看你这丞相做得好不好。北朝立国将近百年,你可是开天辟地第一个,比我预料的还厉害。”
崔璨苦笑:“无非是方便行事的名号而已,如今朝中上下总共也没有几个做事情的人,分得太细了反倒政令不畅,只能暂且从权了。”
晗辛也知道这个地方没有办法详谈,且他们二人相交不深,并不敢问太多。这次现身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便向一旁侧身笑道:“看崔相走得甚急,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崔璨见她要走,连忙问道:“你住在什么地方?我去哪里能找到你?”
晗辛摇了摇头:“必要时我会来找崔相。”
崔璨一怔,见她朝苏翁招了招手,跳上一辆牛车离去,有些不甘心得想要追上去,却又惊觉重担在身,皇帝派来的内官还跟在身后,只得不舍地又朝着晗辛离去的方向张望了一眼,转身上马,飞快地向皇宫而去。
平宸找崔璨却不是为了商议什么政务,见他来了,兴奋地笑道:“朕总算是为崔相选定了一个好搭档,有此人出任太宰,统领中外军事、开疆拓土、讨伐奸贼,崔相就专心内务,为朕治理万民。你们二人联手,不愁你我大业不成。”
崔璨也被他说得兴奋了起来,问道:“如此说来,陛下是打算让晋王世子出任太宰?”
“阿若?”不料平宸却摇头,“他没有军功,哪里弹压得住那群老臣?朕选定的人是严望。”
第四章 却问悲鸟号古木
冰冰凉凉柔软的唇落在他嘴唇的瞬间,平宗就醒了。他不动声色地装睡,感受着她的气息渐渐灼热。那双冰凉的手在他胸前游走,被他的体温染得恢复了热度,便悄悄向下溜去。
“别!”平宗一把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点火,睁开眼,迎面撞进了叶初雪的眼睛里。
她目光明亮妖娆,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凝神迎向他的目光,鬓边头发散乱下来,披散在光裸的肩头。她无视他的阻止,低下头去用鼻子在他的颈窝间磨蹭,鼻声蹿到了半空,沿着四肢百骸游走。
他咬着牙扳住她的肩,沙哑着声音说:“不行,别这样。”
“怎么了?”她问,眼中、唇角都是春光,神情中有说不尽的委屈。
他闭着眼强迫自己冷静,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彻底失控:“你身体还没好。再等等。”
“不要。”她声音黏腻,欺身过来扎在他怀中磨蹭,“不等了。”
平宗无可奈何,咬着牙强行捧起她的脸:“叶初雪,别闹!”
她停住,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良久终于确定这男人宁愿自己焚身而死也不会碰她,只得讪笑了一下,翻身坐起,拉过衣服穿上,轻声说:“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男人。要不起就算了!”说着起身掀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