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站在她的身后。虽然他的身体完全没有接触她,晗辛却几乎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她闭上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从身后侵袭过来,逐渐将她全身都笼罩住。
“梳…梳头…”她命令自己要镇静,命令心脏不要跳得那么响亮,离得那么近,怕他已经听见了她心跳的声音,“梳头有什么了不得的,还专门找我来梳?”
“你给我梳了,我也给你梳,不好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令晗辛有一瞬间的恍惚,分辨不出他是真心,还是随意调笑。
晗辛咬咬牙,硬着头皮转过身来,不防他就在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微微低头看着她。
她没想到会这样撞上去,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登时好像天地都隐藏到了云后,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明亮的眼睛。
平衍静静欣赏着她面上腾起的绯红,享受着自己的心跳带来的酥麻感。有生之年,他终于也有看着一名女子心脏剧烈跳动的时候了。他终究是丁零人,一旦确定心意便不会再犹疑。
他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执起她的手,柔声道:“晗辛,我读过你们汉人的书,我记得那些诗句。书中说,“执子之手…”
“不!”她却挣脱了开来,用手遮住他的口,“什么都别说。”她怕他说出天长地久的期许,怕他说出“与子偕老”的诺言,注定不会拥有的东西,还是不要提醒自己曾经存在过的好。
晗辛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屋外。
一道飞霞将天边染作蔷薇色。这还只是一个清晨,万物皆春,天地有情。这个时候说什么天荒地老呢?
她说:“我在柔然时曾经许过一个愿,若有朝一日遇到有情郎,定不辜负天意,蹉跎岁月。人生苦短,行乐须及春,谁知道明日谁还相亲,谁不会成仇。”
平衍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从这个女子口中昕到这样苍茫而热烈的话,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不由得想,也许她在柔然经过了太多的苦难,所以才会有这样急切绝望的想法。
他思考着要如何安抚她,晗辛却悄然靠近,双手落在他的襟前拽住衣襟,将他整个人向自己拉过来。
平衍脑中一片空白,顺着她的力量弯下腰去。突见她向着自己迎过来,双眸微阖,一双红唇却已经贴上了他的嘴唇。
平衍只觉耳边嗡的一响,下意识地要去推开她,然而伸出去的手触到她的面颊,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般,捧紧了她的脸,好让自己的唇反客为主,重重压住她的。
她唇上有胭脂的蜜香,让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吸吮品尝。平衍沉迷其中,乐此不疲,直到她轻声吟叹着张开口。
平衍猛地清醒过来,一下子将她推开,后退两步,震惊地瞪着晗辛:“你疯了!我还病着,是瘟疫,你就不怕我将病过给你吗?”
她的眼睛莹然发亮,毫不退缩地看着他:“你会吗?”
“我…”平衍哭笑不得,“这不是我会不会的问题。我是不想,可我控制不了啊。”
“我想!”她一旦确定了心意,便表现得十分决绝,“得和你一样的病,有什么不好?”
平衍失笑,伸手将她的眼睛蒙住,“你原来竟是个女疯子。”他将她抱入怀中,借以控制住她的四肢,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等我,等我病好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晗辛被他困在怀中,唯一的想法竟然是:他可真高啊,这样拥抱着,他能毫不费力地把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上。

七 簪花落酒中

平衍的信心并非空穴来风,半个月后御医宣布他已经彻底痊愈。消息传到龙城,举城欢庆,因为他是众所周知名气最大的患疫病者,若他好了,旁人觉得自己也就还有救。
平宗本要亲自来迎接平衍回龙城,却被他严词拒绝了。他对前来劝说的晋王府长史裴緈说:“我这一病已经给阿兄添了这么多麻烦,哪里还能再让他来接?我知道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但于公,我自己回去才显得这病没什么大不了,能安稳人心;于私,不过是卧床几日,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堕了我乐川王的英明?”他见裴緈仍然迟疑,笑道:“你放心,等回到龙城安顿下来,自然去拜见阿兄。”
平宗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丁零男儿没有那么娇气,便也就只好由他去。
这边推掉了晋王,平衍立时便如同没了拘束的顽童。命人准备车驾,却只让刚刚痊愈身体还十分虚弱的阿寂乘坐,自己换了窄袖袍,又令晗辛也做男装打扮,拉着她一同骑马,提前启程。
正是初夏时节,龙城郊外大片农田都冒出了青青麦苗。官道旁的水渠中清泉潺潺,渠边果树林立,开满了粉红色和白色的小花。晗辛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树,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树?花开得好漂亮。”
平衍看了一眼,笑道:“是频婆果。西域引入的,前两年有人从西域购进大批树种试着在龙城培育,没想到渐渐也成了气候。”
晗辛在南朝是吃过频婆果的,大为稀罕:“原来这就是频婆果树,北方干燥少雨,听说果子比南方要美味许多。”
“我却没吃过南方的果子,做不得比。”平衍在别业里憋了半个多月,如今乍然放出来纵马奔驰,心情自是大好,举动间便多了些少年风流的轻浮。他用马鞭抬起晗辛的下巴,看她因骑马而冒出汗水的脸,笑道:“不过若只是比卖相,显然南方的要强上百倍。”
晗辛被他如此当众轻薄,面色微微一变,却又不好发作,尴尬地一笑,夹着马腹奔了出去。
其时正是城外往来最热闹的时候,官道上人马众多,她又骑术不精,刚闪过了两匹马和六七个行人,突然一辆马车从旁边超越,车上旌旗随风展开,旗脚打到她坐骑的眼睛上,那马惊嘶一声,猛地抬起两只前腿立了起来。
晗辛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甩下了马,摔在地上两眼冒着金星。忽听耳边有人惊呼:“小娘子快闪开!”
她这才看见一匹马转瞬已经飞驰到了近前,眼看收势不住就要踩踏到她身上。晗辛脑中一片空白,吓得只会尖叫,捂着眼睛不敢去看。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冲过来,有人扑在她的身上替她挡住马蹄,抱着她就是一滚,从路面上一直滚人路边水渠里去。
晗辛听见平衍在耳边惊呼了一声:“糟了,你会游泳吗?”
路上行人登时哗然,一拥而上将水渠团团围住,有人喊着要救人,也有人四处寻来竹竿伸下让他们二人抓住,要将他们拉上来。
晗辛水性倒是比平衍还要熟练些。水深到脖子,她一手抓住竹竿,一手死死拽住平衍的领子,喊道:“你抓好,别滑脱!”
平衍乍一落水防备不及,狠呛了两口水,此时在晗辛的扶助下站稳,倒也知道这水深淹不死人,放下了一大半心便从容起来,笑道:“好,你放开我的领子,咱们牵着手上去。”
晗辛面上一红,口中说着“谁与你牵手?”却到底把手伸过去,又笑道:“你可别把我又拽下去。”
“放心吧。”平衍虽然大病初愈,行动却仍然矫捷,握住她的手纵身一跃,借着竹竿翻身上了岸,一回身又将晗辛也给拉了上来。
众人这才看清是一男一女,哗地一声响,围观的圈子向后退了两步,像是怕沾了他们身上的水一样。
晗辛一见有这么多人,猝不及防吃了一惊,连忙隐身在平衍的身后,借着他高大的身材遮挡住自己,低声道:“坏了,全身都湿透了,怎么见人嘛。”
平衍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为她披上,笑道:“虽然也是湿的,好歹遮掩一下。等回家了再换吧。”
晗辛本来就是男装,初夏时节,衣着轻薄,有无聊少年见她湿衣下玲珑曲线毕露,登时起哄笑道:“原来是位小娘子,是个美人儿嘞。”
晗辛又羞又窘,拉紧了平衍的外袍,一味躲闪众人目光,眼圈发红,委屈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这副含羞的模样落在平衍目中,登时觉得登徒子的轻薄话语尤其令人恼恨,冷冷朝着那边瞪了一眼,只是碍于要护着晗辛才强行忍住,过来拉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随即弯腰一把将晗辛拽到马上,在身前坐好。
晗辛惊呼了一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平衍护在了怀中。平衍在她耳边说:“坐好了,要是怕就抓紧我。”
晗辛想说她不怕,想不让人笑话,却没等她想清楚,突然腰间一紧,平衍一只手已经将她搂住。两人衣衫尽湿,一片湿凉中却格外察觉到对方身体的火热。
平衍一路纵马回到自己龙城的府邸,见管家奴仆迎出来一大片,一时也不下马,眼见门前戟架上有旗帜飘扬,过去顺手扯下一面来给晗辛裹上,这才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晗辛双脚一挨地立即要推开他:“我自己能立住。”
“你就不怕旁人看你这副模样?”
晗辛低头打量自己,见身上裹着旗子,虽然不伦不类,但至少再不是曲线毕露的样子。她底气一足,便挣脱平衍的护持,不服气地瞧着他:“我倒觉得没有不妥,这下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吗?”
平衍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被她说得懊恼起来,拉住她的胳膊转向众人:“我跟你们说,这位是晗辛娘子,她以后就是咱们家的人了。管家,快去预备热水,我们路边掉到沟渠里去了。”
众人见到他们俩浑身上下湿答答的样子都十分惊异,只是人多不好发问,没想到他自己先说了出来,登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晗辛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旁人目光的,此时却被这笑声激得满面通红,登时沉下脸来转身就想走。
平衍自然不会松手,拽着她笑道:“我这府中跟别人家不一样,没太大规矩,你别介意,往后住下来就知道舒服了。”
晗辛心中一动,朝他望去。他说得自然而然,仿佛就像是带她回家一样。晗辛心中突生怯意,慌张地摆脱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惊惶之色从眼中闪过,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得转身就走。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出乎所有人意料,平衍怔了一下,拔脚就追。
晗辛跑得比一般女子都快,但毕竟平衍身高腿长,几步就追了上去,伸手将她一把拽住,皱眉问道:“你跑什么?”
晗辛仍要挣扎,却哪里是平衍对手,几下被他困住手脚问道:“晗辛,你到底怎么了?”
“我…”她喘了口气,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不敢走进那个他叫作家的地方,还是不敢与他再有更多的纠葛?他若追问到底,自己又该如何吐露实情?
平衍性急,见她这样犹豫更加一刻都等不得,说道:“你说话呀!”
晗辛抬起眼,一头撞进他的眼眸中。
这一日天青日朗,万里无云。澄蓝色的天空落在他的眼中,仿佛久远前家乡的鄱阳湖一般,有着令人心安定的力量。“我…”
她犹豫再三,终于低声道:“那么多人。”
平衍愣了愣,不禁失笑:“人多怎么了?”
她便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太丢人了。”
她白皙的后脖颈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平衍看了怦然心动,一把捉起她的手,在她耳边笑道:“我可不能放你跑了。说好要等我病好的,好容易病好了你怎么能走?”
他说话时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垂上,立即就像是满天的晚霞都落在了她的脸上,益发羞窘得抬不起头来。
平衍却不管不顾,拉着她大摇大摆往回走。晗辛心中纠结,却总觉得手脚发软,无力挣脱。在随他跨过门槛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心中讥笑:“是真的没有力气了,还是不想有力气呢?”
她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大门里一大片丹楹粉壁重角飞檐的庭院如山一样向她压了过来。她心头颤了一颤,脚下微顿,突觉握在她手上的那只手紧了紧,像是察探到了她意志的动摇。她抬起头,只见夕阳落人楼台山影的身后,只余下尚不肯湮灭的余晖,奋然点燃了半边天空。彩霞燃烧得壮烈而绚丽,令晗辛为自己在那一瞬间的怯意而感到羞愧。
“走不走?”平衍停下来问她,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
晗辛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都到这里了,怎么能不走呢?”

八 与君论素心

那一夜平衍留在晗辛房中。到了天将明时,才喘息着停了下来,在她身旁躺下。一时直觉畅快淋漓,竟是从未有过的愉悦。他将晗辛搂在怀中,在她额头上亲吻着,拨开她被汗水黏在颊边的散发,问道:“还好吗?”
“嗯。”她慵懒地哼了一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手从他的胸膛抚过,触到一样冰凉坚硬的东西,这才睁开眼去细看,原来是他颈间的一个白兔玉坠子。她托起坠子仔细打量,一边哧哧地偷笑。
“笑什么?”他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手指落在她如凝脂一般的肌肤上却再不愿意离开。
“这兔子…”她拎着绳子微微一晃,“刚才就一直这样在我眼前。”
“哦。”他抿着嘴偷乐了一下,突然翻身到她的上方。那枚玉兔子自然垂下于她的眼前。平衍挨着她磨蹭,故意加大幅度,让兔子摇晃得越发剧烈:“是这个样子?”
晗辛被他磨蹭得喘息连连,哪里还能说出一个字来,只是哼了一声,翻身推开他,用被子蒙住脸,任他如何纠缠再也不肯露出脸来。
平衍历来听人说男女之情如何风光霁月,却从来没有过切身体会。读着古人那些荡气回肠的诗句,仿如幼时听丁零人传说中阿斡尔湖仙女的传说一般,又是向往,又是不可思议。如今有了切身感受,才觉得原来书上所云重重滋味,实在不及切身所感受的愉悦的万分之一。
他之前总觉得堂堂男儿,马上征战、与同袍畅饮、与手足同游才是人生至乐,如今才明白原来男女之情的缠绵欢悦便如陈年佳酿,初尝虽也美妙,却难抵之后沉醉其中的快乐滋昧。
平衍有了内宠之事很快从乐川王府传进了晋王府。一日议事即毕,平宗特特将平衍留下,找了个理由打发走寸步不离的楚勒和焉赉,太宰府的官廨中就剩下他们二人,平宗亲自去将门关好,转身瞧着平衍也不说话,只是无声地笑。
平衍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低头打量自己一番,见并无不妥,才问道:“阿兄你笑什么?”
平宗招呼他坐下:“来,陪我喝杯酒。”
平宗、平衍兄弟平日就亲厚,两人素日也经常酬来唱往,虽然在书房中喝酒并不常见,但平衍并未多想,走过去在平宗身畔坐下。平宗斟好一杯酒递给他:“这是你嫂子专门送来让我请你喝的。”
平衍一怔,愣愣地问道:“嫂子有酒为何不当面请我喝?”
“因为她让我问你一句话。”平宗看着平衍喝了一口酒,才慢条斯理地说,“她问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平衍被他问得猝不及防,登时脸红了一大片。平宗看了一眼,忍着笑仍旧慢慢地说“她还让我告诉你,你是咱们家的凤凰,跟别的野小子不一样.你若能看上哪个小娘子,那一定是天人之姿与众不同。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叉打算什么时候给人家一个名分。”
“我…”平衍满面通红,平日伶俐的口齿也突然笨拙起来,期期艾艾地吭哧了半天才道, “我还没想过这么远。”
“我就是这么跟你嫂子说的。”平宗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了,“我说你现在只怕连自己姓什么都不大记得,哪里还能考虑旁的事情。且让你去再欢腾几日再说。你嫂子却不干,说咱们丁零男儿就没有年过二十还没有成婚生子的。你辈分本就高,过两年阿若娶妻生子了,总不能让我们的孙子七八岁了还要管你的没出生的孩子叫叔父吧?她让我转告你,咱们贺布部勾连八部的任务都给了我,你就愿意娶什么样的新妇尽可以自己做主。”
平衍听得惊喜不已。他本来考虑到自己在平宗身边特殊的身份和地位,生怕自己还是得要被迫娶一位丁零八部的女儿。最有可能的就是贺兰部大人之女。其实以晗辛的身份做他的正妻门不当户不对,本来没有多大可能。但如今听平宗的意思,竟然似是对他的婚事并无强求,令他不由得不去憧憬,也许纳晗辛做自己的正室并非全无可能。
平衍总以为晗辛在柔然定然遭遇了许多不堪回首的事情,对她额外地小心体贴。
到两人有了肌肤之亲才知道原来她还是个处子,惊喜之情难以言表。丁零男人虽然对女人的贞操并不看重,但知道她并没有遭遇女人最不堪的噩梦,还是打心底为她高兴。
此后便益发地对她好,这一两个月两人同食同寝,便如夫妻一般相携起居,平衍根本就不将她当作是下人,府中其他人也都知情识趣,不会为难晗辛半分。但毕竟没有名分,晗辛的身份若说出去,也不过是一个侍妾。
这一段时间,平衍都在心中斟酌要如何为晗辛谋一个身份。北朝制度,郡王内眷,有妃、夫人、良娣、善才、美人五等。其余皆为侍妾,无品阶,身份低下,只充做奴仆而已。而若要封品阶,即使是八品美人也需要有个说得过去的家世和父祖五代传递宗谱。
平衍一直拖着没有为晗辛请封品阶,便是因为怕问起家世惹她伤心。而晗辛似乎也总是或有或无地回避说起自己以前的事情来。
所以今日听到平宗这一番话,平衍心头雀跃非常,从晋王府一路回家,只觉沿途风光无不明媚旖旎,佛塔流云,城垣屋角都似乎镶着喜色。他胯下的天都马,天上伴飞的鹰隼,马后跟着的细犬,似乎都在为他欢呼雀跃。进门时管家相迎的笑脸,池中群聚的游鱼,甚至庭院中已经亭亭如盖的槐树,结满了果子的梨树,簇在一处随风沉吟的修簧也都对他招展摇摆,恭贺好事。
管家见他面上的喜色禁都禁不住,便凑趣地问道:“殿下今日如此高兴,是晋王又有了恩赏吗?”
平衍从天都马背上跳下来,神秘地一笑,只是问:“晗辛在哪里?”
“应该在后面带人收槐花呢,说是要蒸槐花糕。”管家也猜到所谓喜事多半与晗辛有关,便问,“殿下是对她有吩咐?我让阿寂去叫她来。”
“不必!”平衍将手中马鞭向管家一抛,大步向管家指点的方向走去,“我自己跟跟她说。”他走开了两步,又想起旁事,转回来笑道,“对了,让他们置席摆酒,我与晗辛就在水边吃些东西。”
平衍寻到晗辛时,她正与几个女伴手执长竹竿,将槐树上一串串白色的花往下钩。
平衍兴冲冲过去,到了近前,见晗辛举头瞧着树梢,阳光落在她的面上,将她额角渗出的汗水映得晶亮剔透,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而细腻,笑容比天色还要明朗。
平衍停下了脚步,一时竟不愿去相扰,只觉便是如此静静在一旁欣赏她天然而纯净的快乐,就已经心满意足。
这样炽烈的目光,晗辛很快便察觉到,回头见是平衍立在树荫下看着自己发笑,禁不住面上一红,低低垂下头去。
她如今才懂得了珍色与图黎的深情,明白了那两个人整日如胶似漆的浓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滋味。珍色比她要热烈果敢,当初对图黎一见倾心,便不顾一切地代嫁和亲,为了图黎的汗位九死一生而不悔。晗辛在旁边看着,总觉得珍色是鬼迷了心窍,到如今才知道原来不是鬼迷心窍,而是情之所至,不由自主。
她不敢去看平衍的目光,怕自己也会像珍色那样沉入其中不可自拔。她有她的顾虑,有她无法言说的秘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与平衍不可能天长地久地在一起,她随时都有可能被迫离开,即使她的身份不被拆穿,也没有人怀疑她的来历和目的.她也终将会因为无法承受越来越沉重的秘密而溃败。
平衍却将她的躲闪当作了羞涩。喜讯太过重大,他迫切地需要与她分享,连一刻也等不得。“晗辛!”他轻声喊,期待她听见了自己过来。然而半晌不见她有所动作,想来是没有听见。他耐着性子又叫了两声,终于再等不得,大步过去,抓起晗辛的手就往回走。
晗辛惊叫了一声:“啊,你做什么?”
身边女伴早就看见了平衍,个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嘻嘻哈哈地取笑她:“殿下找你还能是什么事儿,晗辛娘子,咱们殿下的衿寒枕冷,自然要找你回去暖暖,你可别辜负了他呀。”
晗辛窘得满面通红,想要推开平衍,却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捉紧了手腕笑道:“她们说得也没错,我回来找你许久,有话要对你说。”
晗辛低头挣扎,小声说:“你放开我,让人笑话咱们。”
“这有什么?若是在草原上,我要当着整个部落的面将你抢回自己的帐篷去,大家只会唱歌为我们祝贺。”平衍见她不肯配合,索性凑到她耳边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晋王今日将我留下单独说话。他已经知道了咱们俩的事情。”
晗辛心头一震,说话的声音中都不觉带出了颤抖:“知道…”
“是啊!”可惜平衍的心情太过飞扬,又与她颊面相贴,看不见她跟中弥漫上来的恐惧,一径顺着自己的心意说下去,“本来这事我还在踌躇该如何向你交代,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若论起来,我的婚事不能由我自己做主的。丁零八部历来互相之间彼此联姻,我是贺布部的郡王,自然不能不尽义务。”
晗辛心头剧烈地跳动,用力想将他推离身畔,低声道: “你好好说话,那么多人看着呢,也不怕被人笑话?”
“不怕。”他一把挽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亲昵地笑道,“若是我跟我未来的妻子这样说话,谁能笑话?”
晗辛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好在她惯来懂得如何掩藏情绪,目光仍旧看着不远处交头接耳取笑自己的女伴,声音轻微到仿佛被风吹得飘荡了起来:“妻子?不是说你要娶八部的女人吗?”
平衍犹自不觉,低头去看,将她的苍白面色误会到了别处,笑道:“怎么?吃醋了?告诉你吧,今日的好消息就是晋王对我说,我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以自己做主。”
饶是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听了这话还是微微震动了一下,晗辛慌乱了起来,之前想好的应对之词在亲耳听见“自己做主”那四个字的时候就登时飘散无踪了。
晗辛定了定神,攀住他的手臂,问道:“你跟晋王提起我了吗?”
一句话却问得平衍羞涩了,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样不是太急切了吗?”
晗辛这才略微放下了点儿心。
这一夜平衍终于察觉到晗辛的心不在焉,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到底怎么了?好像自打我说了婚事你就有了很重的心事,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晗辛怔怔看着他,突然流出泪来,倒是将平衍吓了一跳,连忙放开她向床榻边上。
“你别哭啊,我不逼你了,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太突然,你也不用担心,不会立即就要举行婚礼。”
她一时不答,只是用手细细描绘他的眉目,良久才说:“七郎,我记得你说过要带我去看青鹿台的。”
“是啊。青鹿台。”平衍想起来,那还是前几日见晗辛在府中困得无聊,说起来择日一起去城南看看那个高台,“我每次出征,都是从青鹿台出发呢。”
“我想去看看。”
“好,明日我就带你去。”
“明日?”晗辛却又犹豫了,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放纵一次,给了自己三天时间,“三天后吧,三天后去。”
平衍疑惑起来,不知道她这三日又是做的什么打算,但难得晗辛主动,他也就懒得深究,复又覆上她的身体,与她厮缠了起来。
之后的三天里,晗辛像是一扫之前的愁绪,与平衍极尽缠绵,几乎寸步不离。昼同行,夜同寝,就连吃饭也要痴缠在一处,你喂我一口肉,我给你送一颗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