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阿护,你不配!”他狂怒之下口不择言,双手在她冰凉的皮肤上揉拧,身体粗暴地侵犯着她,“我的女人才能这么叫,你是谁?你心里想的是谁?”
“你啊…”身体的疼痛冷却了她的怒火,她在他的身下辗转哭泣,“但你心里却只有江山。”
“你比我强吗?你心里只有你的故国和家乡。”他咬着牙反唇相讥,愈加愤恨,动作也丝毫不见柔情,“不要求我,不要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
她深深伤心,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问:“你真的不怕我们变作七郎和晗辛吗?”
平宗一惊,停下了动作低头看她。
她继续追问:“难道我们除了像他们那样的结局,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从她身上下来,拉过自己的衣服穿上:“不,当然还有别的办法。我不是七郎,不会让你像晗辛那样离开,永远不会。”
叶初雪撑起身体,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平宗深深地看她一眼,突然转身向外走去。
“阿护!”她愕然起身追上去,看着他离开,“你要做什么?”
“叶初雪,我曾经为了你不顾一切,但那样只是纵容滋长了你的自私,我不会再容忍你做背离我的事情了。你不许离开碧台宫,一步也不行,从今以后,日日夜夜,年年月月,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寸步不能离开。”
叶初雪被他的话惊得浑身发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关我一辈子?”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她怒气又起,冷笑道:“你关不住我!”
他回过头来,与她目光相接,两人各自强大不可摧的意志在这一瞬间碰撞,仿佛有火光因为这碰撞而迸发,他傲然一笑:“那就走着瞧。”
叶初雪突然意识到他这一次真的不会再妥协了,问道:“阿戊呢?你要关我,至少让阿戊留在我身边。”
“好让你带着他一起逃走吗?”平宗脸上露出那种将猎物逼入绝境时才有的胜利笑容,“不,叶初雪,你要是想离开,就一辈子别想见到阿戊。”
叶初雪的心一沉到底,自从阿斡尔湖畔两人倾心欢爱那一夜之后就再也不曾有过的寒意重新笼罩了她的全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让寒意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冷冻起来一样,再开口时已经又像当日刚刚渡江北上时一样,声音沁凉冰冷,充满了讥讽与秋意:“那么,你永远也得不到我。”
平宗本已经转身向外走了几步,听见这话一愣,不由自主回过身去,却见叶初雪已经转身回到宫室中去,砰的一声,大门被紧紧关闭。
平宗一愣,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被关上的,是他曾经费尽了心力才打开的那颗心的门。


第三十七章 人间哀乐转相寻
崔璨直到端午那一日才终于见到了晗辛。
那一日在殿中议事既毕,平宸在大臣们退出去的时候叫住了崔璨,笑道:“我知道崔相没有家眷,所以夜里不回去也没有关系。”
崔璨只得停下来问:“陛下有事?”
“是喜事。”他喜气洋洋的面上看不出任何城府来,一副打心里开心的模样,“你也知道一个月前朕得了长子,恰巧今日满月。”
崔璨只觉耳边轰然一响,半晌作不得声,只得躬身下去垂首不言。
平宸见他这样,倒是好奇起来:“崔相为何不恭喜朕?说来当日朕喜得长子,群臣上表道贺,似乎也没有见到崔相的贺表。我说起这件事来,阿若却说崔相当日不在雒都,回来不见补,想来是忘了。”他似乎仍是少年心性,非得要从崔璨口中听到一声恭喜才算作罢。
崔璨打了满腹的恭喜之词,然而张开嘴却觉得口干舌燥,喉头生痛,无论如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于是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这沉默几乎激怒了平宸,但这少年总算这几年经历了许多波折之后,懂得了不因小失大,于是只是悻悻地一笑,说道:“算了,这些虚礼,道贺的未必真是为朕高兴。比如你崔相虽然嘴上不说,朕却知道你心中是高兴的。对不对,崔相?”
崔璨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他必须用最大的自制力才能压抑住不顾一切转身离开的冲动。当他躬身垂首的时候,头上的五梁冠沉沉地压了下来,令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和身上的责任。他知道崔氏复兴的重任,以及保得新朝这十三郡百姓安康太平的重任都压在他的肩上,令他无法肆意妄为地凭着自己的喜好去行事。
“崔相,朕在问你话呢。”平宸对他的沉默十分不满,不停地催促。
崔璨长叹了一声,突然站直身体,沉静地看了自己的君上一眼,双手拢在袖中,双目一闭,竟是个不听、不视、不语的姿态。
“你!”平宸被他的姿态激怒,登时就要发作,恰好平若捧着一个乌漆匣子来到门外,一看见平宸和崔璨面对面站着就是一惊,连忙快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进来,挡在崔璨面前叫了一声:“陛下!”
平宸被他这样一拦,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御座上坐下:“阿若,怎么好几天不见你?”
“陛下不是遣臣去嵩山为陛下寻金丹去了吗?”平若见崔璨一听见金丹就睁开眼像是要开口,连忙冲他使了个眼色命他噤声,口中犹道,“这回运气不错,紫金台的吴道士炼丹到了紧要的时候,他的徒弟留臣住了三天,昨天一早吴道士出关,听说陛下向他寻丹,不敢私匿,将这次所炼金丹全都献了出来。”他说着将乌漆匣子捧到平宸面前打开:“一共十二颗,请陛下过目。”
平宸探身仔细看了看被小心分别装在金匣中的丹丸,这才满意地露出了笑容,于是对崔璨说话时的语气也就和善了许多:“其实今日留下崔相,是想跟崔相商量一下,一个是朕的长子该取个什么名字,还有一个是为朕生下长子的嫔妃,该赏个什么品衔。”
崔璨到这时才缓缓睁开眼睛,想了想,尽量用心平气和的语气说:“皇子的名字、皇妃的品阶,这都是陛下的家事,臣是外臣,不便过问。倒是不知陛下何时却有了服丹的喜好?”
“怎么,照制度取名字、定品阶是朕的家事,朕吃几粒丹丸倒成了要在朝堂上讨论的公事吗?”平宸冷笑了一声,朝平若望去,“阿若,你看看,崔相连朕吃什么都要管,却不肯管朕的妻儿。来,你跟崔相说一说,吃丹丸有什么效用。”
平若夹在两人中间委实为难,丹丸的作用人人都知道,他却不好公然说出来,哪怕此刻殿中只有他们三人,一旦对崔璨说出口,也就是对整个朝堂都说出了口。
好在崔璨并不打算让他为难,朗声道:“服丹习俗最初从江南传入,在汉人士族中流传已久,我家中也有不少人服丹,所以臣怕是比旁人对这丹丸的效用更加清楚。金丹服之可令人精神振奋,元阳不破,一夜御数女,七日不进食。若辅以疾行、饮露和五石散,久而久之便会神志混乱,血脉逆行,发狂吐血而亡,人称成仙。”
他前面说得头头是道,平宸尚频频点头,不料后面话锋急转,无论平若如何递眼色都不肯收敛,待到一句话说完,平宸已经面色铁青,拍案喝道:“胡言乱语!崔璨你敢欺主!”
“不敢。”崔璨不卑不亢地说,“臣的曾祖父、堂伯父、堂哥和叔祖父等人,都死于服丹。”
“你是说朕在找死?”
“不,陛下是在求仙。”崔璨说完长施一礼,“陛下让臣做的事,臣委实做不到。陛下若无别的事情吩咐,容臣告退。”说完也不等平宸回应,转身就往外走。
“崔相莫非就不想见见朕长子的生母吗?”
平宸一句阴恻恻的话果然止住了崔璨的脚步。他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屈服,转过身来向平宸跪下:“若是能与贵人一见,也许臣能知道初生皇子的名号该如何定。”
平宸本来也并非一定要崔璨来给儿子取名字,只是少年心性,崔璨越是抗拒,他就越是要强求。结果事情搞僵,他又咽不下这口气,便用这样的条件压着崔璨屈服。见崔璨果然就范,却又登时觉得无趣,冷冷看了崔璨半天,才说:“今夜内苑端午家宴,崔相不要错过。”
崔璨从大殿中出来的时候只觉背后已经汗湿,走路的时候双脚仿佛是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平若从后面追上了崔璨,低声劝道:“崔相何必一定要惹陛下生气?”
崔璨侧头瞧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们崔氏子弟,自来辅佐帝室,效力于朝廷,却从没有奉承皇帝投其所好的先例。那是无根之人的勾当。”
这话相当于是骂平若用金丹讨好平宸,行为与内侍差不多。平若如何听不出来,脸上红了红,却知道他的脾性,不顾他的挣扎,也不理他的疏离态度,强行将他拽着出了皇宫,上了自家的马车。
在车上坐定,崔璨仍旧冷笑:“平中书这是要做什么?莫非还要绑我不成?”
“绑你却是不敢。绑架朝廷命官,这不是犯法的事吗?崔相治下,我可不敢犯法。”平若笑嘻嘻地满口胡诌着,也不命车子行动,萑璨便也明白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也就不再闹别扭,想了半天只是长叹一声:“你却不该教唆陛下去服食丹丸。”
“咱们这位陛下你还不清楚吗?”平若苦笑,“他平生最仰慕的不就是你们汉人的那些东西。以前在龙城有晋王压着,也不过学些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如今没有人约束了,朝堂中就连龙城带来的都是汉官,更遑论衣冠旧族们前来依附的士族子弟。不少人还是从南朝过来的,南朝如今局势大乱,那些世族怕打仗,也都纷纷来投。人才也有,却更多是不成器的,别的不会,修道服丹的把戏倒是熟稔得很。”
北朝是严禁官员宗室服丹的,这一点崔璨自然比谁都明白。听了平若的说法面上一红,嘴上却又强辩道:“那你也应该劝一劝才对,他多少总还是听你的。”
“你以为我没劝过?”平若苦笑,“我去找吴道士的金丹,总好过那些来历不明的仙丹五石散吧?”他也不想让崔璨太过尴尬,这事点一下就揭过,只是说:“倒是你今日跟陛下到底在斗什么气?怎么让你给皇子取个名字你就这样不乐意?”
崔璨自然无法说出自己与晗辛的瓜葛,沉默良久只得道:“皇子之母只怕你也认识,她叫晗辛。”
平若吃了一惊。当日晗辛与平衍的婚礼他出了好大的力,自然不陌生,却仍旧不敢相信,追问了一句:“嫁给七叔的那个晗辛?”
“还能有哪个?”崔璨倒是惊奇起来,“怎么这么大的事,你却不知道?”
平若苦笑:“崔相以为我莫非也跟严望一样能够出入内廷吗?”
平若到底是丁零人,说起话来禁忌远没有崔璨那么多,这一句话倒是令崔璨窘得满面通红,连连作揖行礼,道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奇平中书与陛下也是总角之交,多少总会知道些内情吧?”
“如今大了,自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厮混。陛下的内帷之事我还没崔相清楚呢。”
崔璨越发被他揶揄得抬不起头来,便有些恼羞成怒,起身就要向外走:“平中书既然没有要紧事,在下还是告辞的好。”
“哎,崔相,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平若拉住他,连忙问道,“今夜内苑家宴连我都没份,崔相你莫非真的不愿意去吗?”
一句话问到了崔璨的心上,他的动作一下子凝滞,良久才长叹一声:“我欠她一个交代。”

再见到的晗辛却与印象中完全不一样了。崔璨在平衍的婚礼上是见过盛装的晗辛的,只不过那时的她多年心事得偿所愿,自有一番妩媚风流的光彩,而如今的晗辛,身上珠翠环绕,锦缎华衣,面色却带着蜡黄,眉目间有化不去的愁绪,面色憔悴,竟被鬓边的珠花映得黯然失色。
崔璨见到不禁一怔,心猛地就揪痛了起来。
崔璨身为外臣,只能坐在筵席最远端,遥遥看着她在灯下憔悴,除了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之外,已经找不到别的排遣方法。
平宸兴致却很高。他一反以往丁零贵族逢筵席必定下场跳舞的习惯,安坐在上面,只寻些汉人的丝竹来,笙箫琴瑟,远远地在园林的另一端演奏,让乐声在月夜中逍遥发散,到入耳只剩下游丝般的声缕,却胜在了缥缈悠远。
平宸内廷居然颇有些女眷,都是些北方世族的女儿。好容易有了一位与汉人无异的皇帝,看来为了获得平宸的青眼,世族们也都下了一番功夫。崔璨身为清河崔氏子弟,对这样的逢迎颇为不屑,更加不愿意说话,只是一味喝酒。他酒量平平,不知不觉就喝得人事不知了。
待到醒来时,仿佛置身在花丛之中。筵席已经散了,平宸、内侍、宫女和那群内眷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乐声仍旧丝丝缕缕似有若无地飘过来。
他茫然地坐直身体,喝得有点儿多,头又闷又沉。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轻轻地说:“你怕是喝醉了,回去让人煮些醒酒汤喝吧。”
崔璨已经起身了,一听见这声音手一软.又坐了回去:“晗辛…”
“想见你一面,是我求陛下的。”
崔璨一怔,这才明白了平宸这样安排的原委:“你如今身在深宫,当谨言慎行,不该求他的。”
“你是冶国栋梁,他如今对你无比倚重,我并不怕会给你带来不利。只是有些事情,我总觉得该有个了结。”
“了结…”崔璨只觉心痛如绞,连呼吸都会带来肺腑的灼痛。他摸了摸脸,发觉脸上的肌肉是僵的,连苦笑都做不到,“终究,还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是我大意了。”晗辛低声说,“他知道了我一直都在府上,我本来怕他找你麻烦,如今看来是不会的。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崔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他却始终没有回头。他自幼自诩熟读诗书,胸中有天地,掌中握着乾坤,浑身安邦定国、匡扶社稷的本事,自成年后就将管仲、乐毅、诸葛丞相这些人当作自己的楷模。然而到如今却发现他连转身面对一个女人的勇气都没有。
晗辛像是知道他的心思,长叹了一声,低声遭:“我想见你一面,只是想当面向你道谢,感谢你照顾我那么久。你我终究还是少了些天缘。”
她说了这些话,见他始终沉默,渐渐说不下去了。沉默了良久,才突然低声道:“今日还要求你一件事,我希望这孩子的名字叫熠。”
崔璨一怔,突然鼻中发酸,点了点头:“光耀明亮,是个好名字。”“熠”与他的名“璨”含义接近,他突然明白这是晗辛对他的情意。于是点了点头:“你放心。”
“如此多谢了。”晗辛轻声地说。
崔璨的双手在腿面上握成了拳,要紧闭上眼睛才能抑制住转身看她一眼的冲动,沙哑着声音说:“我多希望这孩子是我的儿子。”
身后微风拂动花树,半晌没有人声。崔璨忍耐不住回过身来,只见树影婆娑,花树芬芳,哪里还有晗辛的影子。
他怅然怔立,过了良久都不能确定之前那一番究竟是梦是真。
三日之后,由中书监发布圣旨,宣布皇帝长子命名为熠,其母梁氏加封为昭仪。


第三十八章 浮生沉潜一梦惊
乐姌又仔细地描绘了一遍颊边的芙蓉花样,特地选了与芙蓉同色的胭脂点染了口唇,仿照龙城贵妇人最新的样式,将长裙系在胸下,用衣带将胸脯勒得高高隆起,如同两座玉山,将身体勾勒得玲珑曲折,这才又在外面添了一件淡粉色的罩衫,头插芙蓉金步摇,臂挽蝉纱帛披,袅娜娉婷地步出自己的房门。
不料平衍就在门外等着,见她这样,淡淡地问:“怎么,要出门?”
乐姌就像是不听话的孩子去捣乱被人捉了个正着,面上一红,岔开话题:“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既然来找你,自然是有事。”平衍坐在绳床上,目光从头到脚地细细打量着她,末了突然说了一句,“没用的。”
乐姌一怔,不明所以:“什么?”
“你打扮得再花枝招展也没用,陛下不会正眼看你一眼的。”
乐姌破天荒地被他说得无地自容,面现怒意,冷笑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烦请你说明白。”
平衍倒是从善如流,果然依照她的要求说得更加直白:“你以为陛下和叶娘子闹别扭,你就能趁虚而入了?”他尖酸刻薄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乐姌身上,像是在打量一只四处乱钻的老鼠,“没用的。这一个月,不只陛下宫中原本那些嫔妃,还有诸部大人,甚至朝堂重臣,哪个不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家的女儿送到陛下面前去?你们以为他们夫妻吵架,别人就能替代叶娘子了吗?做梦。”
乐姌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晌冷笑道:“我怎么记得殿下才是那个为了不让叶娘子做皇后不惜与陛下撕破脸皮的人?如今却又操心起旁人趁虚而入了?”
“我不是操心旁人,只是告诉你,把你心里那些妄想收起来。除非你也能像叶娘子那样在陛下手上把江山翻覆上几个来回,否则陛下连正眼都不会看你一眼。但是你若做这样的打算,我立时便可以杀了你。”
“你!”乐姌立时变色想要发作,但平衍虽然只是坐在绳床上抬头平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却有一种严厉而坚定的意味,令她不敢造次,终于只能强忍住不悦,讪笑道:“说得这么吓人做什么?你呀,多心啦。我就算是有那个勾引皇帝的心,也没有得罪我旧主人的胆子。”
“如果没有最好。”平衍丝毫不为她的示弱动摇,问道,“你打扮成这个样子进宫,却是为了什么?”
乐姌嗤笑:“你懂什么,我是去见你的叶娘子的。若不打扮得漂亮些,连她一个身在囚禁中的女人都把我比下去了,我如何肯咽下这口气去?”
平衍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审视着她的面色,心中对她话中的真假谨慎判断着。良久才似乎终于采信了这样的说法,点了点头,却说:“不能去。”
乐姌终于忍不住变色:“你什么意思?”
“这是陛下的意思。”平衍面无表情地说,“他让我看住你,不许你进宫去见叶娘子。”
“那他是什么意思?”乐姌终于忍无可忍,“把人关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这么多天他自己不去看也就罢了,还不让旁人去?他是真的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逼死了她你不是就称心了吗?”平衍冷淡地说,“人家夫妻的事,我劝你少操心。”
“我的事你也不用管。”
“不巧得很,你正巧是我府上的客人,我不能不管。”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就像手上沾染了什么恶心东西,唯恐避之不及中还带着无奈,“陛下的命令,只让我看好两个人,不许与叶娘子接触。我总不能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乐姌挑起眉毛问道:“两个人?还有一个是谁?”
“这你不需要知道。”平衍撑着拐杖站起来,向外走去,“这些日子事多敏感,就连朝廷重臣都要小心度日,我劝你也别太大意。”
“你等一下!”乐姌追过去一把夺过平衍的拐杖,“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还有一个人是谁?为什么我们两个是皇帝专门叮嘱要看紧的?”
平衍手撑着墙保持平衡,却对乐姌的问题置若罔闻,伸手:“还回来!”
“不!你不告诉我,就别想离开!”乐姌抱着拐杖威胁他。
“那就送你了。”平衍二话不说,扶着墙用一条腿出去。
乐姌怔在原地,发了半天愣,只觉这人完全不可理喻,又不能真留着人家的拐杖,只得追着送出去。不料门口已经有贺布卫士守卫,见她出来伸出手臂挡住,其中一人道:“殿下的命令,娘子且回房安歇,不要四处乱走。”
乐姌气得冲他们瞪眼,无奈对方身负严命,不为所动。她的住处是一处楼阁,临着栏杆可以看见平衍正由两名白衣少年搀扶着向外走。她也不顾卫士阻拦,突然冲过去,将手中的拐杖奋力朝着下面的平衍掷去。
白衣少年大惊,飞快将平衍推到一旁,楼上两名卫士已经反应过来,把乐姌按倒在了地上。
平衍好容易站稳,举头看了看被卫士压在地上还冲他怒目而视的乐姌,淡然吩咐:“没事,放了她吧。”言罢,也不理睬乐姌脱口而出的咒骂,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置,一刻也顾不得多做停留,因为行走不便,索性叫来肩舆,坐上直奔前面厅事。
果然早就有人在等他了。
平衍见到来人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招呼遭:“萨宝登门,必有要事,坐下说。”
斯陂陀叉着腰,吹胡子瞪眼地盯着房顶,冷冷地说:“没空!”
平衍已然料到他的来意,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才说:“再忙,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说话。说话,站着说和坐下说也没多大区别,萨宝你说是不是?”
斯陂陀懒得跟他兜圈子,劈头就问:“我手下人今日出城受阻,打听了半日才知道原来是殿下的意思。殿下,我没有得罪你吧?这么做什么意思?”
平衍微笑:“没有意思。”
斯陂陀倒是没想到他的态度如此无赖,愣了愣,才又问道:“那为什么不让我的人出城?”
“萨宝自己不清楚吗,却来问我?”
一句话将斯陂陀噎得干瞪眼,半晌才悻悻地哼了一声,缓缓坐下,见面前矮几上摆放着几样点心,顺手拈起来放入口中咀嚼,像是十分享受着美味一般。平衍也不动声色,等着他理清楚。
果然斯陂陀再开口的时候已经不复来时的气势汹汹,叹了口气道:“他们两个人明明是天底下最般配的人,为什么反倒像是仇人一般谁都不肯退让几步呢?就像是我们粟特人做生意,明明知道价钱高赚得多,可是如果太高买方出不起价钱了,不是谁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吗?少赚点儿,也比不赚强啊。”
这话反倒触动了平衍的心事,他沉默思量了片刻,认真回答:“大概都觉得一旦退让了,得到的就不是自己想要的了。”
斯陂陀扑哧一声笑了,斜睨着平衍道:“没想到秦王殿下也是个情圣。”
平衍面不改色,微微一笑:“过来人。”
两人之间气氛缓和下来,斯陂陀趁机追问:“那么他们二人如今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皇帝是真的打算就将公主殿下关在那个地方一辈子不放出来?”
平衍忍不住笑出声来:“萨宝知道得可真多。”
斯陂陀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疏忽了,嘿嘿一声讪笑,拿起银杯往口中倒酒,把嘴巴占住不再说话。
平衍叹了口气,语气平缓:“我知道叶娘子在龙城有许多帮手,包括萨宝你也是其中的人。你们以往帮她,陛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予计较。只是如今陛下是真的动了气,再不肯给她半分余地去搞花样。我明白说,不单是你手下的人,就连你本人,如今也在禁止出城之列。”他见斯陂陀露出气馁之色,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你的公主殿下有多大本事,能在龙城翻云覆雨,玩弄乾坤?那不过都是陛下对她的容忍纵容,如今这恩典是不可能再有了。”
斯陂陀看着平衍怔了一会儿,叹气:“你们这样,可是要把公主殿下往死里逼啊。她那样的女人,就像天上飞的凤凰,你们如今却要将她的翅膀折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