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朋友,职业,身份,一切能证明霍刃存在意义的事情都在崩离消失。
他面对的痛苦折磨,从一开始就不比池霁少。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霍刃已经抱着枕头疼到额间流汗脸色纸白,在被裴如也拥抱时几乎是本能地躲了进去,大口大口地剧烈呼吸,仿佛是刚刚从溺水中救出来。
令人安心的海洋调香气涌入肺腑的同时,疼痛被不声不响地驱退消散,退潮般渐渐消失到不见。
霍刃自己也意识到这件事有多邪性,再从男人怀里冒头出来时神情茫然,莫名和他鼻尖对鼻尖的对视了一眼。
裴如也哭笑不得:“做正事,医生还等着呢。”
女医生视若无睹:“请您选择能让自己感到舒适的姿势,不用在意我的看法。”
霍刃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想为这个似乎有点丢脸的逃避行为解释点什么。
裴如也给他接了一杯薄荷水,起身时依旧保持着手与肩的碰触。
“慢点喝。不着急。”
霍刃开始缓慢治疗自己。
治疗PTSD,在国外较为流行的方法之一是DBT疗法。
承诺义务,建立联系,减少创伤体验,多次暴露脱敏……
转眼就从初秋到了初春。
洛杉矶的冬天很暖和,穿着薄牛仔裤敞着风衣逛街的人比比皆是。
再一晃到了春天,花儿都开的早。
佣人们有意把家里布置的透亮轻快,把所有窗帘都高高卷起,绿萝繁花摆的很好看。
霍刃始终没有去碰有关时国的任何事情。
他清楚自己的病症,也知道自己不该被这件事刺激更多。
二月十七是池霁的忌日。
在结束治疗前,医生温声鼓励着他的进步,语气温和道:“对于很多痛苦和遗憾,我们其实不需要全盘抗拒和回避。”
“接纳是很好的开始。”
霍刃初春了仍旧裹着毯子,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接纳。”
“是的。”医生倾身看向他,友好道:“很多人希望负面事物,比如痛苦、恨意、抑郁情绪等等永远离开,或者被完全消灭。”
“但如果你接受它的客观存在,反而会变好很多。”
霍刃凝视她许久,在这一刻突然像被点透什么。
“接纳。”
“这是很合理的选择。”
在医生离开之后,他起身把毯子放下叠好,侧眸望了眼窗外碧蓝大海上的粼粼日光。
“老师,带我去红房子看看吧。”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想要出去走走。
裴如也开车带他去了旧地。
Millennium Dance Complex,全球顶尖舞者的起航点。
拥有国际一线的编舞大师,与无数天王天后有过深刻合作。
也是池霁和梅笙遥在这里待过数年的旧教室。
他们是来访者,在闹哄哄的各个场地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太多融入感。
裴如也近年潜心打磨着新传媒的领军公司,一年难得来这儿一次,只有几个老成员还能一眼认出他来。
霍刃在池霁停留过的地方转了一圈,半晌道:“累了,走吧。”
他们重新坐回了车里。
“还想去哪儿?”
霍刃想了想,侧头看他:“老师,你有认识的纹身店么。”
裴如也颔首应允。
纹身店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黑人,叼着包番茄酱边呲溜着边咔嚓咔嚓剪着多肉叶子,瞧见客人来了也就YO了一声。
霍刃坐在旁边,像个逃学出来的中学生。
“我想在掌心刺青。”
黑人大哥手一滑差点给多肉削掉半边头。
“很疼的,老弟,你考虑好了吗。”
“现在纹身虽然能洗,”他比出夸张的手势,并不太赞成这个要求:“但是洗纹身那滋味,哦,我的天,你最好别。”
霍刃侧头看裴如也,似乎在询问他的看法。
裴如也并不反对。
“这是纪念的很好办法。”他挽起袖子,给霍刃看自己右臂上抽象线条绘作的南天竹。
“我母亲病故之后,我一年多都没有走出来。”
霍刃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一处纹身,下意识道:“是最近的事吗?”
泡温泉那次他太紧张,不敢细看。
男人失笑摇头:“不,十九岁。”
霍刃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光滑右臂。
他有那么一瞬,很想知道有关裴如也的所有故事。
南天竹很美,而且触感温热,莫名地让人怀念。
“做出选择,然后不要后悔。”
裴如也把袖子卷了回去,并不给他任何用以评判的情绪。
“接纳,怀念,铭刻,寻求宽恕。”
“先想一想,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霍刃凝神想了想,要了纸笔,给自己画了一樽小船。
船上立着一个十字架,看起来宁和又平静。
他突然想起了录综艺时,他们在深山老林里遇到的那位龚爷。
那时候他们六个在录皇冠通缉令,狼狈不堪地逃亡了好几天,突然就误入了一处世外桃源。
老先生招待他们喝热乎乎的豆腐汤,感怀人生时说过很多话。
“人活一世,难免贪心。”
“什么都想揽进怀里,一件都不肯错过。”
“……怀璧其罪啊。”
“我有时候挺贪心的。”他摸索着自己左手的掌心,用右指比对距离。
“即使在池池没有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停止过自责。”
霍刃很少暴露过自己内心的弱处。
他更在全团面前更多是坚毅全能的形象,战无不胜,果断冷静。
即便是在裴如也面前,也更多地是放任疲惫和怠意,把软弱的一面藏的很死。
所以总是坚强着,好像钢铁般毫无缝隙。
黑人大哥去后台找工具去了,前厅只有他们两个。
裴如也接了他手中的铅笔,顺手把线条修的更漂亮了些。
“一直在自责?”
“嗯,”霍刃忽然笑了起来:“你也许不知道,我是个很糟糕的队长。”
一场舞台没有完成好,统筹工作出了纰漏。
谁感冒了,谁最近心情不好,又有谁最近被媒体攻击的太过。
……总觉得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要再努力些,要付出更多,一定要照顾好所有人所有细节。
他从最初进入SPF起就没有安全感,后来一个人引领着五个人往前走,肩膀上担的是五份责任。
谨小慎微,过度自罪。
每一年都如此。
“他们很多人觉得,小池挺傻的。”
青年用指尖在掌心画下一个十字架,语气怀念又无奈。
“我瞧着聪明,很多时候比他还要固执。”
对一切都追求完美,无法容忍一点点的纰漏。
要争第一,要成为最强的人,要把自己打磨成完美到极致的商品。
有一次谢敛昀在台上唱错了词,他都会反复自责,觉得是自己带团员们训练的不够好。
可后来聚餐时状似无意地说起这件事,团里没有人还记得,笑着互相损两句就过去了。
——这并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包括他自己。
霍刃能够成为这样的人,站到这个高度,就必然要承受这种要强性格的反噬。
后来池霁的生病和发病都只算最后一摞稻草。
“纹一个小船吧。”
已经过去一年了。
他离开了皇冠,拥有了新的住处,还在真实的呼吸和活着。
他借着诺亚的船,在名利场的漩涡里终究是侥幸生还。
然后准备着再度归去。
为了他的挚友们,为了所有的不甘心,再度归去。
“老师,新年快乐。”
第 142 章
二月二十七日, 美国洛杉矶,凌晨四点半。
霍刃吃过止痛药已经睡熟了,迷迷糊糊地半躺在他的大腿上, 还在依赖着肢体碰触传递的安全感。
裴如也坐在床头还在浏览股价走势图,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龙笳】:POW36处理完毕, AW21还在和他们协调。
【龙笳】:F区刚接手,不是很熟, 需要时间确认。
【裴如也】:刚上手没几个月, 不错了。
他们保持着商业联系, 暗码使用的很熟练。
龙家三公子回归玄御集团这件事,既震惊全国, 又众望所归。
池霁去世后的这一年一直不太平, 娱乐圈内群龙无首, 谁都想重新抢夺势头独领风骚,但都只是仓促潦草的夺了些油水, 没法填补突然豁开的这一窗空白。
宝石当中的团粉更多是不能接受这种结局和情况, 即便看到CORONA最终登顶,事到如今也仍旧心如刀割。
很多人直接注销了账号,拒绝面对CORONA解散的现实, 也不想再追任何人。
但凡真情实感的追过一次,都没法再受这样的痛。
做团粉,图的就是全家和谐,花团锦簇, 缺失一角都是在扼杀她们的热爱和期望。
也有很多大站没有注销,只是暂时停止运营。
她们总觉得皇冠还会重聚, 小池也会再次出现。
会好起来的,一定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也要留个念想。
CORONA是3G到4G时代这个跨度里最辉煌闪耀的神话。
最年轻也最强力的阵容,深刻蓄力年年磨砺,是有史以来夺得OSC皇冠奖的最年轻男团。
优秀作品全民传唱,路人缘好到没有年龄代沟,连老爷爷老奶奶都会眯着眼哼他们的歌。
如今高山崩塌,竟再无人可趁势取代,拥有与CORONA比肩的荣光。
抑郁症相关的情况被披露时,霍刃的枯槁神色,薄玦的苍白病容,还有匆匆来迟,在墓碑前长跪不起的江绝,所有相关的事情都在把公众的情绪不断扩散推大。
膨胀爆发的舆论再次把矛头指向那些羞辱讥讽过池霁的玩笑者,质问他们吃人血馒头蹭热度开不开心,质问他们谁来给池霁抵命。
“开玩笑?这种跟风玩笑根本就不好玩!”
“你如果真的是团粉你为什么要再三艾特池霁要他退出CORONA?刀子扎心很爽是吗?”
“靠,我又找到一个天天给池霁私信车祸图还在炫耀的傻逼,这些人都是失心疯了吗?!”
也有人在极力反驳,事到如今了都不肯认错。
“怪我咯?他自己玻璃心说跳就跳,做偶像的赚了那么多钱就活该这样!”
“一点心理素质都没有……谁叫他入这行的啊,哪个明星不挨骂,其他人都没跳就他跳了,你说这是谁的错?”
“拜托,你们这些脑残粉自己睁开眼睛看看,粉头发是他自己染的,高跟鞋是他自己穿的,有谁拿枪指着他做过这种事吗?没有吧?他这是咎由自取——”
也有人渐渐放弃辩驳,把头像换成了一片黑色。
公司已经公布了死讯和解散的消息,像是惊醒繁华大梦的最后一声枪响。
“再也不追星了。”
“一年了,我还是没有走出来。”
“为什么好几个人都消失了?他们过得好不好,不会也出事了吧?”
“其他几个哥哥遇到这样的事一定需要心理援助……唉,离开SPF那个狗公司也好,他们终于自由了。”
“我什么粉都不是,我不追事业,不嗑CP,我只希望他们能互相还保持联系,不要形同陌路。”
整整一年里,所有人都只敢通过裴如也确认霍刃的情况。
他们当中有人清楚抑郁和PTSD的发病机制,有的即使看遍了书也忧心忡忡,甚至做噩梦梦到刃刃也消失了。
每个人都因为这场变故,内心深处被愧疚和恐惧烫下烙痕。
只要一想到从前种种,就会被刺的生疼。
龙笳又传了几份文件过来。
按照当下情况,玄御集团处在产业转型升级的阶段,本来不应趟这个浑水。
龙笳只是龙老板的三子,公司上下也不可能放着几万名职工喝西北风,孤注一掷地去搞垮谁。
越是庞大资本,越像神经血肉细密的巨兽,牵一发则动全身。
龙氏如此,韩氏更是如此。
裴如也粗略浏览过那几份文件,发语音指点这个新转行的后辈该如何找更深处的破绽。
他从来没有避着霍刃和他的旧友们交谈。
有些事,刃刃想听想知道,他随时都可以告诉他。
工作交流持续了二十分钟。
期间不同分公司的文件都在陆续发来,电脑右下侧的弹窗就没有停歇过。
天已经蒙蒙亮了。
霍刃睡在他的腿侧,不安地动了一下。
男人用手掌覆住他的耳朵,语气温柔:“再睡一会儿,还早。”
青年睁开眼,睡意还没有从眸中褪去。
“你不睡么。”
“嗯,等会有个视频会议,困的话可以带隔音耳机。”
霍刃本能地蹭了下他的掌心,还在隐隐作痛的左手藏在被褥深处。
这种动物习性般的行为,总是有种莫名地亲昵。
他内心其实是喜欢的。
电脑里又弹出了一条信息。
【龙笳】:刃刃……他最近还好吗?
【裴如也】:在痊愈,五月回国。
【龙笳】:谢敛昀和小薄会去接他,可以提前视频让刃刃适应一下。
【龙笳】:但是刃刃……未必愿意见我,以后再找机会吧。
【裴如也】:嗯,先做当下最重要的事。
对方停顿了很久。
龙笳从前和谁聊天都吊儿郎当爱逗闷子,碰着老师和长辈也不会太拘谨。
他如今褪去艺人身份,重新戴上腕表领带袖扣,性格也在不知不觉地沉淀。
CORONA这个组合的存在,本身是一种凝聚,也是一种束缚。
凝聚着他们六人为了目标和梦想一同奋斗,同时也在束缚着他们每一个人,仿佛签下了这个身份的永久契约。
粉丝们痴迷于他们提供的光与快乐,便如同信徒般希冀着自己的神明永远不要离开王座,期盼着这场狂欢永远不要停歇。
可他们不是神,是活生生的人。
除了工作和荣耀,他们原本就有自己的其他生活计划,不可能永远都活在舞台上。
龙笳并不习惯做商人的身份,每天要学的课程都多如牛毛。
但有时候在办公室里喘一口气,又会觉得有种不合时宜的自由。
龙家给予他的一向是理性支持,虽然过去几年就一直希望他回来参与家族事务,但也从来没有强求过。
事到如今,没有私生粉,不用无休止的签名合影,不再像商品一样去博取一众陌生人的喜欢和爱意,生活好像突然卸除了很多负担。
他不该觉得这是负担,可事实便是如此。
龙笳看了眼没有完成的数据测算,最后给裴如也发了一条消息。
【龙笳】:多谢您对刃刃的照顾,是我们做的不够好。
【裴如也】:客气。
霍刃还没有完全恢复状态,他知道很多事,但不去碰。
他的伤还没有好。
根据治疗师的判断来说,这都是旧年陈疾。
“其实按照他的性格,去相对平和稳定的环境,去从事学术研究,或者工艺设计,都是非常好的选择。”
“Cain他在青春期时被虐待太久,根据先生您的描述,在十五岁左右就已经有情感解离的情况——意思是,那时候他作为一个孩子,为了能够挺过去活下去,必须把所有恐惧和痛苦都尘封在内心深处,所以在面对自己的困境时,才会有种超脱常人的无动于衷。”
“可很多伤害都是一直存在的,也从来没有被完整治疗。”
“现在Cain的状态,就处在情感开关被破坏的这个阶段,开和关都非常不稳定。”
裴如也听完所有分析,照例谢过医生,一如往常地照顾霍刃的康复训练。
引导着他重新拉伸韧带,陪他在环海公路旁慢跑,或者去弹奏几种乐器,逐渐把乐感和节奏感找回来。
霍刃发觉他对老师其实并不算了解。
他知道裴如也拥有和自己一样的能力——但从前都体现在精算和统筹方面。
裴如也身上有很多标签,独角兽公司的创立者,旧金山裴氏的现任家主,Xv全球舞团的创立者,优秀的舞蹈老师。
现在又多了一个。
拉小提琴时优雅帅气的闷骚男人。
小白狼难得有点好奇心,就坐在旁边悄悄看着他演奏《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不自觉地摇了两下尾巴。
裴如也瞥了他一眼:“很意外?”
“很突破认知。”
霍刃指了指钢琴:“唱首歌,怎么样?”
裴如也注视了一眼钢琴,半晌才开口拒绝:“不了。”
霍刃很少被老师拒绝过,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我们来继续练习。”他提议道:“这次拉到十分钟。”
-2-
他们一直在做分离的练习。
两个人如果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像连体婴儿一样同吃同睡,根本不存在什么回国重来的可能。
然而去年接近大半年的时间,就是这么过来的。
这听起来有种荒诞的温暖。
霍刃缺乏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和安全感,离开裴如也太久便会有心悸或心绞痛的症状。
他知道这更多出自心因,只能一点点地脱敏治疗。
左掌的纹身让他能够渐渐安睡,但脱离链接只能靠反反复复的尝试。
“十分钟,六百秒。”
裴如也关上门前,看了眼坐在钢琴旁的青年。
“放松,什么都不要想。”
大门关闭的下一秒,流畅自如的琴声流淌而出,还有几声模糊不清的哼唱。
五百八十二秒。
裴如也静立在门外黑暗里,聆听着琴声的流转往复,也在缓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的神明,他的爱人从巅峰上坠落,如今满身伤痕,狼狈又绝望。
他清醒理智,仍旧不切实际地想把他也藏起来。
仲夏夜之梦的谐谑曲轻快跳脱,有种摇晃的时空感。
四百一十二秒。
藏起来。
不再置身洪流,不再站在最耀眼的高处,被无数人渴望幻想。
他爱他这样的宿命,却又从故事开始前就心怀悲意。
就像爱一抹刀刃的寒光,必然要目睹一切的磨砺与锻造。
琴声渐渐变得动荡不安,三四个花音出了差错。
二百三十六秒。
节奏完全乱了,急切到好像只希望它快点结束。
二百零五秒。
一切声音骤然停下。
一百八十五秒。
那扇门被突然打开,下一秒霍刃就快步撞进了他的怀里,抓紧衣角在急促呼吸。
“我在。”裴如也轻抚着他的头发,缓缓道:“……我一直在。”
“刃刃,你会隐藏的很好。”
“没有人会发现你的弱点,他们再次看到你的时候,你仍旧强大从容,不会被任何事物牵绊。”
霍刃几乎是在听到他声音的同时就从被殴打撕扯的恐惧中脱离出来,还在习惯性地大口呼吸。
“我……我坚持了多久?”
“十一分钟。”裴如也象征性地给他看了一眼表:“比我们预计的时间还要久。”
霍刃根本没注意到他抱着老师的动作有多用力。
他在这一刻有种矛盾又混乱的吸引力。
仍旧是能让无数人被深深蛊惑的外貌。
仍旧脊梁笔直,眉眼含锋。
脆弱到极点,又坚韧到散着刀光。
“十一分钟。”他点点头,松了一口气:“我还可以坚持更久。”
“我倒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裴如也笑着自嘲:“要教会你怎样才能离开我。”
霍刃目光一定,眼中也露出无奈笑意。
“坦白来说,”他顿了顿,牵着他的手走回琴房:“其实也不用坦白,每场治疗你都在场。”
“确实。”男人慢悠悠道:“知道了你的很多秘密。”
“唔,当作房租好了。”
霍刃和他相对坐下,再次酝酿了很久,才慢慢开口。
“老师,我在面对你的时候,也会很自责。”
裴如也安静地聆听他往下说。
“我现在情绪封闭——就算没有封闭,大概也没有能恋爱的能力。”
太多事要做,太多计划还没有开始。
“所以在不能回应你的时候,我觉得很愧疚。”
他抬眼看向裴如也,心平气和地往下讲。
“老师,我暗恋过你好多年。”
“我记忆很好,到现在都记得过去和有关的每一天。”
“那些誓言和喜欢,都是真的。”
“哪怕我现在不能回应你,可那些……全都是真的。”
从始至终,都只对你一个人有过这样的心动。
你是对我而言最特殊的人。
裴如也听完以后,起身给他递了一杯温水。
“说出来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霍刃抿了一口,小声道:“我现在像被冻僵的冰雕一样,一点感情都没有。”
“你可以把你心里的不同情感分区成抽屉,”裴如也笑道:“允许一部分打开,允许一部分关上。”
霍刃端着水杯眨了眨眼,又仰头看他:“我觉得很多事对你不公平。”
亏欠是客观存在的,可是他们都无法改变。
男人把椅子拉近,掌心放在了他的胸口。
“这里会融化,就一定会公平。”
“至于你的个人欠债,会在有偿还能力以后逐步结算。”他随手做了个拨弄算盘的动作:“也许还要收点利息。”
霍刃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这是个下流段子。
三月一到,季度汇报陆续就位,裴如也的工作渐渐忙碌起来。
霍刃已经可以坚持独处半个小时,冥想对治疗很有益处。
心理医生没有想到他会在累积创伤全部爆发的情况下痊愈的这么快,还特意问过裴如也用了其他的什么手段。
“我是个商人,还能有什么手段。”
统领国内外多个公司的后果是,加班和会议都没有时差概念,二十四小时要忙的事情根本解决不完。
国外并不兴请客吃饭拉拢感情那一套,裴如也用国外的应酬挡国内的笼络,碰到难缠的合作方直接说自己腿断了在静养,借口都找的颇为敷衍。
张助理来过海边别墅许多次,一边为霍刃的气色恢复感到庆幸,一边又觉得自家老板也真是下了血本。
这么多事业还能多线强行兼顾……裴总牛逼啊。
外人看自然都是光鲜亮丽的很。
裴如也没少半夜起来接紧急会议电话,一边披上外套出去搭话,一边还要留神房间里安睡的某只白毛小狼。
三月的夜晚不算冷,但其他董事喋喋不休地询问催促听太多,还是会有种冬日里想要赶紧回去睡觉的冲动。
裴如也半开着门缝,一边确认里头的动静,一边尽量冷静简短地给予批示。
然而那老头儿完全是来发泄情绪的。
“现在国内管事的那帮后生——裴总不是我说,您真该回来治——”
“还有什么没解决?”
“嗨,不就是那几个项目,裴总啊,你年少有为,虽然国外的——”
“有事,先挂了。”
他截断对话,外套一卷又回了卧室。
昏黄夜灯里,被子在抖。
裴如也刚放下手机就发觉哪里不对,伸手一掀被子发现霍刃颈侧都是冷汗,疼得整个人都陷在怀抱的枕头里。
“做噩梦了?”
霍刃仓促地点了点头,在男人还没有坐稳时就已经抱了过去,几乎是把自己都放进了他的怀里。
“老师……老师我梦到池霁就摔在我的面前,好多血……”
他梦到自己目睹池霁从高楼上坠落,四肢崩裂,大滩大滩的血在往外蔓延。
张武就站在最近的地方,还提着他母亲的衣领,后者奄奄一息,腹部也在浸出大股大股的血。
还有好多人在挥舞着镰刀般的利刃,在攻击着他的朋友,他的姜叔,他所在意的一切。
没有人救他。
天空中悬浮着蝙蝠般的摄像头,闪光灯就像刺眼的无数只眼睛,在摇晃闪烁,窥伺评判。
地面在塌陷,无声无息地淌出味道刺鼻的绿油漆。
他这一刻什么都不是。
不是偶像,不是CAIN,不是高中生,一无所有,谁都救不了,谁都挽留不住。
“是梦。你醒过来了,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