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长街上无数人流着泪痛哭送别,控诉公司失职怠慢,要求SPF的高层血债血还。
一切都仓促匆匆,让人觉得这八年不过大梦一场。
没有人能理智冷静地度过这一天。
宝石中大多数人都惊愕到不能理解公告的意思。
先是池霁走了,皇冠又决定解散。
得到皇冠的皇冠就要消失了吗?
今天不应该是庆祝的日子吗?池池怎么就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多人完全不相信这个死讯,在从各种蛛丝马迹里寻找这件事的破绽。
抢救时间有问题,公司安保有问题,心理医生到底定期巡诊过没有,公司高层如此失职为什么还不引退?
即便白烛白花摆遍灵堂,还有很多人固执地相信着池霁他没有死。
也有人在奔走呐喊,痛斥着SPF是杀人公司,是失职到极点的废物点心。
前来悼念的晴天姐姐和宝石们哭红了眼睛,连着几夜无法入眠。
她们为池霁叠出成千上万只纯白纸船,每一艘船都扬起翅膀和高帆,引领着那个灵魂渡往天堂。
葬礼正式开始时,霍刃还是去了。
他穿着平整服帖的黑西装,胳膊旁侧的白纱醒目到刺眼。
苏董最后拿着意向表站在他面前时,迟疑犹豫着无法开口。
霍刃看了一眼签名,目光落在梅笙遥的空缺,以及最后一行‘龙笳’两个字上,良久点了点头。
“给我吧,我来签。”
自此日起,他的最后一个家被击碎成齑粉,自此再无任何归处。
-2-
池霁信教,弥撒开始时有神父和一众人祈祷祝福,偌大灵堂鸦雀无声。
他是被收养的孩子,养父母悲容哀怮,还是表达了让他留在本土的心愿。
归于尘,归于土,归于光。
自葬礼开始的那一秒,霍刃再也不去看任何人。
龙笳一度询问过他的状态,后者一言不发,连眼神对视都不再给予。
他已经被困在黑暗中,彻底出不去了。
陌生的圣歌在穹顶上空盘旋,远处有低泣和抽噎声。
霍刃反而有种抽离的放空感,这一刻没有流泪。
他安静地凝视着被花枝覆满的棺樽,以及睡在里面容貌陌生的另一个人。
血液放缓着速度,连心跳都在不断沉没。
他回忆着自己和池霁最后说过的一句话,回忆池霁从牢笼中一跃而下,又在绽放的白昙花中迎风跳舞的样子。
心脏再次开始绞痛。
所有记忆和思想都再也无法逃离这个桎梏,他似乎也在沉沦陷落,灵魂挣扎着不见光亮。
池霁被刺激了。
但如果是性别羞辱,如果只是那些污言秽语,他一定能扛过去。
可如果韩渠亲口或者亲手让池霁有了什么错觉,让他觉得自己是整个CORONA的累赘,是所有人的负担——
“池池的抑郁状态和你们息息相关。”邬医生一度温和叮嘱道:“要让他觉得他是被你们需要和在乎的,让他能够拥有归属感和认同感,治疗也会变得更顺利。”
“他对你们的热爱是最真实也最炽热的。”
“抑郁症患者很容易有自罪心理,这也是需要物理戒网的原因。”
“一旦让他产生自己给所有人增加太多负担,是欠下太多罪债的错觉……”
霍刃猛烈抽气一声,心脏再次被攥紧压缩,痛到几乎要跪下来才能支撑身体。
疼痛如同电流般在贯彻他的全身。
裴如也在他栽倒之前快速接稳,示意其他人接替致辞,扛着他的肩膀快步往不远处的医疗室走。
还没有等往外走出几步,青年又一手捂住心口挣脱开他的支撑,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然后长跪在棺樽旁侧,红着眼睛却无法再流泪出来。
站在远处的戚鼎看得心焦,询问性地看了眼苏绒。
我们……要不要告诉他?
苏绒无声摇头。
变数太多,他们现在赌不起。
至少要再等两年。
葬礼结束的最后一秒,霍刃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转身往外走,不再与任何人告别。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有自己的未来和生活。
即便池霁不死,未来六个人各自结婚成家,未必真的能像从前憧憬的那样住在大房子里。
他这一刻感觉到的只有背叛。
谢敛昀签字他理解,薄玦签字他也理解。
可是龙笳,我喊了你这么多年的哥哥。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他脚步突然踏空,下一秒就被疼痛完全卷走意识,再度回归混沌。
-3-
洛杉矶,海边别墅。
管家和女佣们难得忙碌起来,进进出出着添置新家具和摆件。
他们的老板似乎终于有结婚成家的意向,居然带了个人回家——这么年轻的黄金单身汉可不多,不谈恋爱才像有问题。
但裴如也带回来的那个人,虽然模样俊俏,但是脸色苍白,似乎一直在生病。
最初带回来的时候是在发高烧,听说在飞机上都吐过好几回。
后来靠药物硬是退了烧,可又像个盲人,谁也不看,来家里一个月了,从来不吭声。
青年便像是化作寒冰一般,深陷在房间一隅里裹着毯子昏睡度日。
既不肯与任何人交流,每天进食量实在少到没有,要靠营养针维持状态。
谁看了都心疼,哪怕并不知道他是谁。
这青年脸庞深邃,一看就是个有锋芒的好孩子。
怎么就病成这样,要多久才会好起来?
顶级的心理专家经常过来会诊,其他医疗人员也进出不休。
病名是心脏神经官能症、应激障碍综合征、中度焦虑和重度抑郁。
心脏的疼痛是内在情绪的外化表现,本身并不是脏器病变。
但也会一阵阵地发作。
裴如也最初是深夜工作时,发觉他昏睡时蜷着身子,疼到脸色发白。
后来渐渐就陪着他一起入眠,用体温和怀抱不断地给予安全感。
治疗还在持续进行中。
转眼春夏度过,初秋将至。
时都的那些名利纷争都化作遥远的号角声,被这里的阳光和海风吹散到几不复存。
SPF,采彼,OSC,娱乐圈,全都在距离的隔绝下变作了抽象的符号。
裴如也在签字时垂眼看了许久,无意识地为霍刃辩护了几句。
“不管怎么说……刃刃他会好起来的。”
“患者幼时长期处在高度应激环境里好几年,还目睹了母亲被家暴的全部历程。”医师耐心解释道:“根据您的叙述,以及他现在的状态,挚友去世和归属消失这两件事,无形中是在引爆他自幼年以来的全部负面情绪和痛苦记忆,把他的被攻击感和不安全感扩张到了最顶点。”
“现在的这种症状,本质也是一种自我防御和自我保护,请您一定要给他更多的包容和陪伴。”
每天要吃的药有四种。
他最开始进食困难,后来男人俯耳哄了又劝,这才渐渐开了口。
裴如也公务缠身,绝大数时间都陪伴着枯木般的青年工作度日,每天都会低喃着和他说很久的话,或者把他抱到轮椅上,带他去沙滩上逛几圈。
青年并不会应答他的询问,冷漠地如同一方寒石。
这是PTSD的典型症状。
他陷进去了,很难再出来。
不管是童年时被虐待的无数往事,皇冠和池霁的彻底消失,一切都是在彻底颠覆他的自我认知。
接触现实反而会变得更加痛苦。
“霍刃,你选择的是CORONA,是姜叔和整个SPF十年磨一剑的作品。”
“不是任何跟风出道的小团体,不是随意散漫的自由偶像。”
“你和CORONA的其他五个人,都将共同承担和这个团体共生死的牺牲。”
“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就将永远没有回头的路。”
记忆中的幻影就坐在他的面前,像十字路口的掌灯人。
“所有合同无法约束阐明的一切。”
“都将被献祭给无尽的名利。”
男人十指交叉抵在唇间,目光洞察而悲悯。
“霍刃,现在你拥有最后一次离开的权利。”
他迟疑着伸出手,想要再看一次那份合同上白纸黑字都写着什么。
可再拿起来时,却是池霁温柔如初的笑颜。
老师。
我听了您的话,全都献祭了,不是吗?
进食,睡眠,隐私。
恋爱,情绪,话语。
健康,空间,欲望。
可是为什么连灵魂都会变成祭品?
他们是有史以来夺得皇冠的最年轻组合,出道第六年刚开始就拿到了最高的荣耀和认可。
代价是——
他的家人,他的家,他的全部。
裴如也再度推门进来时,霍刃就裹着毯子坐在落地窗前,膝上落了一片殷红落叶。
后者垂着睫毛静默不语,良久才回头望门口一眼。
FALSE今年有希望入围,在疯狂吞并资源之后一路高升,营销事件每个月都做出爆款,在群龙无首的内地人气飙升的如同又一轮造神运动的开始。
就在今天,领队已经放话出来,说自己要带着团队夺到皇冠。
他的刃刃还在生病,不能急。
就算回国,也需要重新把身体调养回原来的状态,很多事都要一步步地安排。
即便霍刃不出手,裴如也布局做事也没有打算给韩家留任何后路。
他清楚刃刃是一时被刺激到精神崩溃,没有办法缓过来。
可韩家必然要被连根拔起,斩作血泥。
他放不下,霍刃更不可能放下。
“今天喝了两杯水,进步很大。”裴如也坐在了他的旁侧,将电脑摆在他们的面前,没有动他膝上的红叶。
“要不要看几部录像?”
霍刃漠然地看着屏幕,没有给任何回应。
裴如也帮他把毯子裹好,倾身按开了文件。
画面一闪,是梅衡的访谈录像,画质模糊失真到发黄,很有上个世纪的特色。
霍刃呼吸停顿了几秒,有种自己又在做梦的迷幻感。
梅衡十五岁时还在街边卖鱼,被星探看中之后阴差阳错入了行,第二年带着专辑出道,直接爆红大江南北。
他年轻时面容俊秀,如今也保养得宜,谈起过去时笑的很坦然。
年少成名,十八岁时就在时都体育馆开了个人演唱会,当晚座无虚席堪称盛景。
随之而来的还有种种非议和谣言。
车祸门,艳歌门,抄袭门,他从艺二十余年,站在名利和争议的风口浪尖,依旧姿态平和,笑容温润。
他坐在主持人的身边,慢慢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如何意外受到赏识,如何通宵写歌作曲。
正当红时遭遇车祸,紧接着挚友罹患重病很快去世。
一重又一重的打击,就好像是坠入命运的漩涡中。
“对于拥有同行的新生代,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男人沉吟片刻,再度看向镜头。
霍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些,错觉中仿佛在与他直接对视。
梅衡在前四十分钟里回顾了人生中跌宕起伏的许多片段,此刻的神情怀念而释然。
他停顿好几秒才开口,声音蕴着力量。
“你要踩着疲惫和痛苦继续往前走。”
“你要迎着非议与中伤去选择。”
“你要成为唯一的光。”
霍刃看着梅衡微微颤抖,深呼吸着想要控制住自己。
他突然被带离无尽的涣散状态,真实又凌冽的空气开始在肺里膨胀。
过去,现在,未来。
苦难和荣耀让他一度被抛掷到找不到自己的心跳。
每一句话都仿佛是昨天响起,让他看到当年还没成团前时的那个孤独又执拗的自己。
他已经快要忘记有关这段录像的过去。
有关CORONA的一切记忆都太过深刻,就好像他天生就和其他五个人在同一个家庭长大,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在正式加入CORONA之前的所有记忆反而都模糊到失色,一度像从未存在过。
裴如也用指背帮他擦拭脸颊,再度打开另一段录像。
一个清秀瘦削的少年坐镜头前,望着他们笑着眨眼睛,颇有十五六岁时的自信爽朗。
“你好,我是霍刃。”
第 14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2017-2019,池霁沉睡中。
1月6日增加了霍刃最终唤醒池霁的单章无cp向大团圆番外,正文结尾也会充分暗示。
所有番外会在正文完结后陆续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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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例行环节, 是请你和十年后的自己聊聊天。”主持人笑着安抚镜头里有些青涩的少年:“放松点,聊什么都可以。”
十五岁的霍刃没想到还要临场发挥小作文,双手撑着椅子调整了下姿势, 忍不住笑了起来。
“十年后的我, 你好啊。”
“你这个时候, 就是二十六岁了。”
二十三岁的霍刃无声坐直,并不愿此刻的自己面对那个少年时太狼狈。
“二十六岁……应该还在做偶像的黄金时期, 没有到落幕的时候。”
“现在的我还在等结果, 也不知道能不能加入CORONA。”
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 说话时声音轻快,有种尽力而为的率然。
“如果进了, 我希望十年后的CORONA, 会像真正的皇冠一样闪闪发光, 永不褪色。”
霍刃握紧了扶手靠椅,深呼吸着寻找更多的空气。
“也希望我们六个人的感情永远都很好很好, 十年后再看这段录像的时候, 在笑着一起喝酒。”
还有两年。
可是2019年的时候,小池会回来吗。
他如果真的躲起来了,又会藏在哪里?
霍刃从来都没有放弃过那些侥幸的幻想。
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说给其他人听,只会再次刺伤他们。
“虽然还没有接触过第六个人,但他一定也很好。”
画外传来主持人的会意笑声。
“池霁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梅笙遥是很好很好的小朋友,一定会在皇冠过得很开心。
“哈哈哈这个是可以透露的吗?”少年眯眼笑道:“我就知道小池喜欢我们。”
“除了对组合的期望之外, 对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怎么说呢,希望十年后的我能保持阅读和学习的习惯, 不要变成很无趣的成年人。”
霍刃看着电脑屏幕,眼中寒冷不自觉地在慢慢融化。
“如果未来的你遇到困境, 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少年对这个问题有些诧异,扬首借了纸条钢笔。
『八风不动』
利。
两个蓝血代言,两个红血代言,无数一二线品牌和时尚周刊的狂热邀请,以及整个亚洲的盛情难却。
衰。
心脏神经官能症,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焦虑,抑郁,疲惫,困倦。
毁。
他的归属,他的唯一寄托,已经在四个签名下化作齑粉。
誉。
最年轻的OSC皇冠奖得主,亚洲顶流天团的领队,二十余个国内外奖项的获得者。
“利衰毁誉,称讥苦乐。”
少年直视着他的双眼,犹如含着野心的白狼。
“四顺四逆,八风不动。”
“霍刃,不要忘了你的本心。”
青年倏然一抬头,周身杀意尽数散出。
如同孤狼突然听到了久远岁月的召唤,再度血性被悉数激活。
他不能认输,他不能被困在这里。
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做——
为了池霁,为了皇冠,为了他自己,他都必须要走出去。
裴如也察觉他想要站起来,只把胳膊虚横在旁侧供他随时扶住,注视着青年缓缓站起来。
“老师。”
青年终于开口:“书房在哪里?”
“康复训练计划已经做好了。”裴如也护着他往外走,不假思索道:“先下楼吃饭,别的等会再说。”
这是他们从二月到初秋以来的第一次对话。
霍刃迈步走进餐厅的时候,一众佣人都觉得诧异而违和。
他们都快把这个人当作家里的固定摆件了。
居然会动哎。
裴如也微微侧头,立刻就有人把温热的营养膳食端了过来,还贴心地摆好了刀叉。
霍刃颔首致谢,默不作声地开始重新咀嚼每一样食物和水果。
他似乎又回到了刚刚进入SPF的那一年。
心无旁骛,自我规训。
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目标。
拿到皇冠,同时杀了韩渠。
他不管FALSE未来靠什么、能或者不能拿到皇冠。
今年已经到了2017年末,18年的皇冠大概率会落在其他国家。
可到了2019年,一切都必须有个了结。
霍刃平时进食量实在太少,现在再吞咽硬物时食管都会变得艰涩。
数月的应激状态让他对这个身体的掌控力已经降到最低点。
他不得不吃一两口就停下,然后延长咀嚼和吞咽的时间。
裴如也撑着脸在旁侧看他吃饭,良久才道:“不急着全吃完,饭量可以慢慢加。”
霍刃机械性地吞了块鸡胸肉,想了想道:“现在是几月了?”
“九月。”男人把情绪藏了起来,声音依旧很平静:“九月十七。”
霍刃点点头,低头把所有鸡胸肉都切成小块,继续道:“我要训练多久?”
“最早也要到明年五月左右。”
糟践身体容易,恢复状态难。
他仰头算了一会儿时间。
五月身体恢复,还要写歌,出专辑,走宣传,以及料理更多的事情。
他想了好一会儿,任由棋子般的鸡肉方块在盘子前码列着。
裴如也并不催促,眼神示意厨房再准备些其他养胃的汤粥,备着之后随时取用。
“其实你可以不用再以艺人的身份回去。”
你和十五岁时已经截然不同,手中的资本,在SPF和夜火旗下的股份都有足够话语权。
这个职业曾经给你带来过太多痛苦,你小时候没得选,可现在至少还有避开的权利。
何况……还有我在。
“如果仅仅是杀了韩渠,”霍刃慢慢道:“我不需要任何助力。”
可是杀人诛心。
白进红出的捅刀子,永远都比不过把一个人全部的期望和热爱都尽数斩断碾碎。
他如此清楚,是因为池霁就是这样死的,他如今也深陷在这样的泥泞里。
霍刃从来都不是亡羊补牢的人。
在邬医生和翟医生相继接手池霁的各项照顾以后,他就已经在学有关心理问题的一切。
池霁罹患了PTSD和抑郁。
然后死于发病机制和狠厉刺激。
给喉癌患者递烟递酒,给过敏者喂致命食水,给抑郁者最沉重的打击嘲讽。
抑郁体现在个人行动力减退,比起‘忧郁’‘悲伤’,更多地是‘无价值感’‘内疚’和‘机能减退’。
性别羞辱只是加重他症状的契机,PTSD会增加他在应激状态下的极端倾向,以及对他人求助的抗拒。
但韩渠极有可能最后给池霁传递了什么文件,让池霁认为自己才是拖累皇冠所有人的负担,最终一跃而下。
杀人诛心。
霍刃把所有鸡肉和鹰嘴豆都全部吃完,任由肠胃不适应地翻滚倒腾,用纸巾抿唇,端坐在裴如也的对侧。
他此刻是心口还淌着血的独狼。
“韩渠让池霁面对过什么,我都要让他加倍奉还。”
舆论,声势,道德,自尊,生命。
全部。
他要韩渠用血偿还全部。
对垒峨山风投是一回事,毁掉整个FALSE和韩氏娱乐产业链是另一回事。
想要引导大众舆论,就必须重新站回最高的地方。
人气越高,闪光灯越多,韩渠就会死的越惨。
他要唤回所有的名气和聚光。
甚至要站的比以前还要高。
拟订计划之前,霍刃发觉自己握笔时都有些手抖。
是长期进食紊乱后的神经反应。
他瞧了一会儿凌乱字迹,再次看向裴如也。
男人没有来得及收起神情,方才还在皱眉凝视霍刃的侧脸,眸中满是关切和心疼。
霍刃怔了几秒,忽然想起来,他和裴如也曾经有一段过往。
温柔缱绻,默契深刻。
可是过去几年的暗恋和痴迷,如今早已被剧烈情绪冰封在霍刃的心底深处。
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他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此刻也无法再提从前的那些誓约,目光落回桌面又问了一声。
“老师。”
“我在。”
“你会对我说谎吗?”
“不会。”
他们看着对方,忽然有种陌生的沉默。
“小池……他真的离开了?”
裴如也微叹一声,知道霍刃不会再给自己任何温热眼神。
他原本想找个机会,对他的小白狼说一声生日快乐。
但是仔细一想,快乐两个字,也许不该说。
“我没有来得及赶到现场。”
“当时医院里只有戚总和苏董。”
裴如也并不知情。
实际上,某个被彻底隐藏的秘密,只有三个人知道。
在第二办公室目睹坠楼的苏绒,追着救护车进了医院的戚鼎,和他的妻子,救护车里负责急救的吴医生。
戚鼎再三确认过医院的保密条约和相关监控,仍旧心有顾忌。
他最初完全被蒙在鼓里,给姜恕打完电话才惊觉事情和他的预计完全不一样。
可是公司已经出过内鬼了,医院本身也会不在完全掌控内。
那个内鬼近到可以把致命信息传递给池霁。
现在池霁还平安未卜,如果消息再暴露更多,情况恐怕会真正进入不可逆的那一步。
——如果告诉姜恕裴如也,他们大概率会告诉霍刃。
霍刃会不会告诉其他四个孩子暂且不论,自己必然会要求探视和确认真实情况。
那孩子太过聪明,在痛苦状态下根本不会相信任何安抚,不亲眼见到决不罢休。
之所以姜恕和戚鼎都答应让裴如也带霍刃回美国休养,就是为了彻底摆脱韩渠的监视,以及制造更多的假象。
杀了一个韩渠简单,毁掉整个韩氏太难。
就算是裴家和龙家都会予以助力,一个主资本落在美国,另一个主攻地产行业而非金融风投,都需要时间来充分运转。
这个秘密在尘埃落定之前,绝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
戚鼎必须联合苏绒,不仅要骗过整个公司,更重要的是要骗过韩渠,以及利用这个机会把所有的内鬼眼线都铲除干净。
争一时的风头名利都是次要的。
被利益腐蚀的SPF需要一次大清洗。
足够彻底和干净的清洗。
时国正在变天。
-2-
康复训练并不算顺利。
正常进食跑步并没有什么,跳舞什么的虽然很久没有练,但多来几个小时也能渐渐进入状态。
难的是PTSD和一系列问题导致的后果。
霍刃会频繁地做噩梦,惊悸和心绞痛的状况很频繁。
从前池霁有过类似的情况,但更多的是抗拒见到外人,以及不愿外出,睡眠时间过长。
那时候梅笙遥总是抱着被子挤过去陪他,抱着温声慢慢哄,和小时候被池霁哄的法子一模一样。
姜恕从去年年初起就在不断减少皇冠的工作,用充分休养来配合医生的治疗。
如果不是最后那一次纵身一跃,也许池霁并不会因为抑郁受到太多痛苦。
可是从高处坠落的感觉太疼了。
如今霍刃失去了所有工作,资产相关都有专人打理。
他的理智可以控制他按时训练和定量进食,可他的情感不允许他入睡。
在终于能够开□□流以后,心理医生来过很多次。
常规情况下,有过重大创伤的病人都会抗拒其他倾听者的在场。
裴如也第一次送霍刃去会谈室时,只来得及离开三分钟。
还没有等他在隔壁办公室坐多久,医生匆匆找了过来,要求裴如也过来陪同治疗。
“您的朋友非常没有安全感。”
“虽然他没有出声请求,但是您刚刚走远,他的疼痛就再次出现,根据我的观察,和从前他不开口时的情况很像。”
裴如也深呼吸一口气,快步走了回去。
他已经成为刃刃和这个世界的最后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