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召见,不得进宫!”
他的五个儿子,谁有心动自己都未曾提起的这一柄狼刀,谁便触了逆鳞!
苏奕猝不及防的听到这番话,被吓得哆哆嗦嗦,愣是只敢磕头求饶。
他完全想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父皇突然勃然大怒,此刻再争辩只会错上加错,还不如先示弱才好!
当了三十年的太子,如今说削就削,简直无颜面对世人!
“还有。”苏钟看向魏公公,仿佛根本看不见这拼命磕头的儿子,继续道:“宫内诸人,谁胆敢提废太子之事,直接贬为庶人,永不得入宫。”
他是九五至尊的皇上,犯不着跟任何人解释!
苏绒领了玉牌出宫,倒也不急着去王府。
二狗子那边监控着多处的动向,她索性在久负盛名的茗春楼里小坐,在包厢里吃吃点心听听小曲儿,也算自在。
还没等那丝竹再起一阙,忽然一蓝袍公子推门进来,径自旋身落座。
“公主好兴致。”
苏绒瞥了他一眼,慢慢道:“新出炉的蛋黄莲蓉饼,来一块?”
澹台夜从善如流的接过撒着芝麻的软饼,垂眸咬了一口,笑的温文尔雅。
他这副样子,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息,也算让人觉着亲近些。
宝蓝素缎碧罗袍,长发高绾幞头巾,更衬的脖颈白净修长,薄唇浅淡姣好。
“鼠兔之计,恐怕也是公主的手笔。”他侧身为她倒了一盏茶,抬眸道:“是从哪里得的灵感?”
……我要是说《狼图腾》,你也没看过啊朋友。
苏绒懒得解释,正巧监控画面终于有了动静。
她还未来得及抿一口那凉山秋露,就匆匆道了一声告辞,抬脚就冲了出去。
轿子一路东行,路上苏绒急急催了好几道,巴不得这轿夫们飞毛腿似的快跑。
自己是公开出行,前后耳目太杂,不便使用瞬移,只能用这样落后的法子赶路。
好在她卡的时间很准,没等轿子落稳,便抬脚入了海阳王府。
家丁瞥见个神仙之姿的少女,忙不迭拦道:“且慢!殿下在会见贵客!”
“本宫也是你们可拦的?!”苏绒抬眼一眯,亮出了那道玉牌叱道:“退下!”
一众奴仆无人敢得罪公主,只得屏息退散。
苏绒顺着二狗子的指引,绕过繁复的楼台庭院,径自走进了最幽深处的小院。
她薄唇轻抿,抬手就推开了那扇紧扣的门。
很明显,三哥苏慎在这儿逍遥惯了,连锁门的习惯都没有。
“吱呀——”
两个男人交缠在床榻之上,被压在身下的苏慎正高声浪丨叫着,明显快到了巅峰。
在苏绒现身的这一瞬间,沈似猝然一惊,直接低哼一声就交差了。
“先收拾干净。”苏绒仿佛完全不认为裸裎相对有何问题,行云流水的挥袖就坐,落落大方道:“需要等你们沐浴么。”
苏慎被她瞥见自己的狼狈模样,此刻寻死的心都有,可身后的异物都没有拔丨出来,此刻站也不是躺也不是。
沈似原本就是个斯文的士大夫,虽说忍不住这三皇子的诱惑,隔三差五便过来同他寻欢作乐,可没想到公主会突然出现,而且是一派了然的姿态。
——明显是觉察他们的奸丨情多时了。
等这两人面红耳赤的再出现在苏绒面前时,苏慎的脸都快红的滴出血来。
“今日之事,断不可同父皇言语!”
他哪怕不承大统,也是皇族之人,如果这雌伏于男人身下的消息传出去,皇帝极有可能将他们二人都灭口。
天子的威严,是连带着他们皇家子孙每一个人来维护的。
苏绒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护甲,挑眉道:“你猜,四个哥哥知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了,又会如何处置?”
“你什么意思?!”苏慎把一脸自责愧疚的沈似拦在身后,恼怒道:“绒儿,你小时我待你不薄,你如今却要这样为难我吗!”
“哥,是我为难你么?”苏绒扬起头,又是一派天真的少女模样:“你可曾想过,沈大夫是个什么身位?”
他是御史大夫,是监察中央百官的最高长者。
这样的官职,一举一动都会牵连满朝文武的心跳,此刻却在此与他纵情欢乐,日日流连忘返!
“那又如何!”苏慎嘲弄道:“御史大夫便不可有喜欢的人么?”
沈似却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不,慎儿,她不是这个意思。”
“你为什么还向着她说话?”苏慎余怒未笑,满心都是被撞破奸丨情的愤怒与暴躁:“苏绒,你这次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未等苏绒接话,门外有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大惊失色道:“不好——不好了殿下!太子被废了!”
“什么?!二哥他怎么了?!!”苏慎直接站了起来,惊惶道:“父皇虽说喜怒不形于色,可不至于突然就废了二哥啊!”
“皇上还说了,宫内外任何人再提起此事,皆即刻贬为庶人!”
沈似脸色苍白地按住他的肩,喃喃道:“要变天了。”
苏绒依旧坐在那里,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慢条斯理道:“三哥还想吼我么?”
小厮一见公主在这里,瞬间懂了什么,忙不迭又退了下去。
“你!本王现在无暇与你纠缠!”苏慎恼怒道:“我现在就去找二哥!”
“那,倘若我说,大哥出塞,二哥被废,皆是我的手笔呢。”苏绒莞尔一笑,依旧是岁月静好的一派模样。
“寿山王什么时候离了京城?!”沈似惊道:“为什么我这一点消息都没有?!”
“怎么可能,”沈似不假思索地否定道:“你一介女流——”
“是你?!”他又猛地抬起头来,望向沈似又看向苏绒,咬牙切齿道:“你算计了大哥二哥,现在又来抓我和阿似的把柄!”
“怎么可能?!你竟然如此心计!!!”
“哥。”苏绒懒洋洋道:“你真以为,不索皇权,不问世事,便可避开这红尘的洪流了吗?”
苏慎只觉得五雷轰顶,半晌都缓不过神来。
“不可能是你——你为何要算计手足——”
沈似身体一僵,盯着苏绒咬牙道:“你是来跟我们谈条件的对不对?”
他天姿聪颖,又是官宦世家,怎么可能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可是阿慎无权无势,你有什么好索取的?!”
“简单啊。”苏绒浅笑道:“我想让他当皇帝,再将这天下都移交归我。”
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宛如索一杯茶般自然。
苏慎只觉得自己对她的所有认知都被颠覆了,就好像平日里脚边无声无息的一块石头,竟然是窥伺多年的恶狼一般。
“当皇帝?我?你?”他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跌跌撞撞的找到能扶着的东西,一脸的惊慌:“你明明是一介女子!”
“我既然可以让大哥一去不回,二哥一夜被废,也可以让你们鸳鸯离散,永不相见。”
苏绒低头把玩着指甲,轻声道:“沈大人这些日子,恐怕瞒的也够辛苦吧。”
她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她凭什么什么都知道?
苏慎只觉得脑子转不过来,僵硬地扭头看向沈似,一字一句道:“你瞒了我什么?”
沈似沉默了许久,低声道:“太子、汝宁王和博平王都找过我,希望我可以归顺效忠。”
“这党争权斗的中心,自然在如沈大人般声势的人儿身上。”苏绒非常满意沈似如此的配合,淡淡道:“三哥你沉醉山水书画,可保得住这沈大人?”
“他若站了队,自然也要跟着成王败寇,要么风头无尽,要么一世不得翻身。”
“那倘若他不站队又如何呢!”苏慎恨道:“那澹台夜为官十二年,不也连近交都没有嘛!”
“澹台夜无父无母,是牛棚里被拾荒的老人喂大的。”苏绒提高声音道:“可沈似的背后,是整个紫渊沈家!”
沈似如同被当头棒喝一般,惨白了脸色,颤抖着坐了下来。
像他这样的世家如果不站队,只会在风雨飘摇中衰败下去,毫无福泽百世的可能。
“连你——连你都怕她!”苏慎看着苏绒的眼神,已经如见到活生生的夜叉一般:“你想要称帝,关我与他何事!”
真正的上位者,不会回答所有的问题。
苏绒用悲悯的神情看着苏慎,低声道:“三哥,你若是同沈大人归顺与我,我亲手保你们两交好百年,再无烦忧。”
“沈大人,这三位皇嗣请你入瓮,谁会真的在乎你的死活?”
“难道你就在乎吗?”苏慎死死的看着她,逼问道:“你不也是想利用我们吗?”
“我不一样。”苏绒平静道:“我比他们聪明许多,也清楚每一个人想要什么。”
“也正应如此,澹台夜大人已效忠于我的麾下,誓死追随。”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连沈似都猛地睁圆了眼睛。
他眼前的这个公主依旧是娇小孱弱的少女模样,可无论姿态气度,都如天生的帝王。
“你在骗我——不可能!”苏慎仓皇道:“你就不怕我出去告诉父皇,说你要篡位!”
“请便。”苏绒微笑道:“你大可以昭告天下,看看有谁肯信。”
就连说书人都不敢这么编——一个十来岁的娇小少女,竟致力夺丨权,还驯服了这紫渊城的第一鬼才,澹台夜!
“行了。沈先生是个明白人,自然会做出选择的。”苏绒缓缓起身,口吻如在名利场中的老人:“至于你,三哥。”
“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的人,不过是漩涡中的一叶浮萍而已。”
生死有命,我即是天。
第45章 女帝之路#4
对于沈似而言, 于情于理, 站在苏慎这边都不会错。
他是宠妃之子,本身母家荣华富贵还不沾兵权,比其他几位兄弟都更胜一筹。
更重要的是, 苏慎实打实的闲了五六年, 虽然早就出门立府,但从不过问多余的事情, 自己呆在礼部点卯交差,连皇上都清楚他的脾气。
沈似平日虽然常来这里,但都隐匿于轿辇之中,也没几个外人能瞧见。
大家都是闻着味儿的苍蝇, 太子得势便巴结太子, 太子失势就鸟兽作散换墙头,谁会关心这么个没有志向的王爷?
在苏绒离开之后,沈似红了眼睛, 又絮絮同苏慎讲了许久。
虽然二狗子提示了是否直播, 但苏绒还是关掉了监控。
她再清楚不过, 接下来会是个什么发展。
这沈大人原本就偏爱他,也无心为哪个皇子鞍前马后,若是苏慎肯归顺自己, 他势必也会出手相助。
这苏慎是个痴情种, 也是个无脑儿。既不为家族考虑,也不为自己作长久打算。凡事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就他那德行, 也只够做个金玉其外的傀儡,安心呆着接受调度便是。
她刻意择了个禁忌的时间前去打扰,就是了能在这一刻吓住他。
人越不设防的时候,越是容易被唬住。
搞不好还会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把她和恐惧从此联系在一起,见着就怕。
这没脑子的人啊,最容易盲从,两三句话一糊弄,就什么都信了。
若是苏慎四处求证,找澹台探听下这些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她苏绒倒还要高看他一眼。
回到宫里之后,苏绒又进入了家庭生活剧的状态,继续扮演那不谙世事的少女。
前脚跟皇后太后撒娇聊天,后脚去乾清宫里给父皇捶背捏肩,总之怎么刷好感怎么来。
她出手大方又温柔可人,不光这一众皇亲国戚看着她就眉开眼笑,连上下宫人都打心底里喜欢她。
眼瞅着乾清宫去了几次,那个被澹台夜提了一笔的孙幽也终于现了身。
那个干瘦矮小的年轻人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在那几个身份略高的大太监面前都不敢说话,明显是个小喽啰的角色。
有时父皇会召见重臣,她便在后阁供女眷等候的厢房里等着。
“你叫什么名字呀?”苏绒见那小个子又低着头来斟茶,笑吟吟道:“看你挺眼熟的。”
“奴才叫小……小卓子。”
“不,我是说真名。”苏绒耐心道:“谁喜欢自己跟宠物似的,被个小名儿呼来唤去的?”
小太监略有些诧异,却仍不敢抬头,小声道:“大名……叫,叫孙幽。”
“好,记住了。”苏绒笑眯眯地递了他一枚金叶子当做打赏,继续问道:“平日,都是你在伺候我父皇么?”
“谢谢公主!公主哪里的话,”孙幽惶恐道:“奴才是小辈儿,也就晚上能当值,照看皇上起夜之类的,偶尔陪着说说话,不堪大任。”
这老太监们年纪大了,谁熬得住呢?
宫里资历老的,也是进宫略早的那批。
他们在上位之后,顶多白天在皇上面前继续当孙子,赔着笑端茶倒水,跟往常的许多年没有多少区别。可一出了这宫门,回到自己的府邸,那日子过得不必达官贵人差。
也就如孙幽这般进宫不久,又稍微得力些的小太监,无论冬夏都得强打精神守夜,随时听候皇上的差遣。
苏绒留了个心,依旧保持着三五天看望父皇一次的频率,频率不高不低,却足够多见这孙幽几次。
每当她在后阁静坐的时候,便会亲切的唤他一声大名,两人闲闲聊个几句,直到父皇那边的大太监请公主进殿为止。
而每一次的聊天时间不多不少,既不会冗长的让双方尴尬,又足够探听几句消息顺便塞个金叶子。
随着时间变长,苏绒蓦然就懂了这澹台夜的用心。
这是个精明人儿啊。
在现代都市里,谁控制了老人,谁便控制了老人的遗产。
所以总有些小保姆伺候着就伺候到床上去了,成了老头儿的新情妇——若是能翻身领个证,那就成了这个家最高的女主人。
这古代皇宫里虽然关系多了好几层,但如果能控制那个在皇上身边说得上话的,着实是多了个大杀器。
这相熟的老太监都是明白人儿,断然不会和哪个皇嗣过分贴近。他们操劳一生又无子嗣,只想再熬几年日子,待皇帝驾崩后告老还乡,过个富贵轻快的日子。
这帮太监们被驯的服服帖帖的,也动不了什么争名夺利的心思——连子嗣都没有,争了权力留给谁?
想让那帮老狐狸们在皇上身边带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是孙幽这样的,就截然不同了。
入宫时间不长,又年纪青涩,是个还没被岁月打磨过的小年轻。
皇上见他面熟,免不了偶尔闲聊几句,时间一久也习惯了被他伺候。
这孙幽看起来朴实简单,做事情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马虎,也确实讨人喜欢。
苏绒默不作声的想通了些事情,在计划里又添了一笔。
公主这专心过日子,有几位就懵了。
第一懵的是废太子苏奕,他当初因为苏绒的一句话去找了皇上,现在直接被剥了位子,在王府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到底哪里错了?!
他身边的谋士尽是些酒囊饭袋,还有人猜测是哪个皇子背后进了谗言,皇上是早看他不顺眼了。
在这种关头,愚钝如苏奕都知道不能轻举妄动。
怎么着都得等个一年半载,等皇上消气了再去他跟前晃悠。
殊不知半年之后,这天下都换了个人做主,压根没他的事儿了。
第二懵的是三皇子苏慎。
这公主打了个措手不及,结果就没声了。
他原本都抱着壮士断腕的悲痛心情,随时准备着这苏绒再折腾点什么事儿出来,结果连着两个月风平浪静,这妹妹跟忘了他似的,压根不来王府里言语。
就她这样,难道真的能成事?!
苏慎虽然心里不解,但也只敢问问枕边人沈似。
可是沈似同澹台夜通过消息之后,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一门心思的站在苏绒这边,还安抚他稍安勿躁,继续如往常行事即可。
澹台夜倒是不懵。
他这如死水般无趣的生活里终于能找些乐子,哪怕苏绒不上门找他,他也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出来她在做什么。
宛如一匹独狼,他隐匿在夜色之中,观察着她的所作所为。
这个少女,仿佛有无穷的新鲜之处,每个主意都令人拍掌叫绝。
眼瞅着盛夏一过,初秋降临,苏绒琢磨着到了搞事情的时候,用簪花小楷写了个奏章,一拍桌子就去了澹台府。
也不是她有意拖延,这盛夏时节里连着出事,已经是人心惶惶,连皇上心里都时刻不得安宁,要稍微等一等,再继续折腾。
澹台有夜读的习惯,一个人常年独自在书房小憩看书,从无旁人进来打扰。
只见烛光又是一动,那公主便坐在了窗边的藤椅上,慢条斯理道:“打扰了。”
“嗯?”澹台夜抬眸一瞥,挑眉道:“又有何打算?”
苏绒不多解释,直接将那纸笺展开,递给了他。
“桑基鱼塘?”
青年愣了下,皱眉开始细看。
这紫渊国风调雨顺,地形又处于冲积平原,如同泰国一般的地理情况和气候。
苏绒琢磨了一刻,又借着系统看了大半个月的书,终于选定了这个法子。
所谓桑基鱼塘,就是在挖深鱼塘,垫高基田,再用塘泥培土种桑养蚕,塘里养鱼的农作法。
这个法子的妙处在于,合理的利用原有的多余田垄,在农田附近新设鱼塘,同时发展多项农工活动。
现在还是初秋,等政令一层层的发布下去,估计附近一带的农民都已经秋收完毕,开始进入农闲的状态里。
合理利用秋冬的闲暇期,逐步试点推广桑基鱼塘的法子,不仅可以改善土质、创造更多生产力和收入之外,还能进一步利用农妇们的劳动力,发展丝绸纺织工艺。
这桑树长得快,基本上都不用管太多,等树叶冒出来摘下养蚕即可。
如果皇上有意大力推广,更可以直接掏笔银子补贴下桑树苗儿。
“你打算将这封奏折,交给海阳王?”澹台夜提笔取纸,直接用行楷再次誊抄一遍。
他一出手,落下的字迹便换成了苏慎的手笔,不仅连行笔的习惯改了,连奏折里承前启后的转折语都替换成了苏慎惯用的口吻。
苏绒忘了这尺牍奏章里的各种文书规矩,暗自庆幸自己先来找了他一趟,又开口道:“我觉得,可以先指定一个郡试点运行,如果效果彰著,再进一步扩大范围。”
澹台夜笔顺一顿,又垂眸续了三行,无论是表意遣词都典雅精致。
“我明天去见一趟海阳王。”
-2-
桑基鱼塘这个计策,不仅要考虑当地百姓的执行程度,还要考虑附近的丝绸市场、商贸范围以及交通发达程度。
苏绒虽然有二狗子在手,但毕竟是个演员出身的,对具体的运作流程不算清楚。
他们秉烛夜谈直到子夜,连圣旨的稿子都改了三遍。
一切都等着被打包梳理好了之后,再交到苏慎手里,由他上朝时当众提出,以达到一鸣惊人的效用。
“我这哥哥,当真是个不开窍的。”苏绒含笑道:“他读完这篇文章,未必能懂,还请澹台大人指教一二。”
“自然。”澹台熟稔的研墨落笔,又补了两句歌颂皇上英明神武的俗句。
他写的文章还是透着三四分清气,得露几个蹩脚的地方才不会让人怀疑。
苏绒在夜色中离去,也没有再叮嘱任何言语。
澹台夜枯坐了半晌,才吩咐婢女去把仓库里那一套江湖郎中的行头找来。
他这府邸虽然往来的客人少,但盯着的眼睛多。
苏慎这头正听着小倌儿们唱曲呢,突然身后被人轻拍一掌。
“苏绒?!”
他慌乱地转身,却看见了最陌生的那个男人。
澹台夜身着粗布方巾,正慢条斯理地撕下那抹假胡子。
“是你……”苏慎心知自己养的这窝小倌儿们都没见过达官贵人,也断然不认识这江湖郎中是谁,仍忙不迭的将他们赶走,只留他们二人呆在这小院子里。
等那张奏折被摊开,苏慎都懵了。
“这是什么?”
“先背下来,全背。”澹台夜慢条斯理道。
“这么长——全背?!”
“对,要背到能朗诵的地步。”澹台夜笑吟吟的点头道:“我在这等你。”
“对了,晚餐我想吃清蒸鲈鱼、蟹黄豆腐、翡翠白玉卷,再来一份熘虾仁。”
苏慎心想这苏绒跟澹台都是怪物,只得苦着脸起身出院吩咐了一趟,又灰溜溜的跑了回来。
沈似这些日子翻来覆去的跟他陈明要害,他渐渐地也能听懂大概了。
如果不参与这场权谋斗争里,沈家就必须站队,也未必能赢。
但如果他也入场,那沈似就竭力去保他。
最重要的是,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澹台大人,也在这一边。
这‘醉心田园’、‘挚爱山水’之类的话,在很多程度上,都是给自己的颓废生活打个幌子而已,显得稍微那么正经又风雅一丢丢。
如果年纪轻轻就犬儒主义上身,要么是经历太多真的看破世事,要么就是混不上去,索性混吃等死。
苏慎多年不看书,如今澹台大人仙风道骨的往这儿一坐,只好硬着头皮背。
都是成年人,也没理由拖延推诿,该背就得背。
苏慎背的慢,就一遍遍的读,原本连这上下的词藻都念不通顺,读到最后竟然也掌握了平仄音律,气势便渐渐的出来了。
澹台夜安心陪了他一整个下午,直到快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这苏慎才把一长篇的桑田论背熟。
这时候,哪怕澹台不多讲解,他也已经懂了大半。
“明天上朝的时候,背一遍就成了?”苏慎眼巴巴的看着他,心里还是慌得很。
“先吃饭。”
晚饭时间里,这海阳王像是突然对瓷碗竹筷起了十二分的兴趣,恋恋不舍的吃了两碗饭一碗汤,像是极力延长这吃饭的时间。
澹台夜坐在另一边,心不在焉的在想其他事情。
他自然开始怀疑这苏绒来去的方式,但始终都琢磨不透。
更令他警惕的是,这苏绒竟像能识破自己在想什么,两人昨夜商谈许久,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曾谈过。
待茶足饭饱,两人又回到了书房里,继续点烛夜谈。
“看懂意思了吗?”
“大概懂了,”苏慎忙不迭道:“但如果父皇问我是缘何想起——”
“你这些年也没少出城巡游。”澹台夜垂眸慢慢道:“公主这是想让你装作十年磨一剑,一鸣惊人。”
她有意把苏慎这些年的不作为,都改换成坚韧厚爱的为民思虑,直接用超脱的政论来刷新所有人对他的认知。
苏慎拿着卷轴的手一抖,不可思议道:“这文章,是苏绒写的?!”
“嗯,下官只是誊抄了一遍而已。”
苏慎只觉得又是沉重一击,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妹妹……虽然养在深宫里,无论眼界还是格局,都比他长远数倍。
自己从前得意的那些东西,此刻真是相形见绌。
“既然都背熟了,那我们来简单确认几个问题。”澹台夜见这青年一脸纠结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慢条斯理道:“如果群臣中有人反对,你该如何?”
“辩驳?这是治国方针,关系百姓福祉!”
“不。”澹台夜淡笑道:“一切……交由皇上定夺。”
苏慎愣了下,点了点头:“知道了。”
“如果皇上询问其中未详细说明的事情,你该怎么办?”
“——臣尚未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