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初月急忙伸出自己的小细胳膊揽紧了他的腰:“大师兄慢点,我扶你走。”
长生子立刻想起了咫尺天涯的玉华子,扁扁嘴,目光幽幽:“喂,小鱼儿,你可别被他骗了,方才他明明就能带着你躲开的,他故意替你挨一下,想叫你心疼。你今晚,可什么也别答应他,别中了他的计,他坏得很!”
崔败:“……”
鱼初月:“……”
崔败脚步一顿,没回头:“今夜我和小师妹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眸光斜斜飘向她:“对吧小师妹。”
她知道他说的是杀殷加行的事情,却故意说得不清不楚。
斯文败类!
她望了望天:“唔。是啊。”
崔败揽着她,扬长而去。
二人走到无人处,施展逆光诀隐去了身形。
“大师兄,”鱼初月闷闷道,“圣人说的是真的吗?你本不用替我受伤吗?”
“假的。”崔败大言不惭,“连长生子都抢救不及,你认为可能么?”
“有道理!”鱼初月点点头,“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不错。”崔败唇角勾起。
他牵着她,绕开濯日峰上忙碌的门人,悠然向着山中行去。
穿过几处险峻山道,忽见一对呲牙咧嘴的黑石凶兽撞入眼帘。
这对凶兽雕得栩栩如生,高逾十丈,一左一右,守护着一条漆黑的通道。
崔败牵着鱼初月,悄悄靠近通道。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两只黑石凶兽之间的过道里。
两头凶兽偏着头,脑袋冲着过道,居高临下,仿佛随时准备扑向路过此地的罪人。
鱼初月一阵毛骨悚然。
“是禁制。”
话音未落,只见那两头凶兽身上蓦地爆起幻影,纯黑的影子仿若实质,扬爪直击入侵者。
鱼初月感到眼花缭乱,一时竟分辨不清究竟是自己头晕把凶兽看出了重影,还是这凶兽当真动了,正在扑杀过来。
逆光诀只能骗过肉眼和神识,瞒不过禁制法阵的气机感应。
“大师兄,圣人元血给你。”鱼初月急急提醒。
“先不急。到里面再用。”
崔败撤去逆光诀,寒剑出鞘,迎向幻影。
剑光凛冽,杀气凝雪。
濯日峰不似长生峰,此地炙热干燥,对他的冰系术法隐有抑制。
崔败想要速战速决,消耗极为惊人,鱼初月在底下看着,都替他心惊不已。
幸好他知道禁制的弱点。
与幻影缠斗之时,四散的冰霜一片一片悄然凝聚在两头凶兽的眼睛附近,寒阵布成,只见他手诀一变,硬撼两道幻影,口中喷血,低声吐字——“禁!”
冰霜涌动,顷刻封住了四只兽目。
阵眼一破,幻影散去,像卷烟一般从他身上穿过。
崔败解决了石兽禁制,却也伤上加伤,双足落地之地,前襟上已洒满了潋滟鲜血。
他扬起衣袖,很随意地抹去唇角残留血迹,哑着嗓,偏头示意鱼初月:“走。”
鱼初月担忧地望向他。
四目交接,她忽地一怔。
她看明白了,崔败,他确实是故意“受伤”的。


第64章 黄沙销金窟
鱼初月搀住崔败,一步一步走向石兽禁制后方的漆黑通道。
“大师兄,要不要先调息片刻?”
她掐起诀,又祭出几条鱼,逼着崔败吃了下去。
看着有些吓人,其实崔败并没有生吞活鱼——灵气化物看着活蹦乱跳,实际上它们并非活物,入口便会化开,变成至精至纯的滋补灵气,就像鱼初月当初吃的那些红果果似的。
“殷加行身上可能还带着濯日子的阳炎火,我出手之时,你离远些。”崔败一本正经。
鱼初月正色点头。
二人继续深入黑暗过道。
天极宗管理并不严格,宗内画风懒懒散散,像个养老宗门。养老的地方,自然是很少有人犯错。
左右两旁那些一看就很唬人的牢房,已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住过人了,地面积了厚厚的火山灰。
鱼初月不禁感慨:“为什么总是有人要想不开,放着好人不做,而要去做坏人呢?”
崔败脚步微顿,片刻之后,侧眸看着她,认真地说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言之尚早。”
鱼初月怔住。
她能感觉到崔败并不是在说笑。
他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个好人。
在她愣神时,他已迈开脚步继续走向前方,极轻的声音回荡在漆黑阴冷的过道里,仿佛错觉——
“你会喜欢一个坏人吗?”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黑暗的通道中,他的白衣像是要渐渐融进墨色中一般。
不知为什么,此刻崔败的身影看起来颇有几分萧瑟落寞。
鱼初月疾走几步,追上了他。
她猛地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把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
“喜欢崔败。”
她低低地嘀咕。
嘴唇蹭着他的背,她知道他一定能听见。
半晌,他的身体闷闷地震了下。
他执意要一个答案:“若我做过很坏的事情呢?”
鱼初月沉默片刻,用额头抵着他的后心,不语。
她不知道。
很坏的事,有多坏?
他抓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叩击她的指节。
片刻之后,他拉开了她环在他腰上的胳膊,牵住她的手,继续走向通道深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鱼初月也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边,一步一步向着通道深处走去。
先……不想别的吧,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说。
崔败故意说出濯日子圣人的元血是开启牢狱的钥匙,又放出风声,今夜要杀人。
那么,殷加行他,还在不在这里呢?
……
阴暗的过道中,回荡着两道脚步声。
在这里寂静无声之处,任何一点细节都被无数倍地放大。
单听二人的脚步,便能听出崔败心情有些压抑,而鱼初月的心绪则是杂乱无章。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天字牢狱,封锁着八重禁制,皆是圣人亲自布下。
此刻,禁制已被阳炎之血烙出一道可供人侧身穿过的缝隙,破损之处,还残留了少许冒着高热白色蒸汽的金红之血。
意料之中!
鱼初月装模作样地喊道:“他跑了!”
崔败依旧维持清冷人设,用胳膊挡了挡鱼初月,示意她留在原地。
他侧身穿过八重破碎禁制,进入了牢狱。
鱼初月独自站在通道中。
崔败的白衣就像光源。他在,她便不觉四周黑暗。他消失在面前,周遭顿时又阴又冷,黑暗像是活物一样,挤向她,令她心神微微收缩。
幸好他很快就出来了。
他淡声道:“申时跑的。”
鱼初月垂眸,敛下暗芒。
时辰对上了!
早不跑,晚不跑,偏在崔败说出濯日子的元血可强制开启禁制、今夜将要动手杀死他之后便跑了。
世间没那么多巧合。殷加行,一定听见了她和崔败的对话!
他,就是掠夺者!
他通过蘑菇,一直用那双阴鸷冷酷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鱼初月心脏‘怦怦’直跳,指尖微颤,心情也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愤怒。
崔败牵住了她的手,落在她小指上的指尖,特别用力些。
那根手指上,端端正正戴着那只藏了蘑菇的芥子戒。
他这是在安抚和提醒她。
冷静。千万冷静。越到这种时候,越是需要绝对的冷静。
“怎么办?”鱼初月吸了口气,问,“是否通知圣人?还是……”
小指轻轻一勾。
‘要不然干脆灭了这蘑菇,断了殷加行的眼线。’她用眼神与他交流。
崔败轻轻摇了下头!头:“长生子得看着濯日子,防他畏罪自尽。纯虚子从不掺合俗事。你我追杀殷可行即可。”
‘蘑菇留着,麻痹对方。’他的眼神这样说。
越是接近猎物,越要步步慎行。
“现在怎么办?”鱼初月皱起了眉头。
“小事情。”崔败很淡定地取出一块透明的晶石。
见他胸有成竹,鱼初月不禁默默在心中给殷加行点了炷香——崔败真是千年老狐狸成了精,看这一环接一环的,早把圈套给设好了。
“孔雀绿,全名孔雀子母绿。这是母石,母子连心,无论距离多远……”他忽然收声。
大意了,他的鱼,是一只失恃失怙的可怜小鱼苗。
崔败动了动唇:“嗯。”
她的眼眶里泛着晶亮的泪光,唇边却绽出了笑容:“大师兄我没事的!那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啊。”
——
他抬手摁住她的脑袋:“嗯,出发。”
大仇未报,还没到伤感的时候。复仇之后她爱怎么哭就怎么哭,他都会纵着她,或者还可以做些别的事情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崔败定定神,注入灵气。片刻后,他托在掌心的那枚透明晶石中,缓缓浮起了两滴绿莹莹的小液粒,一滴指向濯日子的洞府,另一滴直指东南方向。
孔雀子母石。
母亲的眼睛,永远关注着自己的孩子。
“看你往哪逃。”崔败轻笑道。
他揽着她,御剑先回了一趟长生峰,从冰玉池中取出她的剑,让她随身带着喂养。
“两把剑不能分开太远。”他道。
分明说的是剑,鱼初月的耳根却悄悄红了起来。
吞噬了满池子红鱼之后,属于她的这一半秀剑已泛起了浅浅的红色,像是花瓣浸过的清水结成的冰,染上了些许艳色光彩。
她轻轻抚过剑身,发现它像玉又像水,不太稳固,手指触上去,能清晰地感觉到它蕴藏了极为恐怖的威能。
它喜欢她。在她手指下发出骄傲的嗡鸣。
鱼初月给它化了个宽敞!敞的剑鞘,然后体贴地往剑鞘中扔满了红鱼,再小心地把剑置于正中,抱在胸前。
崔败忍不住捏了下额心——真是把剑当孩子养起来了。
他带着她,御剑出发。
循着孔雀母石的指引,往东南方向直掠三千里。
“不对。”鱼初月一边往剑鞘中补充红鱼,一边说道,“他不可能这么快,一定是从传送阵走的。”
殷加行带着圣人元血,天下传送阵,都可以随心使用。
“如果他一刻不停地传来传去……”鱼初月嘴角抽了抽。
她忍不住暗暗地想,若有一天,自己变成了天下人人喊打的女魔头的话,那就用这个办法保命也不错!
他摁住她的脑袋,颇有些好笑:“傻鱼,传送阵轻易便能毁掉。”
她很不服气地嘀咕道:“老说我傻,就不知道什么锅配什么盖吗。”
——
崔败听到也只能假装没听到。
越往前行,他看起来越是吃力。
“大师兄,你的脸色很糟糕。”鱼初月担忧得货真价实。
虽然她能猜到他这是故意使苦肉计,想骗殷加行铤而走险对他出手,但他也结结实实捱了濯日子一记掌风,又硬撼了凶兽禁制,是真伤着了——掠夺者不是傻子,假伤是骗不过去的。
崔败这么拼命,不是为了什么正道,什么大义,而是为了她。
他要帮她逼殷加行,逼出真相,替她复仇。
这一次,是极为难得的契机。
殷加行偷了濯日子的元血和灵气,崔败又身受重伤,“大意”追出了宗门,殷加行必定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对他出手,极有可能暴露底牌。
“无事。”崔败神色淡淡,剑诀一变,寒剑破云而出,搅动半空风云,带起一道长长的卷雾。
“做完这件事,你我便回宗结侣。”他道。
鱼初月的心忽地一痛:“别,别说这种话,不吉利。”
心中已分不清是在做戏给蘑菇看,还是真情实感。
“呵,”崔败闷闷地笑起来,“那点歪门邪道的伎俩我还不放在眼里。小师妹,你我将来,还有无尽岁月要相伴度过。”
鱼初月:“……”
她十分怀疑,崔败也看过不少话本子。
简直句句都在预示!英雄即将殒落。
见他薄唇微动,还要说,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回身扑进他的怀里,脚尖点着剑鞘,把唇凑了上去。
“别,御剑呢。”他偏了偏头。
“你嫌弃我!”她凶狠地瞪他。
这是一个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吻。
她本来是想尝试着用舌尖写字的。
结果……一个字还没写完,崔败已被她撩得心猿意马,根本没有半点兴趣和她商讨伐殷之计。
就只顾着吃。
只见这个狗男人眼尾发红,声音沙哑:“再试试。”
鱼初月傻乎乎地上当了。
——
直到她再一次被他攫住了书写工具,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他方才的语气有多么不正经。
她叹息一声,破罐子破摔,放空了自己脑袋,任由他的温度和气息将自己的意识彻底侵占。
再也不想分开了。
心脏上好像抽出了许多温暖的藤蔓花枝,攀向他,缠住这株坚实可靠的树。
虽然只是亲吻,却像是灵魂相接一般深刻。
许久,他轻轻啄着她的唇瓣,将她从迷茫中唤醒,然后搂在怀里。
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坚定,有力,比平时快很多。
像是,熔岩翻滚,即将爆发的火山。
不过这座火山外,还罩着层冰壳子。
“大师兄……崔败……”她轻唤着他的名字,眸中流露出依恋。
他抚着她的头发。
终于把他的鱼骗出来小半只,大胆地敞开双鳍和他拥抱。
“真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他低低地道。
鱼初月心尖一颤。
也不知是‘孩子’这个称呼,还是他宠溺的语气,这一刻的他,让她感到羞涩,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清凉的甜蜜。
“大师兄你答应我,无论如何,安全第一。”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本就清甜的声音变得绵软了许多,说出的话也像极了话本子里那些即将失去丈夫的可怜妻子。
崔败本想调笑一句“不吉利”,但对上她那双清澈依恋的眼睛,心脏忽然就像是化成了一滩温热的泉水,失笑着,叹息一声,将她紧紧摁在怀里,一动也动弹不了。
“嗯。答应了。”
说话时,忽!忽见孔雀母石中的绿色光点稍稍挪出了一段距离。
“近了!”鱼初月顺着绿光指向,放眼望去。
只见地平线上泛着金色的微光,像一条沙线,把天空和大地隔开。
“咦……”她歪着脑袋沉吟片刻,迟疑地问道,“大师兄,这个地方,我是不是曾经来过?”
人界与妖界毗邻之地。
“等等,”鱼初月眯起了眼睛,“我记得,殷加行本是落日沙漠附近一座城中的少城主,被沙妖重千尺灭了满门之后,心心念念跑到沙漠中寻沙妖报仇……所以,殷加行这是逃回老家了吗?”
话音未落,她已看到了那座城。
这座城池距离彻底沙化的地带约有十里,从空中望去,黄多绿少,不是宜居之地。
“他就在这里。”
这样的边缘城池是没有传送阵的。
——
殷加行已无路可逃。
鱼初月凝神观察这座城。沙妖之祸已过去了数月,造成的创伤仍未平复。
黄土筑成的城墙倒塌了小半,无人修葺,只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木架子、破板子堆上去,勉强挡一挡不烈的风沙。城中,被沙龙卷肆虐过的那两道废墟异常醒目,深达一丈、宽逾五丈的沟壑横贯整座城池,沟中歪歪斜斜倒塌着半间或是整间的土屋子,有些还能看得出形状,细看,还能看到些不甚完整的白骨架子。
整座城笼罩在蒸腾的热气中,远远望去,景象有些扭曲失真,泛着少许金红色。
街道上人不多,也不算冷寂。
落日沙漠虽然处处是危机和陷阱,但富贵险中求,沙中是可以淘出黄金的。这座城池距离沙漠极近,是淘金客们出发前的补给地,以及淘金回来的销金第一线。
黄沙之城看似简陋,其实那些粗犷的木窗后偶尔闪过一张卖笑女子的脸,那都是惊人的殊色。
在这里消费的,都是刀口舔血的大爷,兜里揣着真金白银。个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横尸无人收的亡命之人,舍得大把花钱,吃的用的玩的,无一不挑剔。
黄沙之城,亦是黄金之城。
鱼初月感到一阵违和,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太对劲。
她压下心底的古怪,目光在城池中反复扫视。
——
城池中的建筑都是以土为主,木为辅,唯有城北那座占地最广的城中城,是用精铁浇铸而成,巍峨森寒,当是城主府。
“恐有陷阱埋伏。”鱼初月声线微绷,泄露了心头紧张。
崔败淡淡一笑,揽住她,轻飘飘下落的同时,剑诀一并,仙剑离鞘而起,携百丈霜光,重重轰斩向那座精铁建筑。
鱼初月:“……”
她瞳仁微缩,盯住那柄破空之剑。
虽然此刻它的真身还藏在平平无奇的寒剑内,但她已能感觉到那磅礴恐怖的绝杀之力。
她赶紧往自己的鞘中扔了几条鱼,压压惊。
却见寒剑斩中黄沙之城上方氤氲的扭曲蒸汽之后,力道与杀机如同石沉大海,悄无声息,没了踪影。
崔败眯了眯眼,剑诀一变,召回飞剑。
此刻二人仍在半空,飘然往下降落。
——
他变了变法诀,寒剑之中,剑影掠出,携黑、红二道邪恶恐怖的雾气,再度斩向下方城主府。
鱼初月知道,那黑雾是摧毁大柳树那个世界的凶器,红雾则是另外那个本源境中的地衣,这二者,都是极凶极恶的东西,如今已受制于崔败。
寒剑携二凶,轰然斩下!
这一回,鱼初月清清楚楚地看见,笼罩在整座黄金城池上方的扭曲蒸汽晃了一晃。
然后,那恐怖的一击便像是落入了异度空间一般,无影无踪。
崔败收回了剑,目露沉吟。
“难怪有恃无恐,原来给自己准备了藏身的老鼠窝。”
鱼初月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是什么上古结界。”崔败随口道,“无事,破就是了。”
鱼初月一看他的表情就觉得不真诚,她很不认同地瞥他一眼,用目光对他说道,‘你演得太敷衍了,好歹装模作样迟疑一会儿啊,别摆出一副急吼吼要去杀人的样子’。
崔败轻笑出声,揽住她,轻飘飘地落到了城门口。
城外便是戈壁滩,站在一片荒芜之中抬头望去,只觉这座城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一切干渴、饥饿、疲倦、空虚,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满足。
一处富裕的、迷醉的,销金窟。
这座城没有城门。
欢迎任何人到来。
“走吧小师妹。”崔败懒洋洋地说道,“该叫醒那只做梦的缩头绿王八了。”
“嗯!”她一只手抱紧装了鱼的剑鞘,另一只手牢牢攥住了他,“大师兄,别把我弄丢了。”
这么明晃晃、理所当然地向他表达依赖的鱼,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把这一幕刻到了神魂里。
如今,他已收集了哭包鱼、别扭鱼、撒娇鱼和依赖鱼,真期待她更多的模样……他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反手将她的小手攥在掌心。
他牵着她,踏入黄沙之城!
鱼初月凝神观察着四周。
沙妖重千尺入侵之时,并没有走正门。它从西南一角撞破城墙冲入城中,旋出一道长达数百丈的沟壑,直击城主府,完事之后,又化为沙龙卷,从黄沙之城的东南角破墙而出。
——
正门这一带,倒是保存得非常完好。
左右店铺琳琅,酒肆的老板娘亦是身材丰满,长相热辣漂亮。
酒桌边上划拳的壮汉,直接甩出一袋袋的金砂作玩乐的赌注,哪怕在最繁华的人间都城,也不曾见到这样的景象。
原始、粗犷的暴富。
一个腰间佩着巨大弯刀的酒客跌跌撞撞从酒楼中冲出来,双目放光,盯住了鱼初月。
“哟嗬,细皮嫩肉的新鲜货啊!”黄牙一呲,目光转向崔败,“多少金子?大爷买了!”
崔败眸中有寒光闪过,广袖一挥,牵着鱼初月便要继续前行。
“诶?小白脸儿,你摸谁呢!”
在这黄牙壮汉发声之时,崔败脚步亦是一顿。
灵气,没有了。
这人本该被他挥回酒桌边上,将腹中冻成冰的酒碴子一块一块吐出来,直到吐醒了脑子为止。
然而,袖尾却是擦着此人的前襟拂过,并无任何伤害。
“鱼,”崔败沉声问道,“你体内灵气可还在?”
鱼初月一试之后,瞳仁收缩:“无。”
黄牙壮汉仍在叫嚣,还威胁地拔出了腰刀,冲着崔败骂骂咧咧。
在这种三不管地带,一言不合拔刀杀人简直太常见。
崔败默立片刻,低低地笑了。
“知道什么叫……以剑入道。”


第65章 黄金城之战(上)
在崔败开口之前,鱼初月已迅速转动脑筋,低头望向剑鞘中养的漂亮细剑。
她的剑,如今胃口更好了,像一只正在疯狂蹿个子的小饕餮,进城之前补充的鱼已被它吃得差不多了,就留下两尾最瘦最小的。
鱼初月急急伸手把这两尾小红鱼捞了出来。
这是灵气化物。
这里不知是什么奇怪的阵法,能让身上的灵气诡异消失。在这样的境地下,这两团灵气鱼便非常珍贵了,极有可能靠它们逆转乾坤。
她正要把鱼交给崔败,便听他低笑道:“知道什么叫……以剑入道。”
嗓音清冷,剑意和傲气直冲云霄。
这一刻的崔败,不是谪仙,不是剑仙,他本身,就像绝世神兵。
他像剑。
鱼初月不止一次觉得他像剑。
话音未落,只听“铮——”一声清越剑鸣,崔败广袖轻拂,不是在出剑,而是收剑归鞘。
黄牙壮汉手中的腰刀断成了十几截,从刀尖开始,一段一段,渐次断裂摔到黄土中。
瞬间酒醒。
鱼初月都没能看清崔败是如何出的剑!
她这下是真的明白了,为什么他能以元婴之躯,战化神、战大乘。
他的剑术,已是出神入化!
崔败这个人难道就没有什么弱点吗?她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
完美得不真实。
他侧眸瞥她:“走了。”
鱼初月回过神,悄悄把两条小红鱼塞到他的掌心。
“大师兄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崔败低头一看,笑了:“这点灵气不够杀人,只够施放两个小术法。若是小师妹想洗澡,倒是可以效劳。”
鱼初月:“……大师兄,你一定要把清尘诀说得这么不要脸吗?”
崔败弯了弯眼睛,收起红鱼,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
走过半条街,鱼初月渐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头皮发麻,但又具体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她没吱声,一边环视左右,一边跟着崔败走完了整条街。
左手边,丰满漂亮的酒馆老板娘撅着红唇,正踮着脚挥一根竹竿,想把被风刮得卷起半边的酒幡挑下来。
她身材丰腴,穿着件黄沙色的薄纱,缀满了金闪闪的亮片,一动,叮叮铛铛晃眼得很。当然,更晃眼的!的是她雪白的胸脯。她用力往上够那酒幡,身体一颤一颤,底下的粗鄙酒客非但没有帮忙的意思,反倒盯着她,‘喔喔’地喝起倒彩。
老板娘见惯了风尘,半嗔半怒地骂着脏话,与酒客调笑。
离酒馆不远处有一个贩卖刀具的小摊子,摊子虽小,卖的刀具一望便知都是上好的货色,雪光锃亮,吹毛可断。一个腰间裹着兽皮的精壮汉子正竖着两根手指与卖刀具的马脸瘦娘子讨价还价,瘦娘子比出三根手指,精壮汉子坚持还价到二,买卖做不做得成不知道,这二人倒快要看对眼了。
视线再一转,转到了那些阴暗的角落。右手边的破败巷子里,一个瘦皮猴样的少年被另外两个人高马大的半大少年围殴打劫,他被踹倒在墙根下,钱袋子从腰间的短布衫下面露了出来,正抱着脑袋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