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出百丈时,桑远远心有所感,垂头望去。
只见那三处火点已将灵火矿脉中的暗火点全部勾成了一线,橙火在矿床中流淌躁动,眼见便要彻底爆发了!
她吸了一口凉气,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衣裳。
“轰——”
气浪最先涌了上来。
借着第一波爆炸之势,幽无命轻飘飘地掠起了三十丈不止。
后头再涌上来的已不止是气浪。
轰隆声如密雷一般,在足底响起。
灵火矿脉被不灭火点燃,烈焰在灵蕴的加持下,爆成了团团灵火,热浪奔腾而上,一团又一团橙赤色的巨焰轰隆炸开,洞壁开始剧烈摇晃,无数土石从上方砸落。
炸矿了!
足底,焰浪咬得极紧。
幽无命放肆地大笑着,借着阵阵翻腾火浪,急速向上掠去。
手中的刀舞得只见残影。
他将袭向她的土石尽数切成了碎屑,时不时把刀锋刺入石壁,借力再度掠起。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桑远远看到了头顶上方缀着亮星的天幕。
轰隆声已传至地面,因为爆点极深,是以平地上的人无法意识到是祭坑下出了事情,只以为是地动。
但等到火浪翻出来,便再也无法掩人耳目了。
“所以需要潇湘馆主来吸引住韩少陵的注意力,以免他有精力四处探查,发现这里有异,堵住了我们。”剧烈的爆炸声中,桑远远的声音细若蚊蚋。
幽无命见她嘴唇微动,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知道她一定在表扬他厉害。
他啄了下她的额头,抿住了唇角笑意。
下一秒,他从祭坑中掠出,顺手把前来此处探查的两个侍卫扔了进去,然后急速掠向一旁,翻越一堵宫墙。
地面摇晃得厉害,阵阵闷雷声从地心传来,仿佛地龙在发怒。
这般时候,更是无人还有心思留意周遭。
幽无命带着桑远远,很快就重新登上了奉天高台。
从这里望下去,整个王城一览无余。
桑远远看到韩少陵与一众王族都站在了设宴大殿外的宽阔庭院里避震,地上躺了个身穿官员服饰的人,胸口一整片血渍,以潇湘馆主为首的贝壳女们摇摇晃晃地立在一旁,看来刺杀行动非常成功。
祭坑那边,已有火光冲天而出。用不了多久,韩少陵就会收到消息。
该走了。
“再飞一回。”幽无命微笑道。
她揽住他的脖颈,他张开了双翼,一掠而下。
圆月正好背在他身后,翼翅上,火光若隐若现,像是月盘上燃起的星火。他揽着她的腰背,微眯着狭长的眼,薄唇抿起,这一刻,当真是天高地阔,任凭驰骋。
“幽无命。”
“嗯?”
“没什么。”
“嗯。”他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我也喜欢你。”
桑远远:“……”好像忽然被撩到了。
很快,他就降在了王城外的巷道里。
短命已等得不耐烦了。
它动了动湿漉漉的黑鼻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住了幽无命的靴子和裤腿,明明白白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它们沾到了冥魔血。
出城十分顺利。
韩、幽二州接壤,彼此都向对方的都城安插了不少等闲不会动用的暗棋。到了城门口,一名品阶不低的守城将领替幽无命打开了城门下方的小门,短命一骑绝尘,离开了韩都。
“回宫带上我的刀,然后到冀州,收下皇甫俊送来的大礼。”幽无命道。
桑远远奇道:“这么快便来了么?”
“嗯,”幽无命懒洋洋地应道,“昨日便已越过秦州境,在西临关佯攻了两天了,要帮冀州王夺回王都。”
二人相视一笑。
皇甫家与冀家是亲戚——其实这云境十八州,随意拉出两州王族来,往上追溯几代,都是沾亲带故的。简单地说,拉关系的时候认亲戚,打仗的时候不认亲戚就对了。
冀都被幽州攻下之后,冀州王便向皇甫俊求援,皇甫俊让皇甫雄领了兵,经屠、晋、秦三州,远道抵达冀州。
长途行军,自然带不了什么重军备。
皇甫雄攻了几日,攻不下西临关,便让冀州王向秦州购了一批军备,自秦州运往冀都。
这一批装备,便是皇甫家故意向幽无命送的‘礼’。
谁都知道幽无命穷啊。
这样一支疯狗般的军队,若是乍富,得了一批正好足够武装他们的好装备,肯定忍不住要对天都动手。
皇甫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小桑果,”幽无命有些纳闷地歪着头,“在外人眼中,我幽无命,当真是个傻子么?”
桑远远:“……”
这个问题就有点难答了。
其实还真是。不说别的,就说原著中,他可不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嘛。
“嗯?”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小桑果,莫非你也这么想。”
桑远远微笑:“不,是他们脑子不够,无法领略你深奥的智慧。”
幽无命:“……”好像哪里怪怪的,但还是被夸得很开心的样子。
他慢悠悠地抬起眼睛,望向远方。
“嗯?”面色陡然一变,“短命,你去哪里。”
话音犹在,短命已高高跃过五丈距离,噗通一下,落进了一条清澈的小河中。
它嫌他脏。
又臭又脏。
幽无命:“……”
翅膀刚亮出来就掉水里了。
他呆呆地用翅膀划了两下水。
桑远远笑得直不起腰来。
幽无命的黑眸缓缓转过半圈,薄唇忽然挑起,他利落地旋了半个身,翅翼抄起了大蓬的水,兜头把桑远远泼了个透心凉。
桑远远:“……”
头发全糊在了脸上。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跳进水里,挥着胳膊,把大蓬小蓬的水花浇向幽无命。
短命非常配合,潜在水里弄湿一身长毛,然后游向幽无命,对着他‘哗啦哗啦’地抖水花。
“反了天了!”幽无命狰狞地笑着,翼翅一扇,从水中掠起,当空砸向短命,把它整只摁进了水里。
桑远远赶紧扑上去救援,跳起来,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重重搂住他的腰,从短命的身上翻下去,把他摁进水中。
对着她,他实在是下不了半分狠手。
清凌凌的河水中,他任她摁着他,潜向河底。
短命四蹄刨着水,像只海豹一样从上方游下来。
幽无命忍不住便笑了起来,一笑,串串气泡从口中吐出来,撞到桑远远的脸上,又贴着她的脸颊飘向水面。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刻,好像所有的烦恼忧愁都长着翅膀飞走了。
眼见即将沉到河底,他反手制住她,翻身压下,狠狠把她吻了个七荤八素。
真真正正,沉沦在爱河之中。
……
玩的时候很开心,回到岸上发现只能穿着湿衣服在荒野中赶路时,两个人的脸色都隐隐发青。
“短、命。”幽无命一下一下拍它的脑袋,“你、很、好。”
短命:“欧呜?”完全听不懂主人你在说什么,俺只是一只没有脑子的单纯狗子。
短命全力奔跑,小半日之后,抵达了苍青古朴的幽州国都。
衣裳早已被风吹干了。
“换身衣裳,带上刀,便去冀州。”
此刻故地重游,桑远远的心情与当初完全是天壤之别。
她东张西望。
看着这些建筑物,心中不禁升起了浓浓的归属感,看哪哪顺眼。她知道,这叫爱屋及乌。
“我的。”她指着前方高耸入云的王城。
幽无命失笑:“你的。都是你的。”
短命偏过头,有些鄙视又有些怂地望了男主人一眼。
回到宫中,短命直奔它自己的专属热汤池。幽无命坏笑着,打横抱起桑远远,走向那间温泉殿。
她曾在这里帮他洗过澡。
“小桑果,”他恨恨地磨着牙,“当初骗我的时候,很有一套,嗯?”
目光灼灼,又想对她下手。
她游到池子的另一侧,冲他笑道:“哪有骗你,不是每天都喜欢你么?如今更加喜欢了!”
他欺身上前,将她逼到无路可逃。
“小桑果……”
声音哑得不像话。
“水中,还未试过……”
他捉住了她。
桑远远心尖一悸,随即想起了他第一次在水中丢人的往事,想笑没敢,憋得脸蛋发红。
他正要动手,忽有幽影卫急急求见。
幽无命:“……”
他踏出汤池,反手披上一件宽大的黑袍,去了殿外。
窗棂上有藤,桑远远伏在池边,听着幽影卫向他禀告——
“主君,觅心者再度作案,这一次的受害者……是我们两个弟兄!尸身刚刚发现,死亡时间是今晨。”声音发着颤。
幽无命没说话。
隔了一间宫殿,桑远远都能感觉到他瞬间冰冷的气息。
“属下无能!查了这些日子,仍无头绪!”
今晨。
是他与她,还有短命在小河中放肆嬉戏的时候么?
桑远远知道幽无命此刻的状态定是差到了极点。
她爬出温泉,用布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穿好衣裳,来到殿外。
幽影卫已退了出去。
幽无命站在那里,身上松松地披着那件黑袍,胸脯露出一半,他也无心去拉衣裳。
桑远远上前,轻轻替他合拢了衣襟。
“觅心者,是什么?”她问道。
这些日子一直是阿古负责处理幽州事务,每日定时向幽无命汇报情况、接受命令。
幽无命虽然从不避着桑远远,但他们那些人名地名简语,她都听不太明白,就没怎么留神。
幽无命平静地说道:“七日之前,幽都出现了第一名受害者。全身上下只有一处伤痕,便是被人径直掏去了心脏。”
桑远远吸了口凉气。
幽无命道:“随后便不断出现受害者,到昨日,死者共有七人。行凶时间没有规律,受害者之间并无什么关联,关于凶徒,暂无线索。之前的死者都是平民。事发第二日,我便让幽影卫去查,他们把凶手称为‘觅心者’。”
桑远远慢慢点了下头。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恶劣刑事案件,速速抓出凶手来就可以结案。
“可是今日遇害的居然是幽影卫。”桑远远道,“幽影卫,实力当在灵明境五重天之上。”
“不错。”幽无命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带着她向外走去。
死者的尸身就停在殿外。
两名死去的幽影卫,脸上都只有临死那一瞬间茫然痛苦的表情,显然是遭遇了极突然的偷袭,根本没有半点防备。
什么也看不出来。
再看胸口上的伤,整整齐齐的一个大洞。就像是用一根圆形的木桩钉入身体,把心脏连着骨骼和血肉一起钉到了体外。
找不到任何头绪。
幽影卫都是常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人。
幽无命站在那里,像一个快要化在日光下的黑色影子。
“不然先查了案再走?”桑远远道。
他犹豫片刻,摇了下头:“替身应付不了皇甫雄。”
桑远远点了点头。
皇甫俊虽说要给幽州‘送礼’,却不会当真就把东西捧到面前来。对方计算的是幽无命本人的实力,若是让替身上场,说不好礼没收着,还把自己人给赔进去。在那风云变幻的战场上,一个失误,便是数以千计的人命。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半晌,他淡淡开口:“加强警戒,待我归来。尽量少死几个。”
“是!主君!”
幽无命偏了下头:“小桑果,出发。”
这一路,幽无命都没怎么说话。他看起来也没有心情不好,只是坐得特别端正一些,一次也没有把她往他怀里拽。
短命闷头奔跑,速度比原本更快了许多,不到一日,便越过幽渡口,抵达冀州国都。
冀州的建筑多是灰白色,乍一看,像是秃了的桑州。
冀都的百姓已被驱离。
繁华的一州之都,此刻已变成了个大军营。
幽无命径直来到主帐,便见一个身形与他有九成九相似,脸上带着白银面具的男人恭敬站了起来。
“主君。”
此人垂首施礼,然后取下了脸上的面具,又极利落地脱下了身上的主帅披风。
桑远远定睛一看,只见此人易容之后的容貌和幽无命像了七八分。只防着对垒的敌军、混入营中的细作的话,已是足够了。
他很利索地铺开了地图,道:“主君请看,依东州泄露的情报,明日午时,从秦州运来的两万套灵甲和兵器,便要通过栖喜道。此地极易设伏,一旦我们从上方发起攻击,他们便只能扔下军备逃离峡谷。主君,这其中,恐怕有诈。”
桑远远看着地图。
她从前地理学得不是很好,看那些等高线就像看函数图像一样,半天才看明白栖喜道是一处类似峡谷的地方。
幽无命用指尖点了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皇甫雄会设一支精锐骑兵伏在此地,待我离开栖喜道便发起冲锋。”
替身将领倒抽一口凉气,旋即颇有些不解:“这样一来,虽能给我军造成伤亡,但他也不可能用骑兵将这批军备运走啊。诶?他既然知道军备经过栖喜道要被截,为何还要送羊入虎口?”
——幽无命和桑远远在东州做的那些事情是绝对保密的,除了阿古这样的心腹之外,其余的人毫不知情。在旁人眼中,这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战争。
桑远远顺着幽无命的手指望去,原本眼花缭乱的线条,被他随手一指,便逐渐清晰了起来。
桑远远看懂了。
幽无命这是把皇甫雄这个人给算得透透的。
皇甫雄奉命故意给幽无命送装备,但以皇甫雄那个中二热血的性格,肯定不愿让自己变成这么一个灰头土脸的地主傻儿子形象,所以他会给自己加一出英雄戏码,虽弄丢了装备,却反口咬下幽无命一块痛肉。
脑补一下皇甫雄的想法,大约是这样——‘哼,一无所知的小幽子,你别以为爷爷我当真是个蠢物,拱手把这么多东西送给你!看见没有,一切早已在我预料之中,看在你被我打得这么可怜的份上,这点点小物资便赏给你了罢!尔等凡人,又岂能猜到我和我大哥背后深远的图谋?’
殊不知,这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这个‘一无所知’的‘小可怜’幽无命。
桑远远心中不由得有些同情皇甫雄这位热心书友。
只见幽无命长指一划:“去,在这里埋好铁蒺藜。”
替身将领垂首:“是!主君,末将请命,率骑军从侧翼拦截皇甫雄!”
“不必。”幽无命目光空空,落在地图上,“一人足矣。”
替身将领心神微凛,却不再多说,拱手退下。
桑远远担忧地望着幽无命。
他要一个人,单挑皇甫雄的千军万马?
就在她发怔的时候,他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大步走向部下为他准备好的行宫。
他的指尖微微发凉。
她偷眼看他,见他眸底清冷,神色有些坚毅和决然。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要干坏事的样子。
第63章 燃烧的战意
踏入宫殿的雕花及顶大门,幽无命松开了攥在桑远远腕部的手。
他返身,慢慢关上了殿门。
桑远远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只觉这殿中静得叫人心头发毛。
她不怕他,不怕他对她做出任何事情,但他此刻的状态显然有些不正常,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一直是乱的,身体一直是冰冷的。
阖上殿门之后,他有好一会儿一动也没动,就那么静静地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他今日穿着黑袍,领口、袖口和袍尾都有暗金色的隐线纹绣,在这光线略显昏暗的大殿中,一晃一晃,发出点点冰冷的微光。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起伏,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幽无命……”
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带一点点局促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旋了片刻。
他终于慢慢转过了身。
“小桑果,我现在要你。”他说。
她怔忡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因为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平静了。
她动了动嘴唇,愣怔着,看他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打横抱向内殿。
云榻清清冷冷,窗户紧闭,殿中一片昏暗。他半点没有要燃烛的意思,把她平平放在云榻上之后,拈出一枚玉简,看了片刻,搁在玉枕旁边,然后开始解衣。
黑袍滑落在地。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解掉了她的衣裳。
他的目光很空,俨然有着沉重心事。
直到他合身覆上来时,她仍然没有任何准备。
她抿住了唇,轻轻搂着他的脖颈,温柔地应和他。
他明显不专心,时不时便会不自觉地望一眼枕边的玉简,好像在等待什么消息——她也分辨不出,他是想要等到什么消息,还是不想要等到什么消息。
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他的身体是冷的,就像是机械地在完成任务一样。
她的心中惊疑不定,此刻的幽无命,再一次让她无法看透。就像当初那个随时可能发病的,处于混乱之中的疯子幽无命一样,这一刻,除了能够确定他不会伤害她之外,她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
外面透进来的那一丝昏暗的光线彻底消失了。
“幽无命……”她轻声说道,“半个多时辰了。”
他动作一顿。
缓缓垂头看她。
黑暗中,他的眼睛像是两粒燃着暗火的星星。
“受不了了么?”他终于开口问道。
声音平静,有些哑,但不是那种漫着黑暗的哑。
“嗯。有点疼。”她应道。
他抬起手来,抚了下她的额。
“乖,很快就……”
玉简忽然亮了。
在这一片漆黑的清冷寝殿中,乍然亮起的玉色光芒颇有些扎眼。
青绿的光芒映在幽无命的脸上,他的眼睛变成了两点明亮的绿火,神情平静,却像凶恶的鬼。
他抽身而起,反手披上黑袍,坐在了云榻边上,拈起玉简,“说。”
玉简中传出阿古的声音:“报主君,又出事一个,死亡时间一炷香之前。”
幽无命冷冷淡淡地问:“死法有任何区别吗?”
阿古回道:“没有!”
“知道了。”
幽无命捏碎了玉简。
他扔出一缕明火,点燃了殿中的烛。
她闭了闭眼,一时无法适应光亮。
他慢慢偏过头来,嘴角微微抽搐,笑容冰冷狰狞。
“小桑果,觅心者,容不得我们在一起呢。”
她猛地一惊,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心脏突突乱跳,愕然望着他。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头有些惊悸和茫然。
“吓到了?”他扯着唇笑了笑。
她缓了缓心绪,抓着他的胳膊坐了起来,把发软的身躯贴在他的身后,艰涩地说道:“你是说,你与我在一起,就会有人被杀死?”
“嗯。”他的胸腔闷闷地颤了下,发出低沉平静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死者的时间,正是在你的云榻上,你我做夫妻时。”
他转过身,探出长臂,把她的身体整个揽进了怀里。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她的发:“我细想了一路,终于找出了唯一的规律——但凡我因为你而心中激动,觅心者便会开始行凶杀人。”
桑远远猛地一震:“时间……都能确定吗?”
幽无命薄唇轻扯,露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笑容:“现在,彻底确定了。”
她一时感觉有些难以消化,喃喃道:“你我,和短命,在小河中嬉戏玩闹的时候,难道是你最开心激动的时候吗?”
那个时间段内,‘觅心者’连杀了两名幽影卫。
“嗯。”他的眸中划过一丝温柔,“从未有过那样的心情。”
那是彻底敞开了胸怀的嬉闹,不掺杂欲望,抛却了一切烦恼,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还带着狗子。
桑远远心中剧震——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够即时感应到他的情绪,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灵明境的高手……
她重重闭了闭眼,像叹息呻吟般,吐出了两个字。
“是它?”
“是啊。”幽无命轻飘飘地说。
他垂下了深刻狭长的眼睛,凝视着她。
“破境之后,便断掉了控制。”他扯着唇,冷笑,“我原以为修为太高,它跟不上,变成了无法动弹的木头。”
桑远远深吸了一口凉气:“它到底……是什么?”
“是啊,”幽无命眯了眯眼,“是什么呢?”
那是他原本的身体,早已在二十年前死去,因为他与它仍有感应,便带着它一起修炼,将它制成了偶。
谁能想得到,偶,竟会断了线,挣脱了偶师的束缚?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他:“它仍能感应到你的开心快乐。那你呢?能感应到它么?”
“仇恨。”幽无命缓缓眨了下眼睛,“只有仇恨。与我从前一样,一整片,都是阴暗的仇恨,像苔藓。整个人,由内至外,都是发了霉的苔藓。”
他用平静到了极点的语气,说着这般令人惊心的话。
她紧紧抱住了他,尽力温暖他冰冷的身躯。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小桑果,你为什么不穿上衣裳?还想要么?”
桑远远:“……”忘记了。
他伸出长指,挑了挑她的下巴:“只能先委屈你一阵子,拿到它之前,不能再碰你了。”
她点点头。
旋即,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好像她非常需要他碰她似的。
她无语地起身,穿上了衣裳,坐在距离他一尺之外,道:“方才我也没觉得你激动啊,它怎么还是杀人了?”
幽无命淡淡瞥她一眼:“有激动。怎可能不激动。”
“哦。”她的心头后知后觉地泛上些许羞意。
他凑近了些:“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是时间太久了么?”
桑远远:“不,是少了感情。”
“啊……”幽无命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我只顾着想那件事……”
“没事的。”她冲着他,安抚地笑了笑,“你专注的样子,迷人极了。”
他脸色微变,她也吓了一跳,急急指了下他的心口:“别激动!”
二人对视,深呼吸,调节情绪。半晌,像是打了一仗似的,颇觉疲累。
她绷起了一张女夫子的脸。
“从今日起,你需心如止水。”
他有点想笑,忍了下去,很不屑地挥挥手:“修炼修炼。”
这一夜,桑远远的修为再次向前跃了一大步,顺利突破了灵明境六重天。其实在修炼这方面,她显然是个天才——本身与木灵的亲和度就已经非常惊人了,再加上还有大佬贴身带飞,这样的升级速度说出去能把人吓死。
脑海中的青色灵蕴之弦变成了六条。
桑远远手一招,只见整个大殿里密密挨挨挤满了大脸花。
二大一小三只食人花艰难地从一堆脸盘子里面挤出它们鲜红的花瓣,时不时‘呼’地张开巨大的花瓣口,冲着大脸花左右摇晃着抖上几抖,作势要吃人家的脸盘子。
幽无命将阴云压到眼底,虚虚地大笑了起来,笑得拍床。
“小桑果你是想要笑死我好继承我的遗产么?”
“继承你那一屁股欠债?”她没好气地瞪他。
幽无命假装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转着黑眼珠,慢悠悠把脸拧到另一边。
他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正色道:“你这毛病,应当是神魂太强。”
她惊奇地望向他。
他续道:“但是脑子里装的东西又太……”
他指着面前那些又丧又奇葩的玩意,半天找不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就捂着肚子笑。
桑远远:“……幽无命你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