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接过酒肉,笑:“今天可是我女儿的一岁生辰,是该喝酒庆祝,子驰你去拿碗来,我们一起喝。”
钟子驰应声离去,须臾后回来,手里又捧了一坛酒,笑呵呵道:“既然是小姐的生日,我们更该多喝一些。”二人遂对饮,接连三碗酒下肚,甚是畅快。
远处篝火上仍烤着肉,偶尔在火堆爆出什么,响亮的“噼啪”声总引得众人大笑一场。吹着暖风喝酒啖肉,叫人好不痛快,便渐渐有人唱起乡谣,本是大家难得放松的夜晚,然这般热闹,着实有给远在杭城的穆穆庆生的意味。
“转眼一年过去了,去年今日是你家夫人最艰难的时刻,可我不在她身边。一年过去,我终是这样,连最简单地陪在她身边的承诺也做不到。”容许涩涩地一笑,“从前总是教训兄弟们要撇下儿女情长,如今才知道这有多难。子驰,这些年跟着我到处走,嫂子在家里也不容易吧。”
“每次回去都怨我,但怨归怨,还是一把手地把家里收拾得齐齐整整。”子驰明白容许在想什么,便也顺着说,“将军放心吧,夫人不会怨您,她可比我家那粗傻女人更明白事理。”
正说着,远处有利落的马蹄声传来,早有士兵迎出去,子驰立起来张望,口中说:“大概是太子的信函到了。”


第八十七章 嫁娶两难(一)
来者果然是带了允澄的信件,容许就着火光匆匆看完,便将其撕了扔进火堆焚成了灰烬,继而屏息凝神,似在思考。
“将军,太子如何说?”子驰很紧张,毕竟太子的命令关乎着他唯一的弟弟。
容许不言,举目将周遭的兄弟们看了几眼,大家察觉到将军的神情异样,都放下了酒肉,拿了随身的兵器起身来随时待命。
“大家继续喝酒吃肉,没事。”容许大声道,说罢便转身钻入了营帐。
钟子驰跟了进来,虽不语,然脸上的神情已万分焦虑。他的弟弟就在山上,可容许大权在手,却不能轻易用兵逼迫山上的人交出子骋,如今只知人在,却不知人好不好。
“子驰,你准备一下,明日跟我上山。”容许立到桌前,松开一卷地图,将此地的山形地势细细地研究了一番。
“就我们两个?”子驰进一步确认。
容许抬首:“我们在山下这么久,他们早就察觉了,不论我们多少人上去,他们都会戒备。与其弄出干戈,不如我们先礼后兵。我们只是去要人,不是去端他们的山寨。”
子驰一知半解,仍问:“这就是太子的意思?”
“不全是。”容许重新将地图卷起,说道,“太子的意思是,慎龙寨乃南方最大的山寨之一,若能招安将其一干寨众归入朝廷,便是上上之策,但若不成,必当剿之。故想借子骋一事完成他的心愿。”
子驰惊叹:“慎龙寨已在江湖数十年之久,老皇帝也不曾动他们一动,太子还未登基,就已经起了这个念头?”
“呵,这就是他能成为太子的原因。”容许面上颇有几分赞许之色,但自己的意见却与允澄相左,“不过我不打算按太子的意思办,慎龙寨的根基远比我们想象的牢固,若要击溃,当一击即中,如今我们若以不足千余的散兵相迫,后果会不堪设想。所以现在不论招安与灭降,只找子骋。”
“我替子骋先谢谢将军了。”子驰明白,容许虽与允澄情分不类一般君臣,但违逆太子的意思终究是要冒险的。
容许笑而不语,一人静坐陷入思考去,子驰便知趣地离开,回去做准备待明日上山。
很快,时过子夜,万籁俱静。杭城里,久不能寐的佟未静静地坐在小床边,她可爱的女儿此刻正睡得香甜,不知梦里遇见了什么,嫩红的小嘴微微咧开,笑得那般温暖,暖暖地融到佟未的心底。
俯下身来亲一口女儿嫩嫩的脸蛋,那甜甜的奶香沁到鼻尖,忍不住再亲一口,却扰了酣睡的女儿,小穆穆不耐烦地挥手挡开,脸蛋儿鼓动了几下,又睡着了。
佟未哂然,看着女儿,才发现丈夫与自己虽聚少离多,可他已经尽力给予了自己世上最美好的幸福,先前的幽怨,委实是自寻烦恼。
然想着,仍忍不住轻轻一叹:说到底,我还是盼你回来。叹罢起身,回到床上躺下,带了几分思念合目而眠。
翌日,天晴气朗。容许和子驰早早起来,安排众兄弟于山下守候,两人携了几份薄礼自山脚而上,然眼中所见的情景,却叫人徒生疑惑。
凡山路两旁夹道的树木,一皆披红挂彩、热闹非凡,将至半山腰,恰见几个魁梧的男人送着一队贩货郎下山,两边人相遇,都停了下来。
只因上山唯有此道,而山势陡峭,若无上乘拳脚工夫走野路比损性命,故而慎龙寨的放哨直到半山腰上方严密谨慎,容许和子驰这才一路无阻地走到了这里。
“哈哈,寨主果然神机妙算。”其中一人大笑一声,与身边同伴低语后,便让道立在一边,冲容许二人说:“容将军请吧,我们寨主久候了。”
容许从容微笑:“有劳兄弟。”于是同子驰跟随那汉子,一路往慎龙寨而去。


第八十七章 嫁娶两难(二)
慎龙寨依山而建,竹木结构的房屋与普通民宅大不相同,二人一路行来,眼中所见,或有彪形大汉,或有文质书生,千人千面,一皆自由闲逸,即便看见容许二人,也只是微微打量几眼,就各自散去了。子驰不由得在容许身后轻叹:“这地方与传说中好不一样。”
容许虽不答话,心里则知:此处不过是一些志同道合之人聚集所在,亦非什么土匪窝,自然不是那副传说中的模样。但这些人中不乏奇人异士,若真要成势,的确够朝廷头疼了。
“这位兄弟,在下可否冒昧问个问题。”子驰一边走着,一边笑着和那引路人搭话。
“嗯,问吧。”那人哼哼着。
子驰忍着不悦,但问:“不知寨子里披红挂彩的,可是有什么大好的喜事要操办?”
那人叉腰笑道:“没看到一个个大红喜字吗?是我们大小姐要成亲了。”他说着朝容许道,“容将军此次大驾光临我们慎龙寨,不就是要找一个叫钟子骋的人吗?再过三天,他可就是我们慎龙寨的姑爷。”
在这之前,容许和钟子驰将子骋之所以会被困在慎龙寨的原因想象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有一个能与此刻这汉子口中说的有联系,二人都不禁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那汉子哈哈大笑,也不多说,只管引着两人往堂子里去,甫进门,便见上首端坐一个肤色黝黑、面透红光,长髯浓眉的男人,若不错,他便是一手建立了慎龙寨并苦心经营数十年之久的寨主叶慎初。
叶慎初如今已年过五十,但看人时眼睛里仍有这份迫人的气势,若非多年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定难成就。
“容将军,久仰久仰!”叶慎初起身相迎,满脸笑容中带了一丝警惕之心,毕竟不论如何了结定圻大将军的为人作风,朝廷和江湖之间,仍旧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叶寨主。”容许以礼相待,二人客气后几句,便各自落座。
叶慎初是爽快的人,坐下便问:“前几日得知容将军带了兵马到山下,可将我一干兄弟吓得不轻,还以为朝廷…要来捉我们的不是。”话至最后,笑声里多了几分不屑。
“哪里,叶寨主多虑了。”容许从容微笑,说道,“方才那位兄弟已对我二人言明,想来寨主已将容某一行的目的打探清楚,寨主是豪迈爽气的人,我们就不必客套了。容某来,只为寻人。”
“将军要寻的,便是钟子骋?”叶慎初冷冷一笑,笃悠悠地说出这个名字。
子驰有些沉不住气,立起身来道:“在下便是那不成器小子的亲兄长,不知这小子哪里冒犯了寨主,还请寨主海涵,将这小子叫我带回去好生管教。”
容许微微皱眉,伸手将钟子驰拦下。
“哈哈哈,原来你就是钟大哥。”叶慎初大笑,徒然轻松了好多,热络地冲着钟子驰道,“什么叫不成器,我看子骋这孩子就很好,我中意得很。我已经做主定下了亲事,要把我唯一的女儿许配给子骋,往后我们就是亲家,还请钟大哥和将军一起留下喝杯喜酒。”
钟子驰瞠目结舌,因被容许拦着而不知说什么好,无奈地朝将军投去求助的目光。
“叶寨主,不知此事因何而起,子骋又是如何与寨主结缘?”容许如是询问,又笑,“您或许不知,只因这孩子失踪许久、生死不明,突然知道他安然无恙已经很惊喜,又碰上这等喜事,不论是对子骋的大哥还是对在下,难免犯糊涂,还望寨主不吝赐教。”
“哈哈哈,何必婆婆妈妈,留下吃酒便是。”叶慎初倒有几分固执,可见容许脸色微讪,也知他惹不得,便道:“还是让子骋自己与将军说罢。”
容许欣然,这正是他所想的。但见叶慎初扬手喊人,叫手下去请钟子骋来。如此可见,子骋在慎龙寨是相对自由的,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与家中联系?
等待的工夫,有婢女端来热茶,叶慎初客气后,便自己举了茶杯来喝,正要饮,手下却匆匆而来,慌张道:“寨主,钟子骋不见了。”
叶慎初显然发怒,功力之深,已无声地捏碎了手里的茶碗盖,继而斥骂那手下:“混账,胡说什么?”
手下慌张不已,战战兢兢地把话说完:“不仅如此,大…大小姐也不见了。”
“哐。”的一声,叶慎初手里的茶碗落到了地上,在容许面前这样失态,叫他甚是尴尬,一时不语了。
容许只当没看见,可却不能不问那人所说的“不见了”是何种情况,然才要开口,便听叶慎初软化了那浑厚的声音,甚为无奈地长叹:“容将军,我想你可以下山了,恐怕我慎龙寨里不会有你想找的人。”
“容某明白。”容许起身,低头看那一地的碎瓷,又细看叶慎初的神色,恼怒未必那么严重,但毫无疑问,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爹此刻更多是担心他的女儿。
“叶寨主。”
闻声,叶慎初皱眉:“难道容将军不信叶某?”他的傲气渐渐起来,“虽然叶某和将军初次见面,但你我在江湖上并非泛泛之辈,对彼此都有些许了解,我叶某人从不做诓人猥琐之事,将军的质疑,让我感到很不舒服。”说着那一双浓眉下的眼睛瞪得溜圆。
容许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回答:“叶寨主误会了,容某只是想问一问子骋得缘寨主以及与令千金结下此桩婚事的原因,并非有质疑寨主之意,只想详细知道这些后,好帮寨主找回大小姐,自然也找回子骋。”
叶慎初听罢,沉吟半日不语。怒气渐消后才喊来婢女收拾干净茶碗残骸,继而坐回原处,面色不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详说。
子驰很惊讶地坐在一旁,他不理解威震江湖的叶慎初怎会如此听凭自家将军的话,他的骄傲和对朝廷的不屑去哪儿了?
然容许却气定神闲,深知自己不会惹怒叶慎初。
叶慎初一生英武,喜爱结交江湖义士奇人,然因疲于奔波江湖事,便疏忽了对家中的照顾,虽深爱发妻,但因聚少离多,直到年仅四十时才得了一女。妻子因高龄生产而不幸去世,是叶慎初人生一大痛,故而江湖人皆知这叶大寨主最大的软肋便是他的宝贝女儿叶乘鹤。为免寨主受仇家或歹人胁迫,慎龙寨寨务中第一重要的,便是保护小姐周全不让其离开山上一步,十几年来江湖中人对叶大小姐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所以此刻的大豪杰叶慎初,不过是个丢了女儿而气馁的父亲罢。
“这么多年来,这丫头屡次想偷跑出去,都叫我察觉遏止了,这一回,呵呵…”叶慎初苦笑,“只怕是亏了子骋那小子,才叫她顺利出走的吧。”
容许不语,心里则暗暗将叶慎初先前的话又整理了一番:原来那一日子骋与恒聿、允澄失散后,重伤昏厥野林之中,叫途径狩猎的叶慎初发现后带回,因叶乘鹤自小研习岐黄之术,在她的悉心照顾下奄奄一息的子骋才捡回一条性命。 为求能报答叶家父女救命之恩,子骋答应了叶慎初婚配的请求。但从叶慎初口中不难发现,他的女儿并不认可这桩姻缘,这才有了这一次的出逃。
这一切都有理可循,容许只是不明白钟子骋答应婚配时,真的完全没有考虑过一直等着他的雨卉?
钟子骋平安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杭城,然远在杭城的雨卉,却又一次陷入迫嫁的挣扎。只是这一次的挣扎无声无息,她安静地跟随冯梓君而居,不哭不闹、不笑不语,每日定时餐饭,除了比以往少了活泼,一切都好得出奇。
吕家老太太给雨卉说的亲事,是她娘家一房姓万的表亲,家里本做着丝绸生意,虽不大富也还过得去,主要是万家许愿希望族中能有子弟出仕为官,这才乐呵呵地巴结上了容家这棵大树。
诚然,容家的门楣又岂是万家这小商贾能高攀的,之所以牵成这一桩婚事,全因雨卉一来偏房出身,二来被皇室退婚,若想在杭城高门贵户里谋亲,已是不可能了。虽不知道冯梓君缘何急着将雨卉嫁出去,但其中吕老夫人的情面,也定起了不少作用。
穆穆生辰后的第三天,吕老夫人便带着万家的人送来了聘礼,冯梓君欣然收下后,这桩婚事便算成了一半。可直到那一天雨卉仍表现得平静如水,让佟未等人很是担心。不知姑娘的心事,便无法行事,倘若她力争抵抗这档子事,做哥哥嫂嫂的才有理说话。可她不言不语的,冯梓君一句:“她并不反对。”就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
不知不觉,日子很快到了五月初一,冯梓君带着媳妇儿子往庙中焚香祈福,趁着方丈与老太太说话的当口,雨卉悄然到了佟未身边,迅速地塞了一张纸条在她的腰际,随即又不着痕迹地回到了冯氏身边静静而立。
佟未无力去拿腰际的纸条,只能用手肘掖了掖唯恐遗失,耐心等待无人时再让采薇帮忙打开。


第八十七章 嫁娶两难(三)
待得好不容易离了寺庙,佟未与采薇才钻进车子里便匆忙打开那纸条来看,不看还好,看罢佟未旋即变了脸色。
采薇亦呆呆地看着纸条,嘴里头呢喃:“四小姐这是把心都横了呀,可这忙我们真的要帮吗?”
“帮,自然要帮。”佟未的脸绷得紧紧的,“难道看着她嫁过去而后一头碰死?她生性就不是懦弱窝囊的女子,只不过顾着家里太平才从小学着忍让罢,这次要是真被押上花轿,她一定言出必行。送她离开,总比送她去死来得强。其他的事,只能等到了那天再说了。大不了闹一场,我不信他们还能怎么折腾。”
“那就要着手准备了,可家里那么多眼睛看着,我们要替四小姐备车备行礼可不容易。”采薇愁道,“四小姐何不早些叫我们知道,我们也要来得及准备。”
佟未叹道:“正是她用心良苦,顶好她这一走了之后,能让家里每一个人都与此事无干系,她若早早与我们亲近,待事发了,老太太一定先把矛头指向我们。换言之,她真是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家了,才想尽量把事情做到不牵连任何一个。”
“连亲娘亲哥哥都不管不要了…四小姐她…”采薇感慨万分,不敢提自己的事,只对佟未笑道,“当年您若有四小姐如今的勇气,把家里一切都抛下死活不嫁给二爷的话,现在又会是怎样一个光景?”
佟未一愣,便极自然地便想到了恒聿,心里头的感觉亦奇妙得很,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窜到脑子里与此刻的烦恼忧愁缠绕在一起,叫人忍不住皱眉。
见小姐面露纠结,采薇才感到自己的失言,尴尬地一笑,又重提那件事,“小姐还是找个人帮忙吧,就我们两个肯定难妥当。”
佟未收回了心思,点头道:“我正这么想呢,只是一时想不到找谁帮忙,在这偌大的杭城除了云峰与阿神,我哪里还有其他的朋友。若在京城里,一切就好办了。”
“你的意思是,就不找宋大爷和宋大奶奶了?”采薇甚难理解。
“不能找他们,宋家在杭城也有脸面,牵扯这件事不好也不厚道,唉…这日子不等人,到了初八万家的花轿可就来了…”佟未恹恹地一叹,别过头去朝外看,远处一行车队映入眼帘,那马车上迎风而展的旗子特别地扎眼,脑中即刻便闪过一个激灵,想起一个人来,忙对采薇说:“不知他还在不在杭城,我们本约好再见面相谈的。薇儿,一会儿回了家,你就说给去我买东西,替我打听打听。”
采薇愣愣地问:“打听什么?”
“打听那个赵鼎天呐。”佟未道,“他若肯帮忙,想送走雨卉就绝不是难事了。”
“我尽力去找找。”采薇也不知这般成不成,如今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按小姐说得去做。
可偏偏今天这个日子巧,什么事情都凑到了一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佟未运气好,她想着什么人什么人便能到眼前来,若真是如此,她定要时时刻刻念叨相公,将容许念回来才是最最好。但此刻被她“念”来的人,却又给她添麻烦了。
“赵…局主,您来了。”
当一家人坐车归来,突然瞧见赵鼎天坐在自家厅堂里,连容谋都不禁口齿不清起来。佟未和采薇则讶异地对视,心念:这个赵鼎天莫非是有神通的,知道咱们正寻他帮忙?
但赵鼎天的回答,旋即让所有人停止了疑问和惊讶,那一刻仿佛周遭的一切皆停滞了。


第八十七章 嫁娶两难(四)
冯梓君浑身发抖,脖子僵硬地转向一侧,正搀扶着她的大儿媳妇已经是脸色惨白。颤巍巍地立在身边,却不知是她靠自己的身体支撑着,还是自己靠她搀扶着。
“贱人!”冯梓君厉声大喝,一巴掌将儿媳妇打在地上,恨得几乎双眼要沁出血来,“那一晚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你是如何在我面前许诺的?你对不起我不要紧,你对得起谔儿吗?”
众人大惊,佟未忙喊丫头们都退下去,将厅堂的门紧闭了,周姨娘和如惜上来劝老太太,将她扶到上首坐下。楚楚扑在娘的身上,摸着她的脸儿大哭,她本想张嘴喊赵伯伯救她娘,可一见奶奶那凶戾的脸,便咽下去了。
容谋亦不知所措,刚才赵鼎天那句“赵某今日来,是想向老夫人提亲,欲娶筱悦。”实在太突然,难怪娘亲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赵局主,今天恐怕不适合再谈这件事,您看是不是…”容谋上来劝阻赵鼎天,“先回吧。”
赵鼎天沉默,抬头时看见佟未,容夫人脸上的神情几近平静,她似乎只是旁观事态的发展,一如那夜她对自己说的,这件事成与否,不在他人,全在孟筱悦一人身上。
“既然已经提出来了,回避并不是解决之道,不论如何也当给我一个答复。”赵鼎天轻轻推开容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缓步走到孟筱悦的身边,伸手想去搀扶。
“走吧!”孟筱悦奋力挡开了他的手,别过头不去看,“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永远不要再来。”
“筱悦。”赵鼎天一手蓦地攒紧了拳头,“你怕什么,你究竟怕什么?”
“难得你还有羞耻之心。”上座冯梓君哼哼着,又犀利地瞪向赵鼎天,“赵局主的胡闹也该有个完,你不是要一个答复吗?我家媳妇已经给了你答复,你若再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了。”
“筱悦,跟我走吧,你真的想这样一辈子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赵鼎天竟没有理会冯梓君的揶揄和威胁。“只要你点头,没有不能的事,只要你点头你答应,我就能带着你走。”
“你走吧,走吧。”孟筱悦依然重复这句话。
楚楚掰着娘的身体哭道:“娘,我们跟赵伯伯走,让赵伯伯带我们走,我讨厌这个家,我不要再待在这里。”
“楚楚!”孟筱悦惊呼。
“娘,我恨这个家,我讨厌看到你被奶奶欺负。”楚楚苦苦哀求,“你答应好不好,我们走,再也…”
“啪”的一声响打断了楚楚的哭泣,众人被眼前一幕震到,素昔将女儿视作生命一样保护的孟筱悦竟当众扇了女儿一巴掌,伤害之大叫楚楚捂着脸的手下竟淌出血丝来。
“楚楚。”孟筱悦后悔了,伸手要拉开女儿,“叫娘看一看,对不起,娘错了,楚楚,叫娘看看。”
楚楚却倔强地捂着脸,死活不肯撒开手,更推开母亲自己站了起来,含泪道:“你若真的心疼我,就答应赵伯伯,让他带我们走。”
“楚楚,娘不能。”孟筱悦泪如雨下,“娘不能这么做,楚楚,为什么你不能体谅娘的难处?”
“你的难处是什么?你明明喜欢赵伯伯的,你明明也想跟他走的。”楚楚哭着质问母亲,“你说要我一直记着爹爹,我会记得,一直一直都记在心里。可这不代表娘就必须过得辛苦,就必须一直被奶奶欺负啊,娘的难处是什么,是什么呢?”
冯梓君气得发颤,吼着对身边的丫头道:“你们愣着做什么,把这没良心的小东西给我带下去。”又骂孟筱悦,“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你既然不会教,我替你管教。”
却见雨卉施施然上前搂过楚楚,对嫡母道:“让我带楚楚下去吧,这里的是就交给娘了。”说罢便拉着楚楚走。佟未看在眼里,默不作声,但与其目光对视的一瞬,心头微颤。


第八十八章 芳心错付(一)
雨卉带走了楚楚,小丫头出门时还不忘向母亲恳求她要离开这个家,孟筱悦狠心不应答,只是匍匐于地上抽噎着。
冯梓君拍响了桌子,怒视着小儿子:“你要看着你娘被气死不成,还不找人打这个混账东西出去?我们容家不待见这样野蛮的人。”
赵鼎天立直了腰杆,反诘冯梓君:“赵某以礼前来提亲,不知哪里做了老夫人所谓野蛮的事,若非老夫人先动手打人,何以闹得此刻的光景?老夫人,您对自己的儿媳想打便打,到底是谁更野蛮?”
“你…”冯梓君气疯了。
容谋这才上来劝解,“赵局主这话就不妥当了,家母毕竟是长辈。”他一边扶了赵鼎天,一边使了眼色,意在叫他稍安勿躁。
冯梓君那里却不肯罢休,冷冷地又招惹起二儿媳妇,质问她:“平日里二奶奶伶牙俐齿的,今日看着婆婆叫个外人欺负,就这么干立在边儿上,大气也不喘了?”
佟未知道婆婆此刻没好气,并不会计较这些话,其实她的心思已不在大嫂和赵鼎天的身上,这件事再怎么闹,总有个收场,此刻她更担心的,是带了楚楚离去的雨卉,刚才小姑子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有一股子离别的意味,叫人心里慌得很。
“二奶奶,你这是吓傻了?”冯梓君最厌恶别人不理会自己,见儿媳妇只管呆呆地出神,不由得嗔骂:“可见你平日里的厉害,只不过是个窝里横罢了。”
佟未心里憋屈,面上却不得不赔笑,脑筋一转,忙道:“娘教训的是,儿媳乍见赵局主已躲避不及,就更不该多说什么,无论如何都要端着我们家的尊贵才是。娘啊,我惦记穆穆好不好,这里又插不上手,您若不介意,叫媳妇先退下吧。”
冯梓君发愣,不解地望着佟未,只是心里明白这个儿媳妇心思比针尖细,她的话可得字字句句音音节节都听明了才好。可恼此刻怒气冲头,心里繁乱,便没了理智来琢磨她的话,见她说得可怜恳切,反无话可说了,于是不耐烦地挥挥手,“下去吧。”
佟未得令,心底一松,转身时瞧见大嫂眼神里满是求助地望着自己,虽心疼,可不得不得红唇一咬狠心不理她,只管径直离了厅堂。
到了外头,便喊了人问:“四小姐和楚楚往哪儿走了?”下人们纷纷指了方向,佟未便不再多说,带着采薇就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