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先生了。”容谋朝那大夫作揖,先让老妈子带人进去,自己则留下周姨娘,略有几分无奈地说,“老太太跟前的吴婶子是您的亲姐姐,万一有什么事伤了您的心,我在这里先给姨娘赔不是。”
红绡没明白,摇头。
容谋低声叹:“她和吴林这些年在家里做了什么,您是没瞧见,若瞧见了,只怕心都寒死了。往后万一有什么事,还请您担待些。”
周氏蹙眉想了想,终是一叹:“人各有命,当年我与了老爷,她跟了吴林,我们便不再如从前亲厚了。罢了,人各有命吧。”
“姨娘宽心,我会尽人情。”容谋道。
周红绡惨惨地一笑,“恶有恶报,罪有应得,他们若真做了歹事,三爷不必顾忌我。我如今有你妹妹孝敬,您和二爷待见,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三爷尽管按理去做,真的不必顾忌我。至于您妹子那儿,就更不必担心了,她打从小就没当我那姐姐是个姨。可见那孩子的眼睛,比我睁得亮。”一壁说着,一壁怅然若失地往莉园进去,人心肉长,周绿绫毕竟是她的亲姐姐。
屋子里,众人围着孟氏上药,方才大夫瞧过,确定皆为皮外伤,叫大家好生安心。
初蔓见少奶奶脸上被甩了红红的五指印,心疼地哭了,初菊却道:“别哭,你瞧孙小姐都没哭呢。”
雨卉听见,才发现侄女儿已不似刚才的哭闹,也不过来缠娘亲,只是一个人冷着脸坐得远远的,刚想走过去,却被嫂子拉住了衣袖,只听她轻轻地说:“算了,先别问她。”
雨卉只得作罢,须臾周红绡和容谋进来,众人说话,更将楚楚忘在了一边。
而楚楚却没有忘记娘亲,她一直注视着母亲,看得到她脸上身伤每一处伤痕,心里的痛和眼泪一起被隐藏,只是有一个念头隐隐生出,可是她不愿告诉任何一个人。
很快,众人散去,欲让孟氏好生歇息,送走大家,孟筱悦才来到女儿身边,伸手轻抚她的额头,“楚楚,对不起,娘又让你担心了。”
楚楚蓦地抱住了母亲,呜咽:“娘答应楚楚,再也别叫奶奶欺负你,答应我。”
孟筱悦泪如雨下,可却含了笑,想起方才的情景和自己面对婆婆逼迫所表现出的刚毅,她才明白对于赵鼎天是怎样一种感情。
只是,这感情藏在心里便好,为了楚楚,为了容谔,藏在心里便好。
“娘!”楚楚呜咽。
“怎么?”孟筱悦擦去眼泪,笑对女儿。
楚楚神情犹豫,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喊您。”她重新将母亲抱住,心里却对自己说:再也不要娘被奶奶欺负。
“楚楚,还记得你爹的模样吗?”孟氏却突然这么问女儿。
楚楚愣了愣,扬起头想了想,“记得,当然记得,爹爹最疼楚楚,爹爹最疼娘。”
孟筱悦莞尔一笑,眼神温和如水,“记得便好,楚楚也答应娘,你要永远记得爹爹的模样和他的好。”
这边,众人从莉园出来,雨卉拉着三哥问二哥二嫂回杭的事,如惜落在了后头,落霞便拉着她窃窃说了许多话,如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极不自然。
周红绡看在眼里,悄无声息地跟上几步听见了几句,心里一阵慌,便唤了侍女宝燕:“去给你吴婶子带个口信,就说我说的,往后做人做事都小心些。”
宝燕怔怔地不理解,周氏撵她:“傻子,照着说一遍便回来,不用跟她提别的话。”
“娘,您说什么呢?”雨卉却在前面喊了起来,周红绡立刻应了,朝宝燕使了眼色,便跟了过去。
当宝燕将主子的话带给绿绫,奸猾的她立刻感到事情的严重,跟着宝燕就来找她的妹子,这倒叫周红绡意外不已,可到底是自己的姐姐,终忍不住将一些不该说的,也说了。
几日后,容谋正独自在房里做帐,欲将吴林这些年私吞的财产做个清算,忽而房门被破开,如惜喘着大气一脸焦躁地立在门口:“爷,不好了,落霞出事了。”
容谋皱眉,却想不出能出什么事,随后跟着如惜一起往母亲那里去,路上才知道了这些日子落霞与如惜在合计什么。原来如惜曾受冯梓君所迫,要求她必须在到达杭城后怀上孩子,想以此来拴住儿子,不再让他回京。但一路奔波,二人并无房事发生,冯梓君情急之下让云佩指使如惜用药,这件事那么巧让落霞知道,于是落霞要如惜把这包药给她,好让她用在该用的地方。前几日如惜终于松口将药给了落霞,本是让她用来陷害云佩和吴林的,却不知适得其反,似乎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到了母亲跟前,却见落霞衣不蔽体地被人押在地上,一旁还跪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厮,但听落霞冷声说着:“恐怕老太太还不知道吧,我那小产了的孩子,本不是三爷…”
“落霞,不要再说了。”容谋打断了她的话,喝退了押着她的下人,竟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了她的身上。
“谋儿,你可听见她说的话了?”冯梓君气得脸都绿了,喘喘地说,“我可以既往不咎,可今天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我一早便说过,这个女人留不得在家中,你看看,如今和家里小厮作耗,怎么下作怎么来。刚才被吴林他们逮住时,二人正缠得紧…啧啧,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你说,送官还是撵走,总之休想再偏袒,人证物证俱在,没什么好说了。”
容谋痛心地看了眼落霞,与这女子虽无情分,却可怜她是个苦命的人,当初被人负心抛弃,又上了吴林的当被展转卖到京城为妓,若非遇到自己,如今也许还在那火坑里挣扎。她曾说:不怪那个抛弃她的男人,因为曾经爱过,但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为了要吴林夫妇俩得到报应。
可如今看来,她不仅没能算计到吴林,似乎反被人利用。
“娘,我们单独说说话,儿子也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容谋显得很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是,这事儿…”冯梓君不依。
容谋淡淡一笑,挥手让众人都下去,眼神落在吴林身上时,却变得无比犀利。他嘱咐如惜照顾落霞,又让人将那小厮先送去看管着,便过来搀扶母亲。绿绫上来搭手,被他挡开,冷冷地说:“吴婶子在外头待会儿,回头我也有话要和你说。”闻言,绿绫脸色发白,讪讪地不再吱声,只看着母子俩往内屋去。
众人既散,堂屋里清静了许多,绿绫和云佩几个焦急地等待母子俩出来,她们心里明白,冯梓君再如何宠幸她们,也终究敌不过儿子在她面前的一句半句话,谁也猜不出容三爷会如何解决这一系列的事,可事有突然,当几人心焦如焚的时候,几个小丫头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口里嚷嚷着:“落霞投井了,落霞投井了…”
大抵是因心中有鬼,绿绫听见这话,竟瞬而腿软,咚的一声跌倒了下去。
当容谋赶到时,落霞已被家仆从井中捞出且尚存一丝气息,但因头部受创并在水中失血过多,大夫坦白地告诉容谋:这姑娘过不了今夜。如惜则尾随而来,红着眼睛告诉他,落霞想见他。
正要进屋,如惜却扯了自己的袖子低声哽噎:“爷,好好送她吧,女人家的心思…总之,您…”
容谋怔怔地看着如惜,茫然中,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心瞬时沉了下去。
第八十一章 承诺(一)
自从离了京城,一路来天气总是阴沉沉,时而狂风大作吹得漫天的风沙,却也不落雨,只管这样昏黄昏黄的遮天蔽日。每每车队休憩,佟未便倚在车窗上叹一声:“好了好了,再往南去,就是一片山清水秀了。”
容许便会适时送上香腻的一吻,柔柔地哄她:“即便没有山清水秀,也有你相公陪在身边。”
“啧啧,越发学会这些甜言蜜语来哄我,这是怎么了?容大木头,老实交代,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对不起你的娘子了?”佟未就会这样打趣,而后咯咯大笑,心情甚好。
见妻子笑,便是容许最大的安慰,他深知为了女儿妻子心中的郁结很难消除,便想尽法子希望她快乐,故而素昔正经的他,也不耻于这虚浮的玩笑。
而最让夫妻俩高兴的,仍旧是他们的女儿。
穆穆的长相随了容许,但性格似乎完全随了母亲,故而即便双目失明,小丫头仍旧天天乐呵呵的,若不说这孩子看不见,寻常人还不能察觉。
于是佟未常看着容许抱女儿,然后欣慰地说:“待她会说话,懂事了,咱们就好好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和平常人的区别,但也必须要她明白,她可以过得很快乐。”
容许则往往自信地笑:“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当真不担心。”
夫妻俩的默契和甜蜜,让随行的侍者都看在眼里,采薇偶尔与佟未说说体己话,都不由得感叹:“当初谁还不乐意嫁呢,谁知竟是这样好的人。”
佟未便会逗她:“有其兄必有其弟,也有好人等着你呢。”
采薇却往往因此而低落几分,私下告诉佟未:以这样的身份再回去容家,她心里当真不落实。
不久后,一行人至某城镇落脚,因穆穆有些发热,容许便要待女儿好些再走,如此留下来了,佟未却只见丈夫进进出出地忙碌,采薇从容许的随侍那里听得,二爷是和官府走得近。
这日夜里,佟未听大夫说女儿的病去了,心情大好,却很晚才等到丈夫回客栈,将女儿的情况细细说过后,便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问:“这几日总瞧见你忙忙碌碌,连女儿的病都不在心上,不只如此,之前每到一个地方也定会莫名地失踪一天,容许?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容许呵呵笑了,“佟大老爷过堂呢?”
佟未嗔他:“谁与你玩笑了?”
容许方敛了笑容,情绪亦沉了几分,轻声道:“不与你说并不是要瞒你,只是不想你也难过。我一路过来,没少与地方接触,不为别的,只想打听子骋的下落。他生死不明,让我很焦心。”
佟未顿时揪心,皱眉道:“我竟然忘了这件事,真是,万一…唉,卉儿怎么办。我们如何与她交待?”
“但愿子骋吉人自有天相。”容许郁郁。
“曾听你说,太子很器重子骋。”
容许颔首,“据各地官衙的反应,似乎太子一路南下时,也与我一样每到一处便要当地官府留心子骋的下落。故而我登门去说,他们都异常热情。你知道,人海茫茫找一个人有多难,这几口口频繁出入,也因他们寻了不少的人要我去一一辨认。可惜都不是子骋…”
佟未想了想,说:“你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丢的子骋吗?这样一路找,未必是好法子。”
容许苦笑:“你的意思我明白,可笑的是,我当真没细问。之前太多琐事烦事,却把子骋忘干净了。不过太子理当知道,既然他也这么一路来找,可见是已去失散的地方寻觅过,但无所获。”
“我们越发往南去,太子也在金陵,这里难免会疏忽,或许托一个熟人…”佟未喃喃自语,忽而脸色一冷,“不如修书一封送回京城,让他留心吧。”
“你说,恒聿?”容许浅笑。
佟未哼笑,心思有些许复杂,只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容许亦颔首,大方宽容,“我听你的。”说着伸手来替佟未宽衣。
佟未怕痒,容许的动作又那般轻柔,她忍不住噗哧笑出来,柔柔地扑进丈夫的怀里撒娇:“如今好了,你天天都能欺负人。”
“傻丫头。”容许笑嗔,将吻落在妻子的肩胛上,继而双臂环绕将佟未拥入了怀抱,便是如梦春宵。
翌日,天气清朗、万里无云,路旁或有绿芽青叶,显一派春意盎然,一行人又匆匆上路,采薇抱着咯咯笑得欢的穆穆说:“越往南去,景色便更美了。”
众人心情大好,一路马不停蹄,直往那南方奔去,不知不觉又过去好些日子,转眼,已近三月,容许带着妻女抵达金陵,将她们安置于客栈休息便独自往凌云书院去。
因一路来,仍旧得不到有关子骋的任何消息,益发连佟未也忧郁起来,眼看着距离杭城越来越近,她真不知回家后,要如何面对雨卉。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至于就此失踪,若是安好子骋也一定会想法子与容许或其他人联系,这般杳无音讯所预示的结果,实在叫人不敢去想。
采薇心直口快:“那一回四小姐熬过去了,这一回倘若有个万一,叫她怎么办?”这话说得佟未更加心烦,分明有金陵春色赏心悦目,也半点入不得眼里去了。
而杭城容府里,却一派祥和之气,与从前大不一样。
那日落霞死后,容谋派人将她送回家乡厚葬,待诸事妥当,便在家中上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撵走了吴林夫妇、云佩三姊妹及一干平日里咋咋呼呼的丫头老妈子。而那些人,曾经都在冯梓君面前有头有脸,于家中算半个主子。
他们有过什么不堪,大家并非都不知晓,只是谁也不知道三爷对他们说了什么,竟让他们这般平静地走了。
唯有周红绡听容谋这样告诉她:“不管怎样,他们夫妻也算是卉儿的姨父姨母,我不想将事情闹大,让卉儿难做人。自然,也是为了容家,为了我娘。”
可冯梓君却并不太领情,她始终无法理解儿子的用意,只觉得是儿子生生将自己于家中架空,剥夺了自己所有的权利。若是次子这般做,也罢了,可偏偏这一次,是小儿子这么待自己。如今他调了上官氏带着几个丫头来正院照顾自己,虽不至于不熟悉,却没有一个是知根知底贴心的,纵然绿绫等有万般不好,可这么多年下来,早已习惯,岂是上官氏几人能比的。
如此心情郁结,便恹恹地生了病,大夫说瞧不出什么症候,家人便知,老太太是得了心病。
这日容谋在帐房里与先生算账,雨卉却找了过来,支开旁人,与哥哥说:“我想跟哥哥要些银子使。”
容谋笑道:“这是要买什么?怎么到这里来说,要很多钱?”
雨卉脸儿扑红,羞怯地笑:“是想给钟大嫂子家里修屋子,我昨天去看她,她说屋顶有些漏雨,我说何不找人来修,她说子驰哥不在,她手里的银子要留着过日子,不敢乱花销。我也不晓得修个屋子要多少钱,我那里也攒不了许多,问我娘的话她一定问好多话,我嫌烦,这才来找三哥商量。”
容谋笑道:“这有什么难,让我们家的工匠去一趟不就结了。不过说起来,子骋在金陵读书,他哥哥这是去哪儿了?”
雨卉也疑惑:“好像哪儿都没他的人,若是宋大哥在一起,宋大哥既然在杭城,子驰哥怎么不在?好像他也没在二哥身边!”
“大活人丢不了,放心吧。”
第八十一章 承诺(二)
“是呀,丢不了。”雨卉无力地一笑,不知为何,因为哥哥这句话,反叫她心神不宁了。
容谋却不曾察觉,只管笑:“我们卉儿将来可是好媳妇,已学会心疼婆家嫂子了。”他伸手揉揉妹妹的额发,“玩儿去吧,哥一会儿就派人去你钟大哥家修屋子。”
这话说得雨卉好不害臊,撒娇朝哥哥努了努嘴,便转身跑了。
容谋确没多想,只管按妹妹说的,安排家里的工匠去钟家修屋子。继而又忙些琐屑的事,直到傍晚才回房去,刚想换了衣裳往母亲那里去请安,如惜端了茶进来,幽幽地说:“爷今日还是别过去老太太那儿了,老太太生了好大的气,还打了上官妈妈,若不是柳妈妈和二姨娘哄着,上官妈妈就要辞了差事走了。”
容谋眉心大皱,叹:“不是好好的么,这又是闹什么!”
“谁知道呢,不过您今晚还是别过去了,听说才安静了会子吃了药睡了,您过去说两句话,指不定又要哭一场,对老太太身子不好。”如惜劝。
容谋捂着额头,无奈地说:“事情的利弊轻重都与她说清楚了,是丫头哪个伺候不一样?她做什么非要认着那几个人?又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个只会兴风作浪。”
如惜奉茶,劝他莫烦恼,二人说了几句,终决定不再过去正院。将息时分,如惜一壁伺候容谋宽衣,脸上的表情几番起伏,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弱弱地开口:“爷,我一直很想知道落霞姑娘那晚与您说了…什么。”
说完话,如惜的头已深深地埋下去了。
容谋静默许久没有应答,这叫如惜深感不安,忙战战兢兢地道歉:“对不起,爷您不要生气,我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如惜。”容谋转身来,伸手捏起了如惜的下巴。
如惜不敢看他,颤巍巍地应了声“是”。
“当初为什么不跟林飞凤走?”容谋语调沉沉的。
如惜眼圈发红,嗫嚅:“因为我是爷的人。”
“就这些?”
“还有、还有…”她几乎要哭了,“就是想跟着您一辈子,不论发生什么,只要有您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嗯!”容谋笑了,捏了捏如惜瘦削的面颊,嗔怪,“叫你多吃点养点肉出来,还这么瘦,谁瞧都觉得我虐待你不是!”
如惜无辜又着急,“不是不是,谁都知道您待我好。”
“傻子!”容谋将她抱在怀里,“如惜啊,你对爷什么心,爷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是爷不是圣人,不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爷疼你珍惜你,可爷也爱采薇。将来一定会有冷落你的时候,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你要多担待些。要像现在一样,有话就跟爷说,再不济,也该跟采薇说。爷希望看到你们和睦相处,一家人和和乐乐,多好!”
如惜窝在容谋胸前,闻言已是感慨万千,呜咽着答应:“我一定好好侍奉少奶奶,像伺候您一样。”
“傻子。”容谋轻拍她的脑袋,骂道,“真是不开窍的傻如惜,我哪儿要你伺候她了?采薇又岂肯叫你伺候她?我只要你们好好相处。你不是奴婢,你是我容三爷的姨奶奶。记着了没?”
如惜心里如开了花,都要乐晕了,一个劲地猛点头。
“傻如惜。”容谋轻快地笑起来,又道,“不过,真的不要再问我落霞死前与我说过什么,因为不与第三人讲,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如惜虽然无法理解,亦抱有好奇心,但还是认真地点头,连连答应:“我再也不问,再也不问。”
很快,夜深。正院里唯有老太太的卧室还亮着灯,是因到了吃药的时辰,众人正侍奉冯梓君服药。
冯梓君恹恹地并不想吃,如今绿绫云佩等统统被打发走,眼前晃得全是不得心的生面孔,她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一言一行难都小心谨慎,不会出言顶撞也不会溜须拍马,叫这日子过得犹如姑子庵一般枯燥寡味,叫冯梓君很不高兴。
今日与上官氏呛起来,也是看不惯她自恃府中“老人”的骄傲,气不过时才动手那么拍了一巴掌,不轻不重的,却不知这上官氏颇有几分脾性,竟把事情闹得阖府皆知,自己越发里外不是人,晚上等啊等的,终究没等到小儿子来探望。碍着面子和脾气,更不屑与眼前这些丫头说话,便忍着,忍着那份思念和无奈。
这会儿,俩丫头捧着药碗,就差跪下了,她还是不吭声说要吃药。
“老夫人,吃了药身子就好了,您这样病怏怏的,三爷会怪奴婢们的。”一个胆大的丫头冒死来劝慰,却得了冯梓君冰刀般的冷眼。
“老夫人,大奶奶来了,正在外头求见。”一个丫头前来禀报。
冯梓君闻声已变了脸色,幸而有机灵的小丫头先骂那一个,“什么大奶奶?是悦娘!”冯梓君方没有发作,只冷哼,“她来做什么?看我死没死?”
“奴婢不知道…老夫人您看,见还是不见。”小丫头已吓得半死。
“不见,见了我更少活几年。”冯梓君哼哼着,一转身朝里头卧着,索性谁也不看了,嚷嚷,“都滚出去,我瞧着心烦。”
众人不敢违抗,诺诺地出来,果见孟筱悦立在外头,衣裳发髻都整整齐齐的,似还未卸妆就寝。
“大奶奶,老夫人不肯见您。 ”小丫头回复孟氏。
孟筱悦笑得温和,“麻烦你了,不过我想知道娘她吃药了没有?”
“没用呢,您瞧,一勺都没喝。”另一个丫头上来,将药碗递给孟氏看,更说,“下午二姨太来哄了半天也不肯吃,这会儿我们几个哪儿敢多说一句话,老夫人说不吃,也只能不吃了。”
“如此说来,都一整天没吃过药了?那茶饭进了没有?”孟氏皱眉。
丫头道:“喝了两回水,就此而已。”
“知道了。”孟氏无奈地摇摇头,又思忖了须臾,对众人道,“娘不肯吃药便罢了,你们将药倒了去,再熬新的,这一遍遍热的不是事儿。另外再起炉子熬小米粥,备几样清淡小菜,快一些。对了,厨子里还是从前的人,叫他们留心着备娘爱吃的送来。”
“是。”几个丫头叠声应了,纷纷下去,其中一个忍不住好奇来问身旁的,“老太太顶烦大奶奶了,大奶奶做什么要凑上来,如今连三爷都躲得远远的了。”
这话却叫孟筱悦听见,她微微一笑,心里则说:再不好,她也是你们大爷的娘亲,我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和对他的承诺。
第八十一章 承诺(三)
很快,食物被送来,孟筱悦亲手端了,对丫头们说:“一会儿等娘吃了东西,你们再送药进去。”说罢往屋里头去,一个丫头忍不住劝,“老夫人说不见您,大奶奶还是别进去了,我们送进去吧。”
孟氏笑而不语,兀自朝屋里去了。
卧室里静悄悄的,冯梓君依然朝里卧着,听见动静,哼道:“出去,我说了不吃药也不见人,都出去。”
孟筱悦将食物搁在桌上,温和笑语:“娘,我端了小米粥来,您不吃药,也吃点东西吧。”
冯梓君倏地转身来,果然见大儿媳妇立在桌边,脸上是一如既往温婉如水的笑,顿时恼怒:“谁叫你进来的?这是什么规矩,没听见我说不想见你。滚出去,立刻滚出去。”
孟氏不为所动,垂头道:“娘心里不痛快,可是您千万不要不待见自己的身子,这样不吃不喝,药食不进,身子会累垮的。”
“闭嘴,你在诅咒我?”冯梓君蛮不讲理。
孟筱悦摆手否认,垂着脸说:“媳妇儿不敢诅咒您,只是想侍奉您。”
“在你心里,恐怕早就想我死千百次了吧。”冯梓君坐起来,死死地盯着儿媳妇。
“媳妇不敢。”孟筱悦道,“媳妇从来没这么想过,媳妇只记得相公的话,要一辈子好好照顾您侍奉您,所以求您吃点东西吃点药,这样媳妇才能安心,才对得起相公的嘱托。”
“谔儿?”冯梓君心中一沉,顿感心酸。
不多久,老太太卧房里的灯熄灭了。孟筱悦款款出来,脸上几行清泪,抬手抹去,叮嘱丫头们不要耽误了婆婆服药的时辰。
众人应诺,送走大奶奶便各自散去休息,或有几个凑在一起唏嘘:好奇怪,今日老太太竟然没跟大奶奶闹。
时光一点点滑过,夜幕渐散,东方一抹红霞隐隐而现,金陵的客栈里,佟未焦虑地等在卧房内,他的丈夫自往凌云书院去,至此刻仍未归来。可那一个地方严谨而肃穆,便是想派人打探消息也不行。
眼见天就要亮了,这一天一夜,丈夫究竟和太子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事需得这一天一夜的辰光来做?各种猜测和焦虑盘踞心头,佟未根本无法入眠,在房内来回踱步,直至累了,这才倚着椅子坐着,苦等容许归来。
可毕竟一日一夜的身心疲劳,就在天将亮的时分,听着窗外鸟儿的啾啾鸣叫,佟未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