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谋不是读书人,他从来不懂这些规矩,自然这夫子怎么说怎么对,即便言之敷衍,在他看来也是十分要紧的。好在这一次不同上回牵系小妹的性命,不见便不见,来日方长,顶多听妹妹几句娇嗔罢。故而不纠缠,施礼告辞。
施夫子等人见他知礼数,也以礼相待含笑相送,回身来却对同僚唏嘘:“实在悬乎,无事便无事,有事竟一股脑涌来。说起来我们书院是该考虑生源取向,不该再与朝廷多做纠葛,殊不知朝廷的事瞬息万变,历朝历代牺牲的又都是一些读书人…”
这些话容谋不曾听到,他迅速回到马车上,复述了夫子的话后,只听得到妹妹的埋怨,笑着哄了几句,不曾多想,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但雨卉甚扫兴,激动了一路的心在一瞬间凉下来,只觉得身子骨都虚软无力,若非回客栈后得到大嫂和娘亲劝慰,只怕还要哭一场才罢休。
而她却不知道,那两架从面前飞驰而过的马车里,不仅坐了一个前来访学的别院夫子,还坐了当朝太子、驸马和太子最忠诚的朋友钟子骋,只是容谋还将带着雨卉一路南下,而恒聿却要带着允澄和子骋北上,这一次擦肩而过的遗憾,又不知何时才能弥补。
第七十五章 贞节
好不容易安抚了妹妹,容谋退出了雨卉的屋子想回房间歇歇一身的疲惫,却在拐过走廊时瞧见云佩将如惜从自己的屋子带走了,以为是母亲找如惜说话,便没做计较,一个人往房间走,刚要推门进去,身后响起柔弱的声音。
“三爷,我有话想跟您说。”
容谋转身,那女子却是落霞。
“好啊,进屋说吧。”
落霞摇头:“进您的屋子若叫人看见,又要闹风波了,我们就在楼下大堂说话,人来人往的,咱们落得大方。”
“也好。”容谋笑了笑,大方地下楼去,落霞则尾随其后。
这一边,雨卉扭捏了半晌终平息了心情,便说肚子饿,周红绡乐呵呵地去给女儿弄东西吃,一时屋子里就留下她们姑嫂二人和楚楚。
雨卉瞧楚楚只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书,方才自己和嫂子母亲说一大堆话时,这小丫头也不闻不问,性子比从前静了许多,故而笑问:“我们楚楚如今喜欢做学问了?可惜凌云书院不收女学生。”
楚楚抬头,冲姑姑甜甜地笑了笑,“不必上学,我识字自然看得懂。”
孟筱悦则道:“不知怎么了,这一路过来竟爱上看书了,一有空闲就看书,若非嫌马车颠簸怕她瞧坏了眼睛,我拦着,你定能在马车上见到一个小书呆子。”
“什么叫女子无才便是德,娘这话就不对,二婶说她从小和哥哥们一起读书,所以才这么聪明。”楚楚反驳母亲的话,神情认真,“我要像二婶那样不让婆婆欺负,不要像娘这样。”
孟筱悦着急,责怪:“哪儿学来的,混说什么,这是给你二婶添麻烦。”
雨卉却不以为忤,笑着过来搂了侄女,肯许:“就该这样,学婶婶那样厉害才对,我们凭什么就要叫人欺负?”又对孟氏道,“嫂子也别担心,二嫂她不会计较的。何况您也瞧见的,二嫂是好人,别人不犯她对她好,她就对人掏心窝子的好,您想想如今老太太不找我们麻烦,还不是忌惮我二嫂。大嫂你就是太柔弱太善良,才叫老太太欺负,难道你想让楚楚将来嫁了人,还叫人家欺负?”
孟筱悦摇头叹道:“你们两个都说好了,叫我说什么?只是楚楚她二婶是好,可老太太也不是妖魔鬼怪,她也有她的难处,这些我们怎么能懂,我呀…只是记着你大哥的话了。”
楚楚和雨卉面面相觑,本想和孟筱悦理论,但听他将容谔搬出来,不愿叫她伤心,遂作罢,继而玩笑说话,不一会儿周红绡送来食物。
只听她压低了声音说:“那个落霞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刚才又纠缠起老三了,我瞧见云霞仗着老夫人的命令上去说什么,竟叫三少爷骂了自讨没趣。啧啧…”
楚楚吃着点心,不经意地说:“云佩她们好凶,上回我们在路上歇息,我下去掐花给娘戴,在土丘后头听见云佩骂如惜婶婶呐。”
众人不解,周红绡问:“孙小姐听见什么了?”
楚楚一本正经说:“好像是如惜婶婶病了,云佩叫她吃药,她不肯。”她摇摇头,“我没懂,就记了这些…”
她不过是说无意中听来的话,可大人们却都好像很吃惊,实在奇怪。
“好孩子,这些话往后就莫说了,大人的事情,将来你才能懂。”孟筱悦呵呵笑着,一边说一边朝众人使了眼色。
众人会意,没有再提,唯有周红绡叹叹:不知老太太脑子里想什么,年轻的时候也没闹腾够。
且说这日晚上,容谋归来,见如惜红了眼睛一人坐在床边,瞧自己回来便慌慌张张地,只管垂着头,说话亦细声细语。
容谋记得看见如惜随云佩去的,便拉了她问:“怎么了?我娘又给你受委屈了?”
如惜摇头,战战兢兢,脑筋一转,硬挤出笑容说:“我说了爷不要生气,原是想着您与那落霞在一起,心里便不自在了。”
“傻丫头!”容谋大笑,信以为真,捏她的脸嗔怪,“你几时也学得这样疑神疑鬼了?我问你,将来采薇嫁来,你怎么办?”
“那如何能一样,采薇将来是少奶奶是姐姐,何况她这么好的人。落霞可不同,不干不净…”
“莫要这么说人家。”容谋严肃,“都是女人,何必这么刻薄?你想想,又有哪一个肯过这样的生活,她有她的难处,你便等着看好戏吧,我娘从前多受那几个小人挑唆,这一次我回去,非除了他们不可。”
如惜听得懵懵懂懂,不敢多问,麻利地服侍容谋洗漱,便要安歇,却道:“今日爷自己一人睡吧,我身上不方便,怕扰了您,我去周姨娘那儿睡一宿。”
容谋没有怀疑,答应下,待她离去,便合了被子睡下,旅途劳累,须臾便进入了梦乡。
如惜退出后,托着一支蜡烛沿回廊往周红绡的屋子去,正低头小心走着,一把冷幽幽的声音却响起来,“如惜,我们说会儿话吧。”
如惜吓得不轻,那烛光一照,见立在拐角的人竟是落霞,不禁恨道:“人吓人吓死人,你大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落霞轻笑:“姨奶奶如今说话也大声了,可惜你对我凶有什么用?”
“懒得与你理会,只是告诉你,休想打三爷的主意,这个家容不下你。”如惜这一刻竟凶得很,似在保护自己所有不要叫人夺去。
落霞冷笑,“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三爷,你瞎操心来。来…”她朝如惜招手,神秘地说,“对付那个老家伙和云佩她们,我有法子。”
如惜愣愣地,因知是对付冯梓君一流,竟叫她勾了过去,二人掩在拐角里,窃窃不知说了什么。
翌日,天亮,因无需在金陵逗留,且冯梓君惦念赶回杭城过年,一家人踏实睡过一晚后,便又要启程。
正依序在客栈门前准备登车,那里才送了冯梓君的马车先行,忽而一队车马缓缓过来将本不宽阔的道路堵住,似乎是要在这家客栈投宿,一个汉子上来嚷嚷着找店家安排车辆马匹的安顿。大家见那旌旗飘飘,便知是一家镖局的车马。
于是店家便来向容谋道歉,希望容谋一行等一等,待他将那车队的马车安置好再走,见容谋答应,忙得去镖队那边张罗。
容谋原不心急,便与众人说笑,正逗妹妹时,忽听侄女儿大叫:“呀,是赵伯伯。”一边喊着,一边挥着双手,“赵伯伯,我是楚楚。”
众人好生奇怪,均一脸疑惑,只见孟筱悦虽急急忙忙地拦着女儿,那如水的眼眸却已往前方看去,几许惊讶掠过她的眼睛,嘴角也带了笑。
容谋顺着母女俩朝那车队看,果见一身形魁梧的男子挎着腰里的大刀朝这边阔步而来。
“楚楚,你认识这个人?”雨卉先问。
孟筱悦知道瞒不住了,索性放开了手,楚楚兴奋地答:“认识认识,在舅舅家的时候认识的。”说罢就朝那汉子扑去,乐呵呵地笑着,“赵伯伯,咱们又见面了。”
那汉子果然不生疏,弯腰将楚楚一把托举起来,哈哈笑着:“小楚楚,想你赵伯没?长高了,好像长高了,越来越漂亮了。”
楚楚很快活,咯咯直笑,似与那汉子是亲密无比的亲人般毫不见外。
汉子将楚楚抱在怀里,走来将众人看了一眼,继而把目光停在孟筱悦的身上,却没有猛汉的粗鲁,反而彬彬有礼,“容夫人,好久不见,可否引荐您身边这几位。”
孟筱悦脸红了,她素来纤柔温婉,除非与冯梓君发生冲突会大哭哀求情绪激动,平日里便是一湾平静的湖水,波澜不惊,今日却一反常态,眼神闪烁不定。
“赵局主有礼。”孟筱悦定了定心,款款立到容谋身边,一一将众人介绍。
大家彼此见过礼,说了前事寒暄几句,镖队马车已差不多停妥当,店主热络地上来说:“请容爷和夫人小姐们上车吧,一会儿道路就能空了。”
容谋颔首,转而对赵局主道:“就此别过,局主救家嫂之恩,容谋记在心里,因急于赶路一时不能言谢,还望有一日局主路过杭城,能到寒舍一坐,让容谋一尽地主之谊。”
赵局主笑道:“一定一定,容三爷一路走好。”又回身招呼镖局兄弟,“来几个,帮忙搬东西。”
“不必了,不过是几件细软。”容谋客气,说罢自顾安排嫂子妹妹们上车,罢了,自己正带着如惜坐车,却见赵局主立在嫂子的车下,窗内是大嫂搂着楚楚,小丫头依依不舍地将手拉着赵局主,娇滴滴地央求他来日去家中看望自己。而大嫂只是静静地,一言不发。
容谋未多思量,便带如惜上了车,方喊了车夫赶车,马车缓缓启动,便听后头车子里侄女儿喊:“赵伯伯,你要来看我啊。”
车子向前,那赵局主似说了什么,奈何滚滚车轮声和渐行渐远,容谋几人已听不清楚了。本来容谋没有多想,却是如惜一句仿佛玩笑的话叫他上了心。
“那赵局主一表人才,我瞧他打量悦娘的神情,很不一般呢!”
容谋听过,心里起了思量,却对如惜道:“一会儿也嘱咐大家,莫要提这件事,你知道我娘的脾气,若知道大嫂和外人有来往,就算没什么事她也会起波澜。”
如惜答应,便不再提,而自己也私下有了计算,昨夜落霞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在心里荡漾。
继而一行人与冯梓君的马车会和,因急着赶路,大家不曾下车见面,这件事便暂时搁下了。可旁人不知道,但与孟氏同车的雨卉却看在心里,自与那赵局主见面后,大嫂便一直沉浸在惶恐不安中,素日的稳重柔和分毫不见,叫人奇怪。
而楚楚却一直笑嘻嘻地瞧窗外的景色,脸上满是快活的笑容,不知那孩子脑袋里想着什么。
雨卉猜想,那赵局主于大嫂,定并非救命之恩那般简单,心里虽有些高兴,却也隐隐为大嫂可能因此遭受的磨难而担忧。
第七十六章 手足相残(一)
时光飞转,深秋之季在弹指间流逝,日子很快进入腊月,容家一行人早已和宋云峰相遇,故而后面的路便走得更快,提前许多时日回到了杭城。
然腊月的京城,已然一派银装素裹,年味渐浓。
掐指算来,若一切顺利,恒聿理当带着允澄归来,可腊八这一日宫中小庆时,仍不见他们的踪影。那日容许先于众臣秘密进宫,竟瞧见皇帝浑身打颤,若非太医及时施针,恐有大凶。正值喜庆年关,容许便没将这件事告诉佟未。
私下问过太医,才知道,皇帝身上中毒,这毒素日积月累竟已有十年之久,而今医药不断也只能维持现状,想彻底健康,是难的了。
十年,被一个人蛊毒十年却毫不察觉,实在太骇人。
佟未心思细腻,见丈夫这几日郁郁寡欢,忍了几回,终抵不住好奇心,这日哄了女儿睡,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女儿的顽皮,突然就问:“相公你是不是很累,外头公务一大堆,回家来一个小魔怪缠着你不放。如果累了,我就把丫头送去姥姥那儿吧,就我陪着你。”
彼时容许正看陆管家送来的账目,年关将至,一年的收支他需得把关。他捏了捏鼻梁,撑着下巴对佟未道:“你也知道我累?若心疼你相公,为何不将这账目算一算?只知道躲懒。”
佟未笑嘻嘻哄道:“这件事真不是我躲懒,你若不想家里账目一塌糊涂,还是自己辛苦一点的好。”说着腻过来,把账目一气乱翻,煞有架势地点头,“很好很好,我相公鼎鼎能干。”
容许搂她在怀,闻着娇妻身上暖暖的香气,亦玩笑道:“罢了罢了,我只当娶了一只小暖炉,冬日取暖吧。”
佟未娇嗔不已,继而看着容许拨算盘,忽而插进来问一句:“腊八那口口从宫里回来就不高兴,这几天一个人时也闷闷的,怎么了,在宫里受了委屈?”
容许一愣,手上的算盘珠子倏地停下,随即又缓缓拨动,凑出一个数,便停下了。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容许无奈地一笑,娓娓将那日的事说来。
佟未听罢唏嘘不已,抚掌叹道:“这真真是冤孽,幸而我们雨卉不必嫁入皇室,不然以她的性子,只怕都活不成,那里头,人吃人啊。”
容许叹而不语,他只是不敢说,其实并非因皇帝这十年所受人心蛊毒而寒碜,他担心的是自己心里那份蠢蠢欲动的隐忧。不知为何,总觉得允澄此次归来,未必能使得事情圆满。
“相公,你若不是容许该多好。”佟未忽而捧起丈夫的脸,皱着眉半真半假地说,“要不和你弟弟合伙,咱们也从商。”
容许嗔她:“又胡闹。”话音刚落,采薇轻叩了门,立在门前说,“来客人了。”
“谁呀?”被打扰,佟未颇不情愿。
采薇似有些尴尬,“是驸马。”
“驸马?哪个驸马?”佟未一时没弄明白。
容许却已抱开妻子站起来,说了句“是恒聿回来了。”便要朝外头去。
佟未却立在原地没有动。
至门口,见妻子没有任何反应,容许方道:“不想见就不见,没事的,我去去便来。”
佟未点头,终究没说话。
待容许离去,采薇过来问:“怎么了?反而落得不大方了。”
佟未讪讪地一笑,不想将心事说出来。
采薇大抵能才一些,也选择看穿不点穿,毕竟那件事带给小姐的痛苦不是一朝一夕能去除的。
这边厢,容许来到厅堂,果见恒聿一身风尘仆仆,只是数月不见,竟瘦了好些,另一边允澄独自坐在椅子上,这少年的脸上脱了好些稚气,垂目沉思的神态里,像极了他的父亲。他见容许出来,立刻站了起来,开口就是:“钟子骋有危险,我需要人手跟我去找他。”
他的激动,让一旁的恒聿也震了震。
“你把子骋也带来了?”容许问。
恒聿颔首认可,皱眉道:“我们半路遇袭,九死一生,但子骋下落不明。虽说我们进城没有惊动任何一方,可我想现在我和殿下在你这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京城里没有任何动静吗?那些人对我们刀刀下的杀手。”
第七十六章 手足相残(二)
“京城里的动静往往是看不见的,看样子太子在我这里也不安全,如今除了进宫,哪儿也去不了了。”容许微微摇了头,“可是宫里也未必安全。”
允澄那里好似没有听见这些话,仍急匆匆地对容许道:“必须找到钟子骋。”
“殿下稍安勿躁,子骋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们不会在他的身上花工夫,而今要保全的,是您的安全。”
可容许的解释却只换来允澄强硬的命令,“容将军,我是太子储君,我明白该怎么做。现在,我需要兵马找到钟子骋。”
容许愣了愣,他深知此番允澄受惊不浅,又护友心切,此刻出言莽撞也在情理,一时不愿与他争执,便道:“殿下的意思微臣明白,即刻便联系飞虎营吕都尉,微臣手中的虎符,只能调配定圻三军,京城里的兵马必须假借他人之手。”
“要多久?”允澄显得很着急。
“明日一早给殿下答复。”容许耐着性子,“您知道,飞虎营毕竟不是微臣麾下,若动得不谨慎,会惹来祸端。您虽然是太子储君,但您尚没有兵权在握,即便以您的名义,飞虎营也不能随意发兵。”
允澄眼神忽闪,须臾后定神,说道:“也好,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容许方心定,“殿下稍事休息,虽然微臣府上算不得安全所在,但想那逆臣贼子还不敢轻易来动我容府。”他说罢,唤来陆管家,叮嘱莫要让下人知道允澄的身份,便让他引了允澄前去休息。
人方走,恒聿冷笑:“你看出来没有,太子变了很多,仅仅这一路,他已不是我初到金陵时遇见的太子了。那一日黑衣人的利剑险些刺入他的胸膛,若非被子骋及时推开,他或许已没有今天。自那日后很久,直到再次遇险并子骋失踪,他才对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大哥你猜,他说的什么?”
容许心中微凉,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要杀了他们!”恒聿神情淡漠,静了须臾,嘴角掠过一抹不屑的冷意,“都说帝王之路是一条染尽鲜血永不停止杀戮的征途,我信了。”
“我想,他会成为一个杰出的帝王。”容许微微一笑,“你也累了,休息一晚,既然到了京城便是你的地盘,在京城开杀戮,也不是一个两个能有的胆子。”
容许说罢,朝前走了几步,似要亲自带恒聿去休息,忽而想到什么,回身道:“自然,你若放心且愿意,大可以回宰相府休息,对于京城的人而言,你还在闭门思过。”
恒聿垂着脸,没有答复。
“那么,是要在这里休息?”容许追问。
那里方道:“我是想问,小未她…好不好,那天之后,有没有…”
“她很好。”容许笑得轻松,“你若想知道她好不好,不必这般扭捏,甚至你若愿意,可以当面问她。”
这一句话到了恒聿这边,便有几分挑衅的意味,算起来,他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去关心佟未呢?
朋友?只怕连朋友都不是。
“相公。”却在此刻,一把温柔的声音从厅堂门口传来,佟未一袭团锦狐裘,脖子上的围脖水滑洁白,细柔的皮毛轻轻擦过她精致的面颊,一股动人的妩媚在眼眉间绽放。
这是一种少年妇人的美,他从未见过。恒聿心内惊叹。
“未儿。”乍见妻子这般形容,容许也愣了愣,随即醒转来,笑着挽她进来。
“驸马吉祥。”佟未进门,朝恒聿礼貌地福了福身子。
恒聿没有开口应答,他又傻了,到底喊她“容夫人”还是“嫂子”?
佟未落落大方,朝容许笑道:“厨房那里说,有一批风鹅腊肠可以吃了,想着今天做一点尝尝味道,既然做了便多做一些,请驸马留下吃顿便饭,倘若多喝了几杯,留宿一夜也无妨。我另叫厨子准备了新鲜的虾蟹鱼肉,一会子我亲自下厨。这些天叫穆穆儿折腾的,我竟要荒废那一手好厨艺了。”
说罢来对恒聿道:“驸马从前常吃我做的菜,今日再尝尝,看看味道与从前比如何!”
恒聿那里木愣愣地,几乎懵了。
容许附耳在佟未脸旁,“未儿,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尽地主之谊。”佟未浅笑,翩然离开了丈夫,立到恒聿面前,那温婉迷人的笑,几乎能醉人,“那一日的事,实在多谢驸马出手相助。”她说着,屈膝福了福身子。
这一下,容许亦吃惊了,原来他的隐瞒并没有让事实被淹没,自己不告诉妻子,她也会从别的途径知道——那一口口的不堪,也呈现在了恒聿的面前。
“不…夫人、夫人客气了。”恒聿口齿不清地说着这句话,脑子里一阵的热,那一日衣衫不整的小未又出现在眼前,想起她曾经受过的苦,心里就腾腾升起火来。
“愚弟惦记家中老父和公主,几月不见甚是想念,今日就不再叨扰大哥,还望大哥保全太子周全,明日一早再来商议大事。”恒聿这番话说得仓促而慌乱,他已等不得容许和佟未的答复,竟不顾礼节转身就朝外去了。
“问候公主好。”佟未笑着跟上一句。
恒聿听得,但没有驻足,只管径直朝外头去。
“未儿,你很早就知道了?”人去,容许终开口问。
佟未翩然回身,方才那端庄温婉的眼神骤然消失,此刻在丈夫跟前仅仅一娇滴滴的蛮妻,她嘟囔着:“总怕你嫌我烦,好多事我都自己闷着,可不代表我不知道啊。那件事…到如今我梦里醒来还会恐慌,毕竟我只是个女人啊。但对于恒聿,我可不打算与他老死不相往来,而这毕竟尴尬,我若不先放开了,他如何能放得开?你们将来,还要共事,我才不想你们一见面就好像随时会掐一样。”
“又是一车子的话。”容许嗔道,“你却不知这样将他吓得不轻,也陷我于不义,我一早答应他,不告诉你那天他也在的。”
佟未娇滴滴地腻上来,“不说就不说,也莫要提了,提了我心里碜得慌。反正到今天,那件事算彻底结束了,他恒聿也甭惦记我这辈子非得谢他一回。”
容许嗔笑,揉了揉她的额头,无话可说。
可夫妻俩才放心地笑一笑,那里又不安生了,但见陆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脸色比任何一次都惨白,“侯…侯爷,太子不见了。”
第七十六章 手足相残(三)
“不见了?”
佟未听来,丈夫的声调异于平常。
陆管家战战兢兢,“太子说不想休息,想先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叫我为他沏一壶茶,因您吩咐不叫家里其他人接近,我便没派什么丫头小子在跟前伺候。待我捧了茶回去,就眨眼的工夫,太子便不见了。”
“不必解释了。”容许已是一脸的怒容,只对陆管家道,“你即刻去追驸马,若找不到再回来…”
“不行,一来一回太费工夫,相公还是先写一张便笺,万一陆爷路上遇不到恒聿,也好直接递条子进去,恒聿他不能大大方方地来,但得了消息总有法子出来的。”佟未倒清醒得很,很快往后头去找来纸笔,当下就让丈夫写字。
容许匆匆而就,笔上落字时,脑筋已跟着飞转,京城那么大,如果一气乱找,只会浪费时间,让允澄更长时间地处在危险之中,可是他又会去哪里?他应该已经明白,他是无权调配军力的,这一次出去,理当不是为了找什么帮手。
容许一边将写好的信笺递给陆管家,一边自言自语:“他会不会回宫?”
“我觉得不会,他回宫去做什么呢?何况要回宫,为什么不跟你讲,却要这样偷偷摸摸地走?”佟未否定,想了想说,“也许他是去找什么要紧的人了…对了,他们一路过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容许目光如炬,似将佟未久久打量,实则他看的不是妻子,而是那可预见的麻烦。
时光毫不客气地溜走,夜幕徐徐降临,京城永嘉王府内,莺莺燕燕歌舞升平,时近除夕,这里倒颇有几分节日的气氛。
实则,今年有皇后大丧以及大皇子发妻永嘉王妃的逝世,内务府早就传圣谕各级官员需从简过节,不得奢靡浪费。但关起门来作乐,素昔是以允湛为代表一派皇族贵戚的作风,永远只做表面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