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跑了,我刚才都想去后院取马出去找你了。家里人问遍也不晓得你去了哪儿。你伤在头上,必须要静养,这里头的毛病一两日未必能看出来。”恒聿对这个发髻已没有兴趣了,如是责备了一声,便拉着德恩往屋子去,“快去休息,你这样看得我发慌。”
德恩傻愣愣地被恒聿牵着手,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样温柔关切的话,是出自丈夫的口,且是对自己说。
难道,那个曾经误会自己,曾经那样决绝的恒聿真的觉醒了,母后的预言实现了?这一切死不是太突然了?
这边厢,容许离了母亲和兄弟后,一回来就洗手抱女儿,非要佟未虎着脸问,才慢悠悠地说:“本来就是他们母子的事,我们何必着急。”见妻子急了,才笑道,“昨夜我去时,老三已经在府衙门里蹲着了,这小子倒好,一去就自报家门,人家起先还不信他是我的弟弟,见我去了反求我带他走,我寻思若不救他出来倒让那几个京官下不来台。后来才知道,他陪客人在青楼里喝酒,竟然遇上被卖到京城来的落霞,落霞那里私下哭着一诉苦,老三就心软了,铁了心要给落霞赎身,偏偏落霞已经让人包了,老鸨子看面子叫她出来接客已经是客气,哪里肯放人。如此一来,闹得凶,人家就亮家伙了。双方打闹起来自然有人报官,大半夜的倒给人家府衙添麻烦,呵呵,浪费公堂,就为了这点小事。”
容许说罢,就逗起女儿,看着穆穆咯咯大笑,就好似什么烦恼也没有。
佟未气极,相公如今有女万事足,不仅不对弟弟的事上心,只怕将来把自己都要忘了,遂在一旁酸溜溜地说:“你也不怕老三又把这个落霞弄回来,往后搞得家务宁日,我问你,我的采薇怎么办?”
容许那里心里却有谱,“你怕什么,这自然是他们两个的事,你过多地干涉参与,并没多大好处。老三已跟我说了,他在京城置了小宅院,将来就和采薇、如惜单过。当然…”容许一边将高高女儿举起,一边说,“也要你的采薇点头才行。”
“也是啊,我着急什么呢?这本就是他们的事。”佟未呢喃一句,忽而心头事上来,不免有些烦躁,拉了丈夫道,“你别顾着逗她玩,我有麻烦事要同你商量呢,你知不知道,今天德恩公主亲自来,请我们离开京城。”
“为了恒聿?”容许脸色稍沉,将女儿稳稳地抱入怀中。
佟未尴尬一笑,摇头,又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容许微笑,“只怕不能让公主遂愿了,我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
“不能走?”
“不能走!”容许的语气沉沉的,又长舒一口气,“我只是清闲几日,大麻烦还在后面…”


第七十一章 离京(三)
佟未心里一凉,沉默了片刻,一边捏着女儿的手,一边低着头嘀咕:“我就知道,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很难。”
容许腾出一只手将妻子一同揽入怀里,凑在她耳边说:“莫说这样的话,女儿往后要怪我了。”
佟未笑出来,很委屈地嗔道:“你还不满意,女儿现在就只跟你亲了。”
“这有何妨,我们…”容许垂下头,埋在妻子柔软的秀发里耳语了几句,惹得佟未脸红心跳,将女儿抱回来,推开丈夫,啐了一口道:“看我今天还理你不理。”
偏偏女儿方才和爹爹玩得乐了,突然被娘抱开,大为不悦,扭着身体挥着小手要找容许,着急之下哇哇大哭起来。
容许又心疼地抱回女儿,一边哄一边道,“你看看,穆穆如今和我亲,不想法子,你将来岂不是更寂寞?”
佟未气极,挥着拳头要打上来,却被丈夫一把握住,他那里正经地说:“先哄了女儿,一会儿慢慢告诉你。”
“先饶你。”佟未哼了一声,恼恨地转身去,却即刻背着丈夫甜甜地笑了出来,她哪里舍得真怪丈夫忙碌,若不知足眼前的幸福,只怕会失去更多。
于是直到女儿安分了,佟未才听丈夫细说朝中诸事,没想到皇帝竟已重病在身,而今种种事端,不过是他想为儿子铺路的手段,近来这般急切行事,更是因为害怕自己来不及完成使命。
佟未感慨皇帝是一个好父亲的同时,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皇帝之所以每每绕开瑜贵妃,只是削减她背后的势力而不直接惩治她,是不是因为他真心爱着瑜贵妃?从小就知道皇宫里瑜贵妃最得宠,我总想一个男人若不爱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宠她呢?”
“侯爷,三爷来了。”正说着,烟云那里带着容谋进来。
“三爷来了,来抱抱你的侄女吧。”佟未很客气,让本有些尴尬的容谋一下放松了,他顺从地上来抱过穆穆,看着粉嘟嘟的侄女,终松弛了紧绷的脸笑了。
“怎么,看你的样子真的要走了?”容许的声调不再是方才哄妻子逗女儿的温柔可亲,突然冷冰冰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弟弟,“你和娘商量好了?”
容谋嗯了一声,把穆穆交给佟未,立到哥哥面前老老实实地说,“算起来其实早就走了,上回是应了嫂子的话才搬回来的。娘太不讲理,我和她说不通。从前只知道她脾气怪,没想到那么狠心,竟然那般折磨采薇。”
“从前家里就数你最本事,说什么娘都答应,怎么,现在反说不通了?”容许态度依旧冷冷的。
佟未知道丈夫要端兄长的威严,可又觉得容谋可怜,便笑着来圆场:“你哥哥就这样,冷冰冰的。对了,你要搬去哪里?就…一个人走?”
“房子已经都布置好了,只等住人。嫂子将来有空,也可以来坐坐,房子虽然不大,但也算是个家。”容谋有些兴奋,又回答佟未,“不是一个人走,今天如惜和落霞都跟我走。”
佟未即刻问:“你要留下落霞?”
“不留,她不能留。”容谋出人意料地坚定,又说,“她也没打算跟着我,她只要我为她讨回公道,而后她会自谋生路。”
“公道?”佟未不解,“你的意思是,要找那个卖了她的男人算账?”
容谋点了点头,有些胆怯地看了哥哥一眼,微微一笑,显露出几分憨厚,“自然…还要靠哥哥帮忙的,那些官员光听您的名字就傻了。”
容许那里紧跟着就冷哼了一声,颇有几分恼怒之色。
佟未转身来冲着丈夫嫣然一笑,“你这做哥哥的,只晓得对兄弟严肃,人家做正经事也不见你夸一句。”
“莫要胡闹才好。”容许还是冷冷地,气得佟未直瞪眼。
容谋则道:“只是办这件事的话,需得回杭城去,那个坏人在杭城。所以我想等过了年,就带落霞回去。”
佟未回头看了看丈夫,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来问容谋:“就带落霞一个?还要回来?”
容谋极自然地点头:“我要在京城常住了,生意在这里…”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家也在这里啊!二嫂,过些日子我就要正式上佟府提亲,我希望亲家老爷和太太能把采薇嫁给我。我会好好待她,给她幸福。”
佟未心中喜欢他敢于追求幸福的勇气,面上却严肃:“这些话你对我说了不算,我爹爹和母亲也不会阻拦采薇嫁给谁,重要的是采薇如何想。不是我小心眼,就落霞这件事,你也最好三思而行,女人都是小气的,谁能容得丈夫对别的女人好?话说回来,你还有一个如惜,采薇不是林飞凤,她未必肯与别人共侍一夫,你顶好想想清楚。”
这些话,容谋自己早已想过无数遍,可听嫂子一一说出来,仍旧有些难以承受,他沉默了片刻,垂头低语,“如惜是个好女人,她待我好,无欲无求,我不能扔下她不管…我也想过了,如果采薇容不下如惜,那我也绝不强求,我不能为了得到一个而伤害另一个。这样的事,我再也不做了。”
佟未转头来冲着丈夫笑,眼睛里已感动地湿润了,“弟弟都这样说了,哥哥不说一句吗?”
说这番话,容谋心里也着实酸楚,却听哥哥那里冷冷地说:“你要娶谁是你自己的事,但你不能留在京城,做生意哪儿都可以,所谓家并不只是一座宅子。三弟,离开京城,我给你三天时间,带上娘和大嫂他们一起离开京城。”
佟未和容谋都呆住了,若非女儿突然在怀里“咿呀”一声叫出来,她尚不知如何回神,看丈夫的神情,这个决定已容不得她和容谋再商量。这般匆忙地要家人全部离开京城,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个“大麻烦”,难道皇帝真的要死了?
“不行,我的生意刚起步,客源都在…”
“不是在和你商量,你必须听我的。”容许竟那般严肃,“三弟,并非我强制你做什么,而是要让你为这个家做些事,这一次让你带着娘和大嫂离开京城,是为了保护他们。如果你连娘亲家眷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家?”
“三爷你先出去一下,我、我有话要和你二哥单独说。”佟未突然打断两人的对话,似是笑着对容谋客气,可眼眸里却透着十分的紧张。
方才相公还轻描淡写地诉说他所谓的“大麻烦”,缘何突然发生这么大的转变,纵然佟未心胸开朗,也一时难以承受,她不明白容许到底是什么态度,为什么对自己和对兄弟说的话截然不同。


第七十二章 泪花落枕红棉冷(一)
容谋的离去,带来的是一屋子的安静。穆穆就像个大孩子一样,好似明白此刻爹娘有要紧的话要说,安安静静地躺在摇篮里,斜着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会儿看看爹爹,一会儿又盯着娘不放。
“生气了?”容许一改方才对弟弟的严肃,笑着问佟未,“我又没说你也要走,做什么要生气?”他显然察觉到了佟未心情的变化,她是何其灵慧的女子,一些事如何能瞒得了她。
“很危险对不对?”佟未依旧板着脸,“为什么刚才不实话跟我讲。”
“如实告诉你,又能说多少,我也不晓得接下去真正会碰上什么,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安。”容许好脾气地说,“你看,我还是要你陪着我的。不要生气,你一生气,我什么信心都没了。”
“最糟糕的话,会怎样?”佟未有些明知故问,她虽然不问政事,却也略知一二,政治斗争中,失败的那一方往往是万劫不复,胜利者很少有善待败者的,置败者于死地,亦是胜者巩固胜利的不二法门,所以最糟的,应该是丈夫…
佟未用力地摇了摇头,满腹委屈地扑进丈夫的怀里,连声埋怨,“为什么你总要让自己陷入危险,为什么不能远离这些麻烦…容许,你想过我和女儿,想过吗?”
“未儿。”容许低声唤妻子的名字,将她紧紧地拥住,他知道妻子明白个中原因和道理,如果连发泄的权力都不赋予之,那自己真正是残忍了。
佟未埋怨了一通,终平静下来,推开丈夫自己抹了眼泪,却做起了一副蛮横的面孔,指着摇篮里一脸纯真可爱的女儿说:“记着,如今我们有了这个小魔星牵绊,做什么都要想想她,你可以不想我这个可随时抛弃的老婆,可必须想你的女儿。不要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观世音,这世道上的事管不完理不尽,用你娘的话来说,别随便同情别人。”
容许不气也不恼,任凭佟未说,只是听到后头,竟忍不住笑。
佟未跺脚恨道:“谁跟你玩笑,哼!我就知道你是同情那个老皇帝,同情那个太子。什么不好学,偏学我,动不动就同情别人。”
话音方落,摇篮里的穆穆突然“咯咯”笑起来,一发地兴奋,小手乱挥,好像自己跟自己玩得乐,又好像是在嘲笑娘亲说的话。
容许真是乐了,过来一把将宝贝抱起来,宠溺地亲了几口,故意对女儿说:“乖宝贝,将来千万不要随你娘的个性,哪里还有爹这样好的人来哄你们。”
“容许你胡说什么,少在你女儿面前编排我。”佟未气鼓鼓地上来,却被丈夫一把揽住,在额头上和女儿一样受了热热的吻,心底一下便软了,方柔声柔气地说,“你能让我和女儿陪在你身边我很高兴,可你也要知道,如今有了这个小冤家,我再没有以前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横劲儿了,我做什么都会想想女儿,便是上回抛下她去找你,一路上我几乎把肠子都悔青了。”她含着泪,楚楚可怜地看着容许,“不要怪我小心眼,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我知道…”


第七十二章 泪花落枕红棉冷(二)
“女儿也听见呢,千万别忘了。”佟未呜咽了一声,一手来轻轻点女儿肉鼓鼓的腮帮子,“宝贝啊,要和娘一起盯着你这个爱多管闲事的爹。”
容许嗔道:“你又胡说,那些可是闲事?”
夫妻俩拌嘴嬉笑,方才的不愉快也渐渐淡去,忽听楚楚那里人未到声先至,似一路跑着来一路喊:“我妹妹呢,我妹妹呢?”
佟未欣然而笑,抱过女儿迎到门前去,一边对丈夫道:“楚楚可喜欢这个妹妹,每天做完的功课都要来抱一抱。”
须臾后,楚楚进屋来,佟未怕楚楚抱不动孩子,便把女儿放到摇篮里,让她们一起玩。接着雨卉和孟筱悦跟着进来,雨卉进门便问:“我看三哥那里和如惜收拾东西,真的要搬走了?”
容许点了点头,索性让嫂子和妹妹在桌边坐下,将事情撇去要紧的,粗略说了一遍,意在让他们跟着容谋一起走。
雨卉惊道:“原来不是三哥要搬走,而是我们都要走?可算算日子,如果走得慢些,过年也到不了杭城,这年就要在路上过了。而且天越来越冷…二哥,不能等过了年再走吗?”
佟未暗下握了握雨卉的手,面上则笑:“来回颠簸的确难为你们,可你二哥有他的苦衷,他总是为了家人好。”又对孟氏道,“嫂子不会介意吧!”
孟筱悦素来柔和,本来就是仰仗二叔过活,自然事事听他的安排,故也合着一起来劝雨卉:“还是回去好,京城里说风就是雨,宫里一有动静各家各府都战战兢兢,比不得咱杭城山高皇帝远,有事即便传过来,也减了多半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雨卉心中想,回了杭城离金陵更近,或还能偶尔见一见子骋,这自然是好的,只是留下哥哥…
“傻丫头,跟你嫂子一个性子,放心回去吧,二哥什么时候要你们操心了?”还是容许了解妹妹,说罢这句便对众人道,“估计娘那里少不了嘀嘀咕咕,之后一路上你们多担待些,好在如今老三也长进了,不似从前那样混,有什么事你们也可与他商量。”
雨卉连连点头,自从三哥让子骋“起死回生”,雨卉便视三哥为人生一大恩人,如今二哥也这么说,她当然第一个赞成。
嫂子和妹妹都好对付,容许舒了口气,想起妻子方才的诘问,不由得递过一个嗔怪的眼神,佟未那里明白,横横地顶回来,才不服气。
雨卉瞧在眼里,故意酸酸地说:“每每二哥一回家,我和大嫂在二嫂面前就是俩多余的人。”
夫妻俩闻言嗔笑,佟未更来撕小姑子的嘴,楚楚却突然跑来,很认真地对大人们说:“轻一点,妹妹睡了。”
众人往摇篮看过去,果然见穆穆安安静静地躺在摇篮里,正睡得香甜,佟未爱怜楚楚,抱来怀里笑道:“我们楚楚最乖,都能带妹妹了。”
楚楚欢喜地笑,又仰着头问她的二叔:“小妹妹的名字就叫穆穆吗?还改吗?”
孟筱悦在一旁解释:“穆穆是乳名,还要起大名呢。”
“穆穆不是很好嘛!”楚楚一本正经,“我叫容楚楚,妹妹叫容穆穆,人家一看就知道我们俩是姐妹,多有意思!二叔,不改了好吗,妹妹就叫穆穆。”
佟未抱着楚楚,在她身后得意地瞧容许,脸上憋着笑都涨得发红了,眼看丈夫哭笑不得的样子,若非女儿睡着,一定大笑出声。旁人自然不知道,叫女儿穆穆,是因她父亲容大木头的名号而来。
楚楚不罢休,起来跑至容许身边,娇滴滴地说:“我想让妹妹叫穆穆,二叔答应了好不好?”
孟筱悦正要劝,已见容许点头:“大家也这样叫惯了,好啊,就要穆穆,往后我们家的女孩儿都随楚楚起名字。将来让你三叔也给你生妹妹,莫要像婶婶那样,只有哥哥陪着玩。”
楚楚乐坏了,拉起容许地手就往摇篮走,“二叔你来看,穆穆睡着了好可爱。”
叔侄俩过去,雨卉也跟着过去,孟筱悦方凑近佟未,轻声问:“你和穆穆不走,是不是?”
佟未心里蓦地痛起来,笑得也不再自然,她心里最明白不过了,对于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其实充满了惶恐与不安,弱弱地悬在心上,根本碰不得。
她没有想说的话,只是无奈地含笑点了点头。
很快,夜深人静,偌大的宰相因众人的离去,原本就安静肃穆,而今更添了几分凄凉意味。许多家仆不需再伺候主子,白日黑夜都不必忙活,闲来或想斗牌饮酒做乐子,却碍于老爷和管家的凶戾不敢擅自行动,故索性你也告假我也称病,竟走了一大半的人,便更叫这座宅子落得冷清。
更鼓敲响,恒聿神思稍醒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而此刻他身边仅睡了德恩一人,若真有人哭泣,便只有德恩。
他翻过身来,轻轻搭在了背对自己的德恩身上,“你怎么了?”
哭泣声戛然而止,德恩瘦削的肩膀更因被恒聿触碰而颤动,她那里似抬手抹泪,继而翻身来,强笑着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啊,你也被更鼓吵醒了?娘也说过好几回,这更鼓敲得也忒响了。”
“你哭了。”恒聿却一语中的。
德恩一哆嗦,怯怯地拿被子蒙住脸,胡乱编造着借口:“是啊…我、我头疼的厉害。”
恒聿起身,点了灯过来,红光四起,照得德恩枕边斑斑泪痕,他轻轻拉下德恩蒙脸的被子,见到的便是那双红肿的眼睛。不禁皱了眉:“不要这个样子,有事情你大可以说。”
德恩抿着嘴憋了半日,见恒聿有恼怒之态,慌了神,方呜呜咽咽地答:“我想母后了。”一提起娘,顿时泪如泉涌。
恒聿心软了,心中叹:德恩的年岁和妹妹相差无几,若不是皇室历练和近来的风风雨雨让她迅速成长,她应当还是那个天真无邪刚出嫁的小公主。自己无法给予她爱情,起码应让她感到安心,就如小未说的,不论如何,我是她的丈夫。
“你往后想母后了就告诉我,不要再偷偷摸摸地哭了。”恒聿微笑着,伸手擦去德恩脸上的泪水,玩笑着说,“明天你眼睛一红,如珍如宝会以为是我欺负你,她们两个的嘴可厉害了。”
德恩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推开恒聿的手说:“很冷,你快放了灯,来被窝里躺着。”说这句话时,却莫名地心跳得厉害,但觉得脸上热热的,竟不知是为了什么,越是这般,便越羞涩起来。
恒聿刚把灯座放到桌上,正要吹灭烛火,房门却被啪得震天响,只听一个丫头在外头喊:“三少爷,宫里来人了,即刻要见您。”
三更半夜,父皇突然派人来找丈夫,一来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二来又不知父皇所为何事,德恩惊慌地下床,赤脚跑来恒聿身边,“我跟你一起去。”
“你父皇并没有召见你,在家等我。”恒聿果断地拒绝,迅速到屏风后换好衣衫,见德恩还赤脚站在地上,便一把将她抱到了床上,有些严肃地告诉她:“你很聪明,你知道怎么做才是真正的帮我,德恩,不要让我担心。”
德恩怔了半刻,方用力地点头,可直到看着丈夫离去,她还没能真正回过神来。
而当恒聿顶着星辰匆匆来到皇城脚下,却有另一个人已一早等立在那里,两人微笑对视,皆没有说话,于此同时城墙一脚的小门被悠悠打开。
此时容府里,三房那边“砰砰”的敲门声骤响,如惜匆忙穿了衣裳来开门,竟见佟未穿戴整齐地立在门前。
“二奶奶,您有事吗?”如惜似乎被吓到了。
“三爷呢?”
“爷没在家睡,他说他去新房子里睡,天一黑就走了,说明天一早回来拿东西。”如惜战战兢兢地答。
“唉,耽误事啊。”佟未自顾埋怨了一句,便对如惜道,“你先喊上两个丫头把东西都理起来,不要带太多,拣要紧的带。一会儿陆管家就来接你,先不等三爷了,咱们先走。”
“走?走去哪儿?”如惜这回真是害怕了。
“回头再给你说,按我的话做。”佟未找不到容谋,甚是着急,匆忙嘱咐了如惜就转头走了,如惜还听得见她一边走一边吩咐左右,“让陆管家去找三爷回来,老夫人那里派人过去一起理东西,大奶奶和小姐那里已经差不多了,搬上车就好…”
“姨奶奶,怎么了?”一个小丫头的问话,惊醒了如惜。
“别问了,二奶奶说走就走吧。”如惜心慌意乱,此刻若能见到容谋也许还能安心几分。


第七十二章 泪花落枕红棉冷(三)
这一夜甚不平静,容家灯火通明,过了子时仍旧有下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直到将近寅时,佟未才带着烟云来到冯梓君的屋子,那里周红绡已等候许久,见佟未进来,着急道:“老太太不肯走,一定要见到儿子才行。”
佟未没有多语,径直往婆婆面前去,冯梓君一见佟未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质问:“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要赶我们走?”
“您误会了,不是媳妇儿要赶您走,是您儿子的意思,要让全家务必在城门打开时就离开京城一路往杭城家中去。”佟未压着脾气耐心解释,眼下大嫂和雨卉都已经登车,唯独冯梓君这里磨磨蹭蹭,若不是那几个丫头老妈子听命于自己而无视老太太的威严,只怕到现在细软都未必能收拾整齐。
“呸!”冯梓君竟怒得啐了佟未一口,脸涨得通红,指着佟未道:“你少在我面前做戏,难道不是你因为看不惯我,而要撵我走?如今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哪一个不以你马首是瞻,佟未啊佟未,你还想怎样,一定要赶走我你才肯罢休?我不过是打了你一个丫头,值得你这般记恨?你不要忘了,我可是你丈夫的娘,不管发生什么,这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是啊二奶奶。”云佩在一旁冷言讥诮,“您莫以为趁二爷、三爷不在家就能撵走老太太,二爷再怎么疼您也不可能不顾亲娘,您若真这么做,二爷回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您这又是何苦呢…”
若是平日佟未一定要拿话噎死这个刁钻坏心眼的丫头才解气,可今日不能跟她耗费口舌耽搁时间,她瞧也不瞧那云佩一眼,只忍着脾气端着耐心问婆婆:“娘不信我我能理解,好吧,您说您如何才肯相信这是您儿子的意思,您若要与相公他当面说清楚是断不可能的,莫说您,就是我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他。其他的,只要您说,我一定想法子去办。”
冯梓君见儿媳妇神情严肃,念她为人的本性,心底也愿意相信佟未不是那种会背着丈夫赶走婆婆的人,可突然连夜打包袱天亮就走,且两个儿子都不在跟前,她的担心也不是旁人能随便体会的。
“好!”冯梓君总算来得爽快了,“你把谋儿找回来,既然许儿不能回来,那就找他弟弟来。我要见到我儿子才走,不然…除非你有胆子绑了我。”
佟未恨得牙痒,心想:难道我真不敢绑你?可嘴上还是答应了,毕竟冯梓君是婆婆,是容许的娘。她转身到门口,喊人来问:“陆管家还没找回三爷来?”
话音方落,陆管家已匆匆赶进来,喘着粗气说:“三爷说了,让您带着家里人先走,他回头就跟上来,在城外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