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谋也明白,既然用了钱妈,就不能什么事都瞒着她,索性耐着性子,把一些事情都说了个清楚,甚至包括这个屋子的女主人其实根本还没过门的事都说了。
钱妈听完这些,吓得嘴都合不拢,她从前的主人只是一方财主,有几处宅子店铺什么的,钱妈已经觉得好了不起,她怎么也想不到,新主人不仅仅是个茶叶铺卖茶的,更是侯爷大将军的弟弟,虽说在京城遇见个当官的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一碰就碰上个侯爷家的子弟,钱妈还是愣得没回神。
容谋笑道:“侯爷是我哥哥,又不是我,钱妈你愣什么?我也告诉你,将来你的少奶奶她也不是什么侯门千金,她只是我二嫂的贴身丫头,不过在我心里,就是公主也不及她好。”
“呵呵呵,我懂!这叫两情相悦。”钱妈总算是个明白人,叹着笑起来,“这样也好,您和少奶奶搬出来住,家里就几个人,清清静静的比大宅子里强,我从前是在旧主人家里做事,他们虽比不得你们侯爷府,也有几十号人呢。里头的人天天你跟我吵我跟你斗,烦也烦死了,我这才想了法子出来,宁愿一个人守这空院子。”
“是这样,这里才是我的家。”容谋很高兴钱妈是个不咋咋呼呼的人,又说道,“你记得再收拾那件西厢房出来,那里要住一个姨奶奶。我从前那个妻子曾带两个丫头进门,我娘做主让我收了,如今就剩一个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我不好委屈了她。”
钱妈却道:“你嘴上说不委屈,可做得却是另一回事。”
“怎么说?”容谋不解。
钱妈答道:“您瞧,刚才那些好家具,您买来都往正屋里放,显然是要给少奶奶用的,我若是那位姨奶奶,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不高兴。”
容许一愣,这一点他真的没想到,一心念着要给采薇一个家,只是顺带记着如惜,却没真正去考虑她的感受。
又听钱妈一边收拾屋子一边絮叨:“三爷您可要考虑周到了,不然家里难太平。从前旧主人家里就是几房姨太太你掐我我掐你,没一日消停。”
“我明白…”容谋长长地叹,他何尝没见识过父亲那几房的斗争,而夏合欢、胡白舞不都是死在这上头吗?无论如何,自己不能重蹈父亲的覆辙。
第七十章 家(四)
“既然这样,那西厢房如何收拾?要不要等您先买家具回来?”钱妈见容谋这般愁眉苦脸,不免有些同情这孩子,笑眯眯道,“家里统共这么几个人,将来少奶奶和姨奶奶进来了,我会好好照顾她们两个,帮着您。”
容谋却道:“其实她们都是极好的女子,我不怕她们吵闹,只怕伤害了人家。好吧…把正屋里那些家具都撤了,将来我带她们两个一起去买东西。”
钱妈连连点头,继而便去烧水煮茶送来与容谋喝,接着两人收拾着屋子说说话,不知不觉时辰过去,容谋竟忘了夜里有饭局,若非店里掌柜来催促,险些都耽搁了。但临走时钱妈那句玩笑话他很受用:只因这里是家,有家的感觉所以才留恋。
夜渐渐黑了,丫头们小心谨慎地将饭菜端进恒启丰的屋子,鼓足了勇气说:“老爷,吃饭了。”
恒启丰从书架后幽然闪出身影,望着满满一桌饭菜和空荡荡的椅子,冷眉一横,“撤了,不想吃。”
按理丫头们该劝两句,可今日连管家都不敢来接近老爷,她们怎还敢不自量力,于是麻利地上来端菜取碗,才要走,又听老爷那里说:“让管家去三少爷那里一趟,他知道我要问什么。”
“是。”丫头们战战兢兢地答应,迅速地退出房来。
管家见她们无功而返,若是平日一定责怪几句,今日却知道不是这些丫头不尽心。
“老爷要您去三少爷那里一趟,等您回话呢。”丫头们正儿八经地说,着实将管家唬了一跳。因方才管家将这档子麻烦事推给别人,这会儿见他发慌,小丫头们心里都暗暗发笑。
管家已无力去揣摩丫头们眼里的笑意,哼了声便悻悻地往恒聿那边去。
彼时,德恩还未苏醒,恒聿已在她身边守候了一个下午,得知父亲派管家过来,遂脸色漠然地迎出来问:“何事?”
管家赔笑:“不知公主好不好,老爷那里惦记着呢。”
“还没醒,不过死不了。”恒聿的话充满了火药味。
管家咽了咽口水:“不是说就茶碗砸了额头吗?那地方按理不害命的,是不是有别的病?”
恒聿大恼,质问:“你的意思,是要公主就此一命呜呼?”
“不敢不敢,三爷您误会了。”管家知道今日家里这老的小的两个主子都吃了枪药,惹不起还是躲开的好,“只是不知原因,怕老爷一会儿问我不好回答。”
恒聿冷哼了一声,打发他:“你就说还没醒,没醒就不会惊动皇家。”说罢就回屋子去,撂下管家一个人立在秋风里。
回到房中,但见如宝含泪笑着迎上来,却是小心翼翼的语调,“公主醒了。”
“去把粥热一热。”恒聿心里一松,便吩咐如宝去准备食物。
如珍亦出来,却道:“先吃药吧,吃了药好的快些。”
恒聿摆手,依旧打发她们去热粥,理由是:公主吃了很久的药了,她一定害怕吃药。
也许他仅仅是一句很自然的关心,可在如珍如宝听来,如今驸马真的是万分体贴起公主了。她们年岁大些看得多,大抵知道男人家一旦心疼女人了,往往表现在生活中细枝末节的关心上。而这一点,又恰恰是当事人会后知后觉,甚至浑然不觉的。
当恒聿只身闪过屏风,便看到德恩那里扶着脑袋皱了眉,许是伤口引起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
“很疼?”恒聿随即走到了德恩的面前。
“延叔,你没事吧。”德恩见到丈夫,竟瞬而忘记了伤痛,没来得及回答他的发问,确定恒聿没有受伤后便咧开嘴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有没有觉得恶心什么的?大夫说你醒来后要多休息。”恒聿见她这般,有些不忍,“一会儿吃了东西,我再让大夫来看看。”
“不要不要,我没事,我猜想大概就是破了点皮,我会晕过去一定是因为吓的。”德恩甜甜地笑着,窃窃地伸出了手。
恒聿先是顿了顿,但很快也伸出了手,顺着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自逃离江玉娴那一处牢笼,这些日子德恩每夜都能安安心心地睡在恒聿身边,睡得好便精神焕发,甜蜜之中又找回了做一个娇妻的感觉。还记得刚嫁给恒聿时,尚不知道那些往事、亦没察觉丈夫的心事,总以为自己是个幸福的新娘子。虽然之后发现这全是错觉,但总算一切都过去了,恩也罢、怨也罢,她无力再去纠葛。而今只要在恒聿身边,她就觉得安心,甚至满足。
“因为我让你蒙羞,很抱歉。”恒聿先致歉,“嫂子她们大概都恨死了,至于我娘,你别怪她,她终究是心疼女儿的,不想姮儿再为这个家牺牲。”
“娘做得对,天底下母亲都会这么做。”德恩笑着,更说道,“至于父皇撤你的职务要你思过,我更不会觉得什么羞耻。母后从小就跟我说,父皇若真正要罢弃一个臣子,就会听之任之,让他毫无生息地退出朝廷,只有对真正爱惜的人,才会大张旗鼓的奖惩,这是父皇一贯的作风。”
恒聿笑了笑,没说话,他理解德恩对自己的误解,她是公主千金,她的思维异于自己很正常。
“今天…未姐姐来找过我。”德恩见丈夫脸色微讪,不知自己说错了哪里,也不敢问,故有心挑一个恒聿感兴趣的话题,“她本来是求我…”
“她来过?”恒聿竟轻易就被激起,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已看到德恩的眼神黯淡了几许。
“是啊,她一清早就来了,没人和你提起过吗?父亲和两位哥哥都与她打过照面的,大家都没跟你说?”德恩故意絮叨这几句,是想有时间来平复心情。
“哦,今天有些混乱,他们都没来得及提这个。”恒聿敷衍了一句,本与德恩握着的手渐渐松开了。
德恩知趣地收回了手,垂了脸笑道:“本来她求我一件事的,现在看来也不必说了。当然,如果、如果你想听,我还是能说的。”
“嘭!”一声,此时却有屋外的秋风吹开了木窗,恒聿借机去关窗,便将脸离开了德恩的视线,他紧蹙的眉头不能叫妻子看见,可他当真不晓得到底如何回答德恩,是“听”还是“不听”?
秋风一阵,天寒一分,很快夜深,容府里佟未和容许却还没入睡,今日穆穆显得有些兴奋,夜里吃过奶便和爹爹玩闹,一时到了兴头上便不肯睡,可小身子骨已经累了困了,于是这般矛盾下觉得很不舒服,不由得呜呜咽咽地哭闹起来,哄了半日都不成。奶娘说,这是孩子在闹睡,皆因容许陪她玩疯了。
奶娘说的直白,佟未便是抓到把柄了,呲牙咧嘴地冲着容许发脾气,“你看啊,我从前带她的时候,每天都很乖,都是你这个当爹的,一回来就宠坏她。”
容许则好脾气地赔不是,乐呵呵地哄女儿,他才学着做爹,比谁都有耐心。
可夫妻俩正团团转着哄女儿入睡时,却得知陆管家在外求见,容许放下女儿出去,只见他好像是从床上爬起来,只胡乱裹了件袍子就来了。
“侯爷,三少爷出事了。”陆管家脸青唇白,看起来吓得不轻。
第七十一章 离京(一)
“出什么事了?”佟未紧跟着将女儿给奶娘抱了哄,自己兜了件风衣出来给容许披上,但听陆管家那里颤颤地说,“说是为了什么打起来了,还报了官,也不知道三爷那里吃亏没有。”
容许皱了眉,顺手将风衣系好,对佟未道:“夜里凉得很,你在家等我,我去就好。”
“别着急,也别先冲你弟弟发火,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佟未帮着整了整丈夫的衣裳,一壁说,“你不在家的时候,他真的很好,再不是从前那个混小子了。”
容许笑:“我自然明白,你又几时见我冲动了?”又嘱咐,“先别叫我娘知道。”方离去。
佟未安心回来照顾女儿,听烟云在一旁问:“还记得老夫人和三爷刚来的时候,大家都传说三爷不好,如今丫头们私下聊着,都竖大拇哥呐。”
“莫要人云亦云,自己拿眼睛看才好。”佟未笑了一句,转来看睡得香甜的女儿,这丫头连梦里都抿着嘴在笑,眼珠子隔着眼皮不停地滚动,不由得做娘的嗔道,“这个小魔星,梦里也不安分,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这么开心。”可说着,还是忍不住在女儿脸上啄了一口,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东西真是自己的女儿?即便到今日,佟未还云里雾里的偷乐。
继而烟云和奶娘下去休息,佟未守着女儿假寐片刻,她心里还惦记着丈夫和容谋,一时半会儿不得安心,后来朦朦胧胧地,听到房门打开的声响,才警醒来要起身,丈夫已到了自己面前。
“别起来了,睡吧。”容许将佟未推下,给她合了被子,又去女儿摇篮里看了眼,见她睡得安稳,才放心回来脱了衣裳上床。
佟未轻声问:“你弟弟没事吧?”
“明天再说,莫要吵醒了女儿。”
听丈夫这般说,佟未心想当没什么大事,多半是那陆管家大惊小怪,因方才睡意渐浓,这会儿便钻在容许怀里,沉沉地睡去了。
许是连日的劳累,难得一夜安稳觉,佟未踏踏实实一夜无梦直到天明,醒来时却发现身边无人,丈夫一早就起床了。随手披过一件袍子,来摇篮处,却也不见女儿。正纳闷,门外“咚咚”有敲门声,是烟云在问:“夫人醒了没有?”
“醒了,你进来吧。”佟未应了一句,但见烟云带着丫头端了水盆进来,便一面漱口洗脸,一面问,“侯爷今天不上朝,你可知侯爷去哪儿了?”
“陆管家说侯爷接三爷去了。”烟云捧着青盐罐子在一旁,语气怪怪地说,“真是奇怪,三爷昨儿怎么没回家呢,难道真的被扣在衙门里了?”
佟未自行来妆台前梳头,慢条斯理地说:“你别总在外头听说什么,杭城过来那几个丫头的毛病不能学,记着了没?”
烟云咯咯笑道:“记着了,记着了,不学她们,不过啊,今天这些都是陆管家说的,听说…”她压了声响道,“昨儿晚上三爷逛窑子去了,叫衙门里的人从那儿提溜走的。”
佟未一愣,不可置信地笑:“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心里则念:容谋啊容谋,你若改不掉这寻花问柳的坏毛病,叫我如何安心将采薇托付于你,我们薇儿也不肯跟你啊。
“小姐在大奶奶那里,侯爷一早抱过去的,大奶奶说您起了就过去她那边用饭。”烟云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取衣裳来给佟未换上,二人收拾半日,方过来孟筱悦处,不仅雨卉和周姨娘在,如惜也跟着坐着,脸上神情恹恹的,只管垂着头坐在一边不说话。
周红绡道:“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我便喊她过来大家一起说说话。”
佟未并不介意,劝慰道:“我也才听烟云说了几句,昨日夜里二爷回来并没说什么,一切等他们回家来才好,你也别担心。”
可话音才落,外头有丫头来说,老太太喊如惜姨奶奶过去。
如惜闻言显然一颤,不知所措地望着众人。
“去吧,我看一会儿二爷和三爷都该回来了,她也不会为难你。”佟未却并不打算替如惜挡下。
如惜不情不愿地离开后,周红绡才说:“听说老三昨晚在窑子里闹的事,我怕如惜心里不自在,没跟她提。”
佟未点头不语,待奶娘抱来女儿,便岔开话题,只管玩笑游戏。那里楚楚正包了布娃娃给小妹妹玩,陆管家却急匆匆进来禀报:“德恩公主驾到。”
众人起身欲迎,陆管家又道:“公主说了,只要夫人前往便可,家里人她让我代为问候一声,今日就不见了。”
“也罢。”佟未示意众人不必在意,过来抱过女儿,便与陆管家同往德恩处去,其实她这里也有很多事要问、很多话要说,如今是没什么机会能再见到恒聿,德恩来得倒也及时。
见了面,德恩先抱着穆穆逗了片刻,这个孩子曾经险些命丧自己手中,每每见到,德恩都心怀愧疚,心里默默地给予她最美好的祝福,亦算是一种赎罪。但很快,佟未便喊来奶娘将女儿抱回大嫂处,仅与德恩单独在一起。
两人没有过分地寒暄废话,话题很快便绕到了恒聿的身上,德恩那里歉意地笑了笑,说:“因姐姐这里没了麻烦,我见延叔心情不好,便没有提您的事。今口口也不知我来姐姐家里,只当我上街买东西了。”
“我明白,你不说是对的。”佟未颔首认可,继而关切道,“伯母和几位嫂子都离了家,家里只剩下公主一个女人,若有什么照顾不过来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来找我。”
德恩答应着,也不及时接话,停了半刻方道:“未姐姐,我来还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就是不晓得如何开口。”
一个公主说有事与自己商量,还不知如何开口,佟未心里暗叹:或者每个人都按着命格来生活,譬如德恩她若端着公主的架子和傲气,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与身边的人对话交流,指不定她会更快活一些。毕竟一个公主却生就逆来顺受的性格,终究有些格格不入。
“我想…未姐姐和将军还是离京回杭城去吧。”德恩说完这句话,深深吸了口气,不知她心里做何感想,竟没有胆量去看佟未。
佟未先一愣,继而含笑应答:“这件事我一人说了不算,须得与我家侯爷商量,毕竟一家老小都…”
“姐姐不要误会。”不等佟未说完,德恩就急切地来解释,“我没有要强迫姐姐的意思,我只是建议罢了。我想京城这个地方人多口杂的,容将军这些日子也不必上朝,所以、所以…”
佟未却挽过德恩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就不必说明了。”
“这样…最好。”德恩脸儿一红,笑着笑着,又垂下了头。
出得容府大门时,德恩长舒了一口气。登上马车离开,伴着滚滚车轮声,昨夜的一幕幕呈现在眼前。
恒聿他最终选择了知道佟未求德恩何事,在德恩看来,似乎是丈夫甘愿自己承受情感相思的痛苦和折磨,也不愿错过佟未的求助,因为他更担心因为自己的“狠心”而让心爱的人陷入困难和痛苦。
“延叔,不知哪一口口才能这般待我,原谅我没有如实告诉你的小未,原谅我企图让他们一家离开京城,她不会因此收到伤害,而我却能更多地存在于你的心里,我想我有权利也有资格来谋取自己的幸福。”德恩软软地靠在车窗上,口中喃喃自语,心里却很不踏实。只因开了这个口,她便真的开始期盼佟未一家能迅速离开。
德恩走后不久,佟未正思忖着如何跟相公提这件事时,平静了才几天的容家又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波澜,容许和容谋的归来本没有什么不寻常,但叫人如何也想不透的其实是那跟着两人回来的女人——曾经一度让冯梓君奉若珍宝的落霞。
第七十一章 离京(二)
佟未来到厅堂时,只见落霞垂着头孤零零地坐在一侧,云佩立在另一头,满脸的鄙夷之态,见了佟未亦冷笑道:“二奶奶可还记得这个人哟?”
落霞听得佟未来,抬头望了一眼,又匆匆地垂下了眼帘。
分明记得她是被容谋“撵走”的,按理当是跟着她的心上人离去了,而今为何又跟着容谋回来?且从杭州展转至京城,她一个女子又是如何来的?还有…昨夜容谋去的地方,不是妓院青楼吗?
“老太太、二爷和三爷在哪里?”佟未一头雾水,又不想叫落霞尴尬,便绕开她径直来问云佩。
“呶,在里头说话,要我在这里看着她。”云佩拿腔作势,在佟未面前也不收敛,见佟未要进去,存心伸手拦,“二奶奶,老太太和二爷、三爷说话呢,并没说要见您。”
“老太太要你拦我没有?”佟未冷声反问。
云佩一愣,眨了眨眼睛,悻悻地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既然老太太没说拦与不拦,这会儿我这个主子要进去,轮得到你来阻拦?”佟未毫不客气地斥责,又对身后的烟云道,“你们带落霞姑娘去收拾收拾,找一身我的旧袄子给姑娘穿,别冻病了。”
烟云等连忙答应下,大家这才发现,落霞虽有一脸浓妆艳抹,却只穿了薄薄的单衣,纤瘦的身子骨亦因寒冷而瑟瑟颤抖着。
云佩被佟未当众指责,脸都绿了,见着众人扶了落霞离去也不敢说什么,悻悻然立到一边去,索性都不管了。
佟未懒得再理会这等小人,自顾往内屋去,可才到门口,便听婆婆在里头冷幽幽地说:“我管她有多可怜,总之家里不能留这样的人,既然当初已经撵出去,你就不该带她回来。”
容谋那里则说:“不是常住,只是留几天,等为她安排妥帖了,就叫她走了。”
“我问你,她的男人既然卖了她,那她还能回哪里去?这样一个不干不净的女孩儿,就是娘家的门也断不能进了。你说,你如何安排他?给她找个家,还是再找个男人?”婆婆那里看起来是毫不念旧情,笃定不留落霞了。
说实话,此刻叫佟未当即决定是否留下这个女子,她也无法给出答案,明知道落霞身上是有故事的,倘若仍旧这么不清不楚地留着,那么上一次能“怀上”容谋的孩子,下一次未必就不能惹出别的风波。
“既然娘这个看不顺眼,那一个又留不住,看样子早晚也要赶儿子出门了。”容谋的语气徒然强硬起来,更话有所指,所谓母亲看不顺眼的那个,或许就是指采薇,又道,“既然您打定主意不许她暂住几日,那儿子收留她便是,今日起就不再家里住了,即刻就搬出去。如今我也能养活自己,娘大可以放心,不必牵挂我。”
佟未闻言,心里笑道:“也真是,非要把儿子逼到这个份上?明知他最是念旧的一个人。”忽而又想:如此看来,老三真的已经在外头置业了?
“你就看着你弟弟撒野?也不管管?”冯梓君大抵是着急了,她哪里舍得儿子出去住,上回在店铺里小住一段日子,已经急得她上火卧病,好不容易盼回来,这一次是怎么也不肯放手了。
可丈夫却没有出声,想来是对母亲置之不理。佟未心里笑:相公一定是想,你平日里舍不得我骂他一句,如今却叫我管?可惜老三已经有担当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替他决定事情。
只听婆婆那里几乎带了哭腔,也不知她有没有上来抱着儿子,“不行,你哪儿也不许去,给我在家待着。我已经在给你物色新人了,年底就把婚事给我定了,容家不能没有香火继承!”
佟未这里倒抽一口冷气,险些叫出声来,自觉这个时候进去无疑是让婆婆难堪,便捂着嘴又蹑手蹑脚地退出来,到了外头才挺直了腰,从云佩面前骄傲地离去。
回房后,烟云说那个落霞姑娘已经换了衣服,正在周姨娘那里吃东西,也不说话,凭谁问她都不开口。还悄悄地满脸好奇地问佟未:“听说这个姑娘曾经怀过三爷的孩子,差点还做了姨奶奶,和那个如惜姨奶奶一样的,是不是?”
佟未瞪她一眼,嗔道:“你再这么好奇多事,我就不要你了。”
烟云吐吐舌头,不服气地过去和奶娘一起逗乐穆穆,嘴里还叨叨:“夫人好凶啊…”佟未摇头,无奈地笑烟云孩子气,心里则叹:也不知他们母子闹成什么样儿了,最最可怜是我的采薇,也忒被动了。
想着,心里另一件事又浮起来,皱了眉自问:若离京去,那老三的宅子岂不是白置了?难道他真的要离家,在京城落地生根?若当真如此,而他又能一心一意待我的薇儿,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离京,离京…德恩啊,你总算为自己做了一件事了,可是真的离京,我又何尝舍得。
忽而嘴角又勾出一抹苦笑,摇头轻叹:恒聿,你到底怎么了?
恒府,德恩匆匆归来,手提点心盒先来问候独自在书房生闷气的公公,恒启丰与儿媳妇客气几句,便推辞乏累送客。德恩心里明白,不论公公这里是否有错,皇家对公公多少都有些亏欠,她身为皇家女儿,又是儿媳妇,多担待一些也是应该的。
别过公公,德恩本想回自己的屋子去看看丈夫,因记得出门时恒聿还没起身,念他太累而没有惊扰,原以为此刻恒聿还应在房内休息,不料才走几步,就看见丈夫独自一人往后院去。
“延叔。”隔着老远,德恩便忍不住喊出了声。
恒聿听见,倏地停下脚步,转身来见到她,脸上的神情似乎也是松弛下来,才有了此刻的模样。接着便看他快步朝德恩走过来,眼神关切而带了几分恼怒,盯着德恩的额头道:“你还有伤,怎么跑出去了?”却发现聪明的妻子用乌黑的秀发挽了一个小髻压在额头上,缀了一颗红宝石,太阳下宝石晕着红光,即便看到发髻下皮肤伤痕所透出的红色,不知内情的人也只当是那宝石的光彩。
德恩抱歉地笑了笑,见恒聿盯着自己的额头看,颇骄傲地笑道:“这是如宝的杰作,怎么样,一点也看不出吧。伤口虽然没好,但不流血了,这地方又碰不到,所以不会拉扯的。你放心,我会好好保养,不留疤痕。”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今日这番花心思打扮,全是因为要去见佟未,若是寻常上街,戴个面纱便是了,可对着佟未不仅能戴面纱,还不能表现得有一分丑陋,因为她是那么漂亮,胜过德恩见过的所有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