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佟未心疼不已,将雨卉抱在怀里,“难为你了。”
再离开小姑子的屋子,佟未于长廊上遇见了前来探望女儿的周红绡,眼见姨娘眼圈红红的,为免她前去说什么又招惹雨卉的难过,佟未好言劝道:“姨娘今日让姐儿自己歇一歇吧,不是怕您扰了她,您千万不要多想,只是方才我走时她说了,今日谁也不想见,孩子是长大了,心里有事了。”
周红绡有些失望,可心疼女儿,到底答应了,因听佟未说雨卉胃口不好,便忙着去厨房张罗。
佟未感叹诸人的无奈,扶着烟云往回去,走过回廊时,似乎有府里的下人从廊下过不曾瞧见自己,只听她们一个问:“三少爷从前也老问家里要钱?”一个答:“可不是,从来都是这样,三少爷要多少老夫人就给多少,家里的财权虽说是我们二爷把着,可老夫人这么多年的体己也够丰厚的了,如此由着三爷折腾,也不见有为难的时候。上一回亏了三千两银子,说抹过去就抹过去了,二爷知道了也没怎么地呢!”那一个又说:“难怪呢,三少爷来了这么许久,总见他游手好闲的,今日才出去一回,回来就问老夫人要钱。从前光听传闻还不信,心想大户人家岂能容自家子弟荒废,而且我们侯爷这样厉害的人,又怎会有这么个弟弟,可如今亲眼见过,不信也得信了。”
佟未听了摇头,示意烟云去喊来那两个人,细问缘由,得知是容谋正在婆婆那里问娘亲要银子,这两个丫头一个是京城容府的,一个是从杭城跟来的,因刚才都在跟前瞧见,这会儿私下才说道。佟未嘱咐她们不可随便胡说,便打发走了。
烟云好奇地问:“三少爷真是像刚才那个姐姐说的那样?”
佟未嗔道:“才说了不许说,你又问,仔细老夫人的脾气。”说罢扶着烟云回房,忍不住埋怨朝廷做不完的事,今日眼看天都要黑了,相公竟然还没回来。
第五十四章 受辱(四)
然而此时,军机处的密室内,容许、恒聿等一干年轻臣工和几位元老级的武将正陪同老皇帝秘密部署着边疆的守卫之战。
沙盘之上,敌我双方的兵力呈对阵之势,然朝廷眼下的边疆守军显然无法抵抗外寇的袭击,一旦关卡被冲破,敌军就能挥军北上,到时候再增加兵力去阻拦镇压,也无法弥补边关百姓遭受的伤害和损失,再建边关城镇和抚恤百姓,将耗费大量钱财,预计国库无法承受。而今距离南边国界最近的军队,就是容许的定圻军。
“皇上,定圻军乃是我朝最精锐的部队,如果孤注一掷派去南方,臣担心北边的蛮夷会趁机南下。”一位老臣认为让容许带军北下不甚妥当。
皇帝思虑许久道:“朕也如此以为,不过这也暴露了定圻军的一个弊病,他太强大,几乎集中了朕的所有强势兵力,如此失衡,不是长久之计。”
容许在一旁沉默,他很明白这一日早晚会来,但他不能让皇帝或别的大臣随意宰割自己一手组建的军队,并非留恋手中的兵权,而是不忍他们的优势被硬生生毁掉。
“皇上的意思,是分散定圻军?”另一个大臣开口,揣摩着圣意,慢慢地说,“定圻军尤其以骑兵和夜袭军闻名,行军打仗不能靠单一兵种,如果拆开,那定圻军的威力也不复存在,臣以为,不如按士兵将领的人数来分,如此不论是余下的还是调离的,都能保存曾经的实力。”
容许继续沉默,他正酝酿着一句有份量的话,要让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容许片刻,他也在等这个臣子一句话,他也不忍心分割如此精良的部队,可定圻军太强大,弊大于利,他只是一个孤家寡人,真正到了关键时刻,“皇帝”二字,根本贱如草芥,毫无任何作用。
“皇上,臣有愚见。”恒聿忽而开口,他看了一眼沉默的容许,转来对老皇帝道,“臣曾经奉旨督军,深感定圻军乃朝廷军事之中流砥柱,四方蛮夷每每来犯,都会顾忌定圻军三分,定圻的旗号一打,大多不战而退,这无疑证明定圻军在,我朝天威便在。皇上,倘若四方小国得知我朝将精锐勇猛的定圻军拆分,他们必然会抱侥幸,我朝东方临海、南、北、西均与陆路相接,无数蛮夷小国,所谓防小人不防君子,若没有能够威慑他们的军队,臣不敢想会有怎样的后果。”
“驸马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何意?”那位主张分散定圻军的老臣反问。
恒聿答:“不能拆分定圻军,而此次南下镇压来犯敌寇,应派出定圻军这支精锐之师,将敌寇杀回老家且要之付出惨痛代价,并以此震慑四方。”
“就这么办!”老皇帝突然开口,并一言答应,好似很买女婿的账,继而才问容许,“容卿如何以为?”
只要不拆散定圻军,容许做任何退步都可以,何况那种蛮夷小国根本不是朝廷的对手,让手下兄弟前去一战,权作练兵。
“臣谨遵皇上旨意。”
老皇帝很满意,撸须笑道:“朕命你两日后秘密离京,将你已然藏匿的军队秘密带至南疆,朕知道这很难做到,但你一定能办到。自然…你妹妹的婚礼,你必然是无法参与了。”
“皇上,臣得知容将军的夫人即将临盆,如此安排,是不是太为难将军了?”一位老臣似乎是为容许着想,却又似乎是想让容许难堪。
“正是,朕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原来都在这里。”说罢问容许,“容卿,你可放心离去?”
容许怎能放心?可他不能说,也不能表露,压抑自己的无奈,坚定地答复皇帝,放心!
“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皇帝起身要走,忽听恒聿请旨:
“臣愿为副将,随容将军出战。”
老皇帝横眉一震,冷声道:“再议。”说罢拂袖而去。容许望着恒聿尴尬的神情,心里也莫名地不自在。
是夜回家,容许暂没有提自己即将离京的是,他以为,与其让未儿难过两天,不如真到了那一日再提,至少这几天,未儿还能过得舒心。可他忘记了妻子天生的聪颖,自己偶尔忽闪的眼神,早让她察觉出了异常。
但翌日容许下朝后,允澄又突然造访,让本想和丈夫好好说话的佟未失去了机会,与相公带着雨卉陪同允澄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四人说说笑笑,倒也安逸得很。
雨卉来京这么久,允澄头一次见她如此主动地与自己说话,兴奋之余反有些不知所措,他到底年轻,在佟未夫妻看来实足是个孩子。
“殿下怎么总是有空来,您不用学习帝王之道?”雨卉温和地问,脸上甜甜的笑容一如允澄在杭城所见。
“是啊,每天的课业很满,不过最近空闲了,因为…因为要准备我们的婚礼。”允澄说着脸就红了。
雨卉羞涩地垂下头,其实民间男女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但允澄是太子,他不顾忌,帝妃不阻拦,自然谁也不会说什么,何况容小姐端庄娴雅的美名如今传遍京城,朝野上下对这桩婚姻早就溢满了祝贺之意,更不会有人对此横加指点。
佟未笑道:“听闻皇上为太子安排的帝师都是当世大儒,太子将来也当是一代明君,百姓有福。”
允澄谦谦而笑,说道:“不过父皇有了新的旨意,因我年少缺乏历练,从小在宫中长大恐惹井底之蛙的浅薄,所以下月婚后,我将赴金陵凌云书院和天下才子一同学习,年末再返京。这件事父皇只私下提过,还没有诏告文武。”
闻言,雨卉浑身一阵,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你冷了?”不知就里的允澄以为雨卉被春寒所欺,忙起身道,“我的锦袍在内侍手里,我去取来。”说完也不顾容许等人的劝阻,已经亲自匆匆往内侍所候的前厅去了。
允澄离开,佟未忍不住笑道:“难得他如此单纯善良的脾性,将来成为帝王,也会是一代仁君吧。”
容许颔首认可,见妹妹脸色难看,劝慰道:“金陵的消息大概也快来了,子骋考中与否就在这几天能知道,卉儿,往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和你嫂子说。”
这句话在雨卉那里不过是一句嘱咐,可佟未却敏感地感到丈夫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刚想开口问,只听院门外吵吵闹闹的声响,“恒小姐您不要乱闯啊,我们四小姐在院子里呐!”
随即果见恒姮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着满面的怒气,一见佟未身边的雨卉,便直逼而来,不由分说扬手一巴掌打在雨卉的脸上,厉声道:“容雨卉,你太过分了!”再要拉扯,已被容许拉开。
佟未扶着小姑子,莫名而恼怒地质问恒姮:“姮儿,你胡闹什么?”
“未姐姐,我没有胡闹,你问问你的小姑子做过什么?”恒姮怒极了,姣好的面容扭曲着,解开身上的风衣仍在地上,气冲冲地对佟未道,“我今天来就是要问清楚她,她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与她无冤无仇,凭什么拿我在贵妃面前做人情?”
佟未忽而明白恒姮恼什么,因不便说开,耐心劝道:“姮儿,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说。”
“未儿,怎么了?”对于雨卉和贵妃之间的事毫不知情的容许此刻云里雾里,不知道妻子、妹妹与这位刁蛮的恒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
“回头再说?她怎么不对贵妃回头再说?现在这件事都传到我娘那里了,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恒姮快要哭了,“我又不是货物,为什么谁都能拿我说事?天底下女孩子那么多,为什么偏要我去做太子妃?容雨卉,你既然这么喜欢在贵妃面前献殷勤,为什么不把自己拱到太子妃的位子上,你就这么自甘堕落要让另一个女人压制你?”
“恒姮,你在说什么?”允澄拿了自己的锦袍从前厅回来,正听见恒姮质问雨卉“自甘堕落”。
恒姮没有料到允澄在这里,先是一愣,继而索性放开了来说,冲着允澄道:“你不是喜欢容雨卉吗?那为什么不直接娶她做太子妃,为什么还要把那个位置空出来?你根本不喜欢我,拜托你告诉贵妃,我不想做你的太子妃,你也根本不要我去做。大家都说清楚,不好吗?为什么还要让贵妃动我的心思?我不漂亮、不聪明、不温柔,什么都比不过这个容雨卉,为什么到头来还要算计我?”
“姮儿,你太放肆了。”佟未呵斥,她不知道恒姮是否明白她正在对储君撒野。
第五十五章 痛(一)
佟未的厉声呵斥果然镇住了恒姮,她呆了半刻后,“哇”得一声大哭起来,抽抽搭搭地问众人,“为什么到头来都是我的错?我做错什么了?”
“如果当真是错,是你一开始就错了,姮儿,不要只看见别人做了什么,你自己呢?”佟未痛心一叹,转身来对允澄道,“殿下千万不要和姮儿一般见识,今日的事还请您在皇上和贵妃面前瞒一瞒,姮儿她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并没有坏心的。”
允澄没有即刻答复,他瞧见佟未身后的雨卉,此时眼角含着泪,目光戚悲伤,左边脸颊还有一块绯红。如此可怜娇柔之态,相比恒姮的刁蛮任性乱发脾气,前者实在叫人心疼, 不由得先不答佟未的请求,转来质问恒姮:“你打人了?恒姮,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恒姮正哭得伤心,被允澄这一噎,心里更气了,可眼下自己什么都处于下风,连素昔疼爱自己的未姐姐也只偏心她的小姑子,又见允澄如此珍惜容雨卉,脑筋迅速一转,反暂时扔了自己的脾气,直直朝允澄跪下去:“太子表哥,您是我的表哥对不对?哪有哥哥娶妹妹的?太子表哥,您那么喜欢容小姐,为何不让她做你的妻子呢?太子妃由她来做再合适不过,不要牵扯我进去好不好?我脾气不好,又没有涵养,我坐不了那个位置。如果听凭贵妃姨母的安排和您结为夫妻,到头来大家都会痛苦。您从来没有疼过我这个表妹,就这一回,就这一回好不好?”说罢伏身去磕头。
允澄反急了,一把将她拉起来,问:“谁说你要做太子妃了?”
恒姮呜咽着答:“我娘私下和爹爹说的话叫我听见了,好像贵妃姨母那里一点也没有放弃,还和容雨卉合计着,要说服你向皇上提出说娶我为妃,下个月一起大婚。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恒姮愈发哭得伤心,竟说,“我宁愿一辈子在庙里做姑子,也不想嫁给你。”
允澄木然地转身来看容雨卉,痛心地问:“可有这件事?”
雨卉并不惶恐,点头,答:“这是贵妃娘娘的心愿,作为您未来的良娣,民女有义务帮助母妃达成心愿。”
“那我呢…”允澄说出这三个字,一边放开了抓着恒姮的手,另一边手里本拿来要给雨卉的锦袍也跟着滑落在地上。
“民女不懂殿下的意思。”雨卉冷冷地回答来,看也不看允澄一眼。
“罢,日后再说。”允澄的痛心旁人无法感受,冥冥中他感到,除了恒姮表妹不愿嫁给自己,面前这个温柔的雨卉若嫁给自己,也是勉强再勉强之下的无奈,原来自己始终只是一厢情愿。
“我先回去了。”允澄依然好脾气地说话,更对佟未道:“夫人,今日的事就到这里,我明白。您也好生休息。”说罢,也不捡起那一袭锦袍,转身就走,容许赶着一路送出来。
至门外,允澄忍不住问:“容小姐是不是和我那表妹一样,并不愿意嫁给我?我怎么就忘记了,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愿意嫁入皇室。”
容许默声片刻,最终将赌注压在了允澄的善良之上,毕竟他明天就要走了,这一回走真是去打仗,故而何时归来,谁也不知。
他微微一笑,对允澄道:“其实微臣也曾经有此经历,殿下有没有兴趣听?”
允澄一愣,颔首答应了。
院子里,佟未正扶着雨卉要回去,经刚才那一闹,佟未觉得很不舒服,大概是因自己发了脾气,肚子里的娃娃也不安分起来。
“未姐姐,你生气了?”恒姮追着佟未的背影喊了一声。
“来人,伺候恒小姐洗脸梳头,一会儿送她回恒府,看着小姐进门了再回来告知我。”佟未没有答复恒姮,扶着小姑子一步不停地往自己的屋子去。
恒姮难过极了,又跑上来拉着佟未道:“我是急疯了,我真的…”又对雨卉道:“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的。”
佟未身上不舒服,不便与她多说,便快语快说:“姮儿你自己回去想想,旁人说得再多你自己不明白都是白费工夫,你想一想今日的事情传了出去,会是怎样一个结果?我听说你哥哥才挨过伯父的责打,姮儿你也想试一试?”
说罢冷冷瞪了一眼,推开恒姮的手扶着小姑子和烟云快速地回房去,腹内孩儿的胎动让她觉得很不安。
果然因为心内着急,佟未的确动了胎气,在老妈妈们的侍奉下休息了半晌才缓过来,见雨卉焦虑地陪在自己身边,笑道:“傻丫头,嫂子没事了,不过是你的小侄子在折腾她娘罢了,将来他生出来了,姑姑可要好好教训他。”
雨卉心疼地轻轻抚过嫂子的肚子,笑道:“和楚楚一样都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疼还来不及呢。”
“卉儿,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你很有心。”佟未一边说着,一边将雨卉修软的鬓发撸到耳后,“如果没有钟子骋,你会不会像姮儿那样排斥嫁入皇室?换言之,皇室生活在将来可能会给你带来的困扰,在这一刻你是否恐惧?”
雨卉坦然答:“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反抗大人们对我的安排,也没有这个自信和勇气,但现在子骋存在,也没有‘如果’,而恰恰又是他给了我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自信和勇气,所以我不能放弃。至于皇室生活,我实在没有想那么多,即便到头来我必须成为良娣,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谁也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
佟未欣然而笑:“嫂子从不知道我的卉儿,是这样有主见的孩子。”
雨卉娇滴滴地伏在佟未的身上,“嫂子,我真想等子骋回来。”
“嫂子陪你等…”一个“等”字说出口,佟未心里莫名地一阵大痛,好像身上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离开了,让她浑身都感到不安。
容宅门外太子的车舆里,允澄在许久的沉默后对容许道:“如此说来,我应该放手才对,可如今父皇母妃已然诏告天下,并非我一己之力能够改变。容将军你明白,父皇之所以听信皇后的话欣然答应这桩婚事,这里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政治因素是最让你我无措的。”
容许笑道:“臣并没有让太子放手的意思,臣只是想告诉殿下,雨卉心有所属是在您出现之前的事,所以希望您能包容。而您和雨卉的结合,也并不是您能够真正做主的。臣只是希望殿下在将来不管是否能与舍妹结为夫妻,您都能泰然面对可能发生的问题。您是太子储君,江山和美人绝不能并重,这是帝王的无奈和天职。”
“我明白。”允澄是一点即透的人,加之秉性纯良善解人意,本来对雨卉就有诸多疼惜,如今知道她是个痴情女子,心里反更加敬重喜欢。
“容将军,也许我不该放手,因为我喜欢您的妹妹。”允澄又道,“但我也不希望她嫁给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庸之人,如果钟子骋能够考上凌云书院,我会想办法阻止这一场婚礼的继续。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只是要委屈容小姐了。”
容许会意,与允澄又说了一些君臣之道后,方下了车去。迎面遇见恒姮,本有话想对她将,可一听下人说妻子不舒服,便只管点头示意,即刻就往内院奔去。
此时,大内坤宁宫里香烟缭绕,蒋皇后正享受着侍女们独到的推拿,嬷嬷却悄然从侧门进来,凑到蒋皇后的身边,递上一封信。
“截下了?”蒋皇后没有拿信,先幽幽地这么一说。
“是,正是那个小子送往京城的信,半道儿就截下了,日夜兼程地送回来。”嬷嬷说着,将信送到了皇后的手里。
蒋皇后拆信来开,嘴角随即一抹冷笑:“果然是个大好青年,一个养马人的弟弟竟然也能进凌云书院读书,亏得那地方还自视清高,原来不过是鱼龙混杂所在。我听闻太子也将在婚后赴金陵读书,皇上如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娘娘,外头还等您的示下。”嬷嬷提醒一句。
蒋皇后将信交给榻下的一个丫头,示意她将信在香炉里燃尽,看着那纸片灰飞烟灭,方冷笑着说:“让他死。”
“死?”嬷嬷一惊。
蒋皇后冷笑:“不必真死,在四月二十二之前让所有关心他的人以为他死了便好,我要让江玉娴舒舒服服地娶到这个庶女出身的儿媳妇。自然…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奴婢明白了,即刻去办。”嬷嬷低低地应了一声,领了命令退身出去。
蒋皇后懒懒地看着宫女往香炉里添加香料,挪了挪身子扶着宫女过来看,自己拿拨子拣了拣,贪婪舒心地闻过后,顿感浑身轻松、困意袭人,因扶了宫女道:“我乏了,要睡片刻。在寝殿里也点一把这个香。”
“是。”宫女们簇拥着皇后入寝殿,侍奉其就寝,点香拉帘,最后陆续退出,于是寝殿内唯有皇后均匀的呼吸声,伴着那香炉里那绵绵不绝的一缕轻烟。
第五十五章 痛(二)
容许回房时雨卉正要离去,见哥哥一脸担心,笑道:“嫂子没事了,休息便好。”
“好。”得知妻子没事,容许释然了,念及方才与允澄说的话,对妹妹道,“哥哥把一些事情与殿下说了,殿下希望你给他一些时间,他不能将你交给一个平庸之辈,所以他要看到子骋的能耐。卉儿,你只安安静静地在家等着,答应哥哥,不要做任何事情,更不要和宫里的妃嫔打交道。”
雨卉心里好一阵欢喜,她万想不到允澄是这样一个好人,听哥哥这么说,自然连连答应,阴郁许久的脸上也绽了舒心的笑容。
容许别过妹妹,进来看妻子,步子走得悄声,闪过屏风,竟见妻子正独自垂泪。
“未儿。”心里大疼,脱口喊了一声。
床上半躺的佟未显然一惊,慌张地别过头去胡乱抹脸上的泪水,随即才笑嘻嘻转来迎接相公,可相公已经是满脸的不解与担心,自己注定藏不住了。
“我…我只是有些累了。”佟未慌慌张张地解释,“自己一个人想着想着,就哭了…没,没别的事。”
容许却道:“不许撒谎,你天生不会撒谎,撒谎脸上就写字了。”
佟未下意识地去捂着自己的双颊,忽而明白相公的意思,心里一酸,眼泪又要出来了,都说孕妇情绪变化无偿,佟未实在深有体会,只是今日并非她变得快,当真是心里难受了。
“可相公你也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从昨晚起你就心神不宁了…”
容许心里一沉,伸手去擦干妻子的泪水,无奈地回答她:“我要走了,一个人走。要带兄弟们去南边打仗,这一回是真的了。”
佟未愣愣地看着相公,嘴唇微微颤着,末了终于忍不住,一下扑进容许的怀里呜咽:“我就知道老天爷看不惯我过得好,非要叫我难过。我多想你陪着我把孩子生出来,相公你不在,我会害怕,真的会害怕…”
容许抱着的是妻子和孩子,他们都需要自己的保护和照顾,可自己不得不为了朝廷和边境百姓而奔赴前线,因此而对家人产生的愧疚,是一生也无法弥补的。
“未儿,我明晚天黑就要走,明天我送你回岳母身边去,这样我才放心。”容许松开妻子,含笑说,“不要哭,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离开?”
“这是第几次了?”佟未撅着嘴,呜呜咽咽地说,“大道理谁不懂呀?可是我现在哭你还能哄我,你走了我再哭,哪一个来哄我?”
“那刚才为什么哭,而我来了又笑?”容许道,“比起上一次,这回我更多了一个牵挂,你千万放心,好不好?”
佟未深深吸一口气,点头答应,又柔柔地答:“上回咱们说了好多,这次不要再婆婆妈妈了,今晚咱们说高兴的事情,给咱们的孩子起名字好不好?就算不起大名,也先给定个小名,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合计他的大名。不然他出来了,我喊他什么好?”
“好。”容许略有释怀,他也不想闹得生离死别一样的伤心难过,也正因是这样的佟未,才叫他如此珍惜。
转眼,夕阳西下,繁星满天,明日应是个好天气。
恒宅里,恒聿正独自在书房内翻阅南蛮的各种资料,因感口渴而茶水已凉,便推门出来欲唤人上茶,却见妻子独身一人提着灯笼静立在院子里,而那一隅,实为自己过去那一年里每日每夜都会站立的所在。
德恩似乎听见了动静,顺着方向转过来看,见是丈夫立在书房门前,淡淡地报以微笑,随即提着灯笼,轻挽披帛,回身往房内去了。
恒聿心里发紧,跟着往卧房去,可至门口,脚步反停下了,他忽而意识到自德恩清明出宫回来后,他已长久在书房过夜,而德恩也一次都没有派人来问过自己。
“驸马爷。”身后是如宝的声音,转身看,她手里端着托盘,上头稳稳地倒扣一只大青瓷碗。
“公主要的宵夜?”恒聿大概是找不出别的话来说。
如宝摇头,“是老夫人送来的,老夫人每晚都送来。”
“每晚…”恒聿念念有词,是啊,他不关心德恩的生活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