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不悦道:“你才来几天呀,老皇帝就要烦你,什么事也不说清楚,叫人成天吊着心。那明天你来这里接我,还是我自己回去,或者,我们还住这里?”
“自然要回家,咱们在,岳父和岳母总要为你操心,不如我们回去,我让陆管家找几个可靠的接生婆和老妈妈在家里照顾你,也一样能周到。”容许很少这样详细地解释一件事情,而他知道,这么说,仅为了掩饰自己不敢告诉妻子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希望住在岳丈家里,无形中给岳丈带来麻烦和压力。
佟未自然想不到这一点,倒乐呵呵地答应了。又吵着说要去看雪,容许拗不过,将妻子裹得严严实实后,才扶着她上了露台,迎面吸进一股子寒彻心肺的空气,反倒更冷静,更精神了。
京城另一隅,宰相恒启丰的宅邸,书房里灯火通明,恒启丰习惯儿子们每晚来道晚安时与他们议论几句朝政,今夜因京中官员你追我赶地涌往容府问候节日而因引出许多问题,父子几个一聊,竟忘了时辰。
江玉娇带着长媳过来,在门外道:“老爷,明儿一早的朝会,时辰不早了,您歇息吧,让儿子们也早些睡才是。”
“知道了。”里头恒启丰的声音略嫌干涩,便听到杯盏摩擦的声音,须臾后,书房的门开了,长子和次子前后出来,唯独不见幼子。
江玉娇有些着急,她此来不为长子、次子,实在是不想丈夫占用幼子太多时间,毕竟德恩公主今日第一天回来,不好再叫人家孤零零在卧房里等候。
“娘,父亲要和三弟再说几句话,他让儿子们送您先去休息,他说他明白的,要您不必操心。”
恒靖扶过母亲,将父亲的话复述一边。
江玉娇无奈,她不敢违背丈夫的意思,只能点一点头,与儿子们离开了书房。
这边厢,恒启丰正问儿子:“我今日听你娘说,未丫头怀孕了?”
恒聿垂着脸,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可有可无地应了个“是”字。
“你与德恩成亲,不比他们晚多久…”恒启丰说得很慢,他不想后面的话由自己说出口,他希望儿子能明白。
恒聿漠然地开口:“父亲,其实德恩她还很小,甚至还像个孩子,这些事似乎不必着急。小未不同,她已经是大人了。”
“但帝后不会这么想,聿儿,为父知道很为难你,但你要明白,为父不能因为你与德恩一点儿女情长的问题被同僚在背后说闲话,抑或让皇上为此垂询。”恒启丰老眉冷横,双目微眯,“德恩今天看起来似乎很高兴,不论如何,你起码不能让她不开心,是不是?”
恒聿的手在袖子里攒成了拳头,恨不能直接扼断自己的手指来分散他的心痛,到底他恒聿,有没有那么一天能为自己而活?
“是,儿子明白,父亲请放心。”心痛之下,恒聿继续漠然,毫无情感地作答。
冷风透过窗户的缝隙漏进来,细细的一丝刮在脸上,寻风望去,那缝隙外,是无边无际的黑夜,虽然眼前看到的,仅仅是一条细缝。
夜深,万籁俱静,忽而短促地一声喊叫划过长空,但容不得人们去辨别便已消失。
卧房里,容许小心翼翼地看着睡在身边的妻子,她长长的睫毛还盖着美丽的眸子,似乎没有被惊醒,于是小小松了一口气。
然目光刚从妻子脸上移开,那里就柔柔地问了一声:“相公,你做恶梦了?”


第四十六章 要挟(三)
容许甚愧疚,宠溺地轻抚妻子地脸颊,柔声问:“是不是吵醒你了?吓到了?”
佟未摇摇头,脸蛋在枕头上蹭了蹭,舒适惬意地又闭上了眼睛,口中则说:“就是想听听你做什么梦了。嘿…我小时候梦见自己在山林里迷了路,又被大老虎追,结果…”
“吓得尿床了?”容许呵呵笑着,将妻子又搂紧了几分。
“胡说,你才尿床!”佟未急了,“是我在梦里往死里掐那老虎,可怜采薇在我身边睡,被我打得鼻青脸肿的。第二天我娘以为我欺负采薇要罚我,还是采薇好,说明白我不是故意打她的。”
容许感叹,“你小时候很快活吧,我看大哥二哥都很疼你。”
“那自然,谁叫他们只有我一个妹妹?”佟未甚得意,忽而记起丈夫的童年是在长辈们的恩怨中度过,不免心生愧疚。
反是容许坦然,“我小时候几乎没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他抬手揉了揉额角,说道,“你猜我梦见什么了?”
“不猜,伤神。”佟未的答案总那么简单。
容许苦笑,说道:“梦见小时候和大哥在花园里玩耍,遇见了我娘,可还没说几句话,我就被上官妈妈她们带走了。”
“你想你娘了?”佟未的脸抵着丈夫的胸膛,说话闷闷的,如同呜咽,“大概这是真事儿,只是你想起来了,而不是梦见吧。我听大嫂讲过,从前你大哥和你,被你家太夫人强行带在身边,还不可以与母亲亲近。其实每个孩子,最爱亲近的人都应该是母亲,说起来,你和你大哥真是可怜。”
“未儿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是那一天离开杭城,我们恐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容许的脸色很严肃,毫无预兆地转了话题,一字一字地将话告诉给妻子,“杭城那里早已布下皇上的人,他们监视着我们家每一个人的举动,最大的活动范围,仅仅是杭城。”
“你是说…”佟未心里一惊,“如果那天我不出城,就会被软禁在城里?”
“即便出城,你若不是往湖州方向的路走,跟着就会被软禁在郊外的别墅里。”容许的声音愈发沉闷,“我不晓得现在家里到底是怎样一个状况,按理说他们早该发现这里头的不对劲,难道家里没人出城,或者不想知道你在城外如何?”
佟未的心咚咚跳着,抓着丈夫的胳膊问:“也就是说,现在婆婆她们…不对不对,她们一定会发现自己被软禁,相公,那你知不知道如果婆婆他们与老皇帝的人马因此起了冲突,会有什么后果?”
“你关心他们?”容许有些意外。
“当然关心,那是你的母亲,我的婆婆,还有你弟弟和弟妹,还有我的柳妈妈和三香她们。”佟未不由得念阿弥陀佛,“还好,大嫂和楚楚回乡下去了,我让她过完年在乡下等我们去接她后再回家的。”又想起什么来,急急对丈夫道,“不如我们派人去把大嫂和楚楚也接到京城来,天晓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接她回杭?”
“傻丫头,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我?这样贸贸然派人去接大嫂,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本来谁又知道我们容家还有人在外头?”容许似乎已没那么紧张。
佟未还是不放心,皱眉问:“婆婆他们会有事吗?路那么远,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是啊…所以我才担心。”容许轻叹,“可担心,又有何用?”
“皇帝会拿他们要挟你?”
容许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我不怕皇上会要挟我,如果真的能由他的人马监视我们家,那将无异于一种保护。可若让别的人插一手,就不知道会让我和家人们陷入怎样的境地。那里只有子骋一人,也不知云峰何时能与他会和,或者他们已经会和而暂时无法告知我。”
“我本以为…”佟未嗫嚅着,眼圈儿红红地看着相公,“我本以为你能陪我下棋,能陪我们家人吃饭,就是天下太平了。才知道,你身上背负了多重的压力,而你到今天才告诉我。”
容许浅笑,幸福地拥着妻子:“告诉你,不是要你陪着我一起心焦,而是不想你偶尔看见我皱眉头,就一个人在底下瞎想。好未儿往后我什么都会告诉你,但你也要相信你的丈夫,没有什么是他处理不了的。所以不要乱担心,好好保护你的身体,还有我们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每天看见你笑,相公我什么烦恼也没了。”
佟未心里热热的,嘴上却说道:“那我也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要为了你开心而让自己每天傻呵呵地笑。”
容许知道妻子说的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却很希望,每天都能看到妻子的笑。顺手掖一掖被子,搂着娇妻闭上了眼睛,明日的早朝会发生什么,一切都是未知数。
翌日,天未亮,京城各大官员的府邸都已忙碌起来,各府的暖轿陆续从府中抬出奔往朝堂,众人皆知,今日是容许这位手握重兵的年轻将军来京上朝的第一天。皇帝对容将军的态度,是值得每一个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的。
诚然,谁也不会将这种心思表露出来,一如往常点头寒暄,直到皇帝上朝升座,众人也仅当容许为一个寻常人。然这一日的朝会果然热闹非凡,督察院连上三道折子,每一道都将矛头逼向老皇帝最年幼的皇弟康郡王,揭发其有觊觎皇位的狼子野心。
左右御史言之凿凿,说得慷慨激昂,显然是有备而来。众臣却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对于这类敏感政治,先一步做反应若下错棋,则必死无疑,而甘居人后事事慢半拍,那即便走错一步,也尚有挽回之余地。
皇帝显然比谁都笃定,他悠悠地将奏折合上,目光扫过那班有事无事都垂首呈“恭敬”状的大臣,口中道:“容爱卿,你掌管朕最精锐的军队,依你来看,康郡王若想在一年内凑齐二十万兵马直捣京城逼宫,有无可能?”
容许从容应对:“回禀皇上,此乃无稽之谈。”


第四十六章 要挟(四)
“所以!”皇帝将手里的奏折掷于地上,冷声道,“督察院往后再上折子,先问一问你们的同僚,不要见风就是雨。这一次,朕就不追究了。”
左右御史不敢反驳,皇帝已然这般态度,再多说,恐招离间皇亲之嫌。
于是半日朝会下来,不过定下了年初一祭天的行程安排和一些琐碎小事。待众臣饥肠辘辘地离开朝堂,但见督察院大小官员个个垂头丧气如霜打的茄子,一些人不免幸灾乐祸。
容许从前来京,不论上朝与否,做什么都独来独往,与恒聿的交情,都在这朝政之外。如今他已是佟淮山的女婿,自然不可能再单独行动,且今日要将妻子接回家中去住,便与岳父同坐了马车回去。路上佟淮山笑着叹:“好女婿,你的一句话,可要让督察院上下都过不好这个年了。从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容许笑而不语,心里却已将今日所有的事都细细过了一边。
佟淮山看着女婿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头万千情愫,叫人难以捉摸。虽然自己是老丈人,可却没打算要教这个半子什么道理,容许对官场之道的谙熟与城府心机,未必不及自己。便是知道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才会这么便宜凭一道圣旨就把女儿嫁给他。他佟淮山,还不至于要受制于一个贵妃。自然,也是想断了女儿与恒家的牵连。
回到家中,本想父子翁婿几个谈一谈国事,可佟未已等不得要回家,一并连午饭也不让丈夫在娘家吃,叫佟淮山夫妇哭笑不得。容许尴尬之余也无可奈何,只得依了妻子,不及填饱饿了一上午的肚子,便一起回家去。
夫妻俩驱车回来,才在门口下车,入目便是两架华丽的马车,不知容许能否认出这是哪一家的车,可佟未知道,恒府里的车马尚不会在这大半年里就有了改变。
“侯爷、夫人,德恩公主在车上久候了。”陆管家匆匆过来告知事由。
德恩?得知车内竟是这个小公主,佟未心里莫名感到不适,蹙眉问:“为何不请公主与驸马进府坐,而停车在门前?”
陆管家道:“公主说主人家不在客人先进门实在没有礼貌,所以固执地等在这里,我们也很无奈。”
容许握了握妻子的手,示意她不必纠结这些细节,便牵着她一同到了德恩的马车前,恭敬地邀请德恩下车。
车内的德恩似乎有过片刻小睡,里头略略传出几许慌乱声后,才有侍女掀开门帘下车,而后扶着娇小的德恩下车。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循声看去,却是恒聿跨马而来,他于马上见此情景,脸色甚为难看。
“延叔,你也来了。”德恩欣欣然喊了一声,本就晶莹的眼眸更绽出了光芒。
可不晓得为什么,再见这位公主,佟未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一股幽幽的不安感在脑海里盘旋,眼前的德恩公主,定已不是从前见过的那个小公主了。
恒聿翻身下马,德恩已上前握了他的胳膊,笑语盈盈:“延叔,我一直想来看看小姑口中说的未姐姐,今天正好出门买胭脂,就顺路来了。”
你的脂粉?不是上用内造的?
恒聿心里这么说,脸上则淡淡地笑:“是啊,这么巧,我本是…来请容将军和夫人到家中做客。”
“公主、驸马,请府里坐。”容许客气地上来说话,一路将宾客引入宅中。
在厅堂入座,德恩终细细打量起了站立一旁的佟未,突然一个激灵闪过,忙得笑着说道:“容夫人也坐吧,婆婆说你已有了身孕,可千万别累着。此刻我也不是公主,只是恒家的三少奶奶罢了。”
佟未落落大方地笑:“定是小姮儿说的,如此我不得不登门去了,恒伯母一定念叨我了。”
“是啊,婆婆说,多想见见夫人你。”德恩的笑,温润柔和,眼睛里的光在佟未的脸上一点一点地移动,她才知道,于这位佟小姐的传闻,都是真的。
“夫人,驸马与我有事相商,不如你与公主到内厅小坐,请公主尝一尝我们从杭城带来的茶。”容许淡淡地笑着,亦不忘叮嘱一声妻子不要喝茶。
德恩温顺地答应着,上来扶了佟未进去,一路是欣然的笑声,恒聿耳朵里则听到一句:“延叔也喜欢小孩子,我们家大奶奶的小儿子正吃奶,延叔每日都会去抱一抱。”
容许目送二人进去,转身来看恒聿,“真的要请我们去做客?”
恒聿苦笑,摇头。
“不知公主驾临究竟为了什么,不过我想对你说,恒聿,不要让公主恨未儿。”容许神情严肃地说,“不然后果谁也无法预料,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未儿那么善良,而对于公主你应当比任何人更了解。”
恒聿的反应,是长久的沉默,两个男人一个坐着,一个立着,偌大的厅堂里除了寂静,便是一股淡淡的惆怅充斥其间。
不知过了多久,采薇从内厅端了茶出来,因是刚烹煮的,那位公主念着请她的驸马也尝一尝,这才让采薇端出来。托着茶盘小心翼翼地走着,甫靠近,便听里头恒三公子对姑爷说:“犹豫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如果你知道是什么人做的,那最好,但若不知道,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大哥你如今只身在京城,手里没有一兵一卒,若皇帝或其他人想动你,你根本无力反抗。大哥,如果可以,我劝你离京,离得越远越好。”
“是囚禁,还是软禁?”姑爷的声音冷得可怖。
三公子那里说:“是软禁,容三公子只是被困在一座宅子里,似乎没有生命上的威胁。”
“似乎?似乎是什么意思?”姑爷说道,“你们的人一定能查到那些人的来路,恒聿,既然这件事已提出,为什么要留有余地,不将所有细节都告诉我?”
“我爱莫能助。”三公子那里的语调颇诚恳,“他们只对我父亲负责,这一些亦是我从父亲口中得知的,他不说,我根本无法问?如果大哥定要质疑我的用心,那我也无话可说。这里不是疆场,官场朝政,没有兄弟义气可言,我只知道我的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不论对错我都会站在父亲这边。但出了官场,尚有情谊牵制你我,今日来,一则因公主,二则,就是想当面告诫大哥,离开京城,不论你的背后是皇帝还是某一位皇叔、皇子,为了未儿的幸福,不要卷入皇权的风波。而今你的家人受人软禁监视,对你已是很大的警示与威胁。”
采薇听得心里发颤,手上的茶盘不由得晃动,细微的声音没能躲过里头容许的耳朵,只听得冷声一喝“谁在外头。”,采薇就看到姑爷迅速地出现在了眼前,并扼住了自己的手腕。
“采薇?”定睛看后,容许不再那么紧张。
随后而来的恒聿见状,却紧张道:“采薇,这些事不要告诉你家小姐,你只当没听见。”


第四十七章 泪眼迷茫(一)
送客出门,容许与佟未执手立于门前,德恩登车回望,冲着夫妻二人甜甜地笑,又招呼她的丈夫:“天太冷,骑马不好,延叔和我一同坐车吧。”
恒聿却答:“路滑,我来开道。”说罢翻身上马,缓缓引了马到车前。
德恩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黯淡,又朝佟未夫妻弱弱地一笑,隐身入了车内。
容许带着妻子走下台阶,躬身相送,直到车马俱离,才挽着妻子回身进门,路上问:“你与德恩聊什么了?”
佟未懒懒地叹一声,猴儿一样腻在丈夫身上不肯好好走路,口中不耐烦道:“聊什么,聊我与恒聿他们小时候玩儿什么呗。小公主就是小公主,除了宫里头的红花绿柳,其他便什么都不懂了,我说什么她都好奇,哪儿有这么多可好奇的东西。哎呀…真累。”
“好好走路,难道要我抱你?”容许哭笑不得地看着赖在自己身上的妻子,嗔怪道,“家里那么多人看着,一点也不知道害臊,哪一家的夫人像你这个样子?”
可是佟未很认真地点头了,冲着丈夫肯定地说:“绝无仅有,独此一家。”
容许还能怎么做?将妻子打横抱起来,众目睽睽之下送她回房,心里却叹:丫头,一会儿告诉你家里上上下下都被软禁了,你还能这么笑吗?
“驸马爷。”一个小丫头匆匆从后面赶上来,一步步追着恒聿的马匹说,“公主想给老爷夫人买些东西,请驸马带路。”
“不必了,家中什么也不缺,天色不早似乎又要下雪,我们回家要紧。”恒聿冷冷地应了一句,加快了坐下马匹的步伐。
后面的马车也快步跟上,车内的德恩不胜颠簸,扶着车,扶着如珍如宝,一言不发。
回到家中,不及换了衣裳和父母请安,恒聿便一头扎进了书房谁也不见,那一边德恩却好脾气地端来热茶点心,但一样被拒之门外。如此传到江玉娇面前,这位无奈的婆婆不得不出面给儿媳妇讨一个公道。
好在恒家家规森严,这件事并没有在奴仆之中传得不堪,但大家还是都知道,今日三少爷与公主闹脾气,最后被老夫人盛怒之下扇了一巴掌,更要动用家法责罚儿子,幸被公主拦下。大家虽不敢四处嚼舌头,却也纷纷在私底下叹:“若是那活泼鬼灵的佟大小姐做三少奶奶,便好了。”
夜幕降临,恒府一如往日宁静,三房那一边除了烛光微晃,再无半点生气。恒聿静静地坐在卧房的书案前,看着一本永远看不完一页的书册,神情冰冷漠然,一坐便是从下午至此刻。
对面繁华宽敞的红木大床上,德恩垂首坐着,她身上已换了雪白的睡意,屋内暖炉烧着虽不冷,可心已凉透了。那娇柔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已在殷红里透出紫色。终于,德恩开口:“延叔,不如我求父皇赐我们驸马府,我们搬出去住吧。”
对面,有书册缓缓翻动的摩擦声,然那个人,似乎无甚反应。
容宅内,因夫人害喜在饭桌上吐得肝肠寸断,今日的晚饭可谓吃得鸡飞狗跳,侯爷更是半口饭也没吃,一直寸步不离地陪在妻子身边。此刻采薇熬了一碗小米粥,配了两碟小菜,小心翼翼地端进卧房来,床那边小姐已沉沉地睡下去,姑爷却还是一动不动地陪在一边。
“二爷,来吃碗粥吧,刚刚熬好的,您晚饭一口都没吃。”采薇压低了声音对容许说,“我换一会儿您。”
容许点头,将胳膊轻轻从妻子的手里抽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桌边去吃饭,采薇这么一说,自己还真饿了。
采薇见佟未睡得很香,便过来侍奉容许,倒了一碗茶水说:“在厨房里找到的一缸酱菜,也不知咸淡,要是咸了,我帮您放茶水里浸一浸。”
容许摇头示意自己吃得很好,反轻声问:“你知不知道她这样害喜要到什么时候?”
采薇笑道:“谁知道呢,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孕妇特别难伺候,也特别辛苦,今日不知明日如何。难得二爷您这样心疼她,偏偏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您看今天听您说这样严重的事情,她都不带害怕的。”
“不是你说的,她人前好强!她心里多替我难过、替我担心,只是不敢表露出来。”容许说着,绕过采薇去看妻子,却见她已醒了,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自己不放。
“醒了?”容许脱口而出。
采薇转过去看,却听小姐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呜咽着:“我也饿了,为什么我没得吃?”
容许忙得将自己那碗粥端过来,轻轻地扶起妻子,凑到她嘴边:“很稀薄,喝一口,不烫。”
佟未心满意足地大大喝了一口,那小米粥熬得柔滑香甜,温温和和地喝下去一口,只觉得身体舒畅。于是有了精神,便自己坐了起来,捧过粥碗要喝。
采薇那里却道:“真是的,二爷一晚上也没吃呢,又累又饿的,你也不知道心疼人,就不能让二爷安心吃两口?”
佟未赌气看着采薇,捧起粥碗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吓得容许在一旁哄:“慢一点,别呛着了。”
采薇懒得与她计较,返身出去再拿粥来,待她再回来,却听里头夫妻俩正商量事,于是又端着粥离去了。
屋内,佟未正捧着一包核桃,一个个递给容许去夹碎喽,自己再细心地挑肉出来送到丈夫嘴里。一边又很认真地说:“我让哥哥派人回去看看吧,不要多,三两个就好,不论如何我们必须知道三弟和婆婆他们好不好。唉,要不是肚子里这个小麻烦,我就自己回去了。”
“你回去做什么,多一个人被软禁起来?”容许笑着,顺手把妻子递过来的核桃肉反送到她嘴里去,看着她美美地吃着,说道,“我本不想麻烦岳丈他们,你知道这些事情牵连越多,越麻烦。”
佟未摇头,一副忧国忧民地模样:“这点麻烦算什么,要是哪一天有人用婆婆他们的生命来要挟你,那才是大麻烦。”她雄心勃勃地说:“咱们的第一个目标,救出婆婆。”
“咯噔”一声,容许徒手捏碎了手里的核桃。
佟未心疼死了,柔柔地勾起相公的脖子,“大木头,别担心啊,咱们慢慢来,我不信夫妻同心,越不过这道难关。”


第四十七章 泪眼迷茫(二)
容许展颜笑了,揉一揉妻子的软发,问:“怎么过难关?靠你吗?你不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佟未知道相公这是句存心怄自己的玩笑话,也不计较,只乖巧温顺地在相公脸上亲上一口,指着他手里连壳带肉被捏得粉碎的核桃末子叹:“浪费。”说着把着丈夫的手一点点将小碎肉挑开来。
容许看着妻子专注的神情,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欣慰,在佟未的耳际轻轻一啄,继而问:“未儿,这么多麻烦事横在眼前,你当真不怕?”
佟未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答得却很认真,“现在有你,我当然不怕,等事情解决了过去了,我留着那份心思‘后怕’,然后天天缠着你撒娇撒痴。”说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咯咯笑起来,“你不许告诉别人呀,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讲,要是叫别人知道,特别是采薇那个鬼丫头,我要被她们笑死的。”
容许却只管盯着妻子的脸,这张世上最美最可爱的脸,当真如何看也看不够。
佟未也抬起头来,无限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相公:“大木头,你会保护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嗯!”容许点头,如果妻子能一辈子跟在身边,就算从此天天喊自己大木头,他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