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则道:“是京城送来了皇上的密旨。”
叶乘鹤闻言心中一紧,忙道:“快带我去长琴那里。”
容翊不敢耽搁,匆忙带着大家来到后院,果然见梁其方的屋子房门紧闭,但本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记响声,像是桌椅被推倒的声音。
当容翊应乘鹤的命令撞开房门,竟见长琴三尺长绫自悬于房梁之上,他飞身上前解下长琴,待抱着她落地,虽气息微渺,幸尚有生机。
“琴儿。”乘鹤心痛万分,扑来将长琴抱在怀里,她明白,定是允澄将女儿逼到了这田地。
第一六零章 番外:凤还巢(二)
十一年不见,当年粉团一样的小娃娃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这十一年来,乘鹤一刻也没有忘记这个孩子,叫她欣慰的是,长琴也从没有忘记母后。
众人将昏厥的长琴抱到床上,乘鹤把脉确定女儿无碍后,便遣散了众人,只管静静地守着她,等她醒来。
皇帝的密旨已无踪可寻,究竟发生了什么,唯有等长琴自己来说明。
这一边,容靖已带着其方到了徐正庸的老宅,因路上颠簸,其方体力不支再次晕厥。容靖将她安置到卧房里,随即在徐家翻箱倒柜地找出几瓶药,笨拙地为她处理了伤口,细心包扎后,却发现其方身体滚烫发起了高烧。
于是又跑去徐家的地窖,凿出一大盆冰来,用浸泡了冰水的毛巾为她降温,如是往复不知换了几条巾子,其方终于安生了。
“娘…娘…”昏沉沉,梁其方呢喃起了娘亲,离家那么久,又遭遇了这样多的事,她的心终于承受不住。
“其方,等你好了,我就送你回家去,不要怕。”容靖心疼,一刻不离地守在其方的身边,握起了她的手,轻声温柔地安抚着。
其方似听见了,渐渐安稳地睡着,容靖终松一口气,不久,累坏了的他也终伏在床上睡着。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
行宫里,容翊询问了几个宫女,得知的确是弟弟带走了其方,本以为他会回家里或书院,结果派人去打听,均没有他们的踪影。恰巧府尹离去后又来行宫,提起这件事,说起手下官兵曾和一个自称平南侯次子的人起冲突,没先到竟真是容二公子。但问及他们跑向何处,府尹也无从作答。
再提到公主自尽的事,府尹几乎吓破了胆,若公主真的在金陵殒命,莫说他的仕途,便是一家老小的命也未必保得住。容翊便安抚他:“公主既然没事,这件事便不会有人再追究,皇上自然不会问大人的不是。何况在您的治下找到了皇后,若皇后顺利回宫,皇上必然嘉奖。如今您唯一要做的,便是加紧治安,千万不可让刺客再对娘娘行凶。”
那府尹连连称是,又道:“方才已将文书递出,皇上那里是八百里加急,去往杭城的书信本府也叮嘱信差日夜兼程不可耽误,想来恒相大人和容侯爷不日就能赶到金陵。”
听到最后那一句,容翊微微一怔,没有再说话。府尹又唠叨几句后,见皇后没有接见的意思,便告辞走了。容翊托他照顾姐姐和恒亦宸,送至门外,回身要进行宫,却见宁伊夫人出来,笑道:“主子说这里很安全,就请大公子回书院去,也托您问候一声她的妹妹徐夫人,若有需要,会派人请公子前来。”
“是。”容翊自然不能违背叶皇后的意思,便没有再回行宫,径直返回书院。他那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做,就是把其方和弟弟找回来。可偌大的金陵城,他们会去哪里呢?
宁伊送走容翊后,返回来向叶乘鹤复命,才走到长琴的卧房门外,便听里头有嘤嘤哭泣声,门口的小宫女悄声说:“公主醒了,正和娘娘说体己话呢。”
果然,卧房里母女俩抱在一起,长琴早哭成了泪人。她怎么也想不到,竟在自己万念俱灰时等来了失踪十一年的母亲。所谓生母不如养母,长琴对叶乘鹤的母女情分,从没有因为血缘而减少过半分。此刻她正伏在母亲的怀里哭泣着,质问她为何丢下自己十一年。
乘鹤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抚摸女儿的背脊,抚平她心里的忧伤,只等长琴不再哭泣,她方问:“傻孩子,你做什么要悬梁自尽?倘若母后今日晚一刻再到,你我岂不是天人永隔?究竟是什么事,叫你绝望至此?”
长琴因哭泣过而显粗短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她屏息半刻,却反问乘鹤:“母后这一次和儿臣一起回京,再也不离开了,好不好?”
叶乘鹤凝视着女儿,却许久没有给出答案。
回京?她以什么身份回京?
皇后?可世人若问皇后为何离宫十一年,她要如何作答?
再者,那个人真的在等她么?十一年了,他身边出现了更多年轻漂亮的女人,还会对半老徐娘的叶乘鹤保持当年的心么?
“母后还是和从前一样美,一点没有变。”等不到母亲的答案,长琴突然说了这句话,更呢喃,“我若是母后亲生的就能漂亮了。”
“琴儿那样好看,你的生母也是绝世的女子啊。”乘鹤哂然。
长琴却苦涩地一笑:“我不好看,她们都比我漂亮,恒忻、容小姐、宋怀玉,还有梁…”她叹了一声,“宫里的妹妹们,都比我好看。”
“在母后眼里,琴儿是最美的。”乘鹤温婉地笑着,将女儿搂在怀里,轻声问,“不管母后同不同你回去,往后都会一直护着你,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贱自己的性命。你虽不是我的骨血,却也是我的心头肉。你疼,母后也会疼,知道么?”
长琴受感动,终扑在母亲的怀里哭道:“父皇要把女儿嫁到番外去和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三个姐妹里这件事最终会落在我的头上,就因为我没有娘。母后,母后你带琴儿回宫好不好?有你在,父皇就不会狠心送我走了。”
乘鹤皱眉,安抚女儿后,细细问清,方知缘故。原来当年允澄为拉拢朝臣,便纷纷为三个年幼的女儿指下了婚姻。大公主长琴指婚兵部尚书钟子骋之子,二公主齐淑指婚西南王世子,三公主无郁则婚配宰辅恒聿之子。如今几个公主都长到适婚年龄,但皇帝却迟迟不松口为女儿举行婚礼,为的就是从中选出一个好嫁到塞外和亲。偏偏皇帝又舍不得任何一个,一选就耽误了一年多,如今再无借口拖延,一道密旨送来,他选择了长女。
然长琴是最心高气傲的人,嫁给钟世英她都不愿意,又怎么肯去那荒蛮之地。于是眼见可怜的梁其方都有容靖心疼,却从没人真正关心过自己,深知皇命难违,便决计以死相抗。这才有了她把心一横,悬梁自尽的情景。幸而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容翊救下了她。
“是他抱我下来的?”得知自己被救的过程,长琴在母亲面前脸红了。
乘鹤是过来人,自然看得懂这女孩儿的心思,恬然一笑,道:“是啊,他撞开了门抱了你下来,是个细心的人,晓得慢慢解开你的绳套,而非鲁莽地切断绳子。不然,兴许母后再见不到你了。”
长琴的眼睛里流出幸福的神采,但旋即就黯淡了。她有什么资格幸福呢,和容翊的约定,他已经做到了,自己就再没有资格痴缠。
“母后…你和琴儿一起回京,好么?”于是长琴再央求母亲,她不否认自己的私心,她希望母后的出现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还有一个心愿,却是真真想为父皇了却。长琴深知这十一年来,父皇从未忘记过母后。
叶乘鹤轻声一叹,却道:“母后怎么回去呢?兴许在半路上就叫人谋害了。我连谁要杀我都弄不清楚,要怎么回去呢?”
长琴坐起来,皱眉说:“除了恒皇贵妃,还能有谁呢?她一心一意就为了她的瑞元。”
叶乘鹤心头一颤,可见恒姮真的变成了第二个瑜贵妃。难道深宫真的是吞噬人心的所在?这十一年她若不曾离开,是不是也会变成另一个叶乘鹤?
“父皇一直迟迟不肯立太子,这些年来为了这件事,恒母妃几次与父皇闹翻,旁人看在眼里,都知父皇是看在瑞元和恒相的面子上才不与她计较。可她从不收敛,还越来越厉害,宫里每个人看到她都害怕。”长琴如是说,眼神里充满了对乘鹤的祈求。
乘鹤凝视着女儿的眼睛,虽然长琴不是最美丽女孩儿,眼眉却很像他的父亲,便让乘鹤眼前那个人的模样渐渐清晰。
十一年了,她真的快要忘记允澄长什么样子,只是忘记容貌,不代表忘记那个人,那份情。
“母后,父皇需要你。”长琴柔柔地恳求着,多么害怕乘鹤即刻便回绝她。
“他需要我?”乘鹤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只是冷冷地一笑,“他需要我,我便要回去吗?”
“母后…”
“琴儿,母后只是想念你,至于其他的事,就顺其自然吧。”乘鹤淡然,“你放心,母后决不会让你嫁到那荒蛮之地。”
长琴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听着母亲口口声声以“母后”自称,在她心里分明从未忘却过自己皇后的高贵身份,可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偏要分开那么久离得那么远?是父皇做的不够,还是母后要的太多?而她,又要什么呢?
“大人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你是母后的长琴,我答应你的生母好生照顾你,就绝不违背诺言。”乘鹤将长琴搂入怀里,“恒姮也曾答应我好好照顾你,可惜她没做到,就怪不得我了。”
这后一句,叫长琴不甚理解。
很快,夜深。徐正庸的老宅里,梁其方悠悠苏醒过来,却见容靖趴在床边,他似乎很累,竟睡得那么香。
其方感到咽喉的干涩,她口渴极了,然这一刻却舍不得吵醒容靖。白天的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想起被长琴逼问的情景,她依然会感到害怕和无助。可是所有的画面,都找不到那一个人的身影,那一个她以为与他定情的人。
“容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你可曾想过我?”其方无声地问,又明知得不到答案。
“其方,你醒了!”此时容靖突然醒来,见梁其方睁着眼睛直视屋顶,心中大安。伸手来摸她的额头,见不再发烧,松一口气说:“谢天谢地,如果你再发烧,我只能带你去找大夫了。”
“我们在夫子的家里?”其方认得自己正躺在徐夫人的卧房。
容靖“嗯”了一声,极不情愿地说:“我带你躲到了这里,那个刁蛮公主又反悔了,竟然让金陵府派官兵捉拿我们。她真是太恶毒了!”
其方叹:“容靖,你真的误会了。”
第一六一章 番外:兄弟(一)
厨房里还有那一日留下的狼藉,容靖重新生了火,胡乱地找出一些尚能吃的东西,统统放在一口锅子里炖了,又笨拙地放了些盐糖辣椒面,竟也作出一锅酸辣可口的东西来。其方和他都饿极了,都吃了好大一碗。
“你们容家的孩子都会做饭吗?”其方吃了东西,体力恢复不少,笑起来说,“家里虽然不殷实,还有一些丫头老妈子,我竟从没有下过厨。”
容靖那里吃第二碗,乐呵呵说:“没事啊,往后我天天给你做,再不济,家里总有厨娘,要你动手做什么?我姐姐和娘,也是喜欢才学,你见过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下厨么?”
话说完,却感几分尴尬,嘿嘿一笑继续吃。
梁其方依偎在床榻上,胳膊上的疼痛减少了许多,叫她脸色也舒展开了,柔声道:“你既知道是误会,我们也不必躲藏,学…学长他们会担心的,明口口们便回去吧。”
容靖摇头,说:“我想送你回家,都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了。”
“送我回家?”梁其方神情低落,“我还回得去吗?”
“其方,虽然你爹写下那样的书信,可你知不知道,只要你站到他们的面前,他们就会心软。”容靖笑道,“我小时候闯天大的祸,我爹怒极不许我进家门,可我哥把我抓回家往爹娘面前一放,他们就心软了。你信不信,只要我送你回家,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伯父伯母会为你善后书院的事,他们会保护你。”
这一番话说得其方心酸,思前想后,来金陵短短的日子,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本是来求学的,来实现理想的,可上天偏偏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叫她一事无成。
“好,我跟你回去。”其方终答应下,但眼角掠过一丝遗憾和不舍,还是让容靖捕捉到了。
他默默地收拾碗筷,再回来打水给其方洗漱时,则说:“你的伤还要静养,不能贸然上路,你安心在这里,不会有人找来的。我去打点路上需要的东西,过几天我们就动身去洛阳。”
“好…”其方洗了手,匀了面,静静听容靖说完这些,轻声应了一个“好”字,便再没有说话,翻身面朝里睡了。
容靖无声地看了她许久,终退了出去。因怕有人来骚扰,便没有去别的屋子睡,而是拉了两张椅子放在卧房门外,胡乱躺下了。
可这一夜竟那样漫长,屋里屋外的人,都没有入眠。
翌日清早,容靖烧了热水和白粥给其方留下,便叫她反锁卧房的门,继而独自离开。
回到凌云,那里一切如常,本来,少掉几个学生,根本不会给书院带来什么影响。只是容靖没有见到哥哥,只见到了徐正庸。
“找到皇后了?”从先生那里得知昨日发生的一切,容靖大呼意外,又知叶皇后现身,更是惊喜万分。
徐正庸却道:“皇后是找到了,但事情不是结束了,而是才刚开始,那些刺客公然索命,皇后的安危令人堪忧。恒亦宸也受了重伤,若有万一,也是一件事。项院士已着急上火,病倒了。”
容靖撇嘴道:“他急什么?”
“恒亦宸可是书院的学生,他自然有责任。”徐正庸心叹容靖的不成熟,又道,“还有就是昨日公主寻短见,险些殒命,虽然未必是因你而起,可就发生在你带了梁其方离开后,容靖,你和公主之间的矛盾,你当反思。”
“她寻短见?”容靖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不能想象那样盛势凌人、孤傲自大甚至歇斯底里的长琴,竟然会轻贱自己的性命,不得不质疑,“她是不是存心诈唬人,好叫你们问我的过错?”
徐正庸低沉道:“若非皇后和你哥哥及时赶到,今日指不定官府就要捉拿你,公主丧命,朝廷一定会追究。”
如是,容靖心里竟有些可怜长琴,不知道她究竟为了什么,竟被逼迫到这个田地,难怪受了欺侮的其方仍口口声声说自己误会了她,原来真的另有隐情。
“你去金陵府衙吧,你哥哥和姐姐都在那里,书院这里的事我自然替你们处理,在你父亲和恒相到达金陵前,保护好皇后和公主。”徐正庸这样说,便要容靖离去。
容靖自然不会留在书院,离了那里便赶来金陵府,容翊一见弟弟便怒:“你去了什么地方,把梁其方带到哪儿了?”容靖也满腹怨言,见哥哥不问缘由就发怒,很不受用,作势就要与他吵起来。
幸而穆穆在一旁劝开,叫二人好好说话。
容靖平了心气,便道:“你倒是救下了那个刁蛮公主,可你知道其方受了怎样的欺负吗?她最害怕的时候,你在哪里?”
穆穆听得这句话,便知兄弟俩是要把各自的心事拿来说了,遂借口去看看恒亦宸,祝福兄弟俩不许吵架,就离开了。
此时容翊才心平气和地问:“其方好吗?她在哪里?”
“哥,你去看看其方吧,她很想你。”容靖说这句话,心隐隐地痛着,“在夫子的老宅里,她的伤好多了,但心里的伤…”
“靖儿,其方对你而言,有多重要?”容翊却反问这句话,语气温和得反常。
容靖一愣,他倒不习惯这样和哥哥说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能告诉哥哥,他喜欢其方,想守护她一生一世么?
“其方心里,只有哥你啊…”他苦笑,又好像松了口气,站起来想要出去,或者说是一种逃避,“哥你心里也喜欢其方,我知道。其方在我心里再重,可你是我哥哥。”
他说完,笑着离去,那背影一如他平素的模样,洒脱,安逸。
容翊亦起身,缓步跟到了门口,看着弟弟进了恒亦宸的屋子,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玄武湖边那座安静的屋子,一个身形颀长面容俊朗的男子缓步走了进去,屋子大门洞开,唯独那一间卧房被反锁了。
“其方,你在里面吗?”随着他轻声一唤,里头,竟传来茶杯碎裂的声响。
第一六一章 番外:兄弟(二)
“学长?”里头弱弱地一声问。
容翊担心她受伤,急忙说:“你慢一些,小心伤口。”
“我…”她的语气竟那样紧张,随即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须臾房门洞开。
其方穿了容靖在徐夫人衣橱里找出来的几件薄衫,因徐夫人身量稍大一些,这衣服便松松垮垮地落在她身上,屋子里没有像样的东西能用来绾发,她只是用一根带子将长发束在脑后,因出过汗不得洗澡,前头的鬓发便软软地贴在双颊两侧,透着几分妩媚,再有她脸色苍白,满脸病容,叫人看了好不可怜。
“我带了药来给你疗伤,来。”两人对视须臾,容翊便轻轻挽起其方,将她带到了床边,一边拆开她的伤口,忽而嘴角就勾起笑容,无奈地说,“那小子果然粗手笨脚,这样紧地包着伤口,不怕坏了你的手。”
其方没敢说话,顺从地看他为自己换药,但虽然只是将阔大的衣袖撸起来,可光着臂膊,她还是感到了羞涩。
许久,当容翊绑好最后一块纱,小心地替他放下衣袖,梁其方的脸已羞得通红。
奇怪的是,昨夜和容靖这样相对,她却没有任何的不适意。此时此刻,其方只满心感到自己给容翊添了麻烦。
“容靖说,要送我回家去了。”梁其方收回胳膊,垂着头细声细语,“我也想回家了,发生那么多事,越发没有心思念书。”
“回去吧,书在哪儿都能念,我会时时派人给你送新书好书。”容翊道。
其方抬头,抿唇看着容翊,她有想说的话想问的话,可话在嘴边,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其方啊,我今天来,是想…”容翊猜到她想问什么,而他也早早准备好了答案。
“学长,公主她对您是真心的。”不了梁其方却开口说了这句话,她眼圈微红,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容翊愣了愣,没说话。
其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只想问学长一句话,虽然羞于启齿,可弄清楚了,总比大家都混沌不清,暧昧纠缠的好。”
那“暧昧”两字,竟叫人心痛如绞。
“其方…你不必问,先听我说。”容翊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减少梁其方的伤心痛苦,可事情总要去面对和解决。
“好。”她松一口气,莫名地,竟没有了忐忑。
“我从来以为自己有能力保护身边每一个人,可如今,即便是我最不能让她受伤害的姐姐,也叫她在心灵和肉体上受到了创伤。而你…”他停一停,狠心道,“我也以为自己能保护你,但事与愿违。你想过么?如今每一次在你身上发生什么,站在你身边守护你的人一直都是容靖,而我,往往后知后觉。”
其方倏地抬起了头,晶莹的泪在她眼眸里打转,声音益发得哽噎和颤抖,“学长,我想知道,你是要把我让给容靖么?”
容翊摇头,“不是让给他,而是要你来选择。”
“我?”梁其方不解。
“刚才你说公主对我是真心的,我问你,那你是要把我让给公主么?”容翊道。
梁其方用力地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公主她,我只是…”
“是一样的心情吧。”容翊道,“其实不止你和我要选择,容靖也要选择。有一个人你还没有机会见过,她叫宋怀玉,如果容靖没有来金陵,没有遇到你,兴许他们会奉父母之命成亲。可老天偏就安排了这纠结的缘分,让我们兄弟都遇上了你,让宋怀玉的哥哥我二姐的未婚夫背弃婚约,让长琴公主下江南…呵,还有那个我与她定下三世之约的恒小姐,也就是因为我们比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多了接触外人的机会,才会变成这模样吧,不然普通老百姓家孩子的姻缘,一个媒人双方父母,定下也就定下了。可既然老天要这样安排我们这些人,也把选择的权力给予我们,其方,好好选一选,你我都要托付的,是一生的情缘一世的幸福。”
梁其方还是摇头,“怎么可以每一个人都作出选择?倘若学长你选了我,而我选了容靖,容靖又选了那位宋小姐,这选与不选,有区别吗?”
“那样的话,容靖会和怀玉在一起,而我和你,还有公主和恒忻,都会重新开始往后的人生。不管怎样,总有人会在一起,总有人要离开这段缘。即便如你所言,那也是我们每一个人自己的选择,未来幸和不幸,都不能怨怪别人。而离开的人,既然摆脱了纠葛,也就不会痛苦。”容翊平静地回答,这一切,早就打下腹稿。
“还是…学长看得透彻。”泪似珍珠,悄无声息地从其方的面上滑落。
“其方…”容翊的心一同沉下去,这样迂回曲折地放手,他何曾好过?
梁其方努力地挤出笑容,柔柔地看着容翊,“学长,我在这里等容靖,等他来送我回家。”
容翊默声凝视着她,许久许久,才说出一个“好”字,继而留下她,孤身离开。
颤抖着手再次反锁了房门,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梁其方的身体依靠着门一点一点绵软下滑,最终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金陵府衙,恒亦宸的卧房静悄悄,风穿过窗棂,晃响了容穆穆发髻上镶红珊瑚银质流苏簪,那轻灵之声,叩响了生命。昏睡近一天一夜的恒亦宸终于应声发出了呻吟,他醒了。
听觉灵敏不过容穆穆,她闻声倏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惊到了一旁默声懒坐着的容靖,他的心思远在玄武湖边,哪里听得到什么发簪轻灵,什么呻吟沉郁。
“靖儿,你快看看恒公子是不是醒了?”
听姐姐这样说,容靖方回过神,疾步到了床边,果然见恒亦宸睁开了双眼,他瞧见容靖,虚弱无力地笑起来,虽然苍白,可还是那令人嫉妒的云淡风轻。
念恒亦宸为救姐姐险些丧命,容靖心里对恒家人那有些莫名的抗拒渐渐淡了,他拍一拍恒亦宸的肩膀,“多谢你,将来有任何事,只要你开口,我容靖万死不辞。”
可这一拍,才苏醒且伤口尚未愈合的恒亦宸哪里吃得住,不由得吃痛喊了一声,吓得一旁扶着籽如走过来的穆穆大惊,连声问“怎么了。”
籽如夸张地“告状”,说:“小姐,三少爷太没轻没重了,恒公子才醒呢,他就大巴掌拍他。”
穆穆摸索着拉开了容靖的胳膊,嗔怪道:“你又鲁莽了,赶紧去请大夫来才是。”容靖憨憨一笑,转身跑了。
“你醒了?真的醒了?”穆穆缓缓坐到床沿边,她看不见,便显得有些局促,一双手不知要往哪里放。
“死不了,你放心!”恒亦宸自然地改掉了那个“您”字,伸出手握住了穆穆微微颤抖的手,“我绝不要你为我内疚一辈子。”
穆穆受惊一样抽回了手,本局促的神情变得不安,半晌才启口,却只是一声极轻的“谢谢”。
恒亦宸不以为意,依然笑着,同样轻声地应了一句“对不起”。
“我…去给你做点吃的,你要吃了东西,伤口才能好起来。”听得这三个字,穆穆又倏地站起来,拉了籽如的手要走,这个地方再多留一刻,只怕她要陷入而不可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