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本就是您的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采薇含笑说。
容谋似有许多的话要讲,可听采薇这样说,竟无言可对。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二嫂还好吧。”
“还好,劳三爷费心了,如今姨奶奶的身体也要紧得很,三爷该多关心关心。”采薇语调平缓,竟听不出一点点的异样。
容谋欲言又止,终没能说出心里的话,如惜的意外怀孕,让他实打实地愧对采薇。
还记得当时在京城里携手相约的幸福,然采薇明白那终究是被情感蒙住了理智一时一刻的冲动,那美好的辰光停在记忆里,取不出来亦不能重复。
“三爷,我们的事,便这样吧。”采薇口中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
“采薇…”容谋低呼。
采薇微微一笑,“我有太多的心事解不开,若能想明白,我们的事儿也不至于拖延到今天,三爷,咱们放弃,未必不是件好事儿。”
“是因为如惜吗?是因为如惜有孩子了你才这样想?你希望我给如惜一个名份,还是为了其他的事?采薇,你明知道我的心,你也明知道你自己的心。”容谋急了,一把抓住采薇的肩膀,质问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等小姐这一胎生好,我就会离开杭城,我家夫人会给我安排好的归宿,往后您不会再见到我,时间一长,您自然而然地就会忘记我。不是您不好,也不是如惜不好,更不是老夫人的存在让我心中作梗。是我不想要了,是我不想成为您的妻子了。不然,我一生都不会快活的。难道这才是您所希望的?三爷,放手吧。”采薇如是说着,脸上的神情却平和得叫人难以置信。
“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会不愉快,你忌惮我娘么?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家啊,我们上京,我们去那里过生活。至于如惜,就让她留在我娘身边好了,我…”
“三爷。”采薇微笑着拂开他的手,退后一步,“这样值得么?您以为让老夫人消失,让如惜消失我就会快活吗?三爷,您真的不明白吗?谢谢您这样珍惜我一个小丫头,可我终究只是个小丫头,丫头就该有丫头的命,丫头就该有丫头的归宿,我的归宿不是您,而真正匹配您的也一定不是我。并非因为如惜的事儿我才说这些赌气的话,这样的话在我心里反反复复,只是没有机会对您说。今天全说出来了,我觉得整个儿人好松快。三爷,我们的事,便这样吧。”
采薇朝他福了福身子,侧身提裙要离开,才走一步胳膊便被拉住,她从容地转身,拂开容谋的手,不带半分留恋地离开了藤廊。容谋呆立其下,如一尊石像般巍然不动,唯有秋风扫过他轻薄的衣袂,才带出半分酸涩的忧伤。
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屋子,采薇好似踩在云里棉上虚浮无力,风从耳边过,那呼啸的狰狞,却似响应她心内的哭泣,毫无疑问,如惜的事是促成她讲这一番话,可有并非一时冲动,说出来,解脱了,不说出来,也许就要担负一辈子。
进屋,合上门,娇弱的身躯顺着门板一点点滑落,最后蜷缩成一团,采薇哑然而泣…
容谋离开藤园时,夜深沉得逼迫人心。深沉的夜下,深宫里冷肃的气氛亦侵袭着叶乘鹤柔软的心,她彷徨地寄宿在宽敞豪华的殿阁里,裹着柔软丝滑却凉如寒冰的丝制睡袍蜷缩在床榻的一角,月光透过门窗的细缝射进来,一丝丝一缕缕排列在床前。
外头,分明有许许多多值夜的宫女太监,可乘鹤却发现他们寂静得如同不存在,这就是皇宫的生活么?
皇后?我会成为未来的皇后?这一夜乘鹤问自己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方才允澄没有对乘鹤说任何话,只是嘱咐她好生休息便离去了。自被带进宫,乘鹤便盼着能见到允澄,可相见了,独处了,两人却无言相向。乘鹤努力回忆允澄方才的面孔,却为何那么陌生?


第一零六章 无缘(二)
如是一夜不安,却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何时外头开始有动静,自小习武的乘鹤能听出那一溜一溜的脚步声,能感觉到外头有好多好多的人,可他们却那样安静,没有一点点的喧闹。
乘鹤打着光脚溜到门前,从门缝里往外看,外头齐刷刷地站了两边小太监,不久便见允澄和他的母亲从里头出来,允澄穿着太子朝服,耀眼夺目。瑜贵妃伸手理一理儿子的衣领,含笑道:“快去吧,朝臣们都等急了。”
原来这天色还未亮的时刻,允澄已经起身要去上朝了。这辰光比当初在凌云书院还要早些,是否意味着从今往后,允澄每日都要这么早起?困乏的乘鹤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此刻倦得很,然心爱的人竟已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很快,允澄带着众多内侍宫女逶迤而去,乘鹤躲在门后看着,瞧见瑜贵妃回身时朝自己这边屋子看了眼,心虚的她倏地闪开,随即听见江玉娴在外头说:“规矩来日再教她,今儿就让她睡吧,往后她便晓得这皇…这太子的女人有多么不好当。”有一点乘鹤并没有听出来——其实在瑜贵妃心里儿子早已是皇帝,故而她这才总那么难改口。
于是众人散去,外头不再乌泱泱地围着宫女太监,怀瑾宫又恢复了宁静。
地上的凉意侵袭着乘鹤的脚底心,她蹑手蹑脚地跳回床上,把一双冰冷的脚塞进被子里,一边捂着一边嘀咕着:“有何难的,凌云书院的规矩又何曾少过?”
“叶姑娘。”外头忽然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允澄的近侍,乘鹤已对他熟悉,便趿了鞋子奔到门边,打开小小的一条缝,果然外头小心翼翼地站着允澄的近侍。
“殿下叫奴才把这个送给您,要跟您说叫您别害怕,他忙完了就会来看您。应付娘娘的话,您只管顺着就好,娘娘喜欢听话的人。”那人说着塞过一个小荷包给乘鹤。
乘鹤刚接过,那人便一溜烟地跑走了。乘鹤回到床前打开,里头却是一只晶莹剔透用细细的银链子吊着的水晶仙鹤。乘鹤甚喜欢这个物件,对着镜子将它戴上,让那沁凉的水晶贴在胸前,但它很快便和身体的温暖融为一体,好像长到了心里去。
杭城容府里,丫环老妈妈们此刻都忙碌着预备家里过中秋,宅子里外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宛如除夕过年般隆重。眼下容许远在京城,一家之主不在,冯梓君却命令下人倒腾如是大动静,显然是心里高兴的缘故。采薇便听四荷说,老夫人现在终日眉开眼笑,就等如惜姨奶奶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只是偶尔感叹说如惜的出身不好,便算计着找一户亲近的体面人家让人家收如惜做女儿。如是云云,家里头热闹的很,素昔柔弱的如惜也翻身成了容家第一瑰宝了。
这一大早雨卉便来看嫂子,三句过后便问子骋好不好,采薇摆手示意她莫问,拉到一边才轻声解释:“眼下二爷在哪儿她都不晓得,哪里有心思替四小姐看着子骋,子骋跟着太子和二爷,四小姐还是放心的好。如今你们的姻缘是太子做媒了,还怕什么,您好好保重自己才最重要。”
雨卉脸儿微红,正见楚楚也来看婶婶,三人闲话几句便不要打扰佟未休息,去找奶娘抱穆穆玩耍。佟未这才得空和采薇说话:“我听讲昨夜老三来过?”
“什么都逃不过你。”采薇正滤药汁,一边不疾不徐地答,“我和他讲清楚了,等你生下这一胎,我便要回京到老夫人身边去,我和他…便这样了。如惜那么好,不能亏待人家。同是丫头,凭甚我能做大,她要做小。我一辈子都会为这些纠缠不清,还不如不碰不理会,清清静静地嫁个正经人,夫人会替我做主的。”她端着药碗递给佟未,“你不要劝我,这一回真不改变心意了。”
佟未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知道她定一夜哭泣,喝下药后摇头叹:“随你的愿吧,我若劝得住你,指不定如今你和我一样躺着安胎,又或许比如惜…”佟未讪讪地改口,“罢了,你和老三终究是没缘分。”
这话音刚落,外头穆穆“哇“声大哭,又有丫头老妈妈们纷乱的叫喊声,叫屋子里不知情的佟未和采薇好生担心奇怪。
但见三香跑进来,白着脸儿说:“咱们孙小姐闯祸了。”
佟未哪里是能着急的人,被采薇按住叫她别担心,便跟着三香出来,竟见到奶娘和四小姐抱着大哭的穆穆站在一边,那里草地上如惜正腆着肚子四脚朝天地坐着,这一下连采薇都懵了。
如惜是吓坏了,坐在地上喊肚子疼,根本不敢起身,众人七手八脚地也不晓得要不要抬她,便乱作一团。采薇这才听三香讲,原是众人哄着穆穆玩儿,那小家伙一通乱跑,她眼睛又看不见,冷不丁一头撞在正走来的如惜身上,本来小孩子没什么力道,偏偏如惜自己脚下打滑,这才跌下去。奉命照顾如惜的老妈妈急得一把将穆穆推开,这才惹得穆穆大哭大闹。
采薇跑来看穆穆,小丫头白嫩嫩的胳膊上果然两道蹭伤的血印子,心疼极了不由得说:“弄伤了穆穆,你们哪一个能担待?”
那几个侍奉如惜的老妈子也不敢和采薇争辩,气哼哼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冯梓君早已闻风而来。着老妈子查看,见如惜并未见红,稍安心些,让人搬来软藤长凳子将如惜抬走,待问清缘由,顿时恼羞成怒。将雨卉、楚楚一并奶娘众人一一骂过,气恼之下更要动家法责打,幸而有眼色的老妈妈在一旁劝说给如惜肚子里的孩子积福这才作罢。遂喊着嚷着要人寻大夫来瞧,才离去了。
众人既散,穆穆还一味地躲在奶娘怀里哭泣,她已经听得懂大人说话,再不济祖母那凶戾的语调也足以让她明白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这般模样,众人竟怎么哄也不好,小丫头的脾气比从前厉害了许多。


第一零七章 月圆人难全(一)
穆穆如是哭闹不休,便是到了佟未怀里也不肯安生,奶娘好不容易才将她手臂上的伤口清理干净,亦安抚佟未说:“听说母亲怀孕时,大的孩子就容易哭闹,近些日子孙小姐脾气的确不好,指不定真是这样。”
“不如请宋大奶奶来吧,春儿少爷一抱住咱们穆穆她就不哭了,一路上不都这样么!”采薇笑着从佟未手里抱过穆穆,问她:“叫春儿哥哥?”
穆穆听懂了,果然不哭,用力地点头。
“看吧,穆穆哪儿是闹她娘,是想小哥哥了,对不对?”采薇逗着穆穆,那小丫头竟也咯咯笑了。
见女儿不闹了,佟未也安心,便道:“你们派人过去问问吧,如惜到底在我们这里跌倒的,她腹中的孩子也是我和二爷的侄儿。我们不管不顾的,一会儿又叫老太太有话说。”
“我去吧。”没成想采薇竟这么说,她将穆穆送入一旁雨卉的怀抱,理了理衣衫仪容便要朝外走,一壁问三香四荷:“我们带回来的东西放哪儿了?正好给姨奶奶送去。”
佟未不语,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采薇微微一笑算作回答,便带着三香四荷去拿东西。
奶娘这边便见佟未自顾自叹了声:“何苦呢,真真冤孽。”却不知其中道理。
且说采薇带着礼物和几个小丫头来到藕园,正巧大夫刚诊断完与冯梓君、容谋在别的屋子说话,听闻是二奶奶派人来,如惜忙叫人请进来,不曾想见到的却是采薇。若说她没有变脸色,定是假的,可这脸色变得不闹不怒,竟更多了几分无措和羞愧,叫人甚感可疼。
如惜索性支开众人,让采薇坐到身边,羞涩涩地说:“等姐姐嫁给三爷,这孩子也要喊你娘的。”
采薇莞尔,轻轻抚过她隆着的肚子,那一份羡慕和酸楚被深深藏在心里,见她含笑说道:“姨奶奶肚子尖尖的,定是要生儿子,听说老夫人许诺只要你生下男孩子便扶持你做正房,我这里先给你道喜了。”
“采薇。”如惜不解,有些着急,“不是说好了的,你是…”
采薇摇摇头,“我来也是想亲口告诉你好叫你安心,你晓得我们是一样的人,虽然都是做丫头的,可你和我不一样,你是老夫人看中的,我却不是。我和三爷之间不仅仅只因为老夫人而不能结合,还有太多太多的原因,只是…都不便明说。”
见如惜木讷地看着自己,采薇又道:“难道三爷还没跟你说过?昨晚我已和他讲清楚。”
如惜摇头,突然眼中含泪,低声道:“你以为老夫人真的会扶持我做什么正房吗?她怎么肯让我一个丫头坐那个位置呢,只不过想哄我把孩子生下来罢。采薇,你并不了解她…与其将来再娶进一个厉害的主儿,还不如我们姐妹互相扶持,难道你耿耿于怀上次那件事么?我敢指天发誓,我绝没有在老夫人面前诋毁编排你,真的没有。”
“如惜,我晓得你心地好,可我和三爷的事,真勉强不来,你不明白。”采薇心里难受,嘴上却不得不强硬。
如惜追问:“难道你不喜欢三爷了?”
采薇一愣,随即道:“莫再问了,说不清。总之你好好安胎将孩子生下来,我和三爷的事儿也别惦记,等二奶奶也生下孩子,我便要回京城去,再也不回来了。”
“你说的可是真话?”冯梓君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她不知何时出现,却将采薇的话悉数挺进,那语调里充满了胜利者的骄傲,“绝不反悔吗?从今都不再痴缠我谋儿?”
“娘你说什么话…”容谋被踩到了痛脚,只有他痴缠采薇的份儿,采薇哪里能那般不尊重。
采薇心里头顿时冰凉,起身朝冯梓君施礼,朗声答道:“伺候好我家小姐生产,奴婢便回京了,家中老夫人已为奴婢安排下终身大事,还望老夫人能让奴婢回京与家人团聚。”
冯梓君得意满满,高调应允:“亲家夫人的意思我怎好拂逆,好歹你在我容家伺候主子一场,你走时我会让悦娘给你备一份嫁妆。”
“娘…”
“多谢老夫人。”采薇不等容谋说什么便先谢过,又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再将佟未赠与容谋、如惜的东西一一列清楚,便告辞离去。
容谋本要追,却被母亲扼住手腕:“傻儿子,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你还要低声下气地去求她不成?你是谁,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何苦痴心这个不识好歹的野丫头?”
“娘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为什么就见不得你儿子好,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幸福,那么久了,你就不肯为我想一丁点?”容谋恼怒地看着母亲,重重甩掉了她的手,扭头就追着采薇而去。
冯梓君气得发颤,转身见如惜怯弱地坐在床边,不由得厉声责怪:“烂泥扶不上墙,就你这德行能坐上少奶奶的位子吗?怎么把握不住自己的男人,还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如惜哪里敢说半句话,低垂着脑袋,甚至不敢看一眼老太太。只听她还絮絮地说:“今天算你命大保住了孩子,我可告诉你,往后别到处乱窜,撞着碰着了,就是你死了也不许伤了我孙子。”这话叫孱弱的如惜害怕不已,眼圈一红便似要哭泣,又怕被冯梓君责备,便硬生生地忍着,想到将来老太太若再寻一个厉害的主配给容谋来欺压自己,更是觉得抑郁难平。
这一边容谋追出藕园,一把拉住了采薇,跟随采薇的几个小丫头都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都滚开!”容谋吼着,丫头们遂慌作鸟兽散。
“三爷何苦如此,拉拉扯扯叫别人看做什么样子。”采薇挣脱着,可那纤柔的胳膊却被容谋死死地拽住,一点动弹不得。
容谋怒道:“这个家里上下还有谁是不知道你采薇是我未来的妻子?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做?还为了那一件事?我以为你出门一趟再回来会想明白,可是你…对对对,是为了如惜,可你也说了,如惜本是我的人,有孩子又有什么不对?”
采薇心痛如绞,含泪摇头:“你若明白,还会来问我这些么?有一口口真正明白了,也就不会痴缠,三爷,你若真的疼我,就不要再逼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容谋这生是不配拥有心爱的女人,死的死离的离,你们要走便走吧,从今往后谁也别再来招惹我。”容谋怒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奋力推开了采薇,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你走吧,走吧,永永远远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不然我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采薇心碎,她深知这是容谋的气话,她多想拥住他安慰他,可不能那么做,挥剑斩情丝,若不干脆利落,藕断丝连只会带来冗绵的痛苦,那要不得。
当真正看着采薇奔跑着离去,容谋才意识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心疼,他始终无法明白采薇的决绝是为了什么,他一心期盼的美好生活就此消失,似乎注定了他的情感,一生都得不到归宿。
不远处有小厮和丫头们抬着礼盒走来,许是家中亲友送来的节日贺礼,明日,便是中秋了。
“但愿人长久…屁话,全是屁话!”容谋骂着,冲上前将那些礼物摔落在地上,吓得众人瞠目结舌,他却肆无忌惮地发泄着暴戾着,企图以此来掩盖他剔骨剜心的痛苦。
京城,朝会既散。今日皇帝未早朝,下旨由东宫代为处理朝务。允澄甫归,众臣心中尚摸不清状况,便是有事也瞒下不报,一场朝会不过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便匆匆散了。允澄摆脱了一些老臣的寒暄,疾步要回怀瑾宫看他的乘鹤,昨夜之所以没有与她多说话,是碍于宫中严格的规矩,不想让乘鹤落下一点点是非在旁人的手里。
回到母亲的宫殿,听姨母讲母亲去了父皇的寝宫,乘鹤则还在屋里休息,允澄看望过病倒的恒姮后,便要来寻乘鹤,半路却被父皇的近侍拦下,两人闪到怀瑾宫一处僻静的殿阁,老公公便亲手交给允澄一封密信。
读完,允澄已然浑身打颤,他按照老公公的话将密信在香炉里焚尽,一壁问:“父皇当真要如此绝情,半分不念及本宫与母妃的母子之情?难道不愿相信本宫将来绝不让母妃干预朝政,绝不会让朝堂外戚当道的能力,一定要致母妃于死地么?”
那老公公用低哑的声音慢吞吞地答:“殿下,皇上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啊。”
允澄双手攥拳,指关节咯咯作响,“本宫明白了,你回禀父皇,我会按他的意思来做,不让母妃…看见十六的月亮。”
“是。”老公公应诺。
须臾两人离开了殿阁,大门吱嘎一声合上后,随即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叶乘鹤捧着一卷画轴,脸色惨白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她是无意走到这里来玩耍,却听见这逼子弑母的残忍。
“允澄…”乘鹤喃喃爱人的名字,木讷呆滞得挪不开一点步伐。


第一零七章 月圆人难全(二)
如是,允澄便没能在乘鹤的屋子里寻到她,宫女们个个都摇头不知叶小姐的去向,再问姨母,俱言不知。许久寻不见,正要着太监宫女出去找,却见乘鹤从花园方向回来,手里一捧耀眼明艳的金菊,奔奔跳跳、脚步轻快,心情甚好。
允澄却有些恼,上前就责怪:“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宫里那么大,弯弯角角你若走失了该怎么办?”
乘鹤一愣,憋着嘴没敢说话,半晌才低声道:“我瞧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想…去采些花来点缀,对不起,我不再乱跑。”
允澄见她可怜委屈的模样,也不再生气,接过那些菊花,一手牵了她,一边往她的屋子去一边道:“宫里的花儿不能随便采,方才你是没遇见什么人,若遇见了管辖的人虽闹些小事不打紧,却也恼遭人是非口舌,多没意思?乘鹤,宫里头不比在书院,书院里夫子恼你,吹胡子瞪眼睛地骂两句便也罢了,这里是皇宫,所有的事都要依着规矩来…”
说着说着,两人已避开众人进入殿阁,允澄不再絮絮叨叨那些话,而是在乘鹤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捧着她彷徨无措的脸蛋儿笑:“那些话是讲给他们听好传到我母亲那里去,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你做快乐的乘鹤。水晶仙鹤呢?拿到了么?”
乘鹤心里甜甜的,羞涩地一笑,捂着胸口道:“在这里头,我…很喜欢。”
“好好藏着,不许丢了,我把心放在里头了,明白么?”那么久以来,允澄第一次这样对乘鹤说甜蜜的话,素昔大大咧咧的叶乘鹤一时难以适应,将一张脸惹得通红。
“我记着了。”她悄声说,随即被轻轻抱住,将脸贴在了允澄的胸膛前。
“明儿是中秋,夜里皇宫会摆宴,我会让宫女将你好生打扮,你便随着我的姨母入席吧,现在我还不能带着你,但我会一直看着你,不要害怕知道么?”允澄缓缓地说着,他以为乘鹤看不到自己的脸,便看不到那痛彻心扉的神情。
可乘鹤却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那韵律里的杂乱低沉无力,不正写照着他的心情么,更何况她明知中秋之夜会发生什么,可允澄不说她怎能提,那是他的秘密,亦会是他一生抹不去的伤痕。
即便是再相爱的人,彼此间仍旧有太多太多的事不能分享。
“我晓得,我不怕,看见你便心安了,你放心,我会学得很快,决不让你丢脸。”乘鹤掩下心里的酸楚,如是回答。
京城外,容许才下朝回到营内,便听说岳母大人在帐内等自己,赶忙进来,果然见岳母与佟未的两个嫂子坐在里头,家人互相见了礼,何美琦便将来意说明。原是听说女婿不往家中过节,特带了中秋果品食物来探望。这叫容许好是感动。
两位嫂子和丫头们带了果品点心去外头分给将士兄弟,便留婆婆与妹夫说话。何美琦极喜容许,挽着女婿的手道:“许久不见,你又瘦了。”
容许自幼缺乏母爱,对岳母极具好感,如此听说不由得心酸,将心事说出:“孩儿对不起母亲,不曾好好照顾未儿,如今她的好坏我也不知,只知道忙自己的事,将她抛在深山老林内,真正该死。”
何美琦不解,追问之下才知女儿竟被孤零零地留在山寨里安胎。佟未可是她最宝贝的孩子,再如何心疼女婿,听说这样的事,仍不免气恼。叹道:“我和你岳父时常也担心,你们聚少离多终究不是办法。并非我护犊,未儿虽能干聪明,可她到底是个女人。孩子你懂么?”
容许无言,面对温和善良的岳母,他真真无言以对。
“自然那臭丫头有什么坏脾气我心里也明白,哪里是叫人省心的。”何美琦见女婿面带愧疚,也心疼不已,呵呵笑道,“放心吧,改口口忙完了这朝廷里的事儿,便去和她团聚,那丫头豆腐心,你但凡哄两句,她也就没脾气了。我女婿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清楚的很,她若再与你闹,你便扭她来京城,我替你教训她。”
容许笑了,岳母这些话似乎才是一个母亲该讲的,让他觉得很舒服。
“我看你是为了这个才不肯去家里过节,也罢,明日皇宫里头摆宴,我们不都得去么,也算团聚了。”何美琦笑着,起身来拿出给容许的东西,却听女婿在身后说,“明日夜宴,母亲若能不去,顶好不去。”
“不去?”何美琦一愣,随即明了,“我回去和你岳父说一声,若可以便不带家中女眷了,只是你们…都小心些,我们惦记着。”
容许知道岳母已明白其中道理,便不多言,只道:“母亲放心,孩儿一定保父亲与兄长们的周全,明日的事,也未必凶险,只是不想母亲和嫂嫂们瞧见那些…”话多易错,容许终没说下去。
深宫内,午膳过后,江玉娴从皇帝寝宫归来,派人喊允澄与乘鹤到面前,指着边上一溜宫女手中捧着华丽衣衫道:“叶小姐初来,来不及给你定制衣裳,这些是我着宫里几位年轻的与你身量差不多的娘娘匀出来的新衣裳,都没上过身,你挑喜欢的明日换上好参加宴席。本想让你穿姮儿的衣服,偏巧她那里只做了一套新的,叶小姐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