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走停停,因那一战的激烈,每当有什么动静众人便都草木皆兵,如是惶恐不安,回京的路便越发走得没意思。好在自那一次后,除却一些小状况,大家一路走得还算太平。
不知不觉,竟已近了慎龙寨的山头,佟未本不知,但见乘鹤这几日思虑极重,一问之下才明白,原来叶姑娘到家了。问她要不要回去一趟,乘鹤却说:“太子回京一路上多少眼睛看着呢,我若上山,他也一定会去,传出去还不晓得会被怎么编排,我不愿连累他。”
佟未则忍不住心底的好奇问:“车上那个人不是太子,那又怎么会跟你去?”
乘鹤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夫人,您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不明白的事儿太多了。”佟未没有明说,心里却这样嘀咕。后来再去看丈夫,他果然比之前紧张得多,见到自己也难展开皱着的眉头,自己不问他便也不提,惹得佟未心里一团团的疑惑一团团的不满。连阿神和采薇都说,她脾气坏了好多。
待得车队行至慎龙寨山脚下,正是最后一道霞光落山的时候,平日这般容许定会让大家原地休息,然今日众人只接到命令,继续快速前行。
车马走得很急,奶娘和阿神都紧紧抱着两个孩子,佟未本就心情不好,被这般颠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摔开采薇的手就要去喊人停车。然才站起来,便听的外头马匹嘶鸣,车子急停之下往后一震,佟未被摔到了地上。
车外,众人又严阵以待,容许骑马跟上来,眼中所见那挡在车队前的人群里,有好些个熟悉的面孔。双手高高举起抱拳,喊了声:“叶寨主,别来无恙。”
“哈哈,看来容将军是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那为何不按我让宋参将所递信中所述,到山上喝一碗酒再走?”叶慎初哈哈笑着从人群中走出,眼睛却四处扫视,似乎再找他的宝贝女儿。
“容某公务在身,不能饮酒,这也是军中铁律。”容许笑道,“来日方长,还请叶寨主恕我不敬。”
“阿爹!”清脆的喊声传来,叶乘鹤奔至队伍的前头,一脸嗔怪地看着她父亲。
乍见女儿,叶慎初眼睛里的神采骤然柔和下来。
“二爷,小姐出事了…”可众人来不及看人家父女相见如何温馨,采薇地突然出现,似乎又带来了未知的麻烦。
当容许跟着采薇来到妻子面前,佟未已经昏厥在阿神的怀里,殷红的鲜血从绸裙里渗出,叫人触目惊心。一股子凉意从脊椎骨冒出,容许转身喊采薇:“快找叶姑娘来。”
所有的事情,因为佟未而被搅乱,叶慎初尚没有和女儿说上半句话,便见她被一个人拽走,许久许久,容许那边的人都围在一辆马车外,视慎龙寨的人如若不存在。
“寨主,那辆车子里就坐着太子,可是您觉得奇怪不奇怪?所有人都围在那里,难道太子的安全就不重要了?”有兄弟凑上来问叶慎初,他遂朝那辆安静的马车看了一眼,虽然车子周围把守了层层士兵,但容许那样谨慎的人,又岂会因为妻子而完全忽视了太子的存在?现在自己若派人去挟持太子,当便宜如探囊取物。
“寨主,我们要不要…”
“嗯,去把他带过来。”叶慎初说着,又嘱咐,“礼貌些,人家毕竟是太子爷。”
那人应下,带了兄弟便往“允澄”的马车去,那边的士兵见状纷纷拔刀相向。
“干什么?”叶乘鹤突然跑了出来,对自家的人怒目相视。
“大小姐,我们要请太子上山去喝酒。”兄弟们倒直接得很。
叶乘鹤转向父亲:“是阿爹让他们这么做的?”
叶慎初哼道:“你想起你阿爹了?”
“阿爹,咱们的事儿回头再说,救人要紧,快把路通开,如今随你愿了,我们要上山。”叶乘鹤一脸焦急,对父亲道,“容夫人的身体很不好,别的事先搁着。”
“你上山?”叶慎初反问,抬手指向“允澄”的车马,“那他,去不去?”
乘鹤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身旁上来一个士兵,冲她道:“叶姑娘,我们也来帮忙!”
“好…”乘鹤呆呆地望着他,心里头突突地跳,但见那人朝自己使了眼色才醒转来,忙转身去喊人,“小心些,千万别伤着夫人。”
“鹤儿,阿爹问你话呢!”叶慎初怒了。
乘鹤转身来看了看两边,大声道:“他也去,也去行了吧。阿爹,你不要闹了!”
叶慎初被女儿的话噎死,无奈之下只能按女儿说的去办,待得众人都到山上,他才晓得原来是容许的妻子怀孕见了红,乘鹤要她到山上静养。
此时一屋子人三三两两地坐着,嘈杂纷乱,让坐于上首的叶慎初很不悦,终于拍桌子怒道:“这里是慎龙寨,再撒野胡闹,我便将你们都扔到山下去。”
这一声吼,让奶娘抱着的穆穆吓得大哭,春儿看见了,又蹒跚着跑过去抱住她,这一情景叫叶慎初看见,一心想让女儿早日出嫁,自己好金盆洗手弄孙为乐的叶慎初甚是感动和羡慕,怒气渐消,便喊人拿来点心茶水,与众人共用。
不知过了多久,寨子里的兄弟们泰半已歇下时,乘鹤与容许才出现在大堂里,容许神色不展,仍带了深浓的忧虑。
“叶姑娘,我嫂子没事吧?”阿婶抱着熟睡的春儿赶上来问,但听乘鹤说:“脉息有些微弱,我不敢说一定没事,但现在动不得,只能看夫人和那孩子有没有缘分了。孕初本就是最要紧的时候,夫人却跟着我们车马颠簸,就算今天不摔这一跤,也许明天也会被…”
采薇跟出来,示意乘鹤莫再说,继而带着阿婶、奶娘往乘鹤安排的屋子去歇息。
乘鹤过来看,果然见容许脸上的神情僵冷到极致。
“鹤儿,到现在你总该来回答阿爹的问题了吧!”叶慎初却不关心这些,先问起了女儿。
乘鹤累极了,在父亲面前便无所顾忌,瘫坐到椅子上问:“阿爹究竟要知道什么?”
“呶,那个太子,他这么坐在轿子里,不累吗?”
原来“允澄”上山后,一直没有进大堂,只在他上山坐的轿子里呆着,一动不曾动。
“阿爹…”
“容某很想知道,寨主要见太子究竟意欲为何?”还是容许抢先说了话,但眼角余光却已瞄到一个少年走进了大堂,他一身灰色士兵的衣衫,却有异于常人的贵气萦绕在眉宇间。


第一零三章 寨子里的女儿(二)
这一种气场,叶慎初亦感受到,他凝目望着这个少年,忽而记起他就是方才与女儿说要帮忙的那一个。彼时女儿脸上那让自己感到陌生的神情突然蹿到眼前来,再看容许会对一个小兵诸多关注,这才清醒过来,明白了究竟谁是真佛!
“哈哈哈…老糊涂老糊涂,有眼不识我天朝的储君。”叶慎初走上前几步,却离允澄不远不近的,也不行礼,只抱了拳如同和江湖兄弟寒暄,对允澄道,“老朽招待不周,让太子爷委屈了。”
允澄也不再隐瞒,言笑得体,与叶慎初道:“本宫行在民间,总有诸多顾忌,让叶寨主见笑了。”
乘鹤慢慢立到了一边,已然呆住,让她不知所措的不仅是父亲的态度,更是允澄那一句自称。很显然,此刻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那自己是不是?不该站在这一边?
“乘鹤。”允澄转过脸来对着她笑,伸出一只手,轻声地说,“来。”
“来?”乘鹤在心里问自己,这一问便呆在了原地。
允澄看着他,笑出声,便索性自己走过来牵起她的手,继而一起走到叶慎初的面前,“叶寨主,我想娶您的女儿为妃,按皇室的规矩本应该有宰辅前来充当媒人,奈何这里离京太远,实实是不可行,不如请容将军为证婚人促成这一桩好姻缘,也不算草率。”
此言一出,大堂里顿时静悄悄的,谁也没再说话。
乘鹤注意道,此刻的允澄用“我”自称,神情也满是恭谨,可没来由的,她忘不掉刚才出现在允澄脸上的傲气。
“我…不太舒服,累了。”所有人都没说话,乘鹤先开口了,她勉强一笑,从允澄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含笑看他一眼便即可旋身离开了大堂,让留下的三人益发觉得尴尬。
叶慎初并非鲁莽之人,虽然对此事千万个不情愿,还是压着脾气对允澄道:“太子的美意叶某一时不敢承受,女儿的终身大事比我这条老命更重要,太子爷可否容我这个大老粗好好想一想,我这里还端着鹤儿她早亡母亲的嘱托。”
“自然自然!”允澄欣然应允。
如此一问一答的,生生把容许方才的问话给抹去了,大抵谁也不记得他刚才问了什么,但容许心里已有了答案。叶慎初不会轻易和朝廷做对,他只是为了女儿。呵…本是很简单的道理,想得太多,反越发绕远了。
“容将军,还是您照顾太子爷休息吧,我这里的人也不见得都是好人。”叶慎初还是没忍住,终说了句呛人的话。
允澄已然胸怀天下,怎会在乎一句言语上的骄傲,遂与叶慎初作别,但只说:“如何来便如何安,我还是做我的小兵好。”他说罢便从原路回去,与一簇小兵窝在了一起。
“容将军,与你说句肺腑之言,这门亲事,我难答应。”允澄走后,叶慎初吐出这句话脸色才算缓和,随即拂袖而去,留下个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的背影。
容许却没有走,他慢步走到椅子前坐下,静谧的周遭让心也跟着平复下来。
“容许,你究竟在做什么?”
谁也不知道,就在不久前,佟未那惶恐不安、受惊到极致的眼神深深刺伤了他,甚至能听到心在滴血的声响…
这一边,叶慎初负气回到自己的屋子,正要推门,一把娇滴滴的声音在暗处响起,正是他的宝贝女儿喊“阿爹。”
还没应,那软软的身体便扑了上来将自己一把抱住。叶慎初顿时心痛似绞,各种心虚牵绕混杂,坚强如铁一般叱咤江湖的男人,竟落下了眼泪。
“阿爹,你还要鹤儿吗?”躲在父亲的怀里,素昔爽朗的乘鹤亦嘤嘤而泣。
叶慎初悄悄将眼泪抹去,捧起女儿的脸说:“自然要的,可是阿爹要不起了!”
“要不起了?”叶乘鹤泪眼迷蒙地望着父亲,哭着问:“什么叫要不起了?”
叶慎初凝视女儿眼眸里每一丝神情,最终还是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皱着眉缓缓说:“你要做王妃,草寇的阿爹怎么还要得起?”
“不是,不是这样…”叶乘鹤大哭。
叶慎初将女儿带入房间,两人坐下,他心平气和地问:“阿爹只想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我鹤儿是聪明的孩子,你该明白跟着太子,将来会如何。”他一边说着,一边擦去女儿的泪水:“我们寨子里的姑娘,和男儿一样坚强,答应阿爹,往后不要再随便流泪。”
叶乘鹤楚楚可怜地望着父亲,任凭他粗糙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似乎看到了父亲眼睛里的泪水,可是她骗不过自己,更骗不过父亲,抬手将阿爹的手握在手心里,乘鹤颤巍巍地说:“阿爹,我回不了头了…”
叶慎初咬牙,面颊微微颤抖着,抽回自己的手,铁着脸对女儿道:“既然如此,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又问我要不要你做什么?你没有阿爹了,再也没有了。”
叶乘鹤大惊,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父亲,两行泪不自觉地落下,却没有哭出声音,须臾,殷红的血滴子从嘴唇沁出,她似乎是咬唇克制着情感。
“走吧,跟你的太子爷走吧,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回来。忘记你是叶慎初的女儿,忘记你曾经在这个寨子里长大。我叶慎初,只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叶慎初额头的青筋突起,他说着便抓起了女儿的肩膀,将她一把拉到了门外,关门的一瞬更呵斥,“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阿爹!”乘鹤反扑过来,父亲已关上了门,她奋力地拍着、哭着、喊着,然里头愣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这吵闹惊到了其他人,众人纷纷赶来,却只看到大小姐跪在门前哭得伤心欲绝,有人上来劝说,亦只是徒劳。
而允澄,却自始自终站在一边冷静地看着,他明白,乘鹤要跨过这个坎,除了她自己,谁也帮不了她。
这哭声似乎传得远些,睡梦中的佟未被吵醒,乍醒之下,心里头怦怦直跳,分不清是梦是醒,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只知道,她差点失去一个孩子。
“醒了?”只因听到了哭闹声,容许匆匆赶回了房间,就怕佟未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不是自己。
微微一晃脑袋算作应答,佟未没有说话,但已然清醒。
“是乘鹤在哭。”容许告诉她。
“为什么要哭?”佟未问,但随即又明白过来,苦笑,“为什么大家都那么难?”
“大家也有如意的事情,丫头,不要太悲观。”容许心里头无奈,嘴上却不能那么说。
佟未轻轻叹气,将目光从丈夫的脸上移开:“不如意并不要紧,我想要安定的生活,仅此而已。”然她再不敢说后面那一句,“你何时能给我?”
这一切,从最初就注定了。
“乘鹤讲,你要留在山上养胎。”容许不敢答复,换了话说,却又似乎能听到妻子在心里哭泣。
那种揪心的酸涩和痛苦一阵阵侵袭胸口,佟未险些被闷得说不出话来,她努力地克制了,转过脸来对丈夫微微一笑,“你走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第一零四章 多事之秋(一)
容许无言,许久许久静坐在佟未的面前,他在她的眼里读到了不信任,即便当年掀开红盖头初见,彼此陌生的两个人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对视。
“穆穆若有个弟弟该多好。”佟未伸手盖在自己的小腹上,一边说一边滚下泪,“穆穆出生艰难,又遭大难,而这个孩子又险些不能见天日,我是个糟糕的母亲,婆婆说的一点都没错。”
“未儿…”容许低呼。
佟未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硬是在嘴角挤出笑容,“放心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容许捏住她的手,皱眉:“未儿你可知,将来我亦不能时常陪在你的身边…”
“不要说了,今天我不想听这些。”佟未哭着央求,“不要说这些,我不想听。这一切早就注定了,不是吗?我若安于做一个少奶奶,安安分分陪在你母亲身边,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企图时时刻刻地守在你身边,本身就错了。可为什么我的错,统统要孩子来承担?”
容许心痛如绞,“不要这么说,我何尝不心疼?”
“不要心疼,不是你的错。”佟未颤声说,“是我要的太多了,我看不清这一早注定的…”
“一定要这么说?”容许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似乎正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佟未凝视他,“可我还能说什么呢?”
容许的心沉下去,松开手,慢慢立起,垂首俯视佟未的脸,她亦缓缓侧过脸,留下冰冷的侧面。
“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讲。”说罢,容许转身往外走,在门前遇见采薇,她不知其中的原因,还问,“二爷还去哪里,歇歇吧。”
“她身上不方便,还是一个人睡自在些,这里那么多屋子,总有我休息的地方。”容许难得这样生硬地说话,叫采薇好一阵纳闷。
待送走容许进来,便见佟未别着身子抹眼泪,忙拉着问:“你们有事?”
佟未正是伤心的时候,便抱着采薇大哭:“我也不晓得,但就是不愿见到他!”
采薇哪里经历过这些,又哪里晓得孕妇的敏感,更不会懂一个随时面临各种压力的男人心里会想什么,自然,他们夫妻俩究竟怎么了,也不是外人能知道的。
“别哭,小心身子。”除了这话,她也无能为力。
这一夜,慎龙寨久久不得安宁,人们能听见两个女人的哭泣,她们一个未婚,一个已嫁,可眼泪却同样的悲伤。
然此刻金陵城的夜却格外的宁静,随着太子的离去,所有的麻烦烟消云散,凌云书院恢复了以往的安宁,夫子们纷纷焚香还愿;地方官衙也送了口气,个个夜里能闷头大睡了。
恒聿带着几位侍者仍住在容许一家租赁的宅子里,安宁平和的环境之下,他的身体好得极快。最喜每夜坐在回廊下回忆那一日和小未的对话,那是自小未嫁给容许后,自己最快活的一段辰光。那场景每日都会提到眼前来温习,凭他时光流失,亦不会消损半分。
眼下烛光随风摇曳,恒聿就着红光看完了手中的信,这封信来自容家老太太,只因怕容家有事再转送去给容许叫耽误了,恒聿便自作主张先拆来看,本想先去帮忙,幸而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说容家老三的偏房有了身孕。
恒聿代为回信,告知容老太太他的儿子媳妇已往京城去,又附信一封随容老太太的信一起,因深知他们这一路会走得不容易,也非大事便做主不叫信使追他们的队伍以免平添麻烦,让人直接送往京城容宅。
然他却不知此刻,容许和佟未,已然分开。
第二天天蒙蒙亮,就有人来通报叶慎初,太子一行要下山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问:“寨主,不留下咱们大小姐了?”
“留?你留得住?”叶慎初一句话将手下打发走,关起门来独自闷在房里,也不知他做些什么。
这一边众人已收拾好东西,奶娘、采薇和阿神都留在寨子里陪佟未养胎,容许本欲亲自将妻儿托付给叶慎初并道谢,然叶寨主闭门谢客,终只是在屋外作了揖,朗声说些感激的话,便辞了。
叶乘鹤那里又回到“允澄”身边要跟着一起下山,她戴着面纱,若隐若现一双红肿的眼睛,一夜的哭泣,已让她身心憔悴。
允澄跟在队伍里看着她,昨夜两人并没有说话,乘鹤要走也非他所逼,只要乘鹤讲希望在这里等他来接,他不会不答应。但她没有这么说,而选择了跟自己回京。自然,这亦是允澄所盼。
“大小姐、大小姐!”寨子里的兄弟跟上来,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理由,但说,“那位容夫人身体还很要紧,大小姐就这么走了,往后谁来照顾她?”
叶乘鹤心一沉,她多期盼是阿爹来挽留自己,故而道:“你们何必诓我,我的医术难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那几人一愣,讪讪地笑,低声着呢喃:“男女授受不亲,还是大小姐留着好。”
“你们好生照顾人容夫人,别有闪失了。”叶乘鹤叮嘱着,又朝他们身后张望,企图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然父亲却从未出现。
“叶姑娘,时辰差不多,咱们该下山了。”有侍卫上来催促乘鹤,引得寨子里兄弟们一阵骚动。
乘鹤忙将他们稳住,大声呵斥:“闹什么?我几曾说这一走便不回来了?你们老寨主想赶我走,还没那么容易。都回去,都回去吧!”这话说到这里,明明红了眼睛,幸而有一层面纱遮挡别人看不得。
“我们走吧!”乘鹤喊了声,转身要坐到竹轿子上去,但还未落脚,又有人在背后喊她。
“大小姐留步!”那人喊着。
“留步”二字让乘鹤心头一暖,亦触动了另一个人的心弦。
有兄弟追上来,几人抬着一口大箱子,他们将箱子交付给一旁的侍卫,其中一个面色悲戚地说:“寨主讲了,叫大小姐您带着这口箱子走。”
“这是什么?”叶乘鹤一脸茫然,心里头顿时又一片冰凉。
那人支支吾吾,垂着头讲:“寨主说,是您的嫁妆,说…”他人几乎要哭出来,“说叫您再也别回来了。”
乘鹤一个踉跄,幸得身后侍卫搀扶,这一句话的分量,似能湮灭她的世界。
“好啊,好啊,好啊…”她强忍着悲伤,冷笑着说,“麻烦你们告诉寨主,我知道了,一定不让他失望。”
“大小姐,父女俩何必怄气,您别走,别走了…”众人齐声相劝。
然叶乘鹤还是毅然地上了竹轿,头也不回地跟着“允澄”下山去了。
侍卫里有一个人默默无声地走着,他最后将这山寨看了一眼,心里定下一个主意——这个地方,要不得!
容许带人走在前头,不时回望一眼山寨,似乎在寻找妻女的身影,然山寨楼宇丛立,不知从哪里能看到。
佟未还不能下床,正平静地卧在床上,听憨厚的奶娘絮絮叨叨地说着安慰的话,她尚不知道是二奶奶赶走了二爷。
阿神和采薇抱着穆穆和春儿回来,穆穆伏在采薇的肩头嘤嘤哭泣着,她刚才要爹爹,采薇却告诉她,爹爹走了。
放下两个孩子,春儿便领着穆穆到一边儿玩,嬉笑咿呀间俨然一个大哥哥的模样。
佟未见采薇似乎忍了一肚子话想说,便摆摆手:“莫招惹我,我也不好受。”
采薇欲言又止,心中则怨:“若非你决绝,何来今日这些事。”
阿神坐到床边,握了佟未的手说:“将军讲他已经给云峰写信, 让他路过这里时上山来把我接走,我想好了,若到时候你身体好了,就一起走吧。”
“一起走?”佟未反问。
阿神乐呵呵地憧憬着:“自然一起走,难道留你孤零零的在这里么?我想陪你,却也放不下云峰啊。”
“我明白,这事儿…日后再说。”佟未浅浅地一笑,不再多说。
这日子,便在养胎的无聊平淡中稳稳度过,慎龙寨里的人对佟未一干人甚为热情,大夫每日都来给佟未把脉,熬下温和的药汁殷勤地送来,好似将佟未当作了家里人。采薇私下问一个小丫头,那姑娘答:“我们寨子里的人都疼大小姐,大小姐交代的事情定要十全十美地做好。而且阿哥们都说大小姐要做王妃了,几位夫人都是有头脸的人,往后还靠你们扶持。”
采薇将这些话告诉佟未与阿神,后者叹:“叶寨主心里不知有多苦,指不定恨着我们也未可知,可他到底疼女儿,要为女儿将来着想。”
佟未静静地听着,心底掠过一抹带了悲伤的笑,还记得皇室逼婚恒姮,那丫头以死相逼地不从,甚至将脑筋动在雨卉身上,偏偏自己那小姑子也非虚荣之人,认定了那一无所有的黑小子,便心无旁骛要守一辈子。兜兜转转,横空出现的一个山寨里的野丫头,反掳获了太子的心,而太子似乎也动了真情。
“太子真的那么爱叶姑娘?”佟未在心里默默地问着,却有些迷茫和彷徨,总觉得叶姑娘跟随允澄,有那么些叫人不安的地方,若提,却又说不上来。
光阴飞逝,八月中秋将近,太子一行已抵达京城门外,然一道奇怪的旨意却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皇帝下令,要儿子先往京郊皇陵祭拜先祖,而后再进皇城。
瑜贵妃对此颇有怨言,儿子一路的艰险她悉数都知,如今到了天子跟前,老子却不见儿子,反而要他去祭拜先祖,若有闪失,这又算哪一个?
更可恼,皇帝已然病体孱弱,吃饭喘气都看着辛苦,这脑筋里却半分不省事。若非恒启丰告诫江玉娴必须戒骄戒躁,她早拿起贵妃的凤印当国玺用了。
“听说那姑娘跟在太子身边形影不离,一路过来殿下的饮食起居都是她在打理。那一回上山,只一夜便下来了。”嬷嬷絮絮地讲允澄来路上的事告知贵妃。
江玉娴悠悠地吃着茶,纤长鲜艳的指甲划过瓷杯停在那“牡丹花 ”上,“你派人传话出去,让恒夫人进宫来,带着姮儿。”


第一零四章 多事之秋(二)
嬷嬷应下,离去须臾便有内侍总管来询问中秋过节的事宜,江玉娴冷笑打发他们:“皇上病恹恹的如何经得起折腾,但朝廷上下都看着呢,你们只管往热闹里去办,皇上如何出席,本宫自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