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韵已泣不成声:“小姐,我要跟你走。”
“就是,小姐,你让我们跟着你吧。”
“跟我有什么好的,听话,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安抚二人半天,算是有了结果,红袖又去找了连左使,让他替自己多多照顾二人,连左使连声答应。
接下来两天长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为她准备了她提出来要的东西,一切已安排好,她出发的日子也到了,跨上马,她努力显得神采飞扬,一一与众人道别。

小山城

苍宋,定州城。
满城百姓都在为苍宋新王即将登上王位雀跃不已,绿树发芽,虽是早春,南国的城中一派新景,家户门前还有月余前挂起的白纸灯笼,马上也将换成喜庆的红色,苍宋此番有新王登基,稳持朝政,而且这位新王便是原来的储君,早先更是迎娶了王妃,这是多少年难遇的盛事,能有此平安盛世,乃苍宋之福。平头百姓们并不十分在乎谁会做皇帝,他们关心的其实只是没有灾祸,能否顺利渡日而已。
深广寒殿,永不熄灭的燃香散发着淡淡地香味,深夜未眠的两君臣还在商议政事。安少君的手一刻未停批示着奏章,他虽还示正式即位,却早早开始处理政事,间或停下来听史逸文讲一些重要的上奏。
一个白衣宫人低头进殿,向安少君禀告:“南王殿下,王后为您送来宵夜,正在殿外。”
他头抬也未抬地道:“出去告诉王后,谢她关心,请她回去休息吧。”
宫人领命转身离开。
“殿下,这样似乎不太好,王后她……”
“每年这个时候,都该预防洪灾,嗯,清远郡这次上的折子很及时,明天你拟个批文,及时安排此事。”在此朝堂动乱,党派互倾中还能为民请命,实属不易。
安少君终于抬起着,清瘦的脸上略有苦意,似有化不开的忧郁,他以眼光制止史逸文再为母后说项,心中烦闷不已,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他自回宫,被牵制着做了多少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一日不握权,一日不得自由,一步步被迫着接手王位,这都是母后大人做下来的事,叫他如何能面对她?
史逸文只得沉默,这不是他能干预的事情,谁能想到南王殿下会对王位如此抵触,刚回来时,王上病重而逝,殿下还沉浸在伤痛中难以自拔,王后已联合木将军坐实了四王子的罪证,反正王上留下遗诏,意属南王继承王位,他们如此也是名正言顺。四王子一派势力也非同小可,朝中局势登时大乱,若是南王一意孤行,不愿出面稳固朝纲,那苍宋数百年的根基岌岌可危,对外还要严防外族的虎视眈眈,稍有差池苍宋便会沉沦。
幸而殿下他不是一味执拗,隐忍心思,面对危难挺身而出,才暂解了动荡局势。
候在殿外的王后听了宫人传达的委婉话语,心下微怒,她也了解这个儿子有多执拗,当日自请封王之举已可见一斑,所以也未再为难宫人,带着仆人回转寑宫。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儿总有一日会体会她的苦心,到他上位那一日,接受百官朝拜,万民景仰,他自会重拾王家风范,做一个开明圣君。
史逸文为王儿查的事她也知道,结果很令她满意,想来那史逸文还未把真正结果报知王儿,不然不会是这么个情形,早说过王儿天纵英明,身边能人倍出,是做大事的料,也不知怎地会遇上赵红袖那样怪的女子,若没有她,王儿必是顺利从储君做到王上,晨安王子也不会有机会将朝堂搅乱,也不至于王儿要与木婉清成亲,来让朝堂上的人信服局势都掌控在他的手中。
她当然看得出王儿只举行仪式的意思,不过既然木大将军一家不在意,她也没意见,而且也不能太过逼迫与他,儿子越大,心思也越难以猜测,居然最近连她也不愿相见,真是岂有此理。
殿内君臣二人都陷入了沉默,良久,安少君问道:“我要你查的事,结果如何?”
史逸文暗自压抑着过快的心跳,强装无事道:“来报说赤岩王上有意将赵府红袖许配给白氏一族的公子,此刻白文山请了赤岩王上的旨意,带着她出门散心去了。”
其实来报还讲道白文山一伙在路上遇袭,除白文山带着十几个人全身而退外,其余人员已经全殁。只是这个消息此时若让南王殿下知道,那还了得。虽然他不是王后身边的人,可滋事体大,这点共识还是有的,那就是让安少君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登上王位,幸好这一天马上就要到了。不过真到了那一天,他该怎么告诉殿下这个消息?是继续隐瞒还是如实上报,他有预感,两者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
散心去了?安少君用力让心思回到眼前的奏章上去,拿起朱笔想要继续批阅,入目却看不清内容是什么,该如何批示,手举在空中半天终于重重落下,落笔之处只得一道鲜红,这奏章算是废了。
原本每七日他会给红袖写封信,虽然她从来未曾回复,可他依然坚持着,将他的相思与愧疚都付诸纸上,分手的时候,太多不得已。可是后来父王逝世,朝堂骤变,母后用列祖列宗与天下百姓来威逼利诱他接手王位,还要他与木婉清成婚来稳固与木将军的关系,那七日一信,只得暂停,呵,又是不得已,就是这些不得已,使得红袖离他越来越远。
出于对朝中局势确有安抚作用考虑,他同意迎娶木婉清,只是他以行孝为由只举行大婚仪式,即位后才正式成亲,心中所想其实是只待权握手中再说,此事还多亏得木婉清极力说服木将军才行得通,想起她了然的目光,他有些不忍。可想起红袖,他更是担忧,若她知道了这个消息,怕是会决然断绝和他的一切吧?每思及此,他的心便抽痛不已。
母后只想着他既然登上了王位,便成事实,一朝如愿,还怕他会舍弃了这一切不成?看看空旷的殿堂,他心中冷笑,恐怕要让母后失望了呢。若不是为了动荡的朝纲,他甚至连这些奏章都不会批阅,只等着上位后掌握自由,及早抽身。但政事非儿戏,他始终不愿以一已之私,误朝庭大事,所以才会事必躬亲,每日里熬夜处理公务,希望走的时候可以安心一些。
“殿下,你……”史逸文心中暗想只说了这么多,殿下已心神不属,若是他知道更多,又会是什么情形?
“无妨,我再批一份即可。”
收敛心神,安少君再度开始批阅奏章,还是用有限的时间多处理一些事情吧,他只愿一切还来得及,红袖,你千万不要离我太远,等我,等我去找你。
典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位于赤岩偏南的山区,城中大户不过十家,城镇依山而建,一座座石屋错落有致地从半山排列而下,街道也九转十八弯,颇似迷宫,吃饭喝酒要到山下的小太白,喝茶要到半山的茗香亭,吃完饭再走上山去喝个茶,一天就此消磨完结,基本上人员流动很少,来来去去就是城中那些人。
红袖在这里已住了半个月,自告别众人后,她没有远去,遇到的第一个小城便是典城,没有心思远行,只是想找个地方,独自静静地生活一段时间,而且她懒,所以一到这里,便找到地保,租了间民房,采买简单用品后,便安份地住下来,此时她用的身份还是叫冷少言,男,游历至此,休养精神。真要命,她是个怀旧的人,一个名字可用足一辈子。
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可以整天不发一言,不动一下,在这里,没有安少君,没有白文山,她懒得想他们,长风或许。说到长风,这里风景虽比不上横城美,却也别有风致。山林中常有小小动物出现,她住的石屋在城边,最多动物来访,时常撒些剩饭在院子里,野鸡、猫狗是常客,有次还来了一只狐狸,给她意外之喜。
过得再悠闲,也无法释怀,无聊至极的时候,也去城中转转,山上山下四处走,这里人住得比较分散,所以很静,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月中有集会,山中猎户会趁此机会将猎物皮毛山珍等拿到集市上叫卖。
集市上,红袖怔怔地对着一张狐狸皮发呆,最近没再看到那只闲逛到自己院里的狐狸,该不会被人捉住剥了皮吧?真是可怜,春回大地,正是冬眠的动手出来觅食之机,也是猎人们发财的好时机,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人比动物强,人与人间也得比出个强弱来,象她这么不上进的人确实不多,想想安少君,怪不得要做那九五至尊……
“你到底要不要买?这位公子,你若是不买,请让一让,我还要做生意呢。”摆摊的猎户不愿意了,这位公子站在这里有一刻钟了,一句话不说,看着皮毛面露悲切,眼看着眼泪都要掉下来。
红袖不好意思地要走开,身后一道女声响起:“仲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这声音……好熟悉!熟悉到红袖忍不住回过头去寻找,一道清丽的身影映入她眼中,真没想到在这偏远之地逛街也会遇上熟人,看来这典城还不够远,她应该到天边去。

李妍馨

那女子一身妇人打扮,发已挽髻,穿着只是普通,不过难掩她娇弱身姿,是久已未见的,只是那时的她身体孱弱,如今看起来好了很多。身旁一男子身形伟岸,英气盎然,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二人正闲适地逛着集市,看起来甜蜜得很。
这是当初优雅娇弱的李妍馨?红袖看直了眼,久久未能从震惊中未能回复,碰到熟人已够让她吃惊的,尤其这个人是李妍馨。
不由自主地跟上前去,慢慢地随着二人逛下去。
那个仲哥察觉到有人跟上来,还是个年轻男子,一直盯着自己身边的馨儿看,眼中闪过怒气。这人眼生得紧,一看就是外地人,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城中大部分人都认识他,哪里会有人不长眼对他娘子起意。
直走到集市的最末端,李妍馨也发现有人跟踪,有些紧张,拉着仲哥的手不敢放开,走到自家的小轿前,想着快快回家,不找什么麻烦事,没想到那人却急走几步,上前来招呼:“请留步。”
仲哥挡在红袖面前不让她去轿子前面,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红袖叫道:“我认识她,要和她说句话。”
“胡说,我娘子怎会认识你这种登徒浪子!”
她眨眨眼,自觉男装面目还算清俊,为何同登徒浪子划上等号?失笑道:“我真的认识她,你对她讲我是红袖,她自会下来见我。”
那边李妍馨已听清红袖之名,扯开帘子望去,果然与红袖有几分相似,想起以前她说过爱做男装打扮,忙下了轿子,过来站在仲哥身后仔细打量,犹疑道:“是有几分相似,可又不太象。”
红袖无奈,她总不能当场把脸洗干净:“我易了容,变了妆扮,是不太象,不过真是的我啊,要不要我在这里现场给你唱唱花好月圆夜?”
这下李妍馨才信,亲热地拉起她给仲哥介绍。
原来她自怀玉求学完回到赤岩不久,就与仲哥成亲,这个仲哥是她府中管家之子,自小陪着她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到怀玉求学结束时,就是仲哥去接的她。
一朝宰相之女嫁给管家之子,确实有些委曲,所以他们的婚事是暗中进行,无人知晓,外人只知李妍馨身体不好,需长年在外调养,说不定早就不在人世,却不知她随夫婿来到这小小山城,也不知是山城气息适合她调养,还是成婚后人也爽利,反正这两年身体是越来越好,还在典城开了个小小的茶楼,仲哥人也老实,守着她和家业过,两人感情也蜜里调油,越发地好。
把自己娘子的好友误认为登徒浪子,仲哥很不好意思,他本老实,不会和红袖多说什么好话,完全没有了挡在娘子面前的冷劲。
红袖跟着二人回到茗香亭,享受着仲哥送上的各色吃食,大发感慨:“找相公就得找这样的,不需要文采风流,也不需要侠情豪气,一句话,得找对自己好的,你看你现在被滋润得多健康,和当初那个病美人天差地别。”
要说在怀玉求学和她一届的六人,数她命运最坎坷,卫妍早寻得如意郎君,莫语冰多少人家上门求亲,柳慧恩早和史逸文定亲,花灵身份尊贵,现在连李妍馨都有了好归宿,只有她,飘飘荡荡没有定性。在古代找个如意郎君即是终身事业,她这样就是典型的一事无成。
她到典城这些天,没怎么逛过,当看到小小山城居然还有茶楼,有些怀疑在这里会不会有生意。
李妍馨无所谓道:“本来就不是为钱,只是有事情干打发日子而已。这里说是茶楼,其实和茶铺没什么两样,我和仲哥两人就能打理好。”
“你在怀玉的时候想没想过有一天会过这么平凡的日子?”那时候天天风花雪月,吟诗做对,现在却成了小茶楼的老板娘,真是世事难料。
李妍馨满足地笑着摇摇头:“哪里有,不过我觉得这种平凡生活最好,我们可是向爹爹很艰难才争取到的。”
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场景,不过李大人最终没能敌得过女儿,现在她身体变好,过得舒心,应该可以放心了。
所以说,幸福是要争取的,没有人可以不劳而获,红袖看着李妍馨知足的表情,暗自嗟叹,她也没有偷懒啊,努力跟老天争取,可是她的运气不好,没有争取到安少君罢了。
“说啊,你为何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两年多没见,也长大了不少,我刚开始真没认出来。”李妍馨问她半天,也没见她回答,一迳陷入沉思。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在家里呆,出来转转。”
李妍馨如何会信,红袖只得哄她道:“就是家中想为我订下亲事,我不愿意,所以跑了出来。”
幸福的人通常也想让大家如她一样幸福,红袖一说出逃亲这个理由,立马让李妍馨心疼不已,理所当然地站在她这边,表示支持她寻找真爱,红袖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一切都由自己来负责,包括吃住玩,直到想回去为止。
红袖心中苦笑,这个李妍馨,一直住在山城,消息闭塞,大概不太了解她的事,也好,正逢安少君在苍宋风光即位,她情形落魄,实在无颜面对别人关怀,就让她怀抱秘密孤独终老吧。
山城生活很闲,很闲,李妍馨常拉着她一起练曲,又送给她一支新笛,摩挲着笛子,她久久未能成语,还记得与他纵歌相伴赴定州,还记得春日泛舟游湖,那时她恣意妄为,要他只娶她一人,现在想想,恍然昨日。原来都是她在要求这样要求那样,他若配合,便皆大欢喜,他若不配合,她只有黯然退下。二人感情的掌握权一直在他的手中,枉她一直觉得自己挺有优越感,以为她会是安少君的全部,原来都是他给她造成的假相。
不管怎样,红袖有了派遣寂寞的玩意,她住的地方偏僻,不虞打扰别人,除了与李妍馨在一起,便整日吹笛,长日无聊,她慢慢回忆一切能想起来的歌曲,一曲一曲地吹奏,打发时光。有时候想,一生就这样过去,任他城外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可惜她注定不能平静过活,一日外出后,回到自己的石屋,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书信。谁会给她写信来?难道她在这里生活不是秘密吗?
打开一看,居然是宝紫楼传过来的,原来长风一直知道她在这里,并没有忘记她。心中泛起一阵温暖感觉,再仔细看信,心神激荡跌坐下来。
她不是个好医生,没有把自己的伤口治愈,如今一朝有事便验证内心的彷徨。
信中提到,苍宋新王不知为何,着人给宝紫楼传讯,要见长风,时间地点由长风来定,只要能见到他。并言明此乃私人会面,无须告知别人。
长风在信中问道:“你意下如何,见?还是不见?”
见?还是不见?她手握信纸,用力之极,手指甲发白。
他一国之君为何想要私人会见长风,其意不言而喻,自是想要见她。呵,时隔三个月又三天,他终于想起她来,真是为君者的典范,心宽以容天下,成就君王盛世后,还记得她这个无名小卒!
啊,对了,外面的人均以为她生死不明,死的成份大一些,安少君想要见的是谁其实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她也不用在这里苦思冥想该如何如何,那些可能都不存在。想到这里,她大笔一挥,写下一行:“我已是个死人,见或不见,与我何干。”
言下之意就是告诉他我已经死了,想见也没得见,就让他后悔至死。写完只觉痛快,放置桌上,自会有人来取。
那天以后,她想的梦的全是安少君,为什么,在她刻意过平静生活的时候,他却又要来撩拨自己的心,难道觉得伤她不够?这般上天入地的寻她,是想来补偿与她嘛?免了,她不需要。
她这般不安易惊,连李妍馨都发觉出不对,以为她长时间出门,开始想家,便和仲哥想着法子安慰她,又问她要不要给家中去信,让他们来接她,却被她忙拒绝掉。
开玩笑,若被白文山探得一点消息,那还了得。

千山远

即使在睡梦中,安少君也出了满身涔涔的冷汗,这种濡湿难耐的感觉常常让他夜不能寐,深夜的集闲阁寂静无人,他翻身下床,来到一幅未完成的画前,画的是一幅牡丹图,犹记得那幅题了字的牡丹图被红袖撕掉,为着在意有宫人惦记他进而眷恋字画,此时非彼时,她断不会再度出现,更不会在意他的一切了。
屋内的沙漏发出微响,却像是沉重的喘息压在他心上,不知夜深几许。每晚在万朝殿批完奏章,他并没有到做为王上该睡的清鸾殿,而是回到了身为王子时的住处,集闲阁外也不许人守卫,下意识里,他等待一个踏月而来的女子,哪怕她带着怒气而来,要与他两相绝,那也算是有机会让他解释。
他与已成为太后的母亲关系越来越僵,宫中岁月难熬,曾真心为他付出所有的母亲与他相依为命。但这次回来,为着能留下他,两人关系已至冰点。登基时母后欣慰的喜意他看在眼中,凉在心里,她更劝他早日接木婉清进宫,甚至在晚上送过几个年轻女子过来,他冷冷地用眼光扫过去,只一眼,便让那些女人心生退意,这还是温和俊逸的四王子吗,如玄冰一样令人胆颤。
从几时开始的?母与子要这样对立,只是为了他不把王位放在眼中?
他不奢望人人都能理解他,也不在乎,唯求红袖会相信他这份心意,他要告诉她,他没有变心,登基只是权宜之计,成亲也权宜之计,虽然都是假的,一时的,但也知会伤到她,他愿用一生来为这次的事做出补偿。这些天,他也不好过,害怕面对着她的那一天,怕她会说出绝情的话,做出绝情的事。可是她没有预期中那样,挟剑含怨而来,依她的性子不应该一个让他解释、补偿的机会也不给他,甚至到了最后,得到的消息竟然是她生死不明。
史逸文瞒得他好苦,一个月!距离红袖出事已经整整三十天,什么都晚了。在他自认为委曲求全牺牲自己做家国大事的时候,在他强忍着思念埋头处理政事的时候,在他接受百官朝拜登上王座的时候,红袖会是如何的痛心,他错了,彻头彻底地错了,不应该抛下她回苍宋,不应该接手朝中一切,更不应该断了那七日一封的信件……到如今都是错!
安少君怔怔地坐在桌前,已经十几天未理过政事,只在集闲阁内徘徊,等候着宝紫楼给他回应。室内的长明灯只剩下两三盏,映得牡丹似是残败,这一幅富贵牡丹眼时看来颇具嘲讽之意,天下富贵,家国平安,究竟关他何事?没有了红袖,他的人生意义何在?
“新王登基,怎么可不理朝政,王儿不可如此妄为!”
“王上,朝堂初定,正是稳固人心,谋求新景的时机……”
……
都来逼迫他,眼前心头铺天盖地而来的,却是为红袖担心的焦灼,哪怕江山易主——只不过比他原来的安排提早些罢了,这些都不重要,其他的,随他去,此时此刻心头只有两个字:红袖。
史逸文这些天不敢去宫中晃悠,他被派出去将功赎罪,这个下场已算不错,他早在心中想象过无数种可能,不知道会被怎么样处理,其实早在接到红袖出事的消息时,他便派出人手去查,务必要查出真实情况,在他心里是真的希望结果有误,或者是能找到红袖,可是没有结果。王上要联络宝紫楼,自是看中了人家的办事能力,可为何点名见人家楼主?
宝紫楼今日有了答复,他连夜进宫去见王上,希望这事早有结果,他快内疚自责而死。
深夜进宫的感觉很不好,幸亏他还算是个红人,没受太多的盘问,走近集闲阁,却没再受盘问,没有守卫,没有宫人,整个院落寂寥无比,只有王上所住的房中有微微的光透出来,他在门外停下,轻轻禀告:“王上,史逸文求见。”
屋内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才道:“进来吧。”
推门进去,吃惊地发现才十几天未见,王上居然瘦了很多,眉宇间的愁意又重了,低下头不敢再看,奉上宝紫楼回信道:“那边有信来。”
安少君起身急切地伸手去拿,手指触到信皮的那一刹那,却停滞不动,这里面,会有红袖的消息吗?
恐惧的感觉悄无声息地笼罩上来,终于还是接过信,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拆开观看,长风约他横城相见。里面寥寥数语,无一句与红袖有关,他苦笑,起码不是坏消息,看来这下得去见见红袖口中无人能比的长风了,说不得要求他告知红袖的下落。
看完信,他脸上稍有喜色,想了想道:“逸文,宝紫楼主答允见我,明日我便出发,这里的事你与太后商量着办。”
“不行,王上,你现在身份不同,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动辄长期外出。”史逸文大惊,劝极力劝阻。
安少君冷冷地道:“我看你早忘记我同你说过,我做这个王上,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太后她老了,你也糊涂了吗?”
什么王上身份不同不能出去,做王上就没了自由,有什么味道,怪不得红袖一点都没觉得王室中人可羡慕,原来她早看透这些人不过是一些可怜人罢了。
史逸文不敢再多言,安少君又道:“现在外面都当我染病在身,那么就当我在慢慢调养身子也行,有什么事太后定不会坐视不理,你同她商量即可。”
母后定会震怒,不过也顾不得许多。
史逸文告退前迟疑着:“王上,你不会抛下这一切不再回来吧?”
“你是在责问我?”
“不敢,还请王上以苍宋为重。”
安少君一笑,他惯常的笑温和煦人,这一笑却瞧不出喜怒,眼神看向远方道:“但愿我有这个机会。”
史逸文听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怀着忧虑离去。
跑死数匹骏马,安少君不眠不休地赶赴横城,待进入横城时,满百尘霜,人已疲惫不堪,若不是希望能找到红袖那一股子气劲在支撑着,他早已倒下。
刚一进城,已有人来接应,看上去普通之极,只说了一句:“楼主有令,贵客请到顾宅相见。”
顾宅是哪里?城中道路交纵,他问清道路后直奔顾宅。流水与街道的互相交融独具特色,他却无心观景。
顾宅开着大门,一老人坐在门外的横凳上吃着瓜子,等他报上来意后,着实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把凳子搬进去,又示意他进门,边关门边小声道:“看不出来有何特别之处嘛。”
转身又对他道:“主上在辰楼等你,跟我来。”
说完便前头带路,仿佛看也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安少君几时受过人如此轻慢,摸摸鼻子想不通是何缘故。园子建得精致,此时繁花似锦,像是官家花园,转了几转还未到辰楼,却听前方一阵笛声悠扬,吹得正是红袖常吹的一支曲子《花好月圆夜》,可却吹得悠长婉转,似有无尽哀意,他的心呯呯乱跳,这莫不是红袖在?
捺不住心中激动,他不禁提气飞奔,想尽早到达笛声所在之地,可是走在前面的老人却身影一闪挡住他,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安少君没想到这老人身手如此了得,暗赞宝紫楼卧虎蔵龙,一施礼道:“敢问这笛声是何人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