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夜缓步而入,一袭重紫华服,带着潋滟光泽,拂过门槛与光洁的地板。
空气,因他的介入而微微凝固了起来,温度,也有些降了下来。
他状似无意地停在楚芊芊身旁,先朝屏风后行了一礼,又对着高坐一旁的老王爷行了一礼,最后,压了压手。
众人该落座的落座,该平身的平身。
他又看向楚芊芊,微微笑了一下。
楚芊芊垂眸,也微微地笑了起来。
姚汐也巴巴儿地看着他,指望他能转过头来,奈何她望穿眼睛,他依然纹丝不动。
不过,他开口了:“不知我家的案子审理得怎么样了?”
这口气,这表情,太大爷了。
大理寺卿捏了把冷汗,语气如常道:“回世子的话,姚汐伤害四皇子的罪名已经证据确凿了,至于冒领功劳与欺瞒之罪,我与二位法司商量过后,一致认为,她当时被明郡王逼迫,实有些情非得已,故而不予重判。”
诸葛夜挑了挑眉:“那伤害四皇子的罪怎么判?”
“这…因着施针不当的罪名已经被推翻,只剩下推四皇子下台阶一罪,若是无意,按律法,当杖责五十,监禁十年,若是有意,当斩首示众。”后面还有,灭三族。不过大理寺卿没说,主要是姚家与张家有那么一点儿血亲关系,哪怕是看着张家的面子,陛下都不会绝了姚家的后路。何况这情况很明显,姚汐是无意中推了四皇子的。
“十年?”诸葛夜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下巴,三番五次他的芊芊下毒手,这种小人只被判十年简直太轻、太轻了啊。他打了个响指,长随入内,将一纸文书递到了公案上。
大理寺卿打开文书,发现是一份户籍表,上面填着姚汐的名字、籍贯、父母与生辰八字,生辰八字那里,不知被谁用朱砂圈了一个印记,下方,还配了一个标注:阴年、阴月、阴日、阳时。
阳时…
阳…
阳时?!
大理寺卿蓦地瞪大了眼睛,姚汐不是纯阴之女么?怎么会是阳时生的?
他将户籍表递给了刑部尚书,刑部尚书看完,脸色大变,又忙递给了督查院左御史。
左御史看完,“啊”了一声,抖抖索索地站起来,双手呈给了屏风旁的苏安盛。
苏安盛没敢看,直接呈给了陛下。
须臾,屏风后传来陛下的一声怒喝:“放肆!”
也不知是在说诸葛夜,还是在说姚汐。
“户部尚书!”陛下将户籍表丢出了屏风。
户部尚书陡然被点名,吓得打了个哆嗦,踉跄着步子走过去,将户籍表捏在手里一看,当即傻了眼。
他记得很清楚,姚汐的生辰是亥时三刻,这儿怎么变成戌时两刻了?
诸葛夜很善解人意地道:“其实,这怪不得诸位大人没有明察秋毫,此女的父亲乃定县县令,他要伪造一份户籍表,并不是什么难事。”
姚汐一听这话,胸腔的血液陡然逆转了。
原以为假冒纯阴之女的事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诸葛夜给查出来了。
这么一来,欺君之罪…妥妥地坐实了!
欧阳瑾俯身,在她耳畔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这下明白我为何会反口了,你这个赝品!”
她合作的对象,从来不是姚汐,一直都是诸葛夜!
之所以假装答应姚汐,不过是利用姚汐得到王爷的临幸罢了。
都是女人,都是在亲王府住着的女人,她才不信姚汐对王爷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男女之情,要不是姚汐走投无路了,会允许王爷临幸她?
诸葛夜就不同了。
诸葛夜想得到楚芊芊,她想得到王爷,她和诸葛夜的合作,才是完全没有风险的。
所以,当诸葛夜告诉她,王爷对姚汐好仅仅是因为将姚汐误认为是真正的纯阴之女的时候,她便跳进诸葛夜的阵营了。
诸葛夜其实很早便查出了姚汐的身份,但一开始不揭穿姚汐是以为姚汐是他救命恩人,后面不揭穿姚汐是因为诸葛琰执意要找纯阴之女,他便索性给诸葛琰一个姚汐,也省得诸葛琰终日纠缠楚芊芊。现在,拜姚汐所赐,诸葛琰与欧阳瑾有了夫妻之实,他便不再担心诸葛琰会缠着楚芊芊不放了。毕竟,欧阳珏可不会允许自己女儿白白让人糟蹋。
诸葛夜的眼底露出一抹促狭的笑。
楚芊芊困惑地看着他,这家伙,有事儿瞒着她。欧阳瑾一开始,肯定是打算帮着姚汐害她的,后面突然反口,咬得姚汐方寸大乱,要说不是这家伙从中捣了鬼,她都不信。
感受到楚芊芊投来的目光,诸葛夜扭过头去,得瑟地抛了个媚眼。
楚芊芊:“…”
诸葛夜摊手:“这份户籍表是最初的那份,大人们不信的话,我还有人证,还有姚县令篡改姚汐生辰八字的物证。”说着,反手掏出一个小布袋,扔到了大理寺卿的怀里。
大理寺卿取出由多位证人画押的检举信,惊得合不拢嘴儿了。
后面,诸葛夜又“请”上了一位姚府的老管家。
事情进行到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与质疑了。
欺君之罪,外加伤害四皇子一罪,足够姚汐死一百次了。
而伪造了她身份的姚县令,也不能幸免。
最终,姚家所有家眷被判入狱,即日起押送京城大理寺,再接受一番严格的审理,至于姚汐本人,她的罪名完全落实,非死刑不能平息众怒了。
大理寺卿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了!将姚汐押下去!十天后,处斩首之刑!”
斩…斩首?
姚汐懵了,脑子里如惊雷闪过,一片混沌,什么理智也没有了。
“我不是姚汐!我不是!”
“不是我要冒充纯阴之女的!那个跟我没关系!”
“不不不!我…我是真正的纯阴之女!她不是!她不是楚芊芊!她不是!我才是的!我才是纯阴之女!”
…
她一下一下,疯了一般地咆哮着。
可咆哮得太歇斯底里,那些话听在官员们的耳朵里就成了“她不是,她不是,楚芊芊她不是!我才是的!我才是纯阴之女!”
官员们鄙夷地摇了摇头,死到临头还想狡辩,不知所谓!
唯独楚芊芊脸颊上的血色霎那间褪尽,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姚汐!
姚汐一把揪住楚芊芊的衣襟,双目如炬道:“你很得意是吗?你抢了我的一切,还享受得这么心安理得!心安理得地陷害我!你会有报应的!我诅咒你,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楚芊芊的身子一晃,猛地推开了姚汐!
而后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撞上了身后的诸葛夜。
这次,她没像以前那样漠然地站着,而是转身,一头扎进了诸葛夜怀里,瑟瑟发抖。
诸葛夜从未见过她如此惊恐的模样,惊恐到大庭广众之下竟对他投怀送抱了,还抖得那样厉害。
他心疼地搂紧她,用氅衣把她整个人罩进怀里,而后冷芒一扫,扫得看热闹的人全都收回了目光。
他又冷冷地看向姚汐,不知她对芊芊说了什么把芊芊吓成这样,但绝不能再让她胡言乱语了:“衙役都死光了吗?任由犯人在这儿发疯,还不快给本世子拖下去!”
他一声令下,大理寺卿吓得惊堂木都掉了下来,忙对衙役打了个手势。
两名衙役上前,用布堵了姚汐的嘴巴,随即架起姚汐,朝大门外拖了下去。
“唔…唔…”姚汐一边摇头,一边流泪看着将楚芊芊死死护在怀里的诸葛夜,世子,她不是楚芊芊,不是纯阴之女!我才是…我才是啊世子!我才是大周唯一的纯阴之女,是你诸葛夜的未婚妻啊!
世子——
世子——
世子…
姚汐被拖了下去。
艳阳高照的天,一下子变得乌云密布。
突然,不知从哪儿冲出来一群乞丐,将衙役与姚汐团团围住,又不知那些乞丐忽而发了什么疯,竟一把跳到衙役的身上,并趁衙役不备,将姚汐抢了过去!
衙役大骇:“大胆!有人抢囚犯!快!”
听到呼声,堂内的衙役纷纷跑了过来。
这时,一名五大三粗的乞丐已经背着姚汐,施展轻功飞入后边的巷子了。
“娘的!居然让她跑了!”
“快追——把姚汐追回来——”
身后不断响起厉喝声与怒骂声,姚汐腿无知觉,只得用手死死圈住了对方的脖子。
“谁派你来的?”她拔掉嘴里的帕子后,沙哑着声音问。
那人没回答,而是起起落落间,进了一处毫不起眼的别院。
已换上男装的菊青迎上来:“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原来,是菊青担心官司会输,提前买通江湖杀手做了防备。
“我没事!”一边胆战心惊地说着,一边任由菊青给她换了男装,又在脸上抹了点儿黄粉,这么一看,便是诸葛琰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了。
菊青又道:“我买了船票,是大食国的商船,只要上了船,官府就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了!”
姚汐一把抓住菊青的手:“你的好,我记住了!日后,定不会亏待你!”
菊青提着小心脏,竖起耳朵,听了听外边的动静,又问杀手:“你确定甩掉他们了吗?”
杀手点头:“一些不中用的捕快罢了,何足挂齿?快些上车,我送你们到码头!”
杀手背上姚汐,与剧情一块儿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而后他充当车夫,开始驾起车来。
衙门那边,在姚汐被掳走的一刻便下了封锁城门的命令,奈何马车速度极快,又绕了近路,在命令到达城门之前便跑出去了。
“楚大人,楚大人!您又来视察啦!”一辆货船边,一个肥头大耳的老板塞给楚老爷一箱金子,“一点小心意,请尚书大人笑纳。”
“哎哟哎哟。”楚老爷不好意思地笑了,“这玩笑可开不得!尚书大人在大理寺审案呢,我啊,还是侍郎一个!”
姚汐与楚芊芊的案子,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不过他官职不够,无法旁听,又不想坐在部门里任由同僚奚落,便自请外出查探港口了。
大老板油光满面地笑了笑:“您女儿马上就要做世子妃了,那尚书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啊呸!
那小灾星害得他得罪张太爷就罢了,还叫王府知道他把她赶到庄子里的事儿了。要不是他聪明绝顶、官威赫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就凭那两个泰斗的打压,他能稳坐侍郎之位么?
大老板哪里不清楚这位看似风光的大人其实与楚小姐不合?要不然,他可不是只送一盒金子那么简单,他简直要送一箱金子了!
他张嘴,想开口请他放行,突然,那边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了。
他暗暗懊恼,谁呀?这么坏事儿?
杀手背着姚汐下车,菊青在前头带路:“快!就是那艘船!”
楚老爷看着他们三个急急忙忙的样子,心中掠过一丝狐疑,但也没放在心上,就任由他们从自己面前走过了。
直到他们即将踏上,不远处,响起了官兵的厉喝:“封锁码头!官府拿人!所有船家,一律不得擅自离开!擅自离开者,按同罪论处!”
楚老爷眉头一皱:“你们几个!给我站住!”
甫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姚汐心肝儿一颤,忙掀开盖在头上的斗篷,望向了阔别多年的楚老爷!
菊青也看到了:“糟糕!是楚小姐的父亲!真是冤家路窄!”
杀手闻言,却笑了:“楚小姐的父亲才好呢,谁不知道他们俩跟仇人似的。”
姚汐眼睛一亮,拍了拍杀手的肩膀:“你和菊青去那边等我!”
杀手与菊青去了。
楚老爷皱着眉头走向这个一直拿一双泪眼看着他的小姑娘,待走近了,含了一丝不耐烦地问:“你谁呀你?干嘛这么看我?本官是侍郎大人,侍郎你懂不懂?还不快给本官下跪行礼?坐?你还敢坐?”
老子都没坐!
姚汐鼻子一酸,一把抱住了他的腿:“父亲!”
楚老爷像被雷劈了似的跳了起来:“哇!饭可以乱吃,爹不能乱认啊!”
姚汐爬过去,再次抱住了他的腿,泫然道:“父亲,我是芊芊啊!你小时候,最喜欢骂我小灾星了,你不记得了吗?”
靠!
怎么连这个梗都知道?
难不成他与楚芊芊的故事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
“你这小骗子,给爷滚开!”
姚汐死死地抱住他:“你爱喝酒,爱吃栗子红烧肉,不喜吃辣,我随了你,最爱吃蜜柚。你的屁股上,有个胎记,你跟娘说,谁要是随了你,也能在屁股上有个胎记,那就是福。陌儿有,不信的话你去看!”
楚老爷怔住了,这些私密的东西,江湖书生不可能知道,还有那声陌儿,喊得…太顺口了些。
但…但…她…这…如果…哎!
“我…我女儿在家里啊。”楚老爷支支吾吾地说。
姚汐含泪摇头:“不是的!那个不是楚芊芊!她是假的!我才是真的!我才是你女儿啊,父亲!”
“可你长得…”楚老爷挠了挠头。
姚汐哭道:“父亲!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我没骗你,我才是你女儿!我才是楚芊芊!我发誓!我绝对没有骗你啊父亲!我还可以说好多好多陌儿与嫣儿的事,我们在庄子里的事!陌儿身体不好,嫣儿的更不好,嫣儿一乱吃东西就拉肚子,一冷就咳嗽…”
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全都是连丹橘和老太太都不清楚的东西,楚老爷越听脸色越白。这要不是亲生的,他都怀疑自己是外头捡回来的。
那边,官兵追来了。
姚汐心口猛地缩紧:“是!我才是!父亲救我!”
救她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让她坐上他的马车就可以了。
但——
楚老爷如同嚼了黄连似的,一张脸都扭成了一团:“他们要抓的罪犯是…你?呀!你真的犯了罪?”
三司会审,不会轻易冤枉好人。尤其,陛下也在场呢,若是不公允,传出去有损陛下的德行啊。
姚汐知道瞒不过他,就哭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想回到你们身边了…我…不,我没犯罪!我…”
你伤害楚芊芊,你残害虞伯,你杀害宫女!
脑子里蓦地闪过这么一句,姚汐僵住了:“父亲!不管怎样,我是你女儿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犯错了!我…我会好好待你!好好侍奉你!也会听话的!”
楚老爷像见了鬼似的咧着嘴儿:“你…你没骗我?你才是…真正的楚芊芊?”
姚汐点头如捣蒜:“是!父亲!我才是你的长女啊!父亲救我!”
楚老爷一下子热泪盈眶了,蹲下身,哽咽着抱住了她:“女儿——”
姚汐声泪俱下:“父亲——”
楚老爷含泪,激动地拉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却朝那边一挥:“我抓到姚汐啦——快来这里!”
姚汐骇然失色!
楚老爷叉腰一笑,哈哈,老子这回总算是彻底摆脱小灾星了!
【V35】姚汐之死,王爷晓真相
姚汐没料到楚老爷会这么薄情!这么寡义!这么恨不得她去死!
想想也对,要不是这样,当初他如何会把老太爷的死算到她头上,又如何会把她赶到无人问津的村庄?
他也赶了现在的楚芊芊,只不过不同的是,现在的楚芊芊有法子回去,有法子跟他对着干!
怪谁?怪他太绝情还是怪自己太没本事?
姚汐不知道这一刻的心情究竟复杂到了什么程度,失望、焦虑、难堪、悲恸…似乎都不足以形容万分之一的感受,如果可以,她甚至情愿自己没来这么一遭!
官兵迫近了。
她怔在原地,都忘记呼救奔跑了。
那边的菊青一瞅失态不对,忙招呼杀手去救姚汐,自己则拉下帽檐,抄小路去往别的地方与他们会和。
菊青打小伺候姚汐,要说没发现姚汐变得与以前不大一样了是不可能的,但变了又怎样?变了姚汐就不是姚汐了吗?当然不会。只要姚汐一天用着姚汐的身份,就一天是她主人。而作为一名衷仆的她,能做的、该做的便是竭尽全力护得姚汐周全。
杀手一个飞身,点了楚老爷的穴道,楚老爷眼眸一瞪,连呼救都来不及便已无法动弹了,随即,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武艺高强的男人扛起姚汐,施展轻功逃离了原地。
“快追——”
“那边!”
“快通知禁卫军封锁道路——”
“追啊——”
官兵们跑了一半,统统折回,朝杀手与姚汐追过去了。
楚老爷欲哭无泪,给老子解穴啊——
冷风如刀,吹在脸上,如同刮骨一般难受。
姚汐紧了紧搂着他的手,低低地道:“朝人多的地方走!”
人太少,目标太大,容易被抓到。
人多的话,要顾忌百姓的安危,官兵们反而不敢大开杀戒。
杀手也正有此意,他凝神聚气,脚步一转,飞入了市集。
“王爷!王爷!”亲王府内,内侍扬着拂尘,跌跌撞撞地奔进了书房,没注意到平时走了不下百次的门槛,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诸葛琰浓眉一蹙:“你干什么这么急?官司输了吗?”
内侍张大嘴,想说什么,却又好似无法发出声音。
诸葛琰的心咯噔一下,真的输了?不该啊,他明明已经宠幸欧阳瑾了,欧阳瑾也答应替姚汐作证了,姚汐哪怕不能完全洗脱冒领功劳的罪名,伤害四皇子一罪也是可以摘干净的。而只要把这个摘干净了,冒领功劳的罪,走走关系,也就没什么了。
“三德,你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姚汐输掉了?他们怎么宣判姚汐的?啊?”他急得站了起来。
看着事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的他,内侍的心有一瞬的抽痛,甚至想让这个误会一直持续下去,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怕他今天不说,等出了这个大门,王爷还是会从别人口中听到事件的真相。
犹豫了半晌,他捶着胸口,苦叹道:“姚汐输掉了,三法司给她判了斩首之刑。”
诸葛琰一屁股跌在了椅子上!
“怎么会输?欧阳瑾的证词没有用吗?”他苍白着脸,问。
内侍动了动嘴皮子,不知该怎么讲才能将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整件事中,不论是欧阳瑾邀宠,还是姚汐假冒纯阴之女,王爷一直被蒙在鼓里,王爷豁出一切去保护的人,实际是一直在挑拨他们母子关系的人,而王爷险些杀掉的人,却是王爷真正应该寻找的人。
当初不觉得,而今细细想来,那个给楚芊芊接生的稳婆,八成就是有人故意送到他跟前儿来的。而他在楚家查到的,也是有人想让他知道的。
那人是谁,不用说也能猜到了。
他傻啊,识人不明,害得王爷酿成大错!
“王爷!您惩罚老奴吧!老奴对不起你!”内侍跪下,磕头,泫然大哭。
诸葛琰一头雾水,忙扶起这个照顾了自己十六年的太监道:“你跪什么跪?快起来!有话就好生说!到底怎么了?”
内侍苦着脸道:“夫人…夫人没替姚汐作证。”
“夫人?哪个夫人?”诸葛琰下意识地问。
内侍就道:“欧阳瑾啊。”
你都临幸人家了,少说也得给个位份吧,既然是表妹,总不能只做侍妾。
诸葛琰想起欧阳瑾就烦:“她算哪门子夫人?你别岔开话题!她怎么不给作证了?”
“这…”内侍迟疑了半晌,而后看着诸葛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她可能是察觉到什么,觉得不能给姚汐作证,不能助纣为虐吧?”
总不能说,她是被诸葛夜和楚芊芊收买了吧?
凭心而论,欧阳瑾人品虽差了些,但对王爷的一颗心半分没有掺假,如果可以,他希望王爷跟她好好儿的,所以,他会尽量替欧阳瑾说好话。
诸葛琰没注意到他话里的机锋,只道:“你能不能一次洗说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据我所知,就算欧阳瑾没给姚汐作证,姚汐推下四皇子也是无心之举,按律法,最多监禁十年,怎么就变成砍头了?”
内侍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捶了捶大腿,一咬牙,说了:“王爷,姚汐…是犯了欺君之罪呀!”
“冒领功劳吗?是楚芊芊自己不要的,她至多是贪心,还算不上欺君。”诸葛琰驳斥。
内侍捏了把冷汗,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姚汐不是纯阴之女!”
“不是纯阴之女?怎么可能…”诸葛琰干笑了两声,忽然,神色一僵,“你说什么?她不是纯阴之女?!怎么会…怎么会不是?你不是查了吗?楚芊芊是假的,是被姨娘收买产婆伪造的!姚汐才是真的!”
内侍再次跪了下去:“王爷!王爷!错了啊!老奴没有查明白——”
什么叫没查明白?当时审讯产婆的时候,他也在场,那产婆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收了姨娘的钱,要给楚芊芊伪造一个人人唾弃的生辰八字,好以此来扳倒沈氏。他还看见了姨娘送给产婆的镯子,三德也去姨娘的娘家问了,确有此事!难不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产婆弄出来愚弄他的?
内侍见诸葛琰一副如遭雷击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但事已至此,慢慢捅刀子和快些捅刀子,都是痛,他索性将话头挑明了:“姚汐是假的,她是阴年阴月阴日,却非阴时。姚家盗了楚芊芊的生辰八字,将姚汐的戌时改成了亥时,然后让姚汐赴京参选。三法司与户部尚书已经查过姚汐的户籍表了,千真万确啊!”
所以…姚汐是假的,楚芊芊才是真的。
他花了那么多功夫倾心相对、甚至险些把整个欧阳家的家产都赔进去只为给她脱罪、委屈自己宠幸不喜欢的女人只为给她作伪证的人,是个赝品!
一个…害了楚芊芊的赝品!
而为了这个赝品,他还差点儿…杀了自己的娘亲!
“王爷,王爷!王爷——”内侍看着摇摇欲坠的诸葛琰,吓得大叫。
胸腔如有炸弹砰然爆破,诸葛琰身躯一震,喷出了一口鲜血。
内侍大骇!
扶住他,失声尖叫:“王爷——王爷——”
诸葛琰推开他,连嘴角的血迹都顾不得擦,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书房。
天空,一片阴霾。
姚汐不知道自己究竟逃亡了多久,只觉双手和脸颊都快要失去知觉,身后的马蹄声、吵嚷声却依旧于耳不绝。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大限将至,她开始思索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为何前世命苦,今生也命苦。
还是楚家大小姐的时候,她时常被二妹、三妹欺负,丫鬟们看见了,也不帮她。她每次都被欺负得很惨,可她不敢反抗,只能每次回到家后冲沈氏发火。
沈氏默默地受着,并不告诉别人,她那么温柔恭顺的女儿,有着那么不讲理的一面。
后来,老太爷死了,她被赶出楚家。
她知道沈氏怀孕了,但她拉着沈氏的手说:“娘,不要抛弃我——我一个人会死掉的——”
沈氏跟她去了。
村子里,一点都不好玩。
弟弟妹妹也不好玩。
他们小,吃的却不少,总跟她抢,抢得她好烦!
沈氏也不会赚钱,变卖了首饰后,勉强维持了生计,却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那时,她就在想,这种苦日子,何时才能到头?或者,如果没有盼头,又还有什么活头?
终于,她如愿以偿地逃离这种生活了。
如果早知道诸葛夜会有需要纯阴之女冲喜的一天,她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生存意志的。
是她走了,那个女人才来。
是她的八字好,楚家才接了他们回去。
是她的容颜美丽,才俘获了世子的心。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是她的,是她的!
那个可恶的女人,凭什么…恬不知耻地霸占了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