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要先放?”
岑念听着女人心不在焉的话,停下了动作。
“是啊。”
“葱先放的话,炒到最后起锅时就没有葱味了。”
“我哪儿知道那么多,随便炒炒不就行了。”女人一脸不耐烦。
岑念最后还是先将切碎的葱倒入了油锅。
按照女人教的方法,她炒出了一碗平凡无奇的蛋炒饭。
第112章第 112 章
岑念拿上不锈钢汤勺, 端着这碗饭和女人一起回到小粉红的门外, 她停了下来, 将放着汤勺的饭碗递给女人。
“你拿进去,说是你亲自下厨炒的。”
“我知道,还用得着你说?”女人翻了个白眼,嫉恨的目光从岑念脸上一闪而过。
女人接过饭碗, 正要进屋时,岑念忽然开口问道:
“为什么连几年时间都等不了?”
“神经!”
女人看了她一眼, 快步走进小粉红的卧室。
留下岑念一人站在门外。
不一会,小粉红的房间里传出了她的笑声,看来两夫妻已经成功把她哄好。
是啊, 怎么会哄不好呢?
她抬眼看向窗外的后院,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阴云,干净透亮的玻璃窗上有越来越多的银丝挂上, 仲夏的天气飘忽不定, 清晨还是艳阳高照,没过多久就风来了, 雨也来了。
沈莲从另一间房里走出, 看见岑念后, 跟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看去:
“哎呀!下雨了,我晾在阳台上的衣服还没收呢。”
岑念开口:“之前给小粉红换衣服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被你看见了?”沈莲笑了笑:“也没什么, 就是想起那条裙子是她妈妈两年前送给她的……两年了, 那条裙子竟然还很合身。”
她看了眼小粉红屋里其乐融融的景象, 对岑念说:“走吧,陪我去活动室照顾孩子,他们也想听念姐姐的琴声了。”
岑念跟着她向活动室走去。
身后的幸福是虚假的,可是即便是虚假的,她也要维护这虚假的幸福。
如果一个人能够选择,那么她究竟会选择在虚假的幸福中死去,还是在冰冷的真相中死去?
如果结果已经被注定,能够选择的只有过程,她会怎么选呢?
岑念在之后的义工活动中都始终心情低沉,即使之后小粉红父母留下一包旺旺大礼包就潇洒离开了也一样。
她的心情依然沉重。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她望着窗外的大雨,始终无法从烦闷的心思中抽身出来。
随着大雨倾盆,时间缓缓流逝。
……
在一栋高耸大气的大厦顶层,一间宽敞豪华的会议室向两边敞开大门,西装革履、身价不菲的男人们纷纷走出,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妆容精致干练的女人,他们或是交谈着会议上的内容,或是满面微笑地进行着商业互吹,还有一些人急着赶下一场会议,匆匆向电梯间走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因为股东们的离去而变得宽敞起来,依然留在座位上的岑筠连总算有了休息的机会。
他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端起面前已经冷却的茶水喝了一口,眼睛看着起身走向玻璃窗前的岑溪。
“晚餐就在公司吃吧,我叫凯宾斯基送餐过来。”岑筠连说。
岑溪望着窗外的大雨,半晌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不用了,我出去一会。”
“你去哪儿?晚上还要和国土局的那帮人见面开会,别到处乱晃了。”岑筠连皱眉。
“我会准时赶回来的。”
岑溪不以为意地一笑,一步未停地走出了集团会议室。
岑溪离开没一会,两个男人走进了会议室。
“听说岑董晚餐没有预约,我和张董、赵董几人组了个局请您去黄公子那里吃顿便餐,不知岑董肯不肯赏个薄面出席啊?”
“你们去吧,我晚上还有会要开……”岑筠连摆手。
“吃个饭要多久?岑董的接送都包在我身上,我保证准时把您送回来,这行了吗?”
“陈董太客气了,我在公司里跟着员工们一起吃简单点就行了……”
两个脸上堆满热情笑容的男人把半推半就的岑筠连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推着他往外走去。
“这怎么行,岑董劳苦功高,哪能和普通职员吃一样的,走走走,今天一定让岑董吃得高兴!”
“我那小蜜……”
“知道岑董吃饭要带着秘书处理公务,已经给您叫上了。”男人呵呵笑了两声:“我来的路上还见到贵公子了,只可惜他急着外出,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
岑筠连哼了一声:“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
“都是过来人,这有什么不好猜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笑道:“能让我们冒雨外出的,不是金钱的机会就是美色的机会。看岑总刚刚的表情,我觉得是后一种。”
“你说他谈恋爱了?”岑筠连一脸狐疑。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另一个男人接话,笑着说:“我们这些老头不也有自己的乐子吗?”
“话是这么说……”
几人渐渐走远了。
大厦底下的地库出口,一辆黑色的布加迪威龙在雨幕中飞驰而出。
“徐院长,请问我妹妹离开贵中心了吗?”
“正在收拾东西,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要走了吧。”
“麻烦您帮我拖住她一会,她没有带伞,我正在来接她的路上,现在是……”
岑溪看向右手想看一眼现在的时间,发现手腕上没有手表只有一根红绳时,不由哑然失笑。
“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达,不要告诉她我来了,可以吗?”
徐虹爽快地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岑溪看了手腕上的红绳几秒,收回视线时掠过主后视镜,瞧见了里面露着微笑的自己。
这里又没有别人,笑有什么用?
“……傻瓜。”
喃喃自语的声音轻轻发出,转瞬后消失地无踪无影。
雨刷在前挡风玻璃上有节奏的地来回摇摆,刚刚清除的雨丝转瞬又贴上玻璃,岑溪看向窗外的大雨,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母亲忌日那天的事。
也是这么大的雨。
他在细密的冷雨中见到了一束微光,虽然微弱,但足以照进他的世界。
他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倔的人,他没有联系她,她也就赌气不联系他,一般人生气就直接走了,她一边生气,还一边在原地等他。
以他凡事尽善尽美不得罪人的性格,为什么当时会连一个电话都不愿主动打出呢?
当时他不明白,后来不愿明白。
不打电话,是不愿去证实她是否还在等他。
心中已经笃定不会有人等他,但依然期待着有一个人能够等他,所以他不愿打出那通电话。
世界总是让他失望,而相识以来,她从未叫他失望。
思绪纷飞时,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彩虹中心所在的居民街上,还要再拐一条小巷才能抵达中心门口,然而小巷太窄,无法容纳布加迪威龙驶入。
不远处就有一家便利店,但是岑溪不想先淋湿再买伞,他一会还要穿着这身衣服去和政府的人开会,衣装也是他态度的一个部分。
岑溪在街口停下,思考着如何才能接到没有带伞的岑念。
一个打着蓝白色条纹雨伞的年轻女孩从车旁路过,岑溪按下车窗,细密的雨丝从窗外飘进,打湿了车窗边缘。
一辆价值千万的豪车对你按下车窗,年轻英俊的男人在车内柔声请你帮个忙,有几个人能不为所动?
年轻的女孩愣愣地看着岑溪,一张脸宛如成熟地西红柿。
“可、可以……我能帮什么忙呢?”女孩结结巴巴地说。
白日梦大家都做过的。
女孩已经开始在心中默背自己的电话号码,谨防大运上门却因为自己背错号码而遗憾终生。
“你的伞——”岑溪笑着说:“可以一千元卖给我吗?”
五分钟后,岑溪收了伞,站在彩虹中心的门廊下等待岑念出来。
他等了几分钟,岑念从玄关里走出,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就要一脚踏入雨幕。
岑溪皱眉拉住她。
岑念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她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下雨了,你想淋雨回家吗?”
岑溪打开伞撑在两人头顶。
“我以为中心会有多的伞……”
没想到一把也没有。
她好不容于找到一把别人落在中心的伞,徐虹也拿了过去,说是伞骨坏了根本打不开。
“谢谢你来接我。”
岑溪直觉“中心无伞”的误会和自己有关,果断转移了话题。
“没事,吃晚餐了吗?”
岑念摇了摇头。
“想吃什么?”
“没胃口。”
“怎么了?”
岑溪朝她看去,少女望着被雨伞隔绝的雨中世界没有说话。
他没有追问。
“雨大,小心淋湿。”岑溪说:“挽着我。”
少女不疑有他,柔顺地挽上他拿伞的胳膊。
“……你还戴着?”她神色意外,目光牢牢盯在他拿伞的手腕上。
“戴,怎么不戴?”
岑念沉默片刻,说:“我以为……”
“以为我意思意思就会取下来?”岑溪笑着说完她未尽的话。
“……”
“不会取的。”岑溪笑道:“也不看看是谁送的,比百达翡丽有面儿多了。”
“你在哄我开心?”
少女耳垂慢慢红了,挽着他的手腕也有缩回去的迹象。
“你开心了吗?”
“……嗯。”
“可是,我不是哄你的。”岑溪笑道。
夹杂着雨丝的凉风中,他笑得风淡云轻,仿佛说得也只是随口一言。
岑念的窦性心律不齐又发作了。
她从他的眼睛上移开目光,狐疑又有些气闷地想,他是不是也是这么哄其他女孩的。
“既然开心了,现在能不能告诉你之前是在为什么不开心?”岑溪说。
岑念垂下眼眸,半晌后,终于开口将今天小粉红父母的事说给他听。
先是客观描绘了事实后,轮到表述自己的个人想法时,她却犹疑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结论:
“每个人都是可以被替代的,我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控制不住会难过。”
为什么连几年时间都等不了?
这不是她问小粉红母亲的问题,而是她迟来的,对父母的质问。
在发病之前,她一直是个独生女,因为足够优秀,早就被内定成家族继承人,父母都没有再生二胎的愿望和精力。
“妈妈有你一个就够了,你是我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除了你,谁也不配成为岑家的继承人。”
甜言蜜语听得多了,听的人会将它当真,说的人却不会。
她被医生断言无法治愈的第二年,母亲就火速怀上了弟弟。
他们想瞒着她,母亲在肚子明显后就不来玻璃房看她了,然而她不需要亲眼见到事实,就能从蛛丝马迹中推出众人想要隐藏在她面前的真相。
她可以理解父母的选择。只是依然很难受。
原来她并非独一无二,原来她只是一颗可以被替换的螺帽。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明白自己没有无理取闹的资格,面对命运,她不哭不闹,安静冷漠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难道她不怕死吗?
她怕。
可是她知道,她已经被放弃,唯二在乎她是否害怕的人已经预备好走上另一条没有她的道路,她的惊慌和恐惧,留恋和不舍都只是无用的累赘,只是他们通向新生活的绊脚石。
她啊,只是一颗即将报废的螺帽。
她将所有痛苦和恐惧咽下,像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般冷漠。
因为她必须冷漠。只有她冷漠,才对大家都好。
不,对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好。
她就快死了,她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上辈子,她并非不幸福,她只是孤独。
岑念垂下眼眸,看着脚下被她不断踏破的水泊和人影。
只是孤独。
“每个人都可以被替代……也许吧,但是偶尔也会有例外情况发生。”
岑溪的声音有着让人不自觉静下心来的魔力,就像此刻夹着细雨的风,轻柔地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雨似乎变小了。
地面的水泊荡漾着涟漪,仿佛她忽然被风吹动的心湖。
“在我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无法替代。”
第113章第 113 章
第二天清晨六点, 岑念一身轻装又出门跑步去了。
晴空万里无云, 一如她此刻的好心情, 就连脚下的步伐也似乎轻快了一些。
老头子又拿着他的折叠小板凳挡在路中央,靠在他腿边的大毛笔就像是关公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一般,老头一脸岑念欠了他八百万不还的表情,屁股牢牢坐在凳子上, 眼睛珠子却盯在她身上,没等她跑到面前就忍不住质问:
“你昨天怎么没来?说好了每天都来跑步, 这么快就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连跑步都坚持不下来,以后还想做什么大事?”
老头子一开口就止不住, 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年轻人就是这样,做事三分钟热度——一点毅力都没有,说放弃就放弃!要知道, 我们那时候……哎你怎么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岑念取下蓝牙耳机。
“……你在和我说话?”
“……”
老头差点气死。
岑念不会告诉他在他说话的一开始她就关掉了音乐, 她当然听见了他的喋喋不休,来而不往非礼也, 想让岑念不痛快的人, 最后的结果一般都是只有自己不痛快。
她停下脚步, 走回老头面前,看着已经风干消失的半篇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
老头又洋洋得意起来:
“我来考考你,你知道这是谁的字体吗?”
“张旭唐的草书。”
“……”
老头再一次装逼失败, 瞪着眼睛看她。
为了挽回失去的尊严, 老头说:“你看我这字写得好看吗?”
岑念勉强点了点头。
“嗯, 你也不用羡慕,我可以教你。”老头昂起下巴:“练上个七□□十年,说不定你也能学个毛皮。”
“不用。”岑念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半吊子草书。
“什么不用?你们年轻人的那□□刨字……”
老头话音未落,岑念已经拿过了他手里的毛笔。
蘸水,抹笔尖,写字——岑念的动作一气呵成,除了毛笔过大她用着有些不习惯外,一看就是会写毛笔字的老手。
同样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岑念用一手骨力遒劲的柳体写完全篇。
老头:“……”
第N次装逼失败。
岑念把毛笔还给他,打算继续往前跑了。
“哎——哎!你等等!”老头把她叫停。
岑念转头看着他,老头似乎自己都没想清楚要说什么,面对岑念扬起的眉毛,他用气急败坏掩饰自己的心虚:
“你天天跑步有用吗?你这蜗牛一样的慢跑有什么用啊!”
岑念:“……”
刚刚是谁在为她一天没来晨跑就气愤不已的?
“你有更好的办法?”她问。
“有!”老头精神一振,说:“你跟着我学打太极拳。”
岑念转身就走:“五十年后再说吧。”
“你站住!”老头气急:“太极拳你不学,擒拿术你学不学啊?站军姿呢?野外求生技巧呢?!”
老头这是把他压箱底的东西全摆出来任她挑选了吗?
别的都算了,站军姿是什么?谁要学这个?
岑念走了回去,重新打量着老头:“你是军人?”
“退役军人。”老头挺起胸脯。
岑念想了想,说:“我想学适合女性使用的防身术。”
“简单!我教你几招用巧劲的擒拿术,你就是对上一米八的壮汉……”老头顿了顿,看着岑念又改口:“你这小身板,学了可能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记住,遇到危险,能跑就跑,你是打不过男人的。”
老头似乎把教学行为当作了一种游戏,乐在其中地反复示范指正岑念的动作。
在江边学了一个多小时的防身术后,岑念回家了。
没想到跑步还能跑出一个免费的防身术老师,虽然说话讨人厌了点,人无完人,免费的就是要差一点,岑念忍了。
话说回来,她在那条路上跑了这么久,也没见老头和其他人搭话。
汤老和钱奶奶也是,她也没说什么——连水果篮都没往他们家提过,莫名其妙就得了他们欢心。
难道——她上辈子是老人乐?
岑念回家后正好遇上岑溪一人在楼下吃早餐,打了声招呼后,她就独自上楼了。
洗得干干净净,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后,岑念径直去了四楼的琴房。
坐在钢琴前,岑念跟着记忆里的乐谱缓缓弹出一曲安宁的奏鸣曲。
原身自带绝佳的身体记忆力,同样的曲子,这具身体只需要她从前的一半时间就能牢记,这有利于扒谱的效率,但是岑念自己的绝对音感却没有了。
这具身体有胜她的优点,也有败给她的缺点,那就是这具身体的手太小,跨九度极其勉强,这样的先天条件在职业钢琴家中只能算中等偏下,很难成为杰出的专业钢琴家。
岑念坐在琴凳上,打算弹满六小时再下琴,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干的,不过短短三小时,她的十指就疼得不得不停下了弹奏的动作。
她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的这十根指头。
原主的十指原本嫩如白葱,现在已经被她日日练琴练出了一层薄茧。
她很熟悉这种状态,接下来薄茧会变成厚茧,指腹也会慢慢变形。
只有一双不美丽的手,才能弹出最动听的琴声。
休息一会吧,岑念想。
……
“所以,你的休息一会,就是拿着高数题来问我?”岑溪忍俊不禁地看着她。
“……不可以吗?”岑念有些困惑。
“可以。”他笑道。
岑溪给她讲完她问的题后,岑念正打算离开,目光忽然落到他打开的电脑上。
她对那一排排的线性方程组产生了兴趣:
“你在做什么?”
“建模。”岑溪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数学建模。”
“……我能看着你做吗?”
岑溪笑了:“把椅子搬过来坐吧。”
于是,岑念把练琴忘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跟着岑溪学习蛛网模型去了。
学到一半,岑念忽然想起来:“你不是学哲学的吗?”
“学哲学也可以辅修数学。”
“你还会玩滑板——”岑念没见过比他更多功能的复合型人才了,她问:“有你不会的吗?”
“你问个问题试试?”
“世界上名字最长的首都是什么?”
岑溪笑了起来:“我认输,我怕舌头打结。”
“你肯定知道。”岑念笃定地说。
“我知道你也知道。”
两人对视,不由自主都笑了。
毋庸置疑,这是一段无聊的对话,但就是这么一段无聊的对话,也让岑念觉得开心。
和正确的人呆在一起,什么也不用做,也能开心。
和错误的人呆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开心。
充实而平淡的暑假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岑念按部就班地实行着她的暑期计划表,这段时间以来,她在人际关系上最大的变化应该就是多了一个爱挑刺的防身术老师。
老头不仅教她防身术,还跟着她一起跑步,说来惭愧,岑念缺乏锻炼的身体让她连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也跑不过。
大概是军队里带出来的习惯,老头不仅跟着她跑,还要跟着她骂:
“抬头!挺胸!吸气!你看看你这瘸腿蜗牛一样的速度,坏人来了再给你五条腿你都跑不动!”
“……一个人长七条腿当然走不动了。”
“你还有力气说话?提速!提速!”
一条滨江路跑下来,岑念气喘吁吁,恨不得就这么仰倒下去不管不顾,反观老头,别人神采奕奕,腰不酸腿不疼,大气都不喘个,那张嘴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停过,八百年没说过话那样吧嗒吧嗒地不停说着,从读书时到军队当兵,从当兵到决定听家里安排结婚生子——岑念别的没学多少,老头的“当年勇”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你看看你,身体这么虚,现在不开始锻炼,以后有得你受!”
老头念念有词地走到一边,拉下路边的树枝左挑右选扯下一片树叶后回到还在喘气的岑念身边。
“看好了,我教你不用乐器也能吹奏曲子。”
老头把叶片放到嘴边,一首轻快愉悦的不知名小曲从他轻轻抿着叶片的双唇中发出。
用叶片吹小曲,比擂琴什么的更让岑念好奇,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技术,不禁入迷地看着老头的魔法。
老头吹了四五十秒,放下叶片满脸得意:“哼,现在的年轻人哪懂得这一套!”
岑念无视他不讽刺人就开不了口说话的坏毛病,问“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这是我战友教我的曲子,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这一手也是他教我的,我们曾是睡上下铺的兄弟……后来他被召去战场,就没什么后来了。”
老头的神色黯淡下去,这还是岑念第一次见他露出低落的表情,在此之前,老头都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一样,对什么都能愤世嫉俗地讽刺上几句。
“怎么没有后来?”岑念说:“后来,你还在怀念他,后来,你还把他的这手树叶吹奏演示给另一人看。”
老头怔住。
岑念说:“你去世以后,我也会替你记着他。”
老头脸上的感动立即变成气急败坏:“老子还要再活一百年呢!”
岑念瞥他一眼:“老人妖。”
老头气得鼻子都歪了,人妖就人妖,还老人妖?!
“你要是我孙女,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收拾?”
“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伺候!”
“我不想要年纪那么大的爹。”
老头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跑步!马上跑起来!不跑个一千米你今天就踏着老头我的尸体过去!”
第114章第 114 章
一番斗嘴, 也不知道是谁伤害了谁。
火红的朝阳升上高空时, 岑念拖着自己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家, 思考今天是否就是这双腿报废的时间,而老头则在思考下回见面要不要备上速效救心丸,以防真的需要急救车乌拉乌拉地把他送往医院做电疗。
总得来说,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分别之前, 一老一小坐在江堤边聊天,岑念问:“你的家人呢?”
“哼, 活着跟死了没两样。”老头冷哼一声,颇有怨气:“老婆子不是搓麻将就是扭秧歌,整日不见人影!”
“你的孩子呢?”
“有个儿子, 不提也罢!”提起儿子,老头的怨气更大了:“还不如我的狗儿子听话懂事!我的狗儿子比人儿子有良心多了,天天陪着我这个孤寡老人, 你知道泰迪吗?那种卷毛狗——我的狗儿子就是泰迪, 对了——小女娃,你讨厌狗吗?”
“不讨厌。”
“不讨厌就行!明天我把我狗儿子牵来给你瞅瞅, 那家伙可聪明啦, 不是老头子我自夸, 我的狗儿子比我那两条腿的儿子聪明得多!就是有一点不好,跟我那人儿子一样,管不住下/半/身……”
说起他的狗儿, 老头滔滔不绝, 再三提醒她明天来跑步, 他会把狗儿介绍给她。
岑念答应后就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她出门时遇见刚从外回来的岑筠连,他喝得酩酊大醉,被齐佑搀扶着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