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这栋房价已不可估量的“楼王”里,正满溢着危险的低气压。傅沛令和吴旭彬一言不发地分别坐在一条沙发上,两人都沉着脸,一声关门声,涂鸣赶着一个面色紧张,还没走近就已经露怯的女人走进了客厅。
涂鸣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女人却不敢坐,她站立难安地陷在几道冷冷的视线里,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自己最熟悉的人,她希望能帮自己说几句话的人,却只是面色平静地望着地面。
傅沛令面色冰冷,厌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昨晚他头疼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时,根据成年人的情景联想,他以为自己喝酒误事,在不清醒的时候做了对不起薄荧的事,慌乱之下,他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确认就匆匆穿起衣服离开了,傅沛令怀着满腹的忐忑和侥幸心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回到家中,他以为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掩藏好这次意外,直到今天从电脑上看到新闻报道和对方的照片,他才明白自己早就跌进了一个蓄谋了多时的陷阱里。
“傻站着干什么,你想俯视我们几个?”涂鸣说。
女人犹豫地走向吴旭彬所在的沙发,想要在角落坐下,在她即将落座的瞬间,傅沛令声音冰冷地开口:“谁允许你坐了?”
“可是……”女人无措地看向涂鸣,涂鸣笑嘻嘻地看着她:“别看我,我只是让你别傻站着。”
女人离沙发只有一厘米距离的屁股只有抬了起来,她刚刚站直,傅沛令又说:“我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的看我,这样做的人,结局往往都很惨。”
女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脸难堪和紧张。
“不能站,不能坐,这还不简单——”涂鸣大笑起来,他的双手散漫地敞开,分别搭在两边的沙发边上,整个人极其浪荡不羁地看着女人,话音一转,凉凉地说:“跪着不就行了吗。”
女人面色一白,立即看向吴旭彬,然而那个男人和之前一样,依然是一脸事不关己的平静,默默地看着一尘不染的地面。
半晌的寂静后,女人慢慢地跪了下去。当她的膝盖和光洁的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碰撞声后,傅沛令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站了起来走到女人面前,隔着一层纸巾捏住了女人的下巴,他毫不留情,光是从女人被挤压变形的下巴上就能感受到他的冷漠和厌恶,女人又疼又怕,然而在傅沛令阴冷刺骨的注视下,她连哼都不敢哼出一声,闪烁的眼泪在她的眼中积蓄,她默默无语地凝视着傅沛令,无助而脆弱,就像曾经茫然无措地蜷缩在他羽翼下,只能紧紧依靠他的薄荧。
傅沛令的心里一痛,因为他曾拥有,最后却又失去的,全身心依赖他的薄荧。
紧随这抹心痛的,是暴虐,是厌恶,傅沛令抬起手,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客厅里。
女人捂着脸倒在地上,楚楚可怜的表情没有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满脸冷漠的傅沛令。
傅沛令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审视地扫了一遍,眉头越蹙越紧,他将擦了手的纸巾准确无误地投进垃圾桶,冷冷地说道:“就凭你也敢营销‘小薄荧’的人设?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模仿她的神态,我就让你今后只能演毁容的角色,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女人紧握起双手,惊惶的神情取代了隐忍的愤恨,她不知道傅沛令的威胁是断绝她的星路还是让她真的毁容,她只知道,这两种威胁,他都有足够的能力去实现。
傅沛令皱着眉:“看着恶心,涂鸣,带她出去吧。”
“我——”女人不甘就这么走了,她试着为自己争取一点利益,傅沛令已经厌恶地皱起了眉:“让她赶紧消失。”
“走吧——”涂鸣提起女人的衣领,推她向玄关走了一步:“趁我还允许你自己走的时候。”
涂鸣和女人离开后,客厅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半晌后,傅沛令冷冷地说:
“你不觉得自己该解释几句吗?”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吴旭彬淡淡一笑,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笑着抬起眼来:“你要我解释什么?”
“你骗了我。”傅沛令阴冷地看着另一条沙发上的吴旭彬:“六年前,武杰想要把她送给我,我给了她两百万,我的条件就是不管她想整成元玉光还是谁,只要她愿意躺在手术台上就行,她不配和薄荧相像,丝毫相像都不行——我把这件事交给了你,你告诉我办好了,你告诉我,她和薄荧一点也不像了……然而你不仅没有执行我的命令,还瞒着我养了她六年,不断给她做手术,甚至培养她学习薄荧的言行举止,让她从里到外都和薄荧越来越像……吴旭彬,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吴旭彬低声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傅沛令,你扪心自问……我做过一次对你有害的事吗?”
“你没有伤害我,但你伤害了我的妻子。”傅沛令沉着脸说。
“那个女人也配做你的妻子?就算你是这么认为的,她呢?她承认自己是你的妻子吗?”吴旭彬冷笑起来:“你们结婚那天在化妆室里说的话我听见了,她说——”
“闭嘴!”傅沛令铁青着脸怒吼出声。
他不需要再从别人嘴里听到那句话。
那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在他的心脏上,至今还在溃烂着。
她说——
“你看,我美吗?”
在洒满阳光的化妆室里,她提起繁重的婚纱裙边,微笑着对他问道。
在她的微笑面前,他的心也洒满阳光,在这一天之前,傅沛令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幸福的一天,他为了得到这只美丽的小鸟,不得不残忍地折断她的翅膀,但是他会比任何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待她,他会给他世上最贵最好的一切,让她成为天底下所有女人艳羡的对象,他相信,他失去的,在他的努力下终有一天会回到他的身边。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他目光如水地看着她:“很美。”
“恭喜你经过不懈努力,获得了这具美丽的躯壳。”她松手放开裙摆,倾身上前,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右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然后,她的微笑随着逆光隐入阴影。
“但是很可惜,你永远都得不到我的心。”
僵持的空气中,静得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许久后,吴旭彬说:“你不觉得为了薄荧,你已经变了太多吗?”
傅沛令冷硬地说:“我一直都是我,从没变过。”
“不,自从你认识这个女人后,你就开始变了,你开始疏远从前的朋友,将她凌驾于我们所有人之上——”
傅沛令皱起眉:“你不是不知道,现在的薄荧只有我了,你们有很多朋友很多去处,但是薄荧只有我一人,我早就下决心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了,这是我欠她的……”
“真的如此吗?”吴旭彬冷笑:“她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这样下去,就会被她作成孤家寡人了。”
“这和她没关系!”傅沛令的声音里带上一丝怒意:“吴旭彬,你为什么总是要针对她?”
“和她没关系?”吴旭彬的脸上露出讥讽:“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我就不说了,单说郑风、罗泾、涂鸣、我、你——我们五个在薄荧出现之前是多么铁的兄弟,薄荧出现后呢?因为薄荧,你和郑风闹僵了,罗泾在你们结婚那天为徐俏说了几句话,你当时虽然脸色难看,但没说什么重话,我们都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自此以后你就把罗泾踢出了我们的圈子——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你的态度,我不知道,但你要说其中没有薄荧的手笔——”吴旭彬冷冷笑道:“我不信。”
“我和郑风怎么闹僵的你心知肚明,我抢走了他喜欢的人却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到了难以磨灭的伤害,郑风今天和我形同陌路我没有丝毫怨言,而我把罗泾踢出我们圈子,是因为他一直在违背我的意愿和徐俏接触,不断算计我去给徐俏提供机会,不论我怎么警告他也执迷不悟,你觉得仅仅是把他逐出我们的社交圈就过分了?既然罗泾那么喜欢和徐俏在一起,我就成全他,让他和徐俏一起滚出上京,但是她拦住了我——不管你相不相信,从认识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说过你们一句坏话,与此相反的是你们,不断在我耳边说她怎么心机深沉、不怀好意,好像我是个连真情假意都分辨不出来的傻子似的。难道我好不容易扫平了家族的障碍,现在又要来想办法解决你们的反对吗?!”
傅沛令一脸怒色。
许久后,吴旭彬对他露出一抹难看的笑:“你现在是说,她是真情,我们才是假意?”
傅沛令紧抿着嘴唇,沉着脸说:“我没这么说。”
“但你就是这个意思。”吴旭彬说。
“吴家的橙c集团的确因为我和你的关系受益匪浅,但是,傅沛令,你别忘了,橙c集团因为你损失的利益也不在少数。只要你开口,即使会损害橙c集团的利益,我哪次没有照着你的意思去办?”吴旭彬冷笑着看着傅沛令:“我和刘羡结婚后,我不仅拿自己的橙c集团给明钟和汇力垫脚,刘家的疾风速运我也拿来给你使用,除了命,能给你的我都给了——我没有想到,我做的这一切竟然还抵不过一个半道冒出的女人说的几句话。”
吴旭彬站了起来,冷冷地俯视着傅沛令:“即使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那个女人迟早有一天会毁了你。”
第278章 笼中鸟(二)
当天晚上十点,薄荧准时出现在了半满座状态的夜樱酒吧。
在迷离光线渲染下的酒吧里, 三三两两欢声笑语不断的团体和独自一人坐在吧台喝闷酒的人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世界。当薄荧现身后, 这些小世界无一例外都安静了下来。
薄荧淡然地走进夜樱, 她很低调,也很平静,但她的容貌注定了随时随地都会成为人群视线的焦点。她走到吧台, 对已经呆住的酒保微微一笑:“一杯玛格丽特。”
“好……好的,薄小姐。”酒保面红耳赤地说。
眼前的女人似乎格外被时光眷顾, 她已经二十七岁, 进入一个女人青春的最后阶段, 岁月的流逝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负面的痕迹, 优美紧致的女性线条在裁剪合身的连衣裙下若隐若现,细腻苍白的肌肤上没有一丝瑕疵, 仿佛地底深处最纯粹的和田玉, 她的双眼清澈湿润, 如同夜色下隐于雾气的湖,神秘又悲伤,无时无刻不在向着路过的旅人散发致命的吸引力。
酒保怀着第一次练习调酒时的激动心情, 以十二分的精力调出了他职业生涯中最完美的一杯玛格丽特, 他忐忑地将鸡尾酒放到薄荧面前,想要对这位美丽如神之造物的女士说些漂亮话,但是一向巧舌如簧的他此刻却紧张到头脑一片空白,等到薄荧抿掉第一口鸡尾酒后,他脱口而出:“您知道玛格丽特为什么会又酸又咸吗?”
薄荧对酒保突然的搭讪没有失态, 她习以为常地露出营业性质的友善微笑,抬头看向紧张的酒保:“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杯纪念逝去爱人的酒。”因为薄荧的平易近人,酒保放松了一些,侃侃而谈道:“玛格丽特鸡尾酒的创造者是洛杉机的简·杜雷萨,玛格丽特是他已故的墨西哥女朋友的名字,因为意外的流弹,简·杜雷萨在一场打猎中失去了他的爱人,并从此郁郁寡欢,这杯纪念玛格丽特的鸡尾酒里,柠檬汁代表了他酸楚的心,而盐代表了他的眼泪。”
“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也许你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酒保摊了摊手:“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个伤害你的男人,不值得你为他品尝眼泪。”
“我也同意。”
一声冷冽悦耳的声音响起,在身高上具有天然优势的俊逸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坐到了薄荧身旁的吧台椅上。
时守桐举起薄荧的杯子一饮而尽,转头对目瞪口呆的酒保说:“两杯果汁。”
“……为什么是你来?”薄荧问。
时守桐毫不犹豫:“因为我需要热度。”
薄荧哑口无言,半晌后,她低下头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橙汁,轻声说:“你不该来。”
“为什么?”时守桐说:“他可以和别的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你就连和其他男人坐在一张桌前的权利都没有吗?”
酒保识趣地走到了吧台另一边,和一个独自一人喝闷酒的客人聊了起来。
薄荧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她抚摸着玻璃杯的杯沿,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时守桐说:“你过得好,我就好,你过得不好,我也就过得不好。”
他黝黑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薄荧,一如多年前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年,薄荧一时有些恍惚,片刻后,她回过神来,怀着复杂的心情说:“……你一点没变。”
“你也没变。”时守桐看着薄荧,他右耳垂上那枚从没摘下过的星型耳钉在酒吧移动的光线下折射着粼粼光辉:“你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就当做称赞收下了。”薄荧装作没有听出他的情意,平常地说道。
“如果今晚来的是别人,你会做什么?”时守桐问。
“不做什么。”薄荧说:“就像现在这样,聊聊天,喝杯酒,上个头条。”她顿了顿,手指轻轻抚摸着杯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喝杯橙汁也不错。”
“你想用绯闻还击傅沛令?”时守桐冷笑起来,他的双拳在桌上紧攥成拳,愤怒和悲痛,还有不甘,无数中感情在他身体里横冲直冲,像是要把他活活撕裂。
他不明白,傅沛令为什么得到了她却不知道珍惜。
“这种级别的绯闻也能叫报复吗?”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一个背叛伤害她的男人伤心难过。
“让我来帮你。”
时守桐忽然倾身靠近薄荧,在他只剩咫尺之遥就要吻到薄荧的时候,薄荧轻声说:“别让我恨你。”
时守桐的动作像是冥冥之中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僵硬地停了下来。
“……为什么?”他眨也不眨地看着薄荧,故作平静的双眼下流露着一抹受伤和哀痛,酒吧迷离的灯光在他眼中流动,仿佛盈盈水光。
“我还不想失去我的家庭。”薄荧淡淡笑道。
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微博娱乐的最新推送出现在她的眼中:“最新路透!薄荧与时守桐现身酒吧,时守桐展现霸道关怀,将薄荧点的鸡尾酒一饮而尽后,为薄荧换上了果汁。对于今天早晨的新闻,薄荧似乎有些小情绪呢,童话还能继续吗?”
薄荧拿起手机,站了起来,对时守桐笑着说:“谢谢你今天陪我说话,我要回去了。”
时守桐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薄荧的笑容变淡,多了一些说不清的,苦涩的东西。
“向前走吧……你等的人,不会回来的。”
她顿了顿,然后提着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夜樱。
时守桐望着她的背影,无法言喻的哀痛沉甸甸地流淌在他的身体里,一杯酒被轻轻放在他的面前,他抬起头,看见酒保同情的脸。
“长岛冰茶……这杯我请你。”
时守桐端起这杯冰凉的鸡尾酒,看也不看,仰头一饮而尽。
他有很多无法想通的事。
但是他最不明白,最不甘心的是——为什么傅沛令都能得到原谅,他却不可以?
长夜漫漫,现在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今后也没有,他将深陷在不可得的煎熬感中——
独自一人,日日夜夜。
薄荧回到家的时候,偌大的别墅里没有一丝灯光。
傅沛令就坐在昏暗一片的客厅沙发里,脸色阴沉地看着她。也许他是在等她开口告诉他和时守桐见面的原因,但是薄荧什么也没说,只是同样沉默地换上室内拖鞋,向楼上走去。
“你为什么和时守桐在一起?”
身后传来傅沛令冷硬的声音,薄荧停下脚步,她在黑暗里站了片刻,然后转过头,垂眼看着下方的傅沛令:“……你又为什么和别人睡在一起?”
没有悲伤,仅仅只是一句平静漠然的问句,傅沛令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讥诮。
傅沛令起身向薄荧走了过来:“我可以解释,昨晚我喝醉了,醒来就发现在那个地方,但是我发誓,我和那个女人什么事都没发生,任何一个醉到人事不省的男人都没有能力去发生点什么。”
他逆着窗外的月光,沉沉的面色蒙上一层阴影。
“那个女人是谁派来的?”薄荧问。
傅沛令顿了顿:“是一个生意上的伙伴找来的,我已经警告过他了……这种事今后不会再有。”
薄荧在黑暗里静静看着他,半晌后,她说:“哦。”
她转过身,继续朝楼上走去。
“现在该你解释了。”傅沛令追上了楼梯:“今晚你为什么和时守桐在一起?”
“朋友见面。”薄荧说。
“你们算什么朋友?他是什么心思难道你不知道?”傅沛令冷笑了一声,他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昨晚闹出的麻烦,停了片刻后,接着说:“……这次就算了,以后没我的允许,别和他见面。”
薄荧没有回答,他跟着追进卧室:“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见薄荧还是不答话,傅沛令脸上露出怒色,大步向前两步拉住了她:“你就不能乖乖答应一声吗?”
“你需要我的答应吗?”薄荧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淡淡地笑了笑:“傅总神通广大,就算我不同意,你也总会找到办法遂意……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傅沛令沉下脸。
“我也不喜欢这个身份。”薄荧带着美丽但冷漠的微笑,挣开傅沛令握在她手腕的手:“请放手,我要洗澡了。”
薄荧无视傅沛令可怕的目光,拿了换洗的衣物径直去了卧室里的独立浴室,浴室的灯光照亮了一半的卧室,傅沛令阴沉着脸在宽阔柔软的大床边坐了下来,坐下后,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对面的书架,在一本本颜色灰暗的书籍中,一抹浅金色在其中格外醒目,那是一个造型精美的巴洛克风格工艺品,纯金打造的华丽鸟笼中伫立着一只美丽的金丝雀,纯净的黑色玛瑙打造了它在黑夜中幽幽发亮的眼睛,最好的匠人精雕细琢出它细腻的羽肌,它仰着头,似乎下一秒就要歌唱。
如果有人看见,只会惊艳它的美丽和价值,然而对傅沛令来说,那只是一根梗在他心中,时不时就刺痛他的刺。
傅沛令冷冷地和笼中鸟的玛瑙眼睛对峙着,有好几次,他都想冲动地去把这个东西扔出窗外,最终,他像之前任何一次一样,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浴室的门依然紧闭着,他对里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就像他对薄荧的内心一无所知。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止了,薄荧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她脸上冷淡漠然的表情在她伸手关掉浴室灯光的瞬间隐入黑暗,她一如往常,就像一人独居那样,自顾自地躺上了床。
她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永远在早上六点起床,永远只喝一个牌子的牛奶,永远只在固定的超市购物,永远按照头一周制定的计划一板一眼地安排生活,永远在黑夜里背对着他蜷缩在床边。
傅沛令不知道她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模样,她焊死了心灵的门窗,只留下一张冷漠防备的脸嘲讽地看着他。
在遇见薄荧以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的爱一个人,这么的……恨一个人。
他爱她的可怜,爱她的美丽,爱她曾经的乖巧柔顺,爱他们曾经的柔情蜜意,也恨她的残酷,恨她的无情,恨她的冷言冷语,恨他们现在的同床异梦。
傅沛令躺上床,从背后靠近了薄荧,他在黑暗里抱紧了这个纤瘦柔弱的身体。
“……我们生个孩子吧。”他抚摸着薄荧平坦的小腹,声音低沉地说。
薄荧没有动弹,她说:“你也不怕生出畸形儿。”
“我不怕。”傅沛令抱紧她,好像这样就能够离她的心更近一点。
黑暗里传来一声冷笑,薄荧冷冷地说:“我怕。”
“你要相信我……就算有个万一,我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一生安逸平安。”傅沛令的声音越来越低哑,他在被子里的手撩起了薄荧的睡裙,温热的嘴唇在她颈椎上断断续续印下无数个吻:“我想要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
薄荧翻过身来,傅沛令顺势去吻她的嘴唇,薄荧张开了嘴,吐出的却是世上最残酷的话:“真可惜,这辈子你都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她看着傅沛令,微微笑着:“这五年来,我没有做任何避孕措施却依然没有怀孕的原因,难道你一次都没有想过吗?”
看着傅沛令陡然沉下来的目光,薄荧继续微笑着:“是没有想,还是不敢想?”
傅沛令避开她的视线:“……别胡思乱想。”
“这不是胡思乱想。”薄荧笑着说:“于情于理,你总是需要一个人来为你生下继承人的,我只希望在你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后,放我离开。”
“你做梦。”傅沛令抱紧了薄荧,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带着一丝颤抖:“这辈子,你死都要和我死在一起。”
他没有说自己不需要继承人,也没有承诺自己不会去另寻孩子的生母,他只是避重就轻的,以另一种方式转移了话题。
这就是傅沛令,薄荧一直以来所了解的那个傅沛令。
和她同等残忍的傅沛令,和她同等狡猾的傅沛令,只有逃跑,才会一直追逐的傅沛令。
“你将我关进了囚笼,我却不会同样地对你。”薄荧微笑着说道:“只是你要记住,我的心胸并不开阔,你吻了别的女人,我就会去吻别的男人,你去抱别的女人,我也会去抱别的……”
她剩下的话被傅沛令粗暴激烈的吻尽数堵住了,许久过后,他才结束这个几乎让她窒息的吻。
“现在的医疗科技这么发达,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你非要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吗?”
就像一个怀着天真的心情去做恶事的小孩,薄荧的脸上露着恶劣的微笑:“你伤心了?”
“伤透了。”傅沛令声音沙哑地说:“上辈子我一定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今生才会被你这么折磨。”
带着一缕晦暗不明的笑意,薄荧轻声问:“你后悔了吗?”
傅沛令的喉结滚了滚,他抱紧薄荧,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哑声说:“……不,我永远不后悔。”
“你真傻。”
傅沛令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在他的鬓发上。
“每一次……”他沙哑着声音,慢慢地说道:“每一次都是这样。你狠狠地刺穿我的心,再温柔地把它缝补起来……你以为这会一辈子管用吗?”
“你觉得呢?”薄荧轻声说。
他们的面孔近在咫尺,她的吐息轻盈而甜蜜地洒在他颤栗的嘴唇上。
傅沛令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他早就知道答案,她也知道。
“……真是可怜啊。”她喃喃自语。
“你在说我吗?”傅沛令问。
她没有回答,抚摸傅沛令鬓角的手移到了他的脸上。
“真可怜啊。”她说。
在五年前的那一天,薄荧将亲手加入了冰块的香槟递给了傅沛令:“你来了这么久,还没有陪我喝上一杯。难道是改了主意,忽然觉得这种酒难以入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