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带朱氏去了金龙寺听法。
小乔未去,留在家中照料腓腓。
腓腓六七个月大了,长出乳牙,上个月开始,小乔安排她渐渐断乳,开始辅食。
腓腓起先很是抗拒,一个月下来,如今渐渐也习惯了新的吃食。
这晚上,到了腓腓饭点,春娘端来一碗以羊乳调和的肉糜粥,喂饱了腓腓后,小乔陪她玩耍片刻。
戌时,见她渐渐犯困,哄睡了她,自己也觉得累,便打发掉乳母侍女,自己跟着闭门上床,房里只留春娘陪夜。
她睡了一觉,醒来半夜了。
四周静悄悄的。
女儿睡的很稳,春娘均匀的呼吸声也清晰地传入小乔的耳里。
小乔闭上眼睛,想再继续入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魏劭攻琅琊,一开始虽顶了个谋逆的骂名,但这种骂名,随着他的顺利推进和南方诸多诸侯自立为帝,已渐渐尘嚣落定。
倘若不出意外,最迟到这个月底,琅琊朝廷必灭于魏劭之手。
那时候,天下十分,其中七八分将入魏劭囊中。
还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皇图霸业?
比她梦中的前世,魏劭将近而立称帝,这一辈子真的提早多年。
他要封腓腓为公主的那一天,想必是不远了。
他也不会再动乔家了。兖州如今更是稳当。即便城门大开,没有一兵一卒,也无人敢犯。
父亲双目虽依旧失明,但从前次通信来看,他对此看的很开,十分豁达。
还有阿弟,如今在并州,也是一切顺遂。
小乔觉得自己心满意足了。
她得到了魏劭的爱和因爱而生的容忍,庇了家人,有了可爱的女儿。以当初那样的局面,能走到今天,她想不出来,自己还夫复何求?
但是今夜,这般醒来,和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一样,她虽依然感到疲倦。
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觉了。
最后她从床上爬了下来,趿了双软底绣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片白色月光,来到女儿的小床前,看了下她盖的被,替她拉了拉,随后无声无息地来到那扇窗前,轻轻推开了窗。
一轮明月高高悬于头顶,清辉遍照人间。庭院里花木扶疏,暗影交错,不知哪个角落,偶传来一两声秋虫的咕哝之声,显得这个秋夜,倍加的幽静。
小乔斜斜地靠在窗边,仰面望着头顶那轮蟾宫明月,渐渐玉臂生寒,才惊觉方才起身时候忘记披衣,便双手交握胳膊,轻轻揉擦了下,随即探手正要关窗,视线忽然定住了。
对着窗户出去不过十来步远的东南一角,植了一株木樨。
木樨树影之下,此刻隐隐似有一团人影立在那里。
只是角落光线昏暗,她方才竟未觉察。
徐夫人和朱氏去了金龙寺,要几天后才归,家里的护卫,贾偲做的极其周到,夜间俱安排护卫值守。
但如此夜半时分,西屋内院这样的地方,决计不可能会有护卫入内。
这个黑影,必是外来之人。
小乔浑身汗毛陡然竖立,正要高声呼叫,看到那个黑影微微一晃,竟朝自己疾步而来。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便到了她的面前。
月光照出一张半明半暗的男子面孔,目邃骨峻。
虽已经年未见,但她依旧一眼便认了出来。
竟是魏俨!

第151章

小乔停了一瞬,飞快关窗,被魏俨一掌给撑住,身形敏捷如猿,已顺窗而入,停在了她的面前。
月光流泻而下,落在他身后的窗台上,描出了一个身形轮廓,他的面容却如月的背面,隐没于完全的暗影里。
只剩一双眼睛,闪着微微的暗光。
身后忽然起了“啊——”的一声惊叫。
魏俨一个箭步过去,一掌而下,刚惊醒爬坐起来的春娘闷哼了一声,一头又倒了回去。
魏俨击昏春娘,走到烛台前,点亮了烛火,慢慢地转过身。
他穿了身青色的寻常汉人衣裳,数年未见,除了蓄留短短髭须,脸容和小乔记忆中的差不多。
只是从头到脚透出的那种感觉,却不大相同了。
小乔在他的身上,仿佛嗅到了一种头狼的嗜血气息。
见他双目闪闪落向自己,她的心口砰砰地跳,全身绷的紧紧,戒备地盯着他,慢慢地后退,将还熟睡中的腓腓护在了身后。
魏俨视线扫过她身后的那张小床,目光微微一动。
“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开口道,声音低沉。
电光火石之间,小乔放弃了开口叫人的念头。
这间屋里只有自己和腓腓,再加个被他一掌击昏了的春娘。
即便她此刻张口大呼叫来了人,倘若魏俨存心不良,要对自己或腓腓不利,于他而言,也是易如反掌。
她慢慢地镇定了下来。
“你意欲为何?”她直接问。
她并没问他如何进来的。
贾偲虽安排巡逻护卫,但以魏俨的身手,加上他对魏府环境的熟悉,以夜色掩护避过巡逻闯入内院,并非不能之事。
魏俨没有作声,两道目光再次投在她的身上,注视着她,双目一眨不眨。
细细凉风从窗牖里里渗进,掠动灯火,摇曳着昏黄的烛火,他的目光也似随之明灭不定。
在她的面庞上停驻了片刻,沿着脖颈,慢慢下落。
小乔身上还只穿着方才睡觉的一件薄薄月白衫子,领口微敞,露出了一段光洁胜雪的玉颈。
她转身,从床头衣架上拿了件浅紫衣裳裹身,包的严严实实,低头系好衣带,转身重新面对着他。
“我该唤你为何?长兄?抑或匈奴渐将王呼屠昆?”
她冷淡的目光投向了他。
单于王帐之下,除了左右贤王、左右日逐王外,又设左右渐将王,共六人,成六角之势。
魏俨去匈奴的数年间,展露峥嵘,又助他祖父老单于征服盘踞葱岭多年的匈奴宿敌东胡人,杀东胡王,尽得民众和畜产,此一仗还救了老单于,避过一支原本透他胸口而入的弓弩,得老单于的赏识,破格被封右渐将王,领原本东胡葱岭的属地。
数个月前,小乔有回去北屋,仆妇见她来,自不像外人那般通报。小乔进屋时,在门口无意听到徐夫人和钟媪谈及魏俨,正好说到此事。
当时徐夫人的口吻,既是思念,又似带了隐忧。
魏俨唇角微微一扯,慢慢朝着小床走来,最后停在小床边,微微俯身下去。
“这便是你和二弟的女儿?”
他端详酣睡中的腓腓。
“真美……像极了你……”
他凝视着腓腓,低低地道,慢慢伸手,似乎想碰触腓腓的面颊。
“魏俨!”
小乔蓦地提声。
“你深更半夜闯入内院,无礼我便不和你计较。我知你必有所图,你到底意欲为何?”
魏俨的手停住了,慢慢收回,转过身来,朝着小乔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小乔没有后退。
魏俨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臂之隔。
近的他似闻到了来自于她的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你不怕我?”
他定定地望着她,眸光渐渐仿佛迷离,神色古怪。
小乔冷笑:“这里是我家,我为何怕你?你虽仗着熟识方位避过了贾偲所设的岗哨闯到这里,只是你莫忘了,此处君侯府邸!我若喊一声,倘你还能全身而退,这个魏字,往后便可倒写了!”
魏俨默然片刻,目光渐渐清明,忽道:“你所言没错,我来,确是有事。”
他顿了一瞬:“刘琰遣使者来王帐,许诺以河套之地,换单于铁骑攻袭南下,缓他琅琊之急。单于倒未必拿他之言当一回事,只他已年迈,日益老朽,一生唯一遗憾,便是未能将从他手中所失的河套再次夺回,是以被说动,不日,便要借这机会,三十万铁骑尽数南下,对云中白登上谷三地发动突袭……”
河套括湟水、洮水、桑乾河等流域,自古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数百年来,从北方匈奴兴起之后,河套便成匈奴的觊觎之地。
老单于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之一,便是在他二十多岁刚继任单于的时候,以雷霆铁血之姿,从刘姓汉室的手中夺走了河套,叫匈奴人南下牧马放羊了二十年。
后魏劭祖父镇守北方,经数次大战,夺回被占的河套。最近的这二十年间,单于虽数次意图再攻河套,但一直受阻,纵然铁骑踏平西域东胡,心中难免也意不平。
小乔脸色大变。
魏俨抬举左手至面前,看了眼自己那只戴了截乌铁套的小指。
“当初我离开魏家之前,曾断指起誓,外祖母在世一日,我便不杀汉人一丁一口。我虽一卑鄙无耻之徒,但立过的誓,还是记得。此次南下突袭,我不请战。”
他的目光,落于她失了血色的一张娇美容颜之上:“我当日既辞了魏家归于匈奴,如今便是匈奴之人。即便不请战,今日本也不该报讯。只是外祖母于我,终究有抚育之恩。是以我来传讯,和魏家的抚育之恩作一个了断,从今往后,我再不是汉人,便如你方才所言,我乃匈奴人呼屠昆。”
床上春娘方才被击后颈晕厥,渐渐也快苏醒,发出了几声含糊的呻吟。
魏俨深深看了小乔一眼,转身疾步往他方才翻入的那扇窗户走去,翻窗而出。
小乔回过了神儿,追了上去,冲着月光下那团身影道:“自你离去,祖母一直思念。你既来报讯,何以不亲见祖母向她禀告?”
见前头背影稍稍一顿,随即继续朝前,一个错眼,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春娘终于苏醒,猛地坐了起来,环顾一周,见房里点着灯,小乔正在窗前,看起来并无异样,松了口气,揉着依旧疼痛不已的后颈,呻吟道:“女君方才和人说话?我方才睡梦之中,仿似也看到房里进来了个黑影,正要叫,就不知道了……我这是做梦,还是出了事?”
小乔转身,提笔匆忙写了封信。
片刻后,贾偲便急匆匆赶来,道:“女君突然唤我,可有吩咐?”
小乔将信交给他:“火速去金龙寺交给老夫人!片刻也不能耽误!”
……
天刚蒙蒙亮,徐夫人便从金龙寺回来了。
一回来,小乔立刻跟入,将昨夜魏俨来报讯的经过说了一遍。
自然,略过了前头,只提他报讯内容。
徐夫人不语,只闭目而坐。
片刻后,奉命留守渔阳的雷炎带了两偏将和数名裨将,匆匆赶到。
除了边境各军镇,魏劭于雁门和范阳,也各留有五千驻军。
徐夫人安排调兵遣将,完毕后,道:“以流星马知照云中白登上谷三地守将,严加防范,若匈奴来袭,务必死守,等援军的到来,其余各军镇相互呼应,有消息立刻通报到我这里!”
雷炎得令,带人匆匆离去。
一行人走后,徐夫人凝思片刻,忽然咳嗽个不停。
一旁钟媪急忙递帕,又抚揉她的后背。
自从那年相继出了魏俨和投毒事后,徐夫人的身体便大不如前了。
小乔忙倒了一盏温水,等徐夫人咳完,递奉上去。
徐夫人喝了一口水,放盏,等喘息稍平,对小乔微笑道:“莫怕。一早已经传信给劭儿,很快便能回兵。匈奴铁骑虽来势汹汹,但我魏家儿郎也是身经百战,必能过的了这一关!”
一旁钟媪神色凝重。
小乔问:“祖母,夫君最快回兵,需要多久?”
徐夫人沉吟了下:“以精兵简行,消息递到后,半个月。”
“也就说,至少二十日。祖母,以十万守军对匈奴三十万铁骑,再加雁门和范阳留守军力,即便死守,恐怕也将是一场艰难恶战。”
徐夫人独目看向她:“你有话说?”
小乔跪到了她的身前。
“祖母,若是向湟水一带的羌兵借援,赶到这里,大约多少天?”
“最多十日……”徐夫人蓦地抬眼:“你的意思?”
“何不火速去向卑禾羌人借兵来援?我料只要开口,原旺族长定会出兵。羌人勇猛善战,不逊匈奴,若肯来援,即便不能打退匈奴,至少也能帮助守军顶到夫君回兵。”
徐夫人心里其实十分清楚,以十几万的守军,想抵住匈奴三十万铁骑,坚守二十余天,困难确实不小。
一切尽力罢了,以求将损失减少到最小。
方才她对小乔那么说,也是以安慰她居多。
在徐夫人的心里,已经想好,为稳妥起见,尽快先送她母女离开渔阳。
忽然听到这个建议,心中也是微微激动,点头道:“此法可行!”

第152章

魏劭祖父当年将州治从范阳迁到距离边防军镇更近的渔阳,本意便是为了抵御匈奴。
上谷距离渔阳,不过三两天的马程,一旦上谷有失,渔阳也岌岌可危。
是以信使出发,见完随后赶到的渔阳令,安排了边境撤离民众的诸多事项后,徐夫人唤来朱氏和小乔,叫二人速紧收拾东西,带着腓腓先行撤往更为安全的范阳。
“祖母不走,我也不走。”
小乔立刻拒绝。
朱氏已经得知了匈奴南犯的消息,本就在忐忑,一听到徐夫人如此安排,便知渔阳也可能有失,面色立刻变得灰白,犹豫了下,道:“媳妇也不走……”
徐夫人猛地一顿拐杖,怒道:“我留下是为了坐镇渔阳,你二人留这里何用?不过为我徒增牵挂!我意已决,不再更改!你二人速带着腓腓给我上路!”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又起了咳。
才咳几声,便勉力压了下去,喘息有些不定。
朱氏瞥她一眼,瑟缩了下,不再开口。
小乔望着徐夫人白发苍苍的容颜,顿了一顿:“如此,孙媳妇便听祖母的话,这就离开。”
徐夫人神色这才缓了,注目小乔片刻,缓缓地道:“渔阳会无事的。我叫你离开,只是做万一打算罢了,你勿多心。你们这就走吧。”
小乔鼻头发酸,压下心中万千情绪,到她面前,朝她跪下叩拜。
……
匈奴南下,徐夫人将坐镇,与军民共同抵御来犯,援军也不日便可到,召民众一道参与抗击。
凡自愿参战者,可至渔阳衙署,领取盔甲武器。
这则官府布告,张在了渔阳四城门边。
但渔阳令同时也遵了徐夫人的命,于两日内大开城门,允许民众自行撤离渔阳,等局面稳定之后,再行归城。
城了民众起先并不肯撤离。或者说,不愿相信。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在谈论此事的民众。
渐渐的,不知哪家哪户,开始携着家什从南城门出城。
恐慌气氛便开始蔓延,越拉越多的民众相继离开。
小乔坐在疾行的马车中,沿着驰道往范阳去的时候,道路的两边,到处都已是被马车抛在身后的和她去往同个方向的民众了。或拖家带口、或推着独轮车,或步行,做母亲的背着孩子,做儿子的搀扶老母,从北至南,远远望去,两道人流,犹如长龙般连绵不绝。
小乔和朱氏同坐在一辆马车里,春娘抱着腓腓在旁,其余同行的仆妇侍女,坐在另辆车中。
朱氏从城里出来后,便一句话也没有说,神色呆滞,就连腓腓也似感觉到了周围大人的凝重气氛,一反平常的娇态,乖乖地被春娘抱着,不吵也不闹。
路上走了两天,第三天,马车终于抵达范阳,被范阳令迎入城,安置好后,小乔在床上哄睡了腓腓,沉吟着时,忽一个仆妇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说夫人情绪忽然失控,自己这些人安抚不住,求小乔过去看看。
小乔让春娘看着腓腓,自己匆匆过去,见朱氏在房里走来走去,嘴里不但念叨:“灵位!灵位!我竟忘了将夫君和伦儿的灵位一并带出!我的罪过!我的罪过!”
这几天在路上,她的精神便不大好,此刻脸色更是苍白,额头不住地滚下汗滴,抖着嘴唇,模样难看极了。
一看到小乔,立刻扑了过来,紧紧地捉住她的胳膊:“你公公和你大伯的灵位还没带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手劲极大,掐的小乔胳膊发疼。
小乔挣脱开:“祖母说过,渔阳会无事!婆母还是安心留下好生等着,不日便会有好消息!”
朱氏盯着她冷笑:“你自然不担心了!你嫁来我魏家,本就没安什么好心!渔阳破,你人都出来了,还和你有何干系?”
小乔注视着朱氏,道:“婆母,我正想来和你说一声,我是要回去的。”
朱氏一愣。
“祖母年迈,如今身体也欠佳,不能让她一人留在渔阳。只是那日我若坚持,祖母必不应允,是以我先送腓腓到此。你们在这边安顿下来,我今日便返回。”
朱氏嘴巴微微张了张。
“婆母一路辛苦,没睡一个安稳觉,既到了这里,且好生歇息吧,勿再胡思乱想!放心,公公和大伯的灵位必定无虞!”
小乔吩咐仆妇好生服侍朱氏。
她如今也才不过十七岁而已,容颜里尚带着几分少女娇稚。
只是此刻,无论是说话的语气,抑或目光里透出的毅色,却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一种力道。
不但近旁几个仆妇,便是朱氏,竟也说不出个半个不字。
只定定地望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神色灰败,颓丧无比。
……
魏俨带来的消息是确切的。
方两日,匈奴三十万骑兵,越过边河,直扑云中白登上谷三地。
尽管守将已竭尽全力,但乌维势在必得,出动了全部精锐,骑兵声势浩大,带着惊人的破坏力量,在多点坚守数日后,云中白登民众都撤退的差不多了,徐夫人做出了主动放弃云中白登的决定。
调集全部力量,死守直通渔阳的防线上谷。
上谷城外,每隔二十里,设一道防线,深挖战壕,下插锐矛,用以阻挡匈奴骑兵的汹汹来势,尽量将马战转为对魏家军士更有利的近身肉搏之战。
这样的防线,一共设了三道。
每一道防线,必须要拖住匈奴至少一日。
匈奴应也是存了攻下渔阳的打算,一开始,就以上谷为重点攻克目标,对这里发动了凌厉的攻势。
一开战,徐夫人便离渔阳,亲自赶赴到边城,为奋勇作战的将士鼓舞士气。
但毕竟年纪大了,又一路颠沛,从云中赶到白登,随后去往上谷的途中,病倒了。
接连三天,徐夫人带病,坚持上阵,亲自为守护防线的将士击鼓助威。
守军在徐夫人的激励之下,打退了匈奴一波又一波的疯狂进攻。
原本预定的三日防线,竟整整坚持了五日。
到了第六天,才终于退守入了城池。
当日,面对匈奴的攻城之战,徐夫人依旧亲自于将士同上城墙,击鼓助威。
但是下城墙的时候,徐夫人终于还是倒了下去。
她本就年迈,之前身体欠佳,连日来思虑过甚,如今体力又透支的到了极限的地步,一倒下去,病势便沉重无比。
总领此次保卫战的雷炎,虽想隐瞒,但徐夫人倒下了的消息,还是在守军里迅速地蔓延了开来。
匈奴三十万骑兵,不分日夜,攻势如此一波波如潮水而来,阵仗何等的浩大,便称雷霆也不为过。
在君侯主力大军尚未回归的情况之下,如今的战斗目标,虽是力求防住匈奴攻势,等待援军的到来。
但三十万匈奴围城,压力何其之大。
魏家军士之所以能坚持到此刻,靠的全是一个信念。
徐夫人便如他们的主心骨。她突然倒了下去,今日没有现身,守军的士气,多少受到了些影响。
接着,又有消息传来,匈奴左贤王太子乌维,亲自赶来上谷督阵,以千骑长万两金来作为攻下渔阳的悬赏。
匈奴人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上谷北城门外,狼旗遍野,遮天蔽日,攻防战斗的间隙,魏家军士面带凝重的疲色,听到匈奴人整齐的铁甲振歌之声,隐隐随风传入城内。
……
徐夫人苏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眼睛,仿佛听到了城墙上的震天厮杀之声,挣扎着起身。
被钟媪阻止。
“战况如何了?我须得亲自过去!你莫拦我!”
“女君来了!”
即便一向沉稳如钟媪,此刻也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声音微微发颤。
“老夫人放心,女君带来了一面老君侯当年的战旗,她已代替老夫人,去为军士鼓气,激励奋战了!”
……
匈奴人稍事整歇,又发动了新一波的攻击。
从昨夜开始,攻城战就没有停止过。
匈奴人的目标,就是在魏劭回兵之前拿下渔阳。
雷炎杀的双目赤红,已经记不清,他统领着这群将士,到底打退过多少次的匈奴人进攻了。
箭矢如雨,石炮纷飞,城墙之下,尸体堆的越来越高,匈奴人的呼啸之声如在耳畔,随着天色渐两,一张张染血的兴奋面容也能够看的一清二楚了。
他渐渐感到隐忧。
作为此次保卫战的统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士气对于打退敌人的进攻,是何等的重要。
稍有气馁,防线就有可能被撕开一道口子。
一旦破了口子,接下来发生的事,谁也难保了。
便在这时候,城墙身后的那座高台之上,从昨日起便开始陷入沉寂的那面战鼓,忽然再次被催擂了。
鼓声隆隆,如雷奔行,如云翻卷,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际。
在这犹从天而降的烈火轰雷声中,魏家军士转过一张张染满了尘泥和血痕的疲倦的脸,他们惊奇无比地看到,徐夫人曾站立过的那块地方,如今再次多了一个人。
女君竟然现身了!
他们年轻而美丽的女君,身穿徐夫人的甲衣,接替了徐夫人,继续和他们一道保卫城池,保卫渔阳!
在她的身畔,一面簇新的黑色大旗,随风猎猎而扬。
旗帜正中,绣了一只金色的虎头,獠牙虎视,宛若宣威耀武,慑人魂魄。
“魏家军士们听着,四十年前,你们君侯的祖父,就是打着这面虎旗,从单于的手里夺回了被占的河套,令匈奴人至今再不敢南下牧马!而今匈奴人却想玷辱它的荣耀,你们能答应吗?援兵很快就到,你们的君侯,也即将引兵归来!他需要你们再坚持下去!我以魏氏女君的名义和你们歃誓,我必坚守在此,与你们战到打退匈奴的最后一刻!”
女君随着战鼓而来的声音,仿佛压过了城墙之下的喧嚣。
“不答应!”
“不答应!”
军士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热血沸腾,纷纷怒声呐喊,吼声震天。

第153章

上谷保卫之战,已经进行了大半个月。
坚岩所铸的厚重城墙之上,到处是刀砍斧斫和火烧过后留下的斑斑痕迹。血染红了城墙下的黑土,一层一层地渗进岩壁,空气里,充满了恶臭的血腥气味。
匈奴人的如潮攻势,一波波而来,又被一波波地打退。
数日之前,一支五万人的羌军在乔慈的率领下终于赶赴而至,给陷入重围的魏家军士以有力的支援。
羌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着匈奴大军没有来得及防备的情况下,从侧翼撕开了一道包围口子。城内魏家军士得讯,在战鼓擂擂声中,开城门列阵冲杀而出,与羌军并肩作战。
匈奴本就长于骑兵野战的作战方式,重兵压境,攻城多日不下,士气本就有所低落,忽境况突变,对手列阵搏杀,事出突然,猝不及防,不但被打的后退了十数里地,还折损了数名千骑长,狼狈不堪。
因不知援军数量,乌维一时不敢再发动攻城,命原地整理队伍,既为喘息,也为打探敌情。
……
苦苦坚守了十来日的围城之困,随着援军的及时赶到,终于稍解。
魏家军士以少敌多,浴血奋勇抵御匈奴。魏氏两代女君先后亲登城墙,和军民共生同死。这个消息也如插上了翅膀,传遍了渔阳四野。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从逃难路上掉头,自发地从四面八方赶赴而来。
男人穿上从战死者身上脱下的甲衣,拿起染血的刀剑和长矛,一同加入保卫作战行列。
女人在小乔的带领下,照顾伤员,为浴血奋战的将士及时送上热汤热饭。
短短数日之内,奔赴来了数以万计自愿加入保卫之战的民众。
军民空前团结,同仇敌忾。
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下去,绝不退让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