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瑟圆瞪死鱼眼,一脸更是满满期待。
文京墨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再次定眼看去,总算看出了些端倪。
账簿上写着的,应该“日期,事项,进账”等几项。
比如第一页写的是——
日期:五月二十
项目:撮合周云娘与傅礼英的婚事
入账:纹银三十两
一道精光从文京墨眼角划过,再翻开一页:
日期:五月二十二
项目:帮北城春花巷徐奶奶抓猫
入账:黑布鞋一双
价值:无价之宝
文京墨眼角一跳,挑眼看向郝瑟:
“黑布鞋,无价之宝?”
“对啊对啊!”郝瑟立即冲回屋提了一个包袱出来,从中刨出一双布鞋摆在文京墨面前,喜滋滋道,“这可是徐奶奶全心全意融入全部爱心全手工缝制的工艺品,情意拳拳,绝非钱银可衡量啊!”
一旁尸天清正色点头。
文京墨只觉脑仁隐隐作痛,顿了顿,翻开第三页:
日期:五月二十三
项目:帮助如玉公子做心理治疗
入账:老母鸡一只
价值:无价之宝
“老母鸡——无价之宝?”文京墨问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有点不受控制抽搐。
“当然啊!”郝瑟呼啦一下冲到后院抓了一只母鸡冲了回来,朝着文京墨一脸嘚瑟道,“看看这老母鸡,身肥毛亮脚丫壮,一看就是能生养的,以后鸡生蛋,蛋生鸡、鸡再生蛋,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这简直就是金矿啊!”
尸天清一旁郑重颔首。
文京墨一挥胳膊扫开都快戳到自己脸上的鸡翅膀,僵着手指翻开下一页。
“鸭子,无价之宝…”
“当然,鸭生蛋蛋生鸭子子孙孙…”
“够了!这个萝卜呢?也是无价之宝?!”
“那可是张大婶家传的萝卜品种,想买都买不到的!”
“大葱?豆腐!”
“啊啊,这个我记得,那天的大葱炒豆腐,绝对是天下第一美味,千金难求啊!”
捏着纸页的指节隐隐发青。
我堂堂玉面狡狐居然栽在这种…这种人手里…
文京墨愤愤咬牙,吸了口气,狠狠翻开下一页。
倏然,愣住了。
日期:六月初一
项目:秦老爷寿宴
入账:纹银四十两
日期:六月初二
出账:一两六钱(答谢宴买菜卖肉)
五十两(帮文书生付赌债)
在这一行的最后,还花了三条弯曲的曲线,上面两条,下面一条,看起来很像是一张…
笑脸…
文京墨捏着纸页的手指慢慢松开,撤到了一边。
“嗯?咋了?”郝瑟探头一看,立时一锤手掌,抓过毛笔又在册子上乱画起来,“老子居然忘了纪录最后一笔账——嗯,日期,六月初三,入账,账房先生一个,价值嘛…五万两!”
几笔写完,郝瑟顿时乐了起来,捧着账册凑到尸天清身边,得意道:
“哈哈哈哈,尸兄,咱们其实应该有五万零二两三钱五厘银子!”
尸天清点头:“甚好!”
文京墨两只青眼圈都扭曲了:“五万两?!还不如一只老母鸡?!”
此言一出,郝瑟和尸天清皆是一愣。
“可是…文京墨你不会生蛋啊…最多就值这个价了…”郝瑟挠了挠头,一脸为难,看向尸天清。
“咳!”尸天清喉结一动,侧目观赏天际流云。
文京墨俊玉脸皮狂抽,恶狠狠瞪着二人。
“咳咳,那个——老子也要去帮顾老板看茶摊了。”郝瑟干笑两声,急忙起身向门外走,刚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尸兄,待会儿我去王大哥家去买两根肉骨头,咱们中午加个肉汤。”
“好。”尸天清颔首。
“文京墨,你给老子好好算账!五万两的账房先生呢!你可不能白吃白喝!”郝瑟又朝文京墨呲牙咧嘴道。
说完,便一溜烟冲出了大门。
尸天清也起身向后院走去。
“喂!”文京墨直坐葡萄架下,眯眼看着尸天清,“你们把我一人留在这儿,难道就不怕我跑了?”
尸天清脚步一顿,回头。
夏风吹拂,扬起刘海几丝,显出点点眸光,如水清澈,哑音出嗓,低沉若琴:
“你还能去何处?”
言罢,笔直身形径直走入后院。
文京墨静静坐在葡萄架下,薄凉双唇抿了抿,纤瘦脊背慢慢靠在了椅背之上。
日色如金,桑叶斑影,墨绿葡叶随风沙沙轻响,青瓷盏中茶香袅袅,冉散半空,化作碧空流云;隔墙之外,郝瑟招呼客人的大嗓门清晰可闻,后院之内,劈柴之声音音可辨。
文京墨半眯鹿眼中划过一丝疲惫阴霾。
是啊…天地虽阔,但我…又能去何处…
*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文京墨愣愣看着桌上的午饭,容色震惊,瞄向对面给郝瑟盛饭的尸天清:“这些…真是你做的?”
尸天清撇了一眼文京墨,继续给郝瑟夹菜。
“小书生你不是去过秦老爷的寿宴吗?那寿宴便是小尸做的啊!”顾桑嫂奇道。
“寿宴?”文京墨瞥了一眼顾桑嫂,顿了顿,压下满面惊色:“原来如此,那日我有事在身,待赶到秦宅之时,只见到些残汤剩饭,本欲去厨房寻些吃食,不曾想——”
说到这,文京墨猝然停声。
对面尸天清正用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死死盯着文京墨,如霜如冰,寒彻骨髓。
文京墨双眼眯了眯,抿唇不语。
“哎呦,那可真是可惜了,秦宅的寿宴可是尸兄的巅峰之做啊!”郝瑟啃着骨头棒,一脸惋惜道,“话说你和那秦老头到底是啥关系,为啥你会在他的宾客名单上?”
文京墨闻言,双眸闪了闪,唇角一勾:“我本就不是文千竹。”
“诶?!”郝瑟惊诧。
“我知道秦宅做寿宴,广发贵宾帖,就设法弄了一张回来,而那请帖的主人恰好叫文千竹罢了。”文京墨道。
郝瑟眨了眨眼:“所以你是冒名顶替…啊,我明白了,你是听说去秦宅赴宴的宾客都是有来头的人物,所以想去秦宅抓几只肥羊来宰啊!”
文京墨冷笑一声,低头喝了一口骨头汤。
“真抓到肥羊了?”顾桑嫂也一边好奇问道。
“肥羊?”文京墨嘴角一抽,低声嘀咕,“我只见到一只披着羊皮的蠢狗…”
“等一下,不对啊!”郝瑟突然一拍桌子,两眼绷圆道,“秦老爷告诉我玉面狡狐藏在归德堂,但是文千竹又不是玉面狡狐,可是我一开始问秦老爷的问题就是文千竹是不是玉面狡狐…啊啊啊,啥子情况啊啊啊?!”
郝瑟两眼开始画圈圈。
文京墨闻言,双眸豁然睁大,然后又慢慢眯了起来,嘴角扯出怪异弧度:“桑丝巷秦柏古,果然是深藏不露。”
“所以应该是秦老爷早就发现你偷了帖子,也早就知道玉面狡狐顶替了文千竹…”郝瑟扳着指头认真推理中,“所以才知道文千竹的藏身地…告诉了我们…所以…我勒个去,尸兄,咱们应该去向秦老爷道谢啊!”
此言一出,尸天清、文京墨和顾桑嫂都愣了。
“道谢?”尸天清眨了眨眼。
“是啊!要不是秦老爷,咱们肯定抓不到文京墨,要不是秦老爷,那个冯峒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咱们这次是借了秦老爷的光啊!”郝瑟一本正经道。
“阿瑟所言有理。”尸天清点了点头,目光却瞥向文京墨。
文京墨冷笑一声:“你傻吗?那秦柏古自始至终都不愿透露自己身份,自是别有隐情,所以只能暗中助你,你自当暗中记下这份人情,待以后寻个机会还回去便是。此等心照不宣之事,你还挑到明面上来,岂不是没事找事!”
此言一出,郝瑟和顾桑嫂都显出恍然大悟之色。
“果然是狐狸。”顾桑嫂频频点头。
“尸兄,咱们这五万两银子没白花啊!”郝瑟狂拍大腿。
尸天清静静看了文京墨一眼,点了点头:“阿瑟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喔哈哈哈哈哈!那是当然!”郝瑟捧着肉骨头大笑起来。
文京脸皮不受控制一抽。
尸天清给郝瑟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抬眼望着文京墨,眸光渐沉如深潭:“人人都说玉面狡狐狡诈无比,从不用真名,为何你却用了文千竹的名字两次?”
文京墨看着尸天清,眯眼一笑:“我高兴。”
尸天清眸光又冷三分:“那首称赞阿瑟家传菜谱是‘人间第一绝味香,人间哪得几回尝’的词是谁做的?!”
文京墨笑容一滞。
“一夜之间将阿瑟的菜谱传的人尽皆知的人又是谁?!”尸天清厉声再问。
文京墨脸上笑意慢慢消去,取而代之是一副颇有兴致的神色:“原来,还有一个不太蠢的——”
“你俩说啥子呢?”郝瑟嘴里啃着肉骨头,死鱼眼在两个人之间乱转,一脸迷糊。
“若是阿瑟当真将菜谱卖出,那你这位‘文京墨’欠的赌债又是多少?”尸天清哑音沉霜。
“这个…”文京墨鹿眼微眯,“那就要看着菜谱买了多少银子了。”
“诶?!”郝瑟震惊。
文京墨瞅了一眼郝瑟,轻笑一声:“可惜啊…某些人当真是不识抬举,枉费我一番好意…”
卧槽!
所以老子是一开始就被这狐狸卖了吗?!
郝瑟目瞪口呆。
“你用文千竹的名字,不止是为了混入寿宴,莫非还有后招?!”尸天清浑身冰寒之气简直就快绷不住了。
文京墨放下手里的汤碗,脸上笑容犹如春花绽放,慢悠悠道:“文千竹生于书香门第,为人正直,于秦宅赴宴之时,对桑丝巷二位英雄心生敬仰,所以才在街头仗义执言营救郝瑟,与郝瑟结一面之缘,日后文千竹数次慕名登门拜访,与郝瑟结成至交好友,郝瑟一心为善,帮助文千竹还赌债,一时传为佳话——这个故事如何?”
郝瑟嘴里的肉骨头掉到了桌子上。
“可惜…”文京墨顿了顿,看向郝瑟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谁能料到,郝兄居然仅凭一面之缘,便慷慨解囊…实在是始料未及啊…”
先人板板!
郝瑟只觉背后冷气乱冒,浑身肌肉刺痛,如躺针毡。
原来那日的骗术不过是一大串连环陷阱中的一环!
若是老子那天没上当…
以后也肯定逃不出这狐狸的手掌心啊…
我勒个去,太可怕了!
“果、果然是玉面狡狐…”顾桑嫂在一旁听得是冷汗直冒。
“可惜,机关算尽,却唯独漏算了一环。”尸天清冷冷看着文京墨,哑音沉凝。
“人心贪婪,自是算不清的。”文京墨嘴角嘲弄扬起,“若非天机道人和毛洪庆泄了归德堂的秘密,就算是秦柏古,也寻不到我的踪迹。”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怕神一样的对手…”郝瑟叹了口气,捧起肉汤,吹了吹汤面的葱花,感慨道,“就怕猪一样的对手啊…”
文京墨眼皮一动,端碗抿了一口肉汤。
整座小院立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空气凝滞状态。
顾桑嫂埋头吃菜,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扫一眼三人。
尸天清默默给郝瑟夹菜,一身凛寒之气。
文京墨垂首喝汤,嘴角始终挂着一抹似笑非笑。
郝瑟嘴里吸溜吸溜不停,突然一抬头,问道:
“对啦,账册整理的怎么样了?”
院内猝然一静。
文京墨慢慢抬头,尸天清缓缓转头,同时看向郝瑟。
郝瑟一脸莫名,扫了二人一眼,死鱼眼明亮如清晨朝露:“都瞅着老子作甚?账册!老子问账册呢!”
尸天清神色一动,转眸看了一眼文京墨,长睫一颤,微微垂下,薄唇勾出一抹柔和笑意。
文京墨鹿眼圆瞪,定望郝瑟半晌,嘴角不自然动了动,移开目光,从怀里掏出账册甩了出去。
“诺,拿去!”
郝瑟忙接过翻开一看,立时感慨万千:
“对嘛对嘛,这才像个账册的样子嘛!看看,这格式这条理写得多细,诶?一双布鞋才十文钱啊,哎呦,老母鸡才三十文,萝卜和葱、豆腐…哇,原来要这样写啊…”
尸天清侧目瞄了一眼:“字端风正。”
“尸兄谬赞了。”文京墨嘴角扯了扯。
“可惜,人不如字。”尸天清定定盯着文京墨。
文京墨眯眼,嘴角再扯,最后变作一抹皮笑肉不笑。
二人灼灼目光对视中,郝瑟仍然在叽里呱啦感慨自己的五万两花得多么物超所值。
围观全程的顾桑嫂看着这各怀心思的三人,乐呵呵喝了一口肉汤,轻轻摇了摇头。
第45章 四十五回 牲畜诡亡流言起 官家登门求相助
黑云密遮月,残叶败荒树;
凄风挂鸦鸣,犬吠惊空凉。
午夜时分,乐安县东郊之外,风静无音,农田广袤如沉沉死海,一处农家小院茕茕孤立其中,院中传出犬吠之声,声声凄啸,撕裂夜空。
窗口亮起火光,屋内传来男人叫骂之声。
“你这死狗,平日里见到生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半夜三更的鬼叫什么?!”
“汪汪汪——呜嗷——”
狗吠之声越发惨厉。
“还叫,再叫我明天就把你这只老狗杀了吃狗肉!”
“嗷——!”
犬啸悲鸣一声,戛然而止,再无半丝声息。
一片死寂的夜色中,号吹阴风阵阵,呜呜作响,仿若幽冥鬼哭。
“大毛?大毛?!”
屋内男人喊了两声,却不见回音,不由恼怒,骂骂咧咧起身开门,冲到狗窝旁,大骂道:
“你个死狗,骂你两句就装死…”
猝然,话音骤消,犹如被鬼怪吞去。
男人身披外衣,两眼暴突,面白如纸,死死瞪着狗窝旁的漆黑地面。
那里,平躺着一个长条状物体,全身上下都被细细密密的银色丝线缠住,如同一个诡异的蚕蛹,在蚕蛹的顶端,是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探出一个狗头,口齿大开,舌头伸长,眼角耳孔血流不止,而在狗头头顶,又是一个黑黝黝的深洞,从中流淌出肉色碎豆腐状的粘稠液体——
男子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坐地:
“啊啊啊啊!”
凄厉惨叫划破漫天黑云,挑出赤红如血的月色。
*
月落日升,沉云压境。
农家小院内,十余名捕快面色肃整围站一圈。
为首一人,身披黑色斗篷,年纪四十上下,眸光精锐,下巴上留着一小撮修剪整齐的小胡子,正是乐安县县衙的捕头孙莽。
而围站在周围的一众年轻捕快,个个面色发白,捂着鼻子站得老远,皆是一副恨不得躲到八丈远之外的神色。
唯有一个身形精瘦的捕快,仔细在狗尸旁边绕了一圈,掏出一副黑手套戴好,蹲下身剥开缠住狗尸的银色丝线,将尸体抽出,扶着狗头看了看,长叹一口气,摘下手套向旁侧的捕头抱拳道:
“孙捕头,和前面两起案子一模一样。”
捕头孙莽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眉头紧锁,又用刀鞘敲了敲早已变成空壳的狗头,口中喃喃道:
“不到一个月时间,惨死一只家兔,两只家犬,而且死法都如此怪异…”
说到这,孙莽抬头看向刚刚验狗尸的捕快:“崔正,你如何看?”
名为崔正的捕快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摇了摇头:“这事儿透着怪异,这只老狗和前两次一样,都是先被这种奇怪的银丝勒死,后被尖锐之物穿透脑顶,抽去了脑浆…属下从未见过如此残虐的手法,幸亏死的仅是几只家畜,若是…”
说到这,崔正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孙莽也是沉面不语。
旁边几个小捕快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你推我搡上前,叽里呱啦发表看法:
“孙捕头,依咱们兄弟几个分析,这事儿啊,肯定不是人做的!”
“对对对,你看这狗身上的银丝,简直就跟蜘蛛丝是一模样啊!”
“没错没错,依我看,这定是咱们县上出了蜘蛛精啊!”
“头儿,咱们还是赶紧寻个道士抓妖啊!”
“都给我闭嘴!”
孙莽立时大怒,厉声叱骂:“什么蜘蛛精,这是什么屁话,我大明朝国泰民安,怎会出现这等妖邪之物?!”
几个小捕快立时噤声,纷纷退后。
崔正一脸恨铁不成钢瞪了几个小捕快一眼,上前道:“孙捕头,以属下所见,如此怪异之事,若不是妖物,恐怕就只能是——来自江湖!”
孙莽摸着小胡子点了点头:“我也是如此推断,所以七日前就去拜访了聚义门分舵乌门门主许良山,可惜…”
“难道是许门主不愿帮忙?”崔正问道。
孙莽摇头:“我根本没见到许门主,据他门下人说,许门主去天兴镖局处理一件江湖琐事,怕是一时半会都回不来了。”
“那——不如去问问分舵风门的冯峒。”崔正道。
孙莽长叹一口气:“冯峒那人眼小贪财,为人不正,若是去求他,恐怕要狠狠宰咱们一笔银子。”
“那该如何是好…”崔正也犯起了难。
“不过,我这次去聚义门,倒是听到一个消息。”孙莽摸着小胡子,看向崔正,“说是咱们县里来了两位高人,武艺超群,品德高重,有上天揽月、下海捉鳖之能,就住在桑丝巷。崔正,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妹妹是不是嫁给了桑丝巷的一个铁匠?”
“这个…”崔正有些为难,“那二人之事我也略有耳闻,但听说只是帮百姓做些补房捉猫的琐事,怕是…难堪大用。”
“如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孙莽长叹一声,“你暂且去打听打听,若是能用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唉,实在不行,就禀告大人,备些银子去找那冯峒帮忙吧。”
“…是,属下遵命。”崔正抱拳应下。
*
午膳时间,乐泰酒楼内一片繁忙景象。
“小二,这边加壶酒!”
“小二,点菜啦!”
“小二,我们的卤肉咱们还没上啊,赶紧催催!”
“哎哎,大爷莫急,就来就来!”
陈冬生甩着手巾在桌椅间隙中穿梭不停,倒水点菜端菜喊价,忙得是足不沾地,满头大汗。
可即便是如此,两只耳朵仍旧是竖得又高又直,六方八卦尽收耳廓。
这边,两个黑脸大汉一脸激动,讨论的是古往今来男人们都感兴趣的话题:
“嘿,听说了吗,春花巷隔壁那家窑子,又来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我知道,那美人是京城一个大官家的小妾,那大官得罪了西厂,结果被砍了,家眷全部充了官窑!嘿嘿,我早就去试过了,那真是一个绝品。”
声色犬马之事,无聊无聊。
陈冬生暗暗摇头,转身离开。
再走两步,又有两个公子议论时事政治:
“如今西厂独霸一方,东厂沦为西厂爪牙,锦衣卫为虎作伥,朝廷诸部沦为摆设,这天下,已是监党的天下,我们读这些书还有什么用!”
“嘘嘘,兄台小点声,若是让人听到,咱们两个的脑袋不保啊!”
老百姓不谈时政、不谈时政!
陈冬生一边默念,一边快步远离。
窗前,几个批菜大户讨论的是最新的猎奇新闻。
“喂喂,给我家送菜的那个老吕知道吗?”
“哦,那个老光棍啊,咋了,难道娶老婆了?”
“哎呦,就他那臭脾气,不是骂天就是骂地,除了他那只老狗不嫌弃他,还有谁能跟他过啊?”
“嘿,如今那老狗也不跟他过了,那老狗——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说出来吓死你们,那老狗是被蜘蛛精害死的!”
“啥?蜘蛛精?!”
“没错,听说那狗死的可惨了,全身缠满蜘蛛丝,头顶还被蜘蛛精开了洞,脑浆横流十里啊!”
“哎呦我的天哪!”
“你说说这世道,真是国运不昌,妖孽横行啊!”
“哎呦,这话可不能说,小心你的小命!”
“对对对,不谈这些,喝酒喝酒!”
陈冬生眼中精光一闪,迈步上前,扯开笑脸道:“几位爷,还需要些什么?要不让小的…”
话未说完,就听门口传来一声大喝。
“小冬子,有人找!”
陈冬生笑脸滞了滞,忙向几个客官致歉,匆匆赶到了门口,定眼一看,不由一愣:“崔大哥?”
来人一身常服,身形精瘦,面色黝黑,眸光坚毅,正是陈铁匠的大舅子,县衙捕快崔正。
“小冬子,最近可好?”崔正露出笑意,揉了揉陈冬生的头发。
“崔大哥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陈冬生一脸激动道。
崔正笑容敛去,压低声音:“我此来是有要事问你。”
陈冬生立时双眼一亮,忙扯着崔正袖口坐到角落,压低嗓音道:“崔大哥尽管问,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正定定看着陈冬生:“之前听你大嫂说,你和桑家茶摊那两个伙计很熟?”
“你是说郝大哥和尸大哥?”陈冬生双眼更亮,“是挺熟的,莫不是崔大哥有事要拜托他们帮忙?”
崔正点点头,凑近陈冬生:“是衙门上的事儿,万万马虎不得!”
陈冬生吸了口凉气,两眼四下一望,也凑了过去:“崔大哥,不会是那个——蜘蛛精的事儿吧?!”
此言一出,崔正立时面色一变,双眼四下一扫:“莫不是此事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
陈冬生摆了摆手:“还不至于,但我估摸着,不出三五日,这全县百姓恐怕都会知道了。”
“这下可难办了,若是谣言四起,恐怕就大事不妙了。”崔正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听说不是只死了几只狗吗?还不至于吧。”陈冬生奇道。
“但是那些牲畜死得太过怪异,不得不防,就怕以后——”崔正一脸凝重,“我们本想寻些江湖人士帮忙缉凶,无奈聚义门分舵的乌门门主远行,风门门主又是…唉…”
“风门门主是那个冯峒吧。”陈冬生一脸不屑,“我听郝大哥他们说了,那的确不是个东西。”
此言一出,崔正立时双眼一亮:“你那位郝大哥和聚义门有关系?可否走他的路子,帮我们寻个线索?”
“这个…恐怕不行,郝大哥他们已经和冯峒撕破脸了…”陈冬生摸着下巴,“不过,最近郝大哥一月前收了一位账房先生,或许能帮忙。”
“账房先生?!”崔正惊诧,“一个算账的,如何能帮忙?”
“崔大哥,你有所不知,那个账房先生——”陈冬生露出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可不是一般人!”
*
淡云斜照,细风软香,桑叶低绿影,三人围桌坐,茶香淼淼。
“文书生,怎么样,这个月咱们赚了多少?”
郝瑟趴在葡架下小桌旁,眼巴巴看着端坐桌后的账房先生。
身侧尸天清直身而坐,端着茶碗,时不时瞥一眼文京墨。
文京墨面色阴沉,左手吊在吊带里,右手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打个不停,突然,指尖一顿,抬头看向对面二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赚了!”
“哇!”郝瑟举手欢呼,又瞪着死鱼眼问道,“赚了多少?!”
文京墨扯了扯嘴角:“三文钱!”
“诶?!”郝瑟大惊,一把抢过账册,一阵乱翻,“不可能,老子这个月明明接了十桩委托,件件都报酬丰厚!怎么可能才赚了三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