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完后,天边已经微亮。
温崇正劝他与他们一起离开。为了避人耳目,温崇正和顾中清先潜回客栈。早上备足干粮,帮蒋胜利备了些东西,三人就一起前往孔城。
蒋胜利与顾中清多年相逢,一路上有着说不完的话。
他们二人在外面一起赶车。
温崇正在马车里摆了个小几子,上面摆满了东西,他专心的鼓捣着。马车里萦绕着沁人的清香。
三天后,他们进了孔城内。
“中叔,找间客栈,咱们先在城里呆几天。”
顾中清按往日习惯,找了一家一般般的客栈,安顿好之后,温崇正把信和小包袱交给他。
“中叔,老规矩。”
“是,公子。我这就去办。”
温崇正看向蒋胜利,“胜利叔,你和中叔一起去吧。中叔,你给胜利叔再备两套衣服,晚饭前回来就行。”
顾中清点头,“是,公子。”
二人一起离开客栈,蒋胜利瞄了瞄顾中清提着的东西,问:“中大哥,公子这是让你去做什么?”
“捎信和东西给夫人,公子与夫人之间,以前是七八天一封信。现在离衡城远了,变成了一个月一封信。”
“可我没见公子上街买东西啊?”
“东西是公子亲手制的,公子说,亲手做的才能代表诚意。”
闻言,蒋胜利一脸惊讶,“果然是我们的公子,做事的方式,就是与旁人不同。”
顾中清弯唇笑了。
高山村,【正阳居】后院休息亭下。
桌上摆着一套沏茶的工具,小炉子上热气袅袅,铜壶盖被热水冲起,扑嗵扑嗵的上下起落。
温月如领着温晗进来了,宋暖正提壶冲洗杯子。
从温晗这边看去,水气像是在身上散开一般,而她就是立在薄雾中的仙子。仅是提壶洗杯沏茶,那举手投足间,已经是优雅动人。
温晗愣在原地,眼睛发直。
他一直心痛难抑,清晰的明白自己错失了什么?
温月如唤了一声,扭头看向温晗,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有些不悦了。
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啊?”温晗回过神来,“走吧。”
“大哥,你去吧。二嫂只请了你一个人,我去菜棚里忙。”
温晗颔首。
他走了几步,温月如又喊住他,“大哥。”
“还有什么事?”
“二嫂是你的弟妹。”温月如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声就进菜棚里了。温晗一脸懵,随即明白了过来。
这是温月如对他的提醒,也是警告。
温晗抬步走过去。
宋暖已经沏好了茶,倒了两杯,一杯推到对面,“坐吧!喝茶。”她难得的和颜悦色,温晗有些反应不过来。
“喝茶。” “好!”
两人沉默的喝完一杯茶,温晗控制不住的用余光瞄了宋暖几眼,越看就越心痛。
宋暖搁下空茶杯,抬眼看向他,取出几张纸推了过去,“我昨天去了一趟县里,这是舒大人下了公文,这一份是你我要签协议。”
温晗拿起纸,先看了公文。
公文是宋暖消案的内容。
温晗很是意外,没想到宋暖真的会去衙门消案。
宋暖目光冷厉的看向温晗,“我所做的这事,全是看在祖母的份上,如果不是祖母和阿正,我不会轻饶了温月娥。一个不拿人命当人命的人,她的命也只能是一文不值。”
“我知道。”
温晗头都抬不起来,拿过另一张纸,展开继续看里面的内容。——消案前提条件如下:
一、温家大房的所有人,不得做任何伤害温家其他人的事,宋暖的亲朋亦在其范围内。
二、从今往后,温崇正夫妇与温家大房断绝关系,不再是名义上亲人。
三、温显贵夫妇必须向温老夫人下跪请罪,今后不得再做不孝之事。
四、以上,如有再发生一次,消案公文将失效,衙门立刻执行公务,将温月娥收押。
左下侧,官府的大红印盖赫然盖在上面,甲方:宋暖,见证人:舒同峰,乙方位置空着。
宋暖取过一旁的笔墨,一边研墨,一边道:“你先看清楚,也考虑清楚。还有几天的时间,不着急。这份公文,现在是无效的,只有把我们这份协议递上去,两份放在一起,舒大人才会再判定消案。”
白纸黑字,这种字面上的游戏,宋暖已经学到了温崇正的十分。
温晗只看了遍,没有再反复的看。
他知道,看几遍也是一样的结果。
他要想保住温月娥,保住那个家,他就只能签了这协议。更何况,这份协议并没有逼迫,或是不公平之处。
宋暖在这事上,并没有为难于他。
温晗抬头看着她,烁烁的眸光中带着悔意和如释重负,“把笔给我,我签,这协议没有任何问题。”
宋暖指了指墨砚旁的笔,示意他自己拿。
温晗取过笔,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向来是草书签名,这一次却是一笔一划,慢慢的写。他有一种这两个字要写上一辈子的欲望。
他错了!
他错把鱼目当明珠。
他过于自负。以为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位置,她宋暖身边站的人是谁,她的心始终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他以前有多自负,有多不屑宋暖的感情,现在他就有多后悔,多痛心。
终于还在写完了最后一笔。
温晗抬眸深深的看着宋暖,“宋暖,我问你一个问题,以后,你回答我之后,我再不会问这个问题。”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问了。”宋暖给他倒了一杯茶,“喝茶!难得我们还能这样坐在一起喝茶。”
温晗疑惑,“为什么不问了?”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为什么还要存心找难受呢?”宋暖端起茶,抿了一口。耳边传来温晗的叹息声,他还是问了。
“宋暖,你有没有爱过我?”
“喜欢呢?”
“可是你以前,明明就…”
宋暖放下茶杯,目光犀利,直直的看着他,“以前我以为那是喜欢,后来我喜欢上了阿正,然后我才发现,那不是喜欢。我会那样跟着你,为你做事,那是一种还不到喜欢程度的某种崇拜。”
“崇拜?”温晗听着,心情激动,“你崇拜我?”
“你是村里唯一的秀才,而我们自小订了亲,我自然就当你是未来的良人。耳边听多了别人对你的称赞,我定也是脸上有光,也是欢喜的。我以为你就是他们口中那样的好,所以,那时的我,崇拜你。”
“可是,后来我经历的种种,打破了那个别人口中的你,在我脑海里形成的美好形象。我发现了自己的无知与可笑,在阿正的维护下,我也认清自己对你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
第237章 嫌隙(二更)
“没有喜欢,更没有爱。不过,我不否认,你曾在我心里是美好的,高不可攀的。不过,那个形象,也由你亲手打碎了。”
温晗听着,脸色一点一点的灰败下来。
他真的认同宋暖的话,不该问的。
问了,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原来,她对他,连喜欢都不曾有过。
宋暖收起墨汁已干的协议,起身低头看向温晗,“温晗,如果你不是祖母的孙儿,我不会让你坐在这里。依我的性子,绝对是先将你打个鼻青脸肿,再丢出去。”
温晗点头,“我知道。”
“我要去忙了,不送!协议上的事,你跟你家人商量一下。不管你们是要留在这村里,还是要离开,向祖母认错,这是一定要的。”
温晗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祖母对你们是爱之深责之切,可你们却以为她老人家是偏心。一次次的做下让她老人家寒心的事,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其实,除了怪你们自己,根本就怪不了别人。”
宋暖说完,直接离开。
她呼出一口气,弯起唇角。
该说的都说完了,以后,她们夫妇与温家大房再无瓜葛。
姐姐,你对温晗的感情我懂。
所以,现在我帮你跟他做一个了结。
你与他的前尘往事,自此刻起,全部烟消云散。
当天晚上,温家大房一家四口一起来到【正阳居】。温晗看向宋暖,客套的打着招呼:“二弟妹,哦不!阿正媳妇,我们想去找一下祖母,向她老人家赔罪道歉。”
在场的其他人(除了温家大房的人),全都用见鬼般的表情看着温晗。
温晗低头,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人总是摔了一跤又一跤之后,才会知道疼,才会知道这路不平,才会知道自己选错了路。
宋暖领着他们进了温老太屋里。
她侧身站在门口,并不打算进去。
温老太见他们进来,惊讶之后,看向门口的宋暖,“暖暖,你也进来吧。”
宋暖跟温晗说的话,还有公文和协议,温月如都跟她说了。晚饭时,她不像前几天一样,那是因为她惭愧。
温月如这几天可急坏了。
眼睁睁的看着宋暖与温老太之间起了嫌隙,可她想要从中调和一下都没有办法。
温老太自己也清楚,那件事宋暖没有做错。
温月娥这样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可她心里还是难过。毕竟是她的亲孙女,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想为温月娥求个情,可又觉得那样宋暖就委屈了。然后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就选择沉默。
沉默之后,她更是后悔。
因为似乎因为她的沉默,因为她的纠结,家里的气氛都变了。大家都小心翼翼的。
而她又不知该如何踏出这一步。
便就任由事情变成这样了。
宋暖摇摇头,“不了!我师父早前就交待我去书房找他,今晚他要教我医术。医考没几天了,我要全力准备。”
温老太心里有些不安,“哦,好的。你忙自己的事去吧。”
宋暖帮他们关上房门,转身去书房。
她的确要准备医考,但并不是谷不凡教她医术,今晚是她一个人练习针灸。第九针,她一直突破不了。
这对于医考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练习针灸可以让她集中精力,可以不去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可以不去想念那个远出的温崇正。
温月如姐妹迎上来,“二嫂,里面?”
“你要相信祖母,事情应该今晚就能说清楚了,没事的。”宋暖一脸平静,眉宇间,还带着淡淡的愁绪。
温月如点头,“哦,希望是这样的。”
宋暖拍拍她的肩膀,“你要是不放心,一刻钟后,你就沏壶送进去。”
闻言,温月如双眼骤亮。
点了点头。
宋暖进了书房,也隔开了众人关切的目光。
宋玲扯了扯白氏的衣袖,“伯娘,我姐,没事?”
白氏携过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没事!你大姐不会有事的,阿玲这么乖,家宝这么懂事,你大姐怎么会有事呢?”
闻言,宋玲咧开嘴笑了。
她用力的点头,“嗯,阿玲会乖乖的。”
“好!阿玲最乖了。”
温老太房里,温显贵一家四口齐齐跪在地上,先是磕了三个响头。温老太大坐在桌前,也没让他们立刻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温老大抬头看着她,一脸惭愧,“娘,对不起!儿子不孝,惹娘生怒,儿子不孝,没给老温家教出好子孙,儿子不孝,没能让媳妇好好给娘尽孝心。小云,她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那样跟娘说话了。”
“月娥也知错了,以后,她再不会做出那种抿绝良心,草芥人命的事。娘,我们都知错了,求你原谅我们吧。”
温老大说完,用手肘轻撞了下李氏。
李氏会意,心里不甘不愿,面上勉强的扯出笑容,“娘,儿媳知错了。多谢娘为月娥求情,多谢娘为月娥的事,劝动宋暖去衙门消了案。”
温老太蹙眉,“我没有劝暖暖,这是她大气,她心疼我这个老太婆,见不得我被你指着鼻子骂。”
李氏一脸尴尬,脸上火烧火燎的。
温晗连忙岔开话题,“祖母,如今月娥出了这事,我在书院也与沈宁枫打了一架。这事闹得人尽皆知,我们一家人想要搬离这里。”
温老太猜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决定。
只是亲耳听到了,心情还是很复杂。
温晗又道:“祖母,等我们到新的地方,安定下来之后,我会捎信给祖母。我到时再来接祖母去我们那里,我们会好好孝顺你的。”
温老太抬手,满目愁绪,“你们的事,你们决定就好。我说过,你们的事,我不会再给任何意见。走也好,留也罢,只要你们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改过与人相处的方式,在哪儿都能重新来过。”
“娘…”温老大唤了一声。
“我没事!你们走了,我身边还有老二妻女,还有阿正两口子,你们不用挂记我。”
温老太起身,走去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匣子。
李氏见状,双眼放光。
温老太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温老大身上,“老大,这里虽不是我们的祖籍,但是,那些田地都是你爹置办的,万万没有留落别人手中的道理。”
“娘,我是准备…”
温老太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她打开小匣子,里面是一大串钥匙。温老大认出那些旧钥匙,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温老太。
“娘,这些是?当年,我爹不是把祖屋都卖了,然后才带着我们南下的吗?”
那串是他们温家祖屋钥匙。
温老大不会记错,他还梦过很多次回到祖籍,住回祖屋。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温晗也出人头地了。
“没错!当年,我和你爹是把祖屋卖了才南下的。这是阿正捎回来的,他把温家祖屋给赎回来了。还让人修整好了,并找了人在那里看管。”
温老太拿起那串钥匙,轻摇几下,钥匙当当当的响。
她不禁就想起了那满是回忆的祖屋,嘴角溢出一抹微笑。
梦回故里多少回?
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温崇正一定也是知她心思的,所以,这才托人把温家祖屋给赎回,并打理得妥妥当当的。
他把钥匙捎给她,或多或少有要还她养育之恩的意思。
温老太看向温晗,“阿晗,你是温家长孙,祖屋应该传到你手上。祖母希望你这次能够真的知错了,能够奋发图强,光宗耀祖。我们温家的祖训是什么?你还让得?”
温晗重重的点头,眼眶泛红,“记得!从不敢忘。”
温老太轻叹一声,“记得却不做,反而背道而驰,这是不孝!如今,你说要改,祖母就信你一回。这串钥匙,我代你祖父传给你。你们就直接回那里去吧。”
“不过,你们要切记,不得提及阿正。若有人寻过去,问及当年之事,你们就说是为了生计,这才离开的。一家人在十年前的旱灾时走散了,问及其他人,一律不知下落。”
温晗接过钥匙,“孙儿记住了。”
温老太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立刻应道:“我们也知道了,一定会将娘(祖母)的叮嘱牢记在心里,矢口不提关于阿正(二哥)的任何事。”
“行了,这事就这么着吧。”温老太又取出一个钱袋,“这里有二十两,全是阿正夫妇二人孝顺我的,你们拿去当盘缠吧。一路顺风,以后做事,切切不可忘了祖训。”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没到一刻钟,他们就出去了。
温月如守在院子里,正想着等一下可以去沏茶了,结果房门就开了。她颇是惊讶,没想到这么快。
温老太走在最后面。
目送他们出了院门。
温晗说,明天收拾,后天就离开。嘎吱…院门关上,温老太的眼角不禁湿润。
儿孙们要回故里,守祖屋。
她该高兴的。
只是,这回去的原因是那样的,她就高兴不起来。离别的愁绪,为子孙担心的愁绪,汹涌而至。
她吸了吸鼻子,扭头悄悄抹去眼泪。
温月如去关了院门回来,走到温老太身旁,关切的问:“祖母,你没事吧?他们没有再气你吧?”
“我没事!你二嫂和你凡叔都在书房里?”
温老太摇摇头,问道。
第238章 告诉她杨府表小姐一事(三更)
“就我二嫂一人在书房里。”温月如看向书房那边,“祖母,我觉得我二嫂没有做错什么。那事明明是温月娥的错,可二嫂看着祖母的面子,还是给她一个机会。”
温月如握紧了温老太的手,“祖母,你这几天话都不多说一句,我二嫂心里其实很难过的。我都看得出来,她这个孙媳妇比我这个孙女还孝顺你,你感觉不到?”
闻言,温老太刚刚才忍住的泪意,一下子就被她给说了出来。
“月如,你是不是觉得祖母太过分了?这次的事,明明最委屈的是你二嫂,可我还是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温月如摇头,眼泪涌了出来。就着她摇头的动作,泪水甩到了温老太的嘴角,流进她的嘴里。
咸咸的。
她抬头,用力的逼回眼泪,紧了紧温月如的手,“月如,我去书房找你二嫂。”
然后,松开。
温老太抬手敲了几下书房门,“暖暖,我可以进来吗?”
宋暖放下银针和鸡,“可以,房门没栓,祖母你进来吧。”她说着,起身收拾了一下桌面,走到盆架前,洗净手。
温老太推开门,宋暖正在洗手。
温老太打量着桌面上的东西,知道宋暖正在练习针灸。她走去,宋暖已擦干手过来。
除了唤一声祖母,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声落,书房里短暂的寂静。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宋暖也看了桌面一眼,捏捏手指头,道:“桌上乱,我也没煮水。”
“没事!没事!”温老太连忙摆手,她看得出两人之间的尴尬。想到二人之前像亲祖孙一般,可她却亲手把二人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温老太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急步上前,双手紧握住宋暖的肩膀,“暖暖,对不起!”
“祖母,你别这么说。这事,我没有怪你。你的反应,那也是人之常情。如果我是你,我或许还做不到这样。”
宋暖摇头,看着温老太哭,她也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一声对不起,两人之间的隔阂,瞬间碎落,不复存在。
“不不不!我真的没有做好,这事是我忽略了你。暖暖,对不起!你这么大方的给了月娥一条生路,相比较之下,我真的很不对,很小人了。我…我对…”
温老太失声前哭,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宋暖抱住她,也哭了,“祖母,你别这样!我不怪你,真的!我虽然开始有些委屈,有些不甘,但是后来我想通了。”
“…”温老太听她这么说,更是哭着停不下来。
“祖母,你别哭了!”
“祖母,我相信,如果阿正在家里,他也会做和我一样的决定。祖母,你别哭了!”
无论宋暖怎么劝,温老太都停不下来。
一直哭到声音都哑了,她才停下来。
宋暖把温崇正给她的安神香找出来,亲自送温老太回屋,打水伺候她洗手脸,泡了脚。
最后,点上安神香。
“祖母,你别再想了,睡吧。一切都过去,我们都把那些事忘了吧。”
“好!谢谢我,暖暖。”
宋暖摇头,“祖母,晚安。”
“你也早点歇着。”
宋暖帮她放下帐幔,留下床边的一盏照明灯,检查窗户,一切妥当之后,她才出去,关上房门。
第二天,宋暖一早就去找了张自强,两人一起去了一趟温家老宅。白纸黑字,现场货银两讫。
温家大房名下的田地,宋暖不愿白要。
立了字据,找了公证人。
她全部买了下来。
温老大百般拒绝,倒是温晗痛快一些,由他签了字。他望着与宋暖并排的自己的名字。
心里苦涩无比。
他与她的名字,似乎只能以这样的方面并排在一起。
他知道宋暖坚持用银两买田地的用意,说到底,这是不信任他们一家人,生怕以后再出事端。
温晗亲自送宋暖和张自强出门,“阿正媳妇,我能不能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张自强看向宋暖,“阿正媳妇,我到前面大树下等你,正好我们要商量一下这些田地的事情。”
张自强避开,给他们留下空间。
宋暖看向温晗,“你说吧。”
温晗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上面写着——温崇正亲启。
宋暖瞥了一眼,了然于怀,便伸手接了过去。
“阿正媳妇,虽然我醒悟得有些太迟了,道歉也显得苍白无力,不过,我还是想当面跟你道歉,对不起!”
温晗还郑重的鞠躬。
宋暖倒是意外了。
“醒悟永远都不会迟,我对你没有别的话可说,只希望你不要辜负祖母的一片苦心。”她扬了扬手中的信,“这封信,我会转交给阿正的。”
温晗点了点头,“阿正媳妇,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关于宋巧是杨家表小姐的事。”
“这与我何关?”宋暖疑惑的看着他。
这小子不会是离开之际,又想来一出挑拨离间吧?或是想借她之手,反击一下宋巧。
温晗看着她眸中明显的探究,苦笑了下,道:“我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打算,我只是想告诉你,宋巧她不是杨安的表妹。一开始,我看到她随身戴着的长命锁,并没想过这锁代表着什么。”
“后来,我去县里找我舅舅,听他说起杨家在找表小姐,又说那表小姐身上有一个长命锁。我也只是好奇,便打听一下。然后就知道了那锁的样子,也知道了那表小姐的年纪。”
“哦,你应该不知道,我舅舅是唐府的下来,有一次听杨安和唐乔聊天时提及的。我突然就想起了宋巧的长命锁,便赶回来核对,发现她身上的长命锁就是我舅舅口中的长命锁,而且她的年纪相符。”
“我深信她就是杨府的表小姐。在书院的这些年,我深深的知道,想要仕途顺利,还得有银两的支持。正好,我也知晓宋巧一直喜欢我,所以我就做下了退了与你的亲事,再反聘她的糊涂事。”
温晗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只是,宋暖不明白,他跟她说这些是何用意?宋巧是不是真的杨府表小姐,她根本就不在意。
“你说了这么多,用意是什么?”
她是真的不懂。
“我为了万我一失,为了攀上杨府,便与宋巧有了那个关系。我依着我舅舅的提示,查看了她的腰,发现上面并没有胎记。我不想失去高攀杨府的机会,便让宋巧弄了一个胎记,与她套好说辞,然后一步一步的助她成了杨府的表小姐。”
说到这里,温晗自嘲的笑了下。
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最后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也没有想到宋巧变心得这么快,杨远还派人想要一步一步的毁了他。
他突然顿悟,突然想要离开这里。
并不全是因为温月娥。
而是因为他真的呆不下去了。
沈府一夜之间就落没了,温月娥就算不被休,沈府也不会再对他有助了。更何况沈宁枫就是杨远手中的剑,就是要对付他的。
“然后呢?”宋暖问。
温晗看着她,“我怀疑你才是真正的杨安表妹,我问过了,当年你爹娘带你回村里时,你已经一岁了。吕氏曾对外说,你不是宋家的亲骨肉,说你…”
“说我是野种?”宋暖接下他的话,这会儿算是明白了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了,“我对这些不感趣,对别人家的东西,也没有偷窥之心。我宋暖想要的,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靠自己得来的,我才能更心安理得,才能在夜里安枕无忧。”
“温晗,你不知道,靠自己双手得到想要的东西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那是一种很满足,很幸福,同时也会重新有了更多努力下去的力量。或许,你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