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苏顾然用宋乔生给她的钥匙将房门锁上,又一次不用说再见的分别,她的眼眶里干干的,一滴泪也没有,只是心里却漫开了一种像泪水一般咸咸涩涩的滋味。
请了一天的假,关机。
苏顾然将自己锁在屋里,哪也不去,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直到中午,她连吃饭的念想都没有。
午后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用力敲着房门,她翻了个身,背朝着外面,轻轻的阖了眼。
这之后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屋里传来人的脚步声,快而急,下一刻,里屋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见苏顾然好端端的躺在里面,钱倩倩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不满道:“苏顾然,我的小祖宗啊,你知不知道宋乔生满世界的找你,连班都不让我上了!你怎么了?班也不上、手机也关机,宋乔生说来这里敲门你也不开,发生什么了?”
钱倩倩一面说着,一面拿出手机给宋乔生回了一条短信:“顾然在家,不必担心。”
发完短信抬头一看,苏顾然还像之前似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钱倩倩看的出她情绪不对,只是这段日子她的情绪一直没对过,钱倩倩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叹了一口气问道:“大小姐,你才真的是大小姐啊,麻烦您赏脸给宋老板回个电话吧!”
“我们分手了。”
苏顾然突然开口说出的这句话让钱倩倩一愣,“什么?”可是苏顾然却什么话也不说了。
分手了…
想明白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钱倩倩随即露出了震惊的形容,前段时间苏顾然和她说自己和宋乔生吵架了,她并没有太在意,心想哪对情侣不吵架?可谁知这一吵架,苏顾然竟然…
分手了?
“为什么啊?”
可苏顾然只是摇了摇头,依旧什么都不说。
宋乔生很快就到了,听到有人敲门,钱倩倩赶忙过去将门打了开,门外的宋乔生表情中透着焦急,“顾然她怎么样?”
钱倩倩却盯着他问:“你们分手了?”
宋乔生蹙眉,坚决地否认:“没有。”
今天上班不见苏顾然人,中午休息时间回到公寓的时候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纸,写着“我们分手吧”这几个字,他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谁开的玩笑,然而当他确认这的的确确是苏顾然的字,他想起上午消失的苏顾然,怎么打她电话也打不通,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苏顾然是认真的。
他跑到这里来找她,可怎么敲也没有人开门,他不知道是她不在还是她不肯给他开,没有办法,只好打电话给钱倩倩让他帮他来看看,最后证明,是她不想见他。
“那为什么顾然她说…”
钱倩倩正疑惑地问着,就见自里屋疾步走出一人,将她向后推开,面对着宋乔生态度坚决道:“我和你分手了,别再来找我了!”
她说完就要用力将门合上,却被宋乔生先一步伸手拦了住,分手岂是她说分就分的?宋乔生坚持道:“顾然,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他这么聪明的人却想不明白这个为什么!
她觉得可笑,就真的笑了出来,“十年前怎么也打不通你电话的时候我也想问为什么,可是你又给过我机会吗?”
这么长时间他们在一起,小心翼翼,对十年前的事情闭口不提,总觉得时间长了,这个结会慢慢自己被解开的,可他们错了。
现在,当初的事成了苏顾然手上的一把利刃,用来伤人伤己,却也是快刀斩乱麻。
“顾然,我没有想过就那样离开你,就像昨天晚上,我同样没有想到…”
她嗤笑了一声,是啊,宋乔生怎么会做这种不周全的事情?他自然是没有想到,可他的没有想到对她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累了,宋乔生,爱情未必会在我们心里存在很久,可伤害会。”
十年前他的离开,这样深的一道伤疤,随着他的归来而渐渐复苏,在她的胸口处蜿蜒生长。
“我不信!”
苏顾然冷笑了一声,“那是因为你不是受伤的那个,今天过后,你也可以试试!”
宋乔生摇头,“顾然,你不会忍心…”
苏顾然语气决绝地打断他:“我忍心的很,宋乔生,你真的以为过了十年我还死性不改地喜欢你吗?我之前会答应你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恨你的父亲,我想报复他,可他一个大主任,我能报复他什么?谁让你回来了,你就是我最好的机会!宋乔生,你醒醒吧!”
醒醒吧…
房门在他面前被“嘭”的一声合上,他自心底苦笑了一声,如果苏顾然真的能够做出像她说的那样的事,倒也好了!
他虽然明白苏顾然的话不过是用来骗他的,可那样清高的姑娘不惜说出这样的话来逼他死心,他看得出她的痛苦,让她痛苦,他又怎么舍得?
他想起之前,苏顾然病了的时候曾问过他:“你会不会再离开我?”
这么长时间,她的心结一直还在那里,从未打开,而他终于让一切成为了一个死结。
屋内,背靠着门,苏顾然慢慢向下蹲坐在了地上,昨晚没哭、今天上午没哭,她还以为自己是不会哭的了,然而此刻,眼睛里涌满了泪水,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怕外面的人还没走,被他听到。
钱倩倩看她这副模样,只得上前将她拉起进里屋,不由感叹:“你这又是何必?”
明明还相爱,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她对宋乔生到底有多在意,可是却偏偏要这样折磨自己。
苏顾然拼命地摇着头,力气大的钱倩倩都害怕她把自己甩到头晕,她哽咽着开口:“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恨他的父亲、我讨厌他的母亲,而他的父母就像我讨厌他们一样讨厌我,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我,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十年前的境况再发生一遍了,一次就够了!真的够了!”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或许有现在的一时片刻,可是她看不清未来。
她终于明白,原来感情不是生了根就会有结果。
这就是现实。
明白苏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钱倩倩也不再劝,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拥住了她,在钱倩倩的怀里,苏顾然哭得像一个孩子。


第二十五章 此生不顾结局

四个月后,消化内科。
转眼进入了研究生的阶段,苏顾然有了自己的宿舍,也有了自己的专业方向。
与钱倩倩京城两边各自相隔,偶尔周末得了空,苏顾然也会与她相约出去一趟;
本科的同班同学去了不同的科室,大家就此分散,偏偏苏顾然和祁雪珍格外“有缘”地选在了同一个科室,而苏顾然的导师正是祁雪珍想要选但是没能选上的导师,祁雪珍因而对她愈发嫉恨,在科里四处说她的闲话;
同组的一位主治医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格外照顾,苏顾然一直觉得自己真是幸运,直到听他无意中说出“宋乔生”这个名字,才明白这和宋乔生有关,在此之后她对那位医生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了,谢谢”。
这四个月,她的生活似乎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下午是导师的门诊,她去门诊跟诊,坐在老师的身后,她看着电脑上显示的挂号人数已经达到了将近三十,这个下午才刚开始。
挂号人数还会增加,苏顾然看得出导师徐秋明压力很大,从第一个病人开始,见病人病情不重的都尽可能压缩时间,有些需要帮病人办的手续,徐秋明都交给了苏顾然去做。
也记不清是第几个病人,苏顾然忙的晕头转向的时候,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进了诊室,他的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的样子,坐到诊室的椅子上,他对徐秋明道:“医生啊,我就是这几天闹肚子闹得厉害,帮忙多开点止泻药吧!”
男子带着很重的南方口音,徐秋明闻言蹙眉道:“闹肚子?你最近吃什么坏东西了吗?”
男子摇了摇头,“不记得啊,我是出差来这里开会的,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徐秋明一边在电脑上录入记录一边道:“你先去做个检查吧!”
将开好的单子交给那男子,徐秋明叫了下一个病人的号,就在这时,正要站起来的这名男子腿上一软,忽然就倒在了那里。
苏顾然见状一惊,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冲了过去,“先生,先生!”
碰到这个病人的时候,苏顾然觉得他的身上有点热,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大概是低烧,徐秋明也走了过来,看男子的样子像是低盐虚脱,“带他去病房输点液吧,等他醒了带他去做一下检查,需要的话办理一下入院手续留院观察。”
徐秋明说着,用手机给组里的一名男医生打了电话,让他帮苏顾然把病人扶过去。
到了科里,苏顾然一个人留下来等男子苏醒,临近晚上的时候男子终于醒了过来,开口要说话,先很重的咳嗽了一阵,而后艰难地出声:“水…”
苏顾然用纸杯给他倒好了水,递给他,“先生,您现在怎么样?”
男子接过水杯,只喝了一口,紧接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我要去卫生间!”
这一折腾就到了很晚,男子虚弱的已经几乎要走不了路了,还是住了院。
男子名叫张德民,广州人,来北京出差几天,住在一家酒店里,结果没过两天就开始腹泻,越来越严重,而且低烧。
由于他最初来医院的时候并没有意料到自己最后会入院,生活用品、换洗衣服什么都没带,此时只得拜托苏顾然去为他跑一趟,取些生活必需品来医院。
虽然已经晚上八点多,但想到这些东西病人会急用,苏顾然还是出了医院先去了张德民的酒店。
还好张德民的住处离医院并不算远,这是一家四星级的酒店,苏顾然进了楼,拿着房卡奔向前台询问房间位置,得到答案正要上楼去的时候,抬头偏巧就看见了宋乔生,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拖着一个行李箱,大概是刚到本市。
苏顾然没有想过会这么巧,显然宋乔生也并没有想到,视线相接,她注意到他微微一怔,“顾然?”
她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人,又看向他,微牵唇角算是打了招呼,宋乔生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病人入院没带东西,我来帮他取一下”,顿了一下又道,“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宋乔生回应,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向酒店电梯走去。
眼见着苏顾然进了电梯,电梯门随后合上,宋乔生的视线却依旧在她的方向,他身边的陆文涛不由看着他轻叹了一口气,“她就是你原来说过的苏顾然?”
宋乔生点了一下头,而后陆文涛没有再说话,他看得出这两人之间绝对又发生了什么,宋乔生找了她那么久,此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
在美国的时候,他和郑南阳会给宋乔生介绍女生认识,宋乔生总说自己有女朋友,可是他们怎么也见不着人,不信,只当是宋乔生的借口,直到后来有一次他们喝了一些酒,再聊起宋乔生女朋友的事,宋乔生苦笑了一声道:“我真的有女朋友,在国内,叫苏顾然,只是我…找不到她了。”
郑南阳险些一口酒喷出来,“什么叫找不到她了?”
话说的这里,不说全也不行了,宋乔生只好简要地告诉了一下他们关于苏顾然的事,陆文涛和郑南阳听完,不约而同地伸手拍了拍宋乔生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你会找到更好的。”被宋乔生狠狠地瞪了一眼。
“顾然是最好的。”
那时他们才意识到,原来宋乔生真的就要找这个苏顾然找下去。
陆文涛问:“这苏顾然什么样?有什么特别的?”
回想起苏顾然,宋乔生面上的弧度慢慢变得柔和,“她很清高也很固执,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样子会很可爱。”
就这样?郑南阳同陆文涛对视了一眼,心里暗道:还以为是个什么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
还是陆文涛蹙了下眉开口:“乔生,你有没有想过,放开苏顾然,你终会找到一个人,有一点像她的清高,有一点像她的固执,可是不会像苏顾然一样音信全无,让你难过这么多年。”
宋乔生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但她不是苏顾然。”
陆文涛和郑南阳禁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暗叹这宋乔生真是死脑筋,只是自此以后,他们再没撮合过宋乔生和其他女生。
陆文涛回国之前曾在电话中听宋乔生说起过他找到苏顾然了,那个时候他还挺替宋乔生高兴的,可是现在…
宋乔生收回目光,对陆文涛道:“走吧。”他说着,向前台走去。
电梯到了九层,门开了,苏顾然走出电梯,循着房间号一路找去,终于找到了张德民的房间。
开门,插卡取电开灯,屋子里有些闷,她顺手将空调打了开。
进屋将一些东西找出来收拾好装在大袋子里带出房间,零七八碎的东西加在一起,袋子还挺沉的,好不容易将东西拎到一楼,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回医院,她也犯起了愁。
正想着,从前台的方向走来了一个人,伸手就要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还是宋乔生。
她起初还想逞强不想让宋乔生帮忙,可袋子沉,提手的地方勒的手生疼,宋乔生刚分走了部分重量,她就觉得手上在回血,酸酸麻麻的。
最终她只是说:“谢了!”
她越客气,他的心里就越不舒服,他开口问:“你要回医院吗?”
轻应了一声“恩”,她抬头看了一眼酒店的表,已经快十点,她愈发惆怅,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我送你吧。”
苏顾然微拧眉,“你的朋友…”视线扫过四周却看不见刚才的人了。
“他已经上去安置好了。”
事实上,陆文涛在前台领过门卡之后就自己上去了,而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她下来。
“那…谢谢你了。”
又是道谢,就好像他们之间认识二十多年,除了“谢”字就没有别的可说的了,宋乔生牵唇,想要露出一个笑模样,却做不到。
开车回到医院,宋乔生帮她将东西拎到了消化内科门口,知道她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出现,他将东西递给她,主动说:“你去忙吧,我先走了。”
即使分了手,他对她依旧处处照顾,可不是恋人,他们之间就只是熟人,他对她再好,她也只能点头对他说:“谢谢。”
从医院离开,宋乔生再次回到了刚才那家酒店外,陆文涛已经在楼下等候,待车停稳,陆文涛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南阳他刚给我打电话,他已经在公司了。”
宋乔生的声音很冷,“恩。”
“乔生,不管怎么样,大家兄弟一场,能让一步就都让一步吧。”
宋乔生神情严肃,“如果能让我一定让。”可有些事情是绝不可以让的,比如眼下的这一件。
三个月以前,郑南阳忽然告诉他,S&N要与古月集团合作,S&N和古月都在做关于心血管方面的药物,要携手合作推出,以两家的平台和能力将名声做大。
宋乔生自然不会同意,古月研制的药物都是很传统的类别,这些药研制周期短、前景一般,而S&N则不同,每一个项目都是耗费了大量时间和心血的,若是合作,白白让古月捡了名声去,在他的观念里,于公司而言最重要的该是明确公司创新、前沿的品牌形象,这点绝不能放,这样公司才能达到他们最初希望达到的高度。
但经济管理专业出身的郑南阳却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的眼中最重要的莫过于资本和市场,S&N公司成立时间不长,来国内发展的时间则要更短些,根基不深,相比于古月而言势力单薄,若是晋城进入了医药界与古月联手,以这两家公司的资本实力,只怕很快就能垄断市场,这对S&N而言会是一场噩梦,因为S&N做的本就投入大、周期长,是风险很大的项目,根本承受不来晋城集团与古月集团合作带来的压力。
而胡静颜在这个时候找到了郑南阳,女孩子的柔声细语加上郑南阳原本心中的倾向,让他很快打定了主意,与古月集团合作,算是互惠互利。
但宋乔生的态度也是坚决,“资本并没有那么万能,我们大可以等等看,晋城和古月就算合作也根本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强大。”
起初郑南阳还同宋乔生是商量的语气,然而胡静颜在一旁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几次后,郑南阳根本就不再听宋乔生的意见,说话也刺耳了许多:“当初是你自己同意不插手公司运营事务,交由我们负责的,既然如此,你每年等着领点公司分红就足够了,还说资本没那么万能,你抱着你那点清高找你的苏顾然去吧!”
几年的兄弟情谊,至此一文不值,而郑南阳的身边,是胡静颜笑着端起酒杯,“郑总好魄力!”
她说过,她想得到的就一定会得到,想和S&N合作,就算宋乔生不同意,她依旧可以做到,至于宋乔生这个人,她得不到的,那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郑南阳一意孤行,与古月集团合作,古月用S&N的项目大肆宣传,赚足了名声。
陆文涛之前一直在美国负责那边的事宜,抽不开身,打电话来劝郑南阳,可郑南阳早就铁了心,怎么也劝不动,他是中国公司这边的负责人,不管不顾地决定了,谁也没有办法,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郑南阳甚至特意加快了整件事的进程。
宋乔生起初的时候念及多年的情谊一直想找郑南阳当面说这件事,然而按下郑南阳家的门铃,开门的却是胡静颜。
这个女人双手环胸靠在门边,看着宋乔生笑的恣意,“Doctor Song,好久不见!”
似乎每一次见到他,她都是这样的开场白,可而今她的心态早已不同以往。
宋乔生蹙眉,“我要见郑南阳。”
胡静颜直起身,微扬起下巴看着他,“我去问问南阳他愿不愿意见你。”
她进了屋,没过一会儿又回来,“南阳请你离开。”
兄弟之间却要加这样一个传话筒,宋乔生根本不想理胡静颜,索性直接向里闯,进了屋子,就见郑南阳穿着浴袍从卧室里走出来。
宋乔生走上前去,“郑南阳,我们需要谈一谈!”
“宋乔生,我不想和你谈,中国这边我才是负责人,你对这个公司真的是无足轻重,现在从我的房子里出去!”
郑南阳的心里一直也有芥蒂,正如胡静颜所说,这几年来,一直是他和陆文涛费心费力地操办公司的事宜,而他宋乔生没做过什么还总是来指手画脚,以前郑南阳都听了他的,可这一次,管你什么宋乔生还是王乔生,谁来也没有用!
宋乔生看着面前自己昔日的好友、身后得意的胡静颜,心里已经凉的彻底。
兄弟翻脸,事情至此彻底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之后,宋乔生沉默了近三个月,看着古月投入大量资金宣传古月与S&N“合作”的新药,宋乔生一直在等,等到今天,他要将古月试图从S&N这里拿走的,悉数夺回来。
新药的研发方向是基于他前期的研究确定的,也是他组织团队开始的,他个人保留有部分的知识产权,没有他的授权,想要借用S&N长期的研究成果去宣扬自己的名声,胡家怕是要失算了!
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胡家前期的宣传投入都是给他做了嫁衣,他要起诉郑南阳和古月集团的侵权,届时他只需要收回他们现在花大力气宣传的这一种药,至于其他的,古月与S&N国内的合作可以继续,不过只怕那时,胡静颜早已变了嘴脸。
至于郑南阳,当初志向满满的兄弟,时至今日,分道扬镳已成定局。
陆文涛一面极力想挽回,一面却也知道无法挽回,看着驾驶座上面无表情的宋乔生,他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决定开公司的时候,论财力,三个人相比之下宋乔生处于绝对的弱势,可陆文涛却决意要让宋乔生同他们一起,不惜让出股份,看重的就是宋乔生的专业与能力,宋乔生的眼光一向很准、视角更是独到,是其他人所达不到的,这一点为什么郑南阳就是不懂?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今日过后,曲终人散。
可即使宋乔生的眼光再准,有一个人的事,他永远也掌控不了。
苏顾然,他的死穴。
医院,消化内科。
苏顾然将东西带给张德民,病房里,张德民连声感谢,只是此时他的人已经虚弱的可以,体温持续上升,此时又开始干咳起来,她离开的时候张德民又进了卫生间,止泻药也没能起很大作用,她嘱咐了值班的护士一定要多照看一下,这才回去休息。
第二天上班,苏顾然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张德民的情况,然而虽然使用了退烧药和止泻药,张德民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给张德民做了几项检查,检查结果还没有全部出来,张德民就出现了轻度意识障碍的症状,病情越来越复杂,起初只是腹泻和发烧的时候怀疑是急性胃肠炎,并不是什么大病,吃些药也就好了,但此时…
用药尽可能缓解张德民的症状,这两日苏顾然最常去的就是张德民的病房,查看情况,而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转变。
晚饭随便买了些东西吃,苏顾然回到宿舍已经很累,身上乏力,她躺在床上只觉得头沉的很,伸手一摸自己的额头有些发烫,又发烧了。
她并没有太在意,只当是最近工作忙累的,免疫力下降,找出退烧药吃了,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半夜醒来,她忽然觉得自己肠胃有些不舒服,去了趟卫生间,她自己也闹起了肚子,而且这一闹就是很凶,一晚上的折腾,早上的时候筋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她的烧不仅没有退下来,反而更高了上去。
她拿过电话给导师徐秋明编辑信息请假,然而症状描述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症状同张德民前期的症状非常相似!
之前检查也好、查房也罢,都是她一直在张德民的身边,莫非…张德民得的是一种传染病?
她一面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自己这些症状并不能说明什么,不要吓唬自己,可这并没有让她轻松多少,万一,如果万一…
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将现在的情况告诉徐秋明。
短信发送出去,徐秋明很快给了回复,他对此也很紧张,显然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了以防万一,张德民和苏顾然都要进隔离病房,再进行更全面的检查。
他的这一决定并没有做错,苏顾然的情况很快恶化。
她与张德民同样出现了呼吸困难的情况,每一天日渐虚弱,胃肠道、呼吸道甚至神经学的症状都先后出现,没有好转的迹象。
未知传染病病人在医院,小医生被传染,消化内科全部接触过病人的医护人员都被密切关注,情况确认前为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医院采取封消息的措施,然而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外科大楼里,宋乔生终于也听说了。
起初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谁恶意开的玩笑,然而看着冯易良认真的表情,宋乔生的脑海中有很长时间的空白,晴天霹雳都已不足够来形容,下一刻,他已经跑出了办公室,一路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奔向了内科大楼。
传染病…传染病…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心已经沉入谷底,却还存有着一丝侥幸,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如果确诊了是什么病还好,可现在还是未知,苏顾然一个人在隔离病房,没有人能给她安慰和支持,会不会很害怕?
他想要看着她、陪着她,她生命中已经有了那么艰难的几年,他让她一个人捱过,而这一次…
他会在。
找到苏顾然所在的病房,站在门口,宋乔生只恨不得立即冲进去查看苏顾然的情况,却被病房门前的保安拦住,“这是隔离病房,除了主治病人的医生和护士外不让进。”
宋乔生态度坚决,“我是病人家属,一定要进去!”
保安的态度同样坚决,“不行,有什么事找院领导说去吧,上面要是同意了,你就可以穿隔离衣进去。”
找院领导…
宋乔生蹙眉,眼见着似是就要放弃,却在忽然间,他转身推开病房门,飞快地闪身进去,而后将房门关了上,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完全出乎了保安的意料。
他没穿隔离衣,硬闯了隔离病房。
“先生!先生!”
保安在外面着急的大叫,怎么这个穿着白大衣的医生一点也不守医院的规定?他赶忙打电话去上报。
听到动静,躺在病床上的苏顾然有些奇怪地望向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人身上没有穿隔离衣走进了房间,她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是宋乔生!
“宋乔生,你来做什么?快出去!”苏顾然说着,不由剧烈的咳嗽起来,她赶忙用被子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她不想让宋乔生看到自己这么虚弱难看的样子,更怕自己的病飞沫传染上宋乔生。
他径自走到她的床边,怕她被自己憋着,伸手要将被子从她的脸上掀下来,“顾然,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来晚了,当她最先开始难过害怕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她的身边。
她转过身去背向他,拼命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又因为呼吸困难,她费力的用鼻子吸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却依旧觉得快要窒息。
宋乔生看着心疼,自她的身后,伸出手去将她的手从嘴上挪开。
她用力挣脱他的手,可性别差异,她此时又这般虚弱,怎么挣的脱?最后反倒是整个人都被宋乔生带进了怀里。
鼻翼处已然酸得厉害,苏顾然将脸埋在床上,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了。
一个人,刚进来的时候虽然虚弱无力,却也觉得没有关系,她自己就是医生,在这里,她可以冷静地考虑一下张德民还有自己的病情,可是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
这样一间不大的病房,四面白壁,每天会有人穿着厚厚的隔离服给她送药进来,前后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定时定点不变,可她的症状却并没有什么好转。
她看着头上的天花板,费力地呼吸,一咳嗽就好像心肝脾肺都要跟着被咳出来一样,有的时候还会恶心呕吐,她扶着墙走进卫生间,趴在马桶前许久,直到后来腿麻了,她转了个身靠在一旁的墙角上剧烈地喘息,那个时候,狭小的卫生间里,她忽然感觉到一种恐惧。
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如果她的生命真的要结束在这里,她该怎么办?
她是这样胆小,她害怕失去,更害怕死亡。
她也会愤怒,也会不甘,为什么上天一次又一次的对她这么残忍?她怀抱着最好的愿望,想要救死扶伤、想要去帮助别人,可自己却被传染!
她想起有一种传言说人死前会把自己的人生像过电影一般过一遍,而后她自己开始回想,回想那些对她而言重要的人,她的母亲、父亲,她想起钱倩倩,这段时间没和钱倩倩联系,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有个万一,钱倩倩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怎么样,以钱倩倩的性格,大概会以为是在诓她吧!
苏顾然想着钱倩倩可能出现的表情,明明已经难受的厉害,竟然还能轻笑一声出来。
然后,宋乔生。
如果宋乔生知道了会怎么样?
应该会很担心也很着急,也许会穿着隔离服进来看她,又也许会去翻看她的病历想要查明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又或者会想帮她找专家来汇诊…
卫生间的水龙头有些松了,会有水慢慢渗出成水珠落下,滴答、滴答的,在这个安静的小空间里那样的清晰。
她低头看着自己,只有自己,收起腿双手环住自己膝头,恐惧、孤单,她以为自己可以承受的来,可现在终于骗不下去自己,她有多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人来握住她的手,如果这真的是她最后的时光,她希望那个人能陪着她,不要离开。
她其实一直想要的,莫非就是一个人的陪伴,一个人能将她妥帖收藏,免她颠沛流离、无枝可依,在这样的时候,她内心的脆弱显露无疑。
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他,她的口中不停地念着他的名字:宋乔生、宋乔生、宋乔生…
他是她最大的遗憾。
可遗憾也好,她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她不想让他担心难过,她想他在外面好好的。
但他还是来了,以一种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闯进了她的隔离病房,没有穿隔离服,连口罩都没有带!
她的心里又急又怕,“宋乔生,你是不是疯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粗嘎,还带着些哭腔,真是难听的要命。
他却温柔地一笑,“顾然,我很清醒。”
清醒地看着自己做出疯狂的事情,清醒地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
她的眼泪晕开在枕头上,身上所有的痛都抵不过此时心里的难过,“你怎么这么笨?如果你想帮我,就应该好好的在外面,查明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才是最关键的啊!”
他一向冷静自持,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就这样不顾一切的冲了进来?
他总是说她笨,可在这个时候,他怎么比她还笨?
“也许吧,可是我怕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冒失、很傻、很疯狂,可是事情关系到苏顾然,他只是没有办法让自己更理智一点,去做那些理智的事!
放下所有,他所想的只是和她在一起,陪着她,不计后果。
别说了,别再说了,宋乔生!
苏顾然将手伸向背后用力推开他,“你走,快走,离开这里!”
即使心中万般不舍,可她终究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握住苏顾然的手,十指相扣,宋乔生牵唇,他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顾然,你还不明白吗?我出不去了,直到你好起来,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在这里。”
我不会离开了,顾然,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再让我离开了,你还不明白吗?
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如果我…好不起来了呢?”
话音落,他将她抱得更紧,她能感觉的到他的紧张,可是开口却还是一贯的冷静作风:“我会一直在这里,还有,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俯身,在她的颊边轻轻落下一吻。
正午的阳光自被封死的小窗口照进,明媚而温暖,驱散了她世界里积蓄多日的阴霾。
在这一刻,恐惧、愤怒、难过都已经渐渐消散,在宋乔生的怀里,她感觉到了一种安然,那是她这么多年都不曾体会过的。
他不会再离开。
她相信了。
上天为她安排了那么多的苦难,可上天给了她宋乔生,现在,她只觉得感激。
他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曾经迷信过、疯狂过、等待过、遗憾过,可这一生,又有多少人能为你此生不顾?
所幸有宋乔生,也只有宋乔生,会为了苏顾然,不顾此生。
幸得一顾然,不负此良生。


第26章 尾声 结局 番外

半个月后。
病房里,苏顾然收拾好东西,等着去办出院手续的宋乔生回来。
这半个月里,她做了许多的检查,最终确诊为军团菌病,这是一种呼吸道传染病,但不通过人人传播,因而陪伴在她身边的宋乔生无恙,问题是出在了张德民所住酒店的中央空调上,她去帮张德民取东西的时候不幸被感染。
确定病因后,苏顾然服用了相应药物治疗,病情很快好转,今天就是她的出院日。
将包的拉链拉好,她坐在病床上,环视着这间病房。
细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苏顾然尚有几分难以置信,她经历了一场很糟糕很糟糕的噩梦,然后,在这场噩梦中出现了最美好的梦境。
她想起每一次她咳嗽的时候见血,宋乔生紧张的样子;想起每一次胃肠道不舒服吐出来后不想吃东西,宋乔生都会在一旁耐心到不可思议地哄着她;因为虚弱太瘦,输液的时候护士很难将针扎进血管,经常会鼓包,他就自己给她扎,宋大医生扎针的时候镇定自若,一扎完了就一脸心疼地看着她问:“疼不疼?”
她撇嘴,“疼”,然后又咧嘴冲他一笑,“说明我感觉灵敏!”
她也出现过意识障碍,这样的神经学症状,她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床边这位一贯冷静的神经科医生长舒了一口气,面上的庆幸与欣喜毫不遮掩。
军团病的诊断确定的时候,她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是这样,她就不用担心他被传染了。
他会好好的。
他们都能好好的。
宋乔生的父母曾经来过,他的母亲竭力想要劝他回家,但宋乔生的态度坚决,宋母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儿子为了苏顾然连隔离病房都闯了,她又还能怎么样呢?
院里的处分决定已经下了,三年之内宋乔生是没有任何晋升机会的,她和宋志民都觉得宋乔生真是糊涂到家了,原本大好的前程,此刻又被苏顾然给耽误了,但宋乔生本人对此倒是平静,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是我该承担的。”
冥顽不灵!
终究还是妥协,宋母将带来的保温桶递给了宋乔生,“梨汤,给她喝了吧!”但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刻意没有去看苏顾然。
有些事,还需要时间和耐心解决。
钱倩倩来看她的时候和她说起古月集团要被晋城基团吞并了,因为宋乔生提起的侵权诉讼,古月集团在新药的宣传和营销上原本投入了大量本金此时俱是亏损,他们原先与晋城基团谈合作,阳奉阴违,一变再变,晋家的人显然不会由着他们来闹,这两个月来早有准备对古月集团进行压制。
也就是在这时,本地的另外一家公司里中抓出了一个商业间谍,这个间谍被捕后交代出了当年受雇于胡家窃取钱氏资料的事,胡静颜父亲被捕入狱,古月集团股市一日之间崩盘,晋城基团顺势将古月集团吞并。
这么多年过去,胡家终究是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苏终笙记得钱倩倩说这些时,险些要哭出来,这是钱倩倩的心结,这么多年的委屈、埋怨命运的不公,如今终于可以放下。
秋意渐浓,阳光明媚,真是一个收获的好时节。
思绪渐渐走远,就在这时,门口那边忽然传来了动静,她抬头,是宋乔生回来了。
他的手里拿着出院的单据,还有一个袋子里装的都是药,他将袋子递给她,“你看下这些药,回去记得吃!”
苏顾然接过,自然地低头在袋子里翻看着都有些什么药,嘴里念念地抱怨道:“好多药啊,感觉这段时间我都该成药罐子了!”
正说着,余光一瞥,她忽然注意到袋子里面有一个红色的东西,应该并不是药盒,她觉得奇怪,伸手去摸出来一看,突然怔在了那里。
这是…戒指盒!
她还在震惊的时候,手上的东西就已经被宋乔生拿了过去,她看着他打开盒子,露出的果然是一枚订婚戒指,他单膝触地,将戒指举到她的面前。
他的神情格外严肃,还透着些紧张,声音却是那样的坚定:“顾然,听说你住进隔离病房的那一天,我和上天打了一个赌,只要你能好起来,我绝不会再离开你,顾然,请你答应我,让我陪伴你剩下的人生,好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呼吸都不由变得小心翼翼。
在他的注视中,她红了眼眶。
“宋乔生,你进来的那天,我就在心里和自己打了一个赌,只要我们能好好的出去,我就绝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她向宋乔生伸出左手,开口,声音已经哽咽:“我答应。”
这一刻的感觉,用欣喜若狂都不够形容,宋乔生从盒子中取出戒指,以手稳著称的外科医生在这一刻竟然有些颤抖,他将戒指格外小心地戴在苏顾然的无名指上,然后,握住她的手,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宋太太?”
“恩?”
“我喜欢你。”
听到这四个字,苏顾然不禁莞尔,眼泪却落的更凶,她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还在玩魔方的男孩别扭地说:“我才不喜欢她这样的爱哭鬼呢!”
那个时候,他们甚至还不清楚什么叫做喜欢,一晃就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相识二十三年,零两个月。
唇畔的笑意更深,她启唇:“我也是。”
“我爱你。”
阳光正好,洒在他的身上,就像他一样让人心生温暖。
苏顾然俯身,慢慢的、慢慢的,轻吻在了他的唇上。
这一刻,仿佛永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