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陵伸手,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你的口气不小啊!”
温孝存没了眼镜,眼前便是一片模糊。闭上眼睛,他抬手摸着金世陵的脸蛋头发:“我不是口气大,我是实话实说。桂二也有我这个本事,可是他太任性,终于就死在了这任性上面。”
金世陵叹了口气:“你对不起桂如雪。”
温孝存微笑了一下:“人这辈子,总要辜负一些人的。很不幸,桂二就是其中一个。”
金世陵的面颊在温孝存的胸口蹭了一下:“那我呢?”
温孝存摸到眼镜戴好,才睁开眼睛道:“你?辜负你没有用。我猜你手里大概能有个上千万,法币,不少,可也不会再多。是不是?”
金世陵笑着低下头,不让温孝存看见自己的神情:“你怎么知道?”
温孝存见他不反驳,就晓得他手里的钱,大概要比自己想象的还多一些:“我猜出来的。”
金世陵不说话了。其实他手里的法币连一百万都不到。可是他有美元和港纸,那才是他财产中的大数目。
温孝存现在眼里根本就看不上千万以下的数目。战争一起,国土沦丧,百姓流离,他发达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金世陵又道:“我说,你就打算一直留在这重庆?”
温孝存答道:“重庆对于我来讲,就好像一座金山一般。我怎么舍得离开?当然,如果连重庆都沦陷了,那为了逃避屠杀,也许我会跑去仰光,或者香港——无所谓啦,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怎样都能活下来的。”
金世陵不说话了,觉得温孝存似乎是有点自信过头。
如此又过了三天,雾气大起,那轰炸也就不得不告一段落,畏缩在防空洞中的人们也陆陆续续的走出来见见天光。陈局长果然带了一队警士,乘坐一辆卡车前往歌乐山而去。哪知到了赵公馆门口,却只见一个听差坐在大门后,正懒洋洋的望天。
见有这些制服加身的警界人物来了,那听差就起身端详了半天,忽然笑道:“哎呦,这不是陈局长吗?”
陈局长摆好架子,用鼻孔看人:“赵英童呢?我是来找他的!”
听差答道:“您找少爷?少爷前三天就走啦。”
“走了?走哪儿去了?”
“往昆明去了。”
陈局长傻了眼,思索片刻后又沉了脸:“这种时期,轰炸不停,他能出门?”
“真的呢!我们少爷走的是公路,据说是绕了远路,但是比较安全。”
“你说他不在就不在?开门,我要进去搜查!”
听差开了门:“您请吧。现在这里就剩我一个看家的了。”
陈局长进入楼内,分派手下各处去检查。自己则又问那听差道:“你们这里有一位金二先生,他人呢?”
“少爷带他一起走的。”
陈局长立时瞪大了眼睛:“什么?”
“少爷……”说到这里,那听差似笑非笑的低了头:“少爷特别的……非要带着金先生走么!”
“赵英童有没有告诉你他们去昆明做什么?”
“说是要从昆明去香港呢。”
陈局长一跺脚:“他妈的!难道重庆没有飞机吗?等两天难道会死?”
听差答道:“少爷说,重庆这地方太危险,他可等不得了。”
陈局长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金世陵从陈局长那里得知了自家二哥已经被瘸子掳走了,真是长叹一声,无计可施。不过大概知道他们的行踪——无非是先昆明再香港,那自己或许可以先跑去香港守株待兔。
他开始催促温孝存:“这回我只要一张飞机票,你什么时候能够办到手?”
温孝存没说什么,过了三天,果然给了他一张机票:“后天晚上的飞机。如何?”
金世陵接过机票仔细的瞧了瞧,脸上露出了喜色:“那还有什么说的?多谢你啦!”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对着温孝存一歪头:“走哇,我请你吃晚饭!”
温孝存依旧是没说什么,跟着他下楼出门了。
这顿晚饭,金世陵同温孝存吃的十分满意。桌上有鱼有肉,厨子手艺也好,跑堂更是殷勤的让人几乎要感动——温孝存瞧着实在是个富豪样子,跑堂出于职业敏感,没法不殷勤。
喝了一点真正的好白兰地,金世陵又开了话匣子:“咱们出门走这一路,瞧瞧那街道房屋,简直就是一片废墟嘛!你胆子不小,真敢留下来!”
温孝存摇摇头:“我什么地方都走过,命大,没关系的。”
金世陵吐出一根鱼刺:“我这回去了香港,就只有两个任务:一是等我二哥;二是找人结婚!”
温孝存笑着喝了一口汤:“结婚?同男人还是同女人?”
金世陵受了取笑,却并不着恼:“你为什么要留在重庆,我就为什么要陪赵将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笑话我干什么?告诉你,我要结婚,然后生几个孩子。至少也要像我爸爸那样,有三个男孩子。”
温孝存听了,觉着这话来的既蹊跷又充满孩子气,就抬眼望了他:“这志向很好。若是孩子生多了,那就捡一个你不大喜欢的,过继给我吧!”
金世陵一边嚼一边说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可不把我的孩子送给坏蛋!”
温孝存笑道:“过继给我,我死了,家产就是那孩子的了。这不好么?”
金世陵咽下口中的牛肉:“你想要孩子,自己为什么不结婚生几个?”
“我这人不大适合成家。而且一个人奔波惯了,有家也是个拖累!”
金世陵用筷子指了一下他:“你是劳碌命。”
温孝存愣了一下,觉着这个评语似曾相识。回忆一番后,他想起来:桂如雪也曾这样说过他的。
二人在饭桌上因为扯的都是闲话,所以谈的其乐融融,并没有说崩了的危险。吃饱喝足之后,温孝存道:“回去吧。好容易不必担心轰炸了,咱们也安安稳稳的睡一夜。”
金世陵随他出门上了车,因为有点喝多了,所以醺醺然的说道:“不睡!睡觉有什么意思?玩一夜,床上运动,那个有意思!”
温孝存听他醉的语无伦次了,便没回答。而金世陵还没等到温公馆,就已经在车内睡着了。
三天之后,金世陵乘坐夜里的飞机,平安抵达了香港。
下了飞机,他先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和平的空气,然后喜气洋洋的直奔半岛酒店——只要身上还有钱,他就永远不愿亏待了自己。
从机场到酒店的这一路上,他算是开了眼。处处景象都是繁华可喜的,自己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战前。而此刻再回想重庆那里处处可见的残垣断壁、鲜血尸首,就真有恍如隔世之感了。
“我这几年活的太亏了。”他对自己说:“应该让二哥去重庆,我留在这里——反正他也不会玩,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汽车停在酒店门口,他下了汽车刚要往里进。不想迎面走出来两位洋装打扮的女子,本是正用英文唧唧咕咕的谈话的,可同金世陵目光相对之后,其中一人忽然以手掩口,做了一个非常惊讶的表情:“啊!你是……”
话只说到这里,可见本人似乎也是没有什么自信的,只怕自己认错了人。
金世陵却是爽快,当场就笑了起来:“哎?这不是密斯——黄小姐吗?哈,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嘛!”
原来这面露惊讶的女子,竟是当年在南京暗恋他的那位黄安琪女士。黄安琪见金世陵如此大方的说笑,便也放出笑容道:“密斯特金,这真是太巧了。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方才没有贸然的召唤你。”
金世陵点点头:“我是不是变样子了?”
黄安琪笑着想了想:“也没有怎样变,只是瞧着长大了。”
金世陵本来就心情好,对着个香喷喷的年轻女人,那心情就更是好上加好:“你是住在这里?”
黄安琪摇头笑道:“我的这位朋友住在这里,我今天是来邀她出门的。密斯特金呢?这些年是在哪里呢?”
金世陵答道:“我从重庆过来,这是刚下飞机。重庆那里实在是太危险,我决定要到这里住一阵子,躲一躲轰炸了。”
黄安琪听了这话,就向他身后望了望,口中问道:“咦?既然是躲轰炸,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金世陵答道:“我二哥现在没有和我在一起啊。”
黄安琪笑了起来:“我没有说金二先生啊,我说的是金太太——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成家吗?”
金世陵这才反应过来,一摆手道:“我的太太?连影子还没有呢!”
黄安琪看看身边的女伴,打开皮包从中抽出一张名片送到金世陵面前:“密斯特金,我们好久不见,改天应该找时间好好谈一谈。这上面有我的电话,以后你若想找我,可以打这个号码。”
金世陵接过来看了一眼,随便揣进裤兜里,然后笑道:“好的。你等我电话吧!”
金世陵说要给黄安琪打电话,不过是嘴上客套一番罢了。然而在酒店内安顿下来之后,他发现若是想在这香港痛痛快快的玩上一番,似乎还真该有个伴侣——否则他既不会讲广东话,英文也是十窍里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一旦出门上了汽车,连同司机交流都很困难。无奈之下,他只得抄起电话,去找了黄安琪。
黄安琪是一叫就来,并且打扮的花蝴蝶似的,老远就香气袭人。不过面对了金世陵,她表现的却是相当含蓄,总像是有话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金世陵请她做向导,带着自己逛了香港几处有名的商业区,憋了几年的购物欲一朝大爆发,他花钱花的几乎要刹不住闸。黄安琪当年在南京时,晓得金家是被桂家彻底弄垮了。如今看这金世陵的手头如此宽裕,虽不明就里,可也能猜出他在经济上一定是有了新起色。她本来就爱慕金世陵,见他又是这样的阔绰,更是情愫暗起,不能自已。只有一点,便是她在一年前同前夫离了婚——这对于一位女性来讲,倒是个短处了。
金世陵这人,专好在情爱上用功的,黄安琪的那点心思,他怎能觉察不出来?只是当年他在南京时就不大看得上黄安琪,如今经过了许多风雨,黄安琪敌不过岁月的洗礼,瞧着更不是那样娇嫩可爱了。故而他便只做懵懂,一面同黄安琪打的火热,一面对于关键的问题,却是一字不提。
黄安琪是真爱金世陵,十六岁那年就爱上了,又因为金世陵一直是可望不可及,所以那情感深藏心中,意义更自不同。若是此生不再同金世陵相见,那她的这点感情大概就要慢慢风干,成为人生中的一种珍贵纪念了。只是现在,活生生的金世陵就摆在她眼前,天天还要朝夕相对,这种状态之下,她的那点半风干的小纪念品在夜里吸取了许多泪水,就渐渐恢复了生命力,像个调皮的小爪子一样,日日夜夜的搔弄着她那平静惯了的心灵。
黄安琪是家中的独女。她那本是下台政客的父亲黄老爷早在女儿上次离婚时,便已经深受了一次打击;此刻见女儿终日神魂颠倒的往外跑,派人一打听,说是小姐天天和个姓金的先生在一起逛大街压马路,黄老爷就又警惕起来,一方面想把女儿嫁出去;另一方面又怕女儿再次遇人不淑,要第二次的受骗。思来想去长吁短叹的,黄家上下一起都受了折磨。
又过了几天,黄老爷派出的听差又传递来了新消息:原来所谓金先生者,就是金元璧的三儿子!
爱女心切的黄老爷恨不能嚎哭了——原来她看上的男人,就是那个吃喝嫖赌的金三哪!

第55章

金世陵不是很愿意同黄安琪在一起,因为觉着没有意思。可是初来乍到的,摸不清道路,也不能够出去胡闹。当然,他还可以去找杜文仲消遣一番,不过一想到杜文仲在香港还有个太太,就立刻兴致全无,觉着这文仲一旦结了婚,就不那么纯粹了。
如此又过了十多天,金黄二人相安无事,每天早晨见面,不到天黑不能分开。当事人没觉着怎样,黄老爷那边可是急的要死,心想金三就金三吧,只要女儿喜欢,大不了自己这边在经济上多付出一些,用钱把这个女婿圈养住就是了。
他已经有了奉献的觉悟,可是小辈们却不肯给他这个奉献的机会。黄安琪终日和金世陵黏在一起,心里的那番爱意,汹涌之余不能出口;金世陵倒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却偏也不肯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二人就这么相互熬着,又熬了一个来月,黄安琪熬不住了,决定向金世陵剖白心迹。
金世陵听了,倒是很踌躇了一番。同黄安琪结婚,理性上来讲,似乎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不是很在意她先前曾经借过一次婚的话;可是从感性上来讲呢,那就毫无刺激性。
金世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思索了大半天。终于是理性战胜了感性,决定答应黄安琪的“求婚”。
他这边一松了口气,黄家立时就乐颠了。其中最为欣喜的自然是黄安琪,那份欢愉,就好像把天上星星摘了下来一般;其次是黄太太,因为看见女儿高兴,故而也跟着高兴;最末是黄老爷——结婚总比搞出丑闻好,况且女儿今年已经二十五六岁了,虽然养得起,可是为了女儿的未来着想,还是早早的把她嫁出去为妙。
黄家是很殷实的家庭,操办一个婚礼,在金钱上那是毫不为难的。此刻全家总动员,不出两个月的功夫,便将一幢位于太平山中的房子收拾出来作为新居,然后再将婚礼热热闹闹的一办,黄安琪就摇身变为金太太了。
金世陵这婚后的生活,也无须细说,总而言之是非常的悠游自在。黄安琪爱他之极,处处都尽量的哄他开心,不但不肯让他受到家累,还要自己搭出嫁妆来给他买这买那。而金世陵也是个知道好歹的,玩归玩,却也不肯玩的太过分,怕太太知道了要伤心。所以这日子长久的过起来,虽然爱情这一方面偏于单恋,可是就夫妇关系来讲,还是很和睦的。一年之后,金太太生下了长子元生,家中添了小孩子,热闹起来,就更有家庭的气息了。
在金家给元生办满月酒那天,金世陵接到了一个电话,这电话让他喜上加喜,简直高兴的一蹦三尺高——打这电话的人,竟是他那失踪一年之久的二哥金世流!
金世流打过这个电话之后,便按照金世陵所给的地址,一路乘车找了过来。他进门之时,满月酒早已散场。金世陵站在大门口,在暮色苍茫中见到他那又胖了一点的二哥,激动的泪水涟涟,当即扑上去抱住不放,又在金世流那丰润的面颊上“吧”的亲了一大口:“二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金世流抹了抹脸上的口水,并没有其弟那样的激情澎湃,而是一以贯之的镇定:“我也是刚到香港——甭提了!我快要疯了!”
金世陵还搂着他,二人面对着面,几乎鼻尖相触:“二哥,我后来去歌乐山找过你,看房子的听差说赵英童要带你从昆明来香港。可是怎么隔了一年才到?”
金世流皱了眉头:“今天早上到香港的飞机,一落地我就把他甩掉了!这一年来,他简直要把我折磨死了!后来我给杜文仲打了个电话,听说你结了婚——”
金世陵亲亲热热的挽了他的胳膊:“二哥,你进来,我给你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金世流随他走入楼中,首先见金世陵的太太是黄安琪,就惊奇之余,深感满意;然后看到了金世陵口中的“好玩的东西”——即肉球一样的金元生,更是讶异的说不出话来。后来好容易说出话来了,内容又非常的不得人心:“这孩子怎么这样丑?”
金世陵站在一旁,姿态潇洒的单手插进裤兜,摆着电影明星的架势附和道:“的确是丑的很,像一只很肥的没毛猴子!”
金太太不肯同这兄弟两个一般见识,赶忙抱着心肝宝贝上楼去了,心里暗道:“你们懂得什么?小孩子这个时候丑一点,长大才漂亮呢!”
而那金家兄弟留在楼下,还在继续着方才的讨论。金世流道:“你小时候没有这样丑的。”
金世陵点点头:“大哥也说过,我生下来就很好看,从来都没有像过猴子。二哥,你出生时的样子如何?”
金世流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当晚,金家兄弟又在床上挤做一团。金世流毫无保留的讲述了他这一年来的历险记——言语很是乏味。所以金世陵听到一半时,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金世流把这一丝不挂的弟弟搂进怀里,又嗅了嗅他的头发,心中忽然觉得很孤寂。唯一的亲人,一年不见,不但忽然有了家,甚至连儿子都生出来了!当然,他本来也没有同这弟弟朝夕相处,不过单身汉的弟弟,和有家室的弟弟,毕竟是很不同的。
“他有他的生活了。我呢?”金世陵睁大眼睛望着黑暗的前方:“我什么也没有——还是自己没有用。总想着要写出点名堂来,可是写来写去,写到了三十多岁,事业上还是没有一点起色。看来,我也许真就不是这一块料。唉,到了现在才知道自己不是这一块料,一切都晚啦!”
想到这里,他把金世陵又往怀里搂的紧了些,觉着自家弟弟滑溜溜的好像一条大鱼。多么可爱的弟弟呢,可惜结了婚,身份上就不只是自己的弟弟,更是黄安琪的丈夫,同那个丑猴崽子的爸爸了!
金世流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觉着自己活的很没劲,是真正的一捆废柴。
翌日清晨,苦闷抑郁的金世流同兴高采烈的金世陵一起醒来。金世陵靠在金世流的怀中,仰着脸对金世流笑眯眯:“二哥!”
金世流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
金世陵抬手摸着他的脸:“好啦,现在我是家也有了,你也回来了。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啦!”说完这话他把一条腿抬起来搭在金世流的腰上:“二哥,我也给你说个太太如何?到时候我在这山上给你买一所漂漂亮亮的房子,我们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金世流把金世陵的头按进怀里:“你养着我一个不算,还想养我一家吗?”
金世陵的脸贴着金世流的胸膛,呼吸不畅,说起话来就闷声闷气的:“我养得起。”
金世流摇摇头:“不行,我心里不安啊。”
金世陵脑袋受制,只好伸出一只手来拍了金世流的后背:“你就当我是你儿子好啦!对了,二哥,你在内地,有没有听说香港这边要开仗的消息?”
“听是听到了,不过……未必能够吧?”
“我看日本人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前一阵子这里的流言传的很盛,吓得我又想往内地跑了。”
“现在是香港人争着向内地跑,内地人抢着往香港来!”
金世陵挣扎着抬起头,凝神想了片刻后说道:“算了,好容易过了这几天安逸日子,我可不往回跑了!”
在金家住了一天,金世流回到了自己那闲置一年的公寓中。
虽然金世陵很不愿意让他离去,可他总觉着那房子里还住着黄安琪同丑猴子呢,自己就算是留下了,也是很不自在。
回家后不久,他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赵英童。
虽然相处了一年有余,可他见了赵英童,依然好像见了蛤蟆。堵着门口站稳了,他冷着一张脸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很想念你。”赵英童很恳诚的说道:“特地来看看你。”
“我们说好的,下了飞机就各走各路。你不必来看我,我也不想看到你!”金世流说到这里作势要关门:“再见吧!”
赵英童没有多说,身子一歪坐在了地上,等金世流关紧房门之后,才每隔三五分钟敲一阵门,凄凄惨惨的召唤道:“二哥,开门哪!”
金世流在这套公寓中住的久了,周遭邻居们虽然同他交往不多,可总看他是个斯文人士。此刻众人见他家门前忽然多了这样一位可怜兮兮的残障人士,又是那样哀哀切切的乞求着要进门,在于心不忍之余,就又发出了许多异想天开的议论。
赵英童哀求到了傍晚五六点钟的时候,觉得肚子饿了,而面前这扇房门又关的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开的意思,就扶着墙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去乘电梯下了楼。此时守在楼下的听差见了,赶忙极殷勤的迎上来,搀着他回了汽车中,径直开去了半岛酒店。
第二天清晨,赵英童又来上班了。
他现在是无比的有钱有闲,虽然在香港无家无业,但满可以在半岛酒店住上一辈子。生活阔绰,他又不爱好吃喝嫖赌抽,就把全部精力都花在金世流身上了。同他那父亲赵将军一样,他对于女人是一丝的兴趣也没有。看了金世流,则像是蜜蜂见了蜜一般,奋不顾身的就要往上扑。
这回他带了个棉垫子坐在下面,以免水泥地面硌了他的屁股。金世流万没想到他会这样执着,毫无准备,连早饭都不能出门去吃,只好坐在家里挨饿。饿到中午,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决定去三弟家避一避。
怒气冲冲的开了门,他跨过坐在地上的赵英童,一言不发的就要走掉。赵英童见状,赶忙一翻身抱住了他的大腿:“二哥,你别走,你听我说,我是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二哥!”
此时就有邻居从一旁路过,见了这情景,感到十分困惑。金世流又急又窘,因不会动粗骂人,就弯腰低头试图去硬拉开他的手。赵英童见状,就更是大声哀求道:“二哥……别赶我走。我虽然瘸了一条腿,可是不会让你白白养活的……二哥,求求你,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多少可怜可怜我吧……”说到这里他落下泪来:“二哥……别赶我走啊……我是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真是把路人都感动的落下泪来。只是金世流早看穿了他这套把戏,所以不但不感动,而且还觉得很厌恶。
这时,周围围观的人已经聚集成群。金世流是个好面子的,又见赵英童声泪俱下,好像是表演的有滋有味。无奈之下,只好回身掏钥匙开了房门,然后一指房内:“进去吧!”
赵英童抓起手杖,歪歪扭扭的站起来,垂泪进房。等金世流把房门关上了,他立刻把眼泪一抹,换出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二哥,你早让我进来,不久可以省却方才那一番尴尬了么?”
金世流扭开头不去看他:“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我们之间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旧的关系是完结了,可是新的关系可以再建立啊!”赵英童走到金世流身边:“二哥,你既然也是孤身一人,那何必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们两个做个伴生活下去,不是很好么?你自己说,在昆明的这一年里,我对你怎么样?”
金世流深吸了一口气:“你对我不错。不过我不能接受这种……这种生活!换言之,你我志不同道不合,本不是一路的人,硬是走在一起,双方也不会有什么快乐可言的。你喜欢男人,可是我不喜欢!”
赵英童笑起来:“你或许是真不喜欢男人,可我也没见着你喜欢哪个女人啊?”
金世流顿了一下:“难道一个人活在世上,就必须要有恋爱吗?我谁也不爱,自己生活,这不算是犯罪吧?”
赵英童低着头想了想:“你还是固执。不过没有关系,我很有耐心。一个人只要是有耐心,不要脸,那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二哥,我已经是无数次的表过态度了,你最好也快些认清形势。人生有限,我们要珍惜时间,不是么?”
金世流哼了一声,心想自己这是让鬼给缠上了!

第56章

被鬼缠住了的金世流,一举一动都有赵英童跟着,真是烦不胜烦,精神上几乎又要崩溃;想要去三弟那里避难,可一想自己这避难的原因,实在又是说不出口——“被一男子纠缠上了”?算了算了,现在三弟家中还有三弟媳呢,自己还是留点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