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流倒是不知愁,因为是第一次乘坐滑竿,所以还万分的好奇。
金世陵同他在赵公馆的大门口下了滑竿,然后便和他进入楼内客厅中亲亲热热的坐了,佣人见陵少爷过来,自然赶忙过来奉承伺候,不等吩咐,便将家中的上好茶叶沏了一壶,同几盘精致点心一起端了上来。金世流见了,就笑道:“你在信中,总把重庆形容的人间地狱一样,不过现在看来,除了要躲那个什么球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不便之处嘛。”
金世陵将他带来的那个大黑皮箱拉过来打开了,一边翻检里面的巧克力糖,一边答道:“你还什么也没有见过呢。况且这歌乐山上也算是清平世界了,你若是去了市区,非要把你吓的魂飞魄散不可!”
金世流刚要回答,忽然客厅门口处有人探头进来,见有生人,便仿佛很不好意思似的转身要走。金世陵一眼看见了,就大声招呼道:“英童,请进啊!这是我二哥,没有关系的。”
赵英童听了这句话,才拄了手杖慢慢的走进来,同时还轻声笑道:“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们兄弟间的谈话了。世陵弟弟,请帮我做一个介绍好吗?”
金世陵现在一看见赵英童,就觉着很可怜他。此刻也不把他当外人,用手一指金世流道:“我二哥,金世流。”又转向金世流:“他是赵英童先生,我在信中向你提过的。”
金世流站起来,向赵英童伸出了手:“赵先生,你好。”
赵英童的右手还拄着手杖,此刻就赶忙小心站稳了,腾出手来与金世流握了握:“你好,金先生。快请坐吧。”
金世流依言坐下来,赵英童也找地方坐了,忽然又微笑着问道:“金先生的名讳,是哪两个字呢?”
金世流答道:“世界的世,流传的流。”
赵英童做了一瞬间的冥想状,又以一种试探性的口吻笑道:“这个名字,我听着很熟。金先生先前写过话剧的吧?”
金世流忽然有点脸红:“呃……是啊!”
赵英童笑起来:“那就对了。我前些年时,曾同家母在无锡住过一段时间。金先生的剧本那时是很流行的,我还曾在《青年文学》上拜读过您的几篇大作呢。实不相瞒,我是很崇拜您这样的剧作家的。”
金世流“呵”的笑了一声,脸红成了一个番茄。
赵英童低着头,仿佛是又高兴又紧张,喃喃的道:“可惜后来,我搬去了昆明,就买不到《青年文学》了,真是遗憾之极啊。金先生,您写的那样好,现在还在继续创作吗?”
金世流弯了腰,以肘支膝,手托着下巴,声音很轻的对着地面道:“唉……别说了。”
此刻听差走进来,询问金世陵如何开午饭。金世陵作为管家之人,只好起身亲去指导安排了一番,顺便多找些珍贵食品,烹制出来好给他二哥接风。
金世流和赵英童在客厅中相对而坐,二人不知怎的,越聊越忸怩。虽然忸怩,可是话却并没有因此而少讲一句。赵英童以一种自言自语的方式,一个劲儿的讲述自己当年对金世流的景仰之情。而金世流垂着眼帘,一面听,一面专心致志的用一条手帕擦着手心里的汗。

第51章

金世流在赵家吃了一顿午饭,其间席上一共三人,除了金世陵侃侃而谈之外,余下二人都是沉默时候居多。金世流是食不言寝不语;而赵英童——仿佛一旦面对了金世陵,他就立刻变得言语无味起来了。
吃过午饭,金世流回到客厅,一面吃水果,一面随便翻阅几本来自昆明的粗糙杂志。金世陵则站在窗前望着天,心里揣度着日本飞机今天还会不会来。而赵英童一言不发的坐在金世流旁边,心不在焉的、若有所思的望着手中那份来自香港的英文报纸。
天色渐渐阴霾起来,眼看着就有了点雨意。这让金世陵很高兴,回头对金世流说道:“云这么厚,飞机今天一定不会来!咱么现在就走吧!”
金世流没有意见,放下杂志,又拿托盘中的小方块湿毛巾擦了擦手:“走吧。”
赵英童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脸上才现出了微笑模样:“金先生要走了吗?”
金世流在饭前被他狠狠的夸了一顿,搞得很不好意思,现在就很羞涩的点点头:“是啊,我要走了。世陵已经为我安置好了住处,赵先生以后若是有时间,也请去坐坐。”
赵英童斜了金世陵一眼,随即笑道:“谢谢,我有时间的话,会去的。”说着,他便费力的一手按了沙发扶手,一手拄了手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金世陵瞧见了,便伸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你坐,不必送。”
赵英童怯生生的,只是笑,也不坐。
金世陵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伸着脖子又看了几眼天象之后,他开始招呼司机和轿夫,备滑竿预备下山。
金家兄弟,在下午四点钟左右时,抵达了文化新村。
这时赵家听差已经等在村口,见陵少爷来了,便殷勤之极的引路前往所租的房子。金世陵见这二层小楼果然是正宗的洋灰房子,上楼之后,靠边处一套房间,里面分了三间,已经分别被布置成了卧室、客厅和书房。厨房是没有的,但是有室内的卫生间,上下水系统也畅通。疏建村中能出现这样的房子,也真是堪称奇迹了。
二人进了房间,金世陵先各处检查了,见果然是一切都完备,便放了心。告诉他二哥道:“这种疏建村里就很安全了,一般日本飞机纵是来了,因这里空旷,也不会投炸弹的。一日三餐,房东家的老妈子可以代劳,也不用你管,你若是不嫌条件简陋,那就住下来吧。”
金世流并不挑剔,表示对这里很满意。
金世陵得了这个答复,也就放了心。关了房门,他笑嘻嘻的走到金世流的面前:“二哥,亲一下!”
金世流问:“亲哪里?”
“嘴。”
金世流皱眉:“这不好吧……”
金世流又向他逼近了一步,二人的鼻尖都几乎要相触了:“我想你呢!”
金世流迟疑了一下,稍稍歪了头,凑过去在金世陵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随即抬起头道:“好了,别闹了。”
金世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二哥的气息是年轻的,温暖的,健康的,带着一点香水的芬芳。
对于长久陪伴在赵将军身边的他来讲,这种气息是久违的、新鲜的、诱人的,带着无比的吸引力。他甚至觉得金世流简直就像一个饱满多汁的水果,这让他牙痒痒的,恨不能上去咬他一口。
因为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气,所以他一旦存了这个咬人的念头,便也不打算自我控制,猛然扑上去紧紧抱住金世流,他冲着这二哥的脖子就是狠狠一口!金世流猝不及防,不但是被吓了一跳,同时也痛的要命,不禁就“啊”的大叫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推开金世陵后,他眼含热泪的捂了脖子:“疯狗吗?”
金世陵还要上去搂他:“我看你白白嫩嫩,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啊!”
金世流掏出手帕擦脖子上的口水,又找镜子照脖子上的牙印:“胡说八道!”
金世陵笑了一声,觉着自己又要发作人来疯了。
当晚,金世陵一狠心,留下来不走了。
兄弟两个自从进了被窝,就没有一刻的安静。金世流先还想安抚了金世陵,要他同自己一起睡觉。然而金世陵活鱼一样,在被窝中东一拱西一钻,没有片刻安稳。后来金世流也烦了,闭了眼睛决心不去管他。哪知一双眼睛的上下眼皮刚刚合拢不到一分钟,便又出了情况,气的金世流一掀被子:“你扒我的裤子做什么?”
金世陵缩在他的大腿处,仰头望着他:“我同你分开这么久了,现在想好好的看看你。”
金世流“唉呀”了一声,拉上被子重新闭眼。
他是树欲静,可金世陵那边的风不止。过了不到五分钟,他忽然又掀了被子:“你怎么还没完——哎哎,别胡闹!”
他一边说一边向后躲,哪知金世陵双手按住了他的屁股,竟把面颊贴在了他的下身处。金世流对于他这个闹法,虽不陌生,然而感到无比的头痛:“你给我躺上来!脏不脏啊!”
金世陵显然是没觉得脏:“二哥,你要是个二姐就好了。我都几百年没碰过女人了。”
金世流哭笑不得:“少说胡话!我才不信呢!”
金世陵抬头望了他:“你知道什么!我这些年……”
“你这些年怎么了?”
金世陵一边摸着金世流的屁股,一边悠悠的叹了口气:“二哥,我真想离开这里同你到香港去。这种伺候人的生意,我真是做的厌恶透了。”
金世流对于金世陵的状况,向来都是一知半解,听了他这抱怨,就说道:“你每次寄给我的钱,我都已经存起来了。大概就是这些钱,也够我们安稳无忧的生活个十几年了。你若是讨厌这种生活,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我们一起离开如何?”
金世陵没有接他的话头,只继续轻声说道:“我想像其他人一样,找个女人结婚,再生三个儿子。要是有了家,我以后都不出去玩了,就守在家里好好的过日子。”
他这一番话让金世流感到十分惊讶:“老三,这几年你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金世陵“唉”了一声,一肚子痛切的心事,可是却无法同这唯一的亲哥哥诉说。既然无话可说,那就胡闹吧!
金世陵撒了个非常彻底的人来疯。金世流被他闹的先是无奈,后是呵斥,末了几乎有些害怕起来。抱着被子缩在床脚,他瞪着金世陵道:“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金世陵哈哈笑着:“我要强暴你啊!”说完就合身扑过去,抱住金世流乱摸乱揉。
金世流常年的深居简出,极少进行体育方面的锻炼,此刻被金世陵制的死死的,完全挣扎不得,便走腔变调的大声道:“老三!你再胡闹我就生气了!”
金世陵停了动作,冰凉的鼻尖就在金世流的颈部乱嗅一气:“二哥,你别喊,这里的墙壁都很薄的。”
金世流用力的一扭身体:“你马上放开我,否则我明天就回香港!”
金世陵见金世流气喘吁吁的,神情都变了。只得松了手臂,懒洋洋的滚到旁边躺了:“你紧张什么嘛!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金世流用袖子擦净脸上的口水,同时愤愤然的答道:“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我让你弄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你这种行径,简直就是……就是恶心!”
金世陵疲惫的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冷笑。
“恶心?”他心中暗想:“的确是恶心,我都快被那个老不死的恶心死了!等老不死的一咽气,我立刻就去弄两个年轻的……我他娘的买两个小孩子过来!”
赵英童站在自家客厅中,自言自语道:“世陵弟弟怎么还不回来呢?”
家中下人听见了,便答道:“陵少爷这个时候不回来,那今夜就不能够回来了。从疏建村到咱们这儿,没有铺路,汽车开的很不容易呢!”
赵英童望望墙上的钟表:“可也是,都夜里十点钟了。”
说完这两句话后,他就拄了手杖,一步一步的向楼上挪去。他似乎是走的非常费劲儿,走到半路,便喊来一名听差,红着脸道:“世陵弟弟今天不回来,我代他去看看爸爸。”
那听差知道这少爷不得将军的喜爱,成天到晚像个发怯的猫一样,怪可怜见儿的。便用手搀了他,心中又想:“亲生的儿子不疼,疼那个兔子。真不知道这老头子是怎么想的。只这少爷还是个孝子,老子那样不讲情分,他倒念着去瞧瞧父亲。”
赵英童扶着那听差一路走到赵将军的卧室门口。这回他一手扶了墙,对那听差轻声笑道:“你下去吧。我这回自己就成。”
“是,少爷。您要是有事情,就直接按墙上的电铃。”
挥退了听差,赵英童推门进了卧室。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赵将军的房间。房内窗帘低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同病人那种特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那成分似乎是相当复杂的。
赵将军正是一个昏迷的状态,仰卧在床上,一丝两气的闭着眼睛。
赵英童的手杖点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似乎是刺激到了他。他用鼻子轻微的“嗯”了一声,眼睛没张开,只从唇间含糊的吐出两个字:“世陵。”
赵英童走到他的枕前,停下了。
“我是英童。”
赵将军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嗯。”
赵英童一本正经的,小心翼翼的问道:“赵振声,你这是要死了吗?”
赵将军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一双眼睛睁了开来,直盯着这亲生儿子。
赵英童忽然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依旧是认认真真的:“我帮你?”
赵将军眯了一下眼睛,神情中带出了一点危险性。他的身体的确是已经完全垮掉了,可是躯体中的灵魂强悍如昔。
拼尽全力,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小子,要给你母亲报仇吗?”
赵英童摇摇头:“她遇人不淑,纵是守了半生活寡,又与我何干?我只是为自己抱不平。”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而冷淡,仿佛谈论的是旁人之事。随即不等赵将军回答,他已摇摇晃晃的转了身,走去了床旁桌前。
桌子上摆着个钢制托盘,里面放了一瓶酒精,两支针管,又有一包医用棉花。赵英童把身体靠在桌边,拿起针管,缓缓拉出活塞。
赵将军在他身后,看不清他动作的详情。想要去按电铃,却是没有抬手的力气。此时赵英童转身走了回来,一手拿着那只吸满空气的针管。
赵将军瞪大了眼睛,身体欲动,然而竭尽全力也只是微微的晃了几晃而已;想要大喊,喉咙中嘶嘶的响着,硬是发不出声音来。
赵英童坐在床边,顺手把手杖放到了床上,然后拉过赵将军的一条手臂,将那睡衣袖子向上撸了起来。
赵将军的手臂作势要抬,被赵英童一把按了下去。紧接着那针头抵在青紫色的静脉血管处,毫不犹豫的刺入了皮肤。
空气被极快的注入血管之内。赵将军在极度的惊恐中扭曲了五官。他大张了嘴,无声的呐喊着“世陵”二字。
赵英童抬眼瞧见了,不动声色,只将针头拔了出来,回身远远的抛到墙角处的垃圾桶内。然后拿过手杖拄着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望着赵将军。
赵将军的脸色开始由白转紫,窒息似的张口用力呼吸着,同时痛苦的仰起头,两只手在床上拍了一下,喉咙中发出低低的一声“啊”。
赵英童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起了话:
“赵振声,现在感觉怎么样?没想到会死在我的手上吧?等你死后,我再去慢慢的炮制金世陵。不过你不要以为我是要弄死他给你陪葬——没有那样好的事情。我看你是真喜欢他,那我就偏要让他生不如死。你担心了?死不瞑目了?死不瞑目也要死的……”
赵英童就这样絮絮叨叨的,和声细语的,一直说到赵将军断了气。
赵将军是真的死不瞑目。
赵英童走过去,用手在他的眼皮上摩下去——可是一抬手,赵将军依旧是睁着眼睛的!
赵英童不再管他父亲的眼睛,而是开始伸手去摸他的枕头下面。
他在枕头下面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摊开来却是一片空白,只在下角歪歪扭扭的写了“赵振声”三个字。
赵英童认得这是赵将军的笔迹。名字是签好了,正文却还没来得及写。不过写了也白写,因为这遗嘱根本不会有露面的机会!
把那张白纸揣进裤兜里,赵英童深吸一口气,骤然惊恐万状的惨叫了一声,然后跌跌撞撞的扑开房门,哆哆嗦嗦的喊道:“快来人啊!爸爸他不好了!”喊完这一句,他便泪流满面的哭了起来:“来人啊……快给医生打电话……”

第52章

金家兄弟在晨光中,姿势扭曲的醒来了。
金世流用被子蒙了头,因为夜里睡的很不安稳,所以虽然睁开眼睛了,却是糊里糊涂的不能清醒;金世陵枕着他的大腿,正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揉毕了眼睛,又伸手在金世流的胯下摸了一把:“二哥,小鸟儿睡醒了!”
金世流烦的一扭身体,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金世陵光着屁股,开始在床单上滚来滚去,一边滚一边伸着懒腰:“啊——哟——要回去了啊!”
金世流不理他。
金世陵也不在乎,打够了滚儿,便自行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后,他叫出了借宿在楼下空房内的司机,向他二哥告别道:“二哥,我走啦!过两天我还来看你。你不要乱跑,一旦外面挂了红球,你就往楼下的防空洞里跑。记住了吗?”
金世流被他折磨的神情恍惚,一双眼睛下面都出了淡淡的青晕:“知道了。”
金世陵走到门口了,又回身做了个很漂亮的飞吻:“二哥,再见!”
金世流坐在床上,连连挥手:“赶紧走吧!”
金世陵清早出发,为了躲避轰炸,一路上就把汽车开的是风驰电掣。这样几十里的长途,居然在三个小时之内便走完了。到了山脚下,他照例乘坐滑竿上了山,此时天气阴霾,浓厚云层下的人们都感到十分心安。金世陵趾高气扬的坐在滑竿之上,心里盘算着自己那点小心事,脸上挂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
滑竿在金公馆门前落了地,金世陵步伐轻快的进了大门——走了两步,忽然觉着有点不对劲。
进入客厅,他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赵英童。
赵英童站了起来,满面微笑的招呼道:“世陵弟弟,你回来了。”
金世陵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同时自语道:“门房里的听差跑哪儿去了?”
赵英童道:“家里的电话线路出了问题,没法子给顾医生打电话,只好派他们去找一趟了。”
金世陵皱了皱眉头:“家里闲人多得很,干嘛要派他们几个?大门口没人可不成。何况那几个人我用着最顺手,这我若是要出门的话,哪个去给我喊轿夫?”
赵英童没说什么,讪讪的笑着坐下了。又把茶几上的咖啡壶向前推了推:“新煮的咖啡。”
金世陵清早上路,直到现在还是水米未曾沾牙。听说有热咖啡可以喝,便立刻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边小口的抿着一边说道:“厨房又搞到咖啡了?现在这玩意儿可真是稀罕。”
赵英童笑着摇摇头:“这是金二哥从香港带回来的啊。”
金世陵听了“金二哥”三字,先是忍不住一笑,然后才想起:金世流的确是带来了许多重庆奇缺的吃喝玩意儿。
三口两口将杯中咖啡喝光,他又倒了一杯。热饮料进了肚子,他立刻就觉着精神上恢复了好些。
“顾医生也是混蛋,明知道这里离不开他,还非得等着电话催请。”他咂摸着咖啡的滋味,闲闲的抱怨着。
赵英童扫了他一眼,只是微笑。那笑容温吞吞的,好像今天的阴云,把眉目神情都给遮盖住了。
金世陵放下杯子,咂了一下嘴:“这咖啡好像还是有点怪味道。有点……有点……”
赵英童抬起头望了他:“有点什么?”
金世陵没回答,又咂了一下嘴,觉着舌根发麻——麻的厉害。
他猛然低头看向赵英童。
赵英童笑模笑样的,表情安详的同他对视。
金世陵大概愣了有两三秒钟,随即扭头就跑!
他从客厅一直跑到了院子中央,然后双腿一木,身子就向前结结实实的扑倒在了水泥地面上。这下是摔了个狠的,可他也没觉着疼来。
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他晓得自己要遭殃了!
金世陵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处在公馆下面的防空洞中。双手被手铐反铐在背后了,两条腿也被紧紧的绑了起来。身体侧躺在地上,他是一点行动的能力也没有。
赵英童坐在对面靠墙的一排矮沙发上,一面望着金世陵,一面用手杖闲闲的敲着地面。
见金世陵醒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带了讥讽性的微笑,慢悠悠的开口道:“陵少爷?”
金世陵是个伶俐的,虽然觉着这一切都令人难以置信,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他那脑子一转,立刻也就把这前因后果思索出了个大概。只是有一点,他还不能确定——楼上的赵将军,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英童。”他眨着眼睛,神情又惶恐又难过:“你干嘛绑着我?”
赵英童依旧用手杖有节奏的敲了地面:“陵少爷!”
金世陵轻轻的挣了一下:“英童,我冷。”
赵英童在赵将军面前放言说要让金世陵生不如死,可那也只是说出来吓唬死人罢了。首先他没有虐待癖;其次对于金世陵,他虽然厌恶,可也没打算把他大卸八块。只是想将他马上处理掉而已。
笑了一下,他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了金世陵面前,居高临下的开口道:“你是陵少爷,那我是谁?”
金世陵奋力抬头望了他:“你是英童哥哥啊!”
赵英童笑微微的摇头:“又来了又来了,哥哥爸爸,叫的真好听。可是世陵弟弟,我不是赵振声,我不吃你这一套啊。”
金世陵蹙起眉头:“英童,我真的冷,这水泥地上最凉了。”
赵英童也蹙起了眉头,似笑非笑的开口道:“你不要这样子了,没有用的。我不喜欢你这种货色。赵振声喜欢,我不喜欢。”说到这里他微微弯下腰,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的爸爸死啦。”
金世陵盯着赵英童:“那……我不明白。爸爸死了,你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
“爸爸死了,你不难过?不为他哭一场?他可是很疼你的。要不要看看他留下来的遗嘱?他在遗嘱上大大的分给了你一票财产,你高不高兴?”
金世陵摇摇头:“我不要钱。我是因为爸爸才住在这里的,爸爸没了,我走就是了。你是真正的赵家儿子,家产是你的,不是我的。这个道理我知道。”
赵英童叹了口气:“平日做陵少爷做的那么威风跋扈,现在忽然就变得通情达理懦弱可怜了?你真是狡猾啊!好啦,我们不提这个了,提这个干什么?怪扫兴的。我们一起想一想,现在我该怎样处置你!最简单的,就是我把你关在这里,然后不再管,让你一个人饿死。不过这个法子是很无趣的。换一个话题吧,金二哥呢?”
赵英童说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听得金世陵不知该采取何种策略来应对。他听说赵英童要把自己关在防空洞里饿死,先就觉着十分可笑,因为如今这种时期,防空洞往往要比地上的住家还要热闹,想要在里面活活饿死一个人,除非那人是个……
金世陵想到这里,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而赵英童用手杖拨了拨他的身体:“金二哥呢?”
金世陵这才反应过来:“你找他做什么?”
赵英童笑了一声:“金二哥这人好啊,斯文和气。和你这弟弟可是大不相同。”
金世陵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
赵英童很艰难的蹲了下来,伸手在金世陵的脸上拍了拍:“干什么?你说呢?”
七日后,清晨。
金世流在文化新村的住宅之中,等来了一位来自赵公馆的司机。
这司机告诉他,陵少爷病了,派他来接金二先生过去。金世流听了,不疑有他,急急忙忙的锁门上车,又问:“他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司机答道:“不清楚。”
金世流又问:“你家将军的身体,现在如何了?”
那司机答道:“金二先生,我家将军前几天……没了。丧事也是刚办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