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哇”了一声,拔腿又跟着李纯抓猫去了。那小灰逃的如同离弦之箭,上天入地无所不为,俞振鹏想要过来拦截,哪知它站在沙发靠背上,把浑身毛发与尾巴一起竖起,又张嘴露出尖牙,对着俞振鹏怪叫发狠——不想丁朋五从后包抄而来,一把就将它拎起来了。
这只小猫闹的家中天翻地覆,还将一只花瓶从柜子上打翻在地,跌的稀碎。正在仆人过来扫那碎瓷片子之时,顾先生忽然来了。
顾先生来的很突然,完全出乎了陆雪征的意料。放下儿子下楼接待了此人,他见对方笑容可掬的,就越发感到疑惑了。不过在进行了三言两语的交谈之后,他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顾先生好像是把他当成教头一类的武师了!
原来这位顾先生是靠做运输生意发的家,现在常走缅甸一线,顺手也会参与一些其它买卖。他今日见陆雪征铜皮铁骨,绝非凡人,便是眼前一亮,想要拉拢此人,为自己所用。但是如今登门前来了,他打量对方这个家境排场,又有些不敢造次,因为摸不清陆雪征的底细。思前想后的寒暄几句,他在商界里讨价还价惯了,这时就横下心来,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大不了就是买卖不成情谊在,陆雪征想必还不至于把他打出门去。
坐直身体清了清喉咙,顾先生开诚布公,讲明了来意。而陆雪征侧耳倾听,发现自己简直不能领会对方的意思:“顾先生是要我去泰国做武术教头?”
顾先生正色答道:“陆先生要是肯去泰国,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如果陆先生恋家不肯去,那我可以让他们把人送到香港。反正前一两年都只是训练,不必挑剔地点。至于酬金……”
陆雪征一抬手,还是没有听明白:“你要送多少人过来?都是什么人?学成之后,要干什么?”
顾先生立刻做出回答:“人数,这个当然是很灵活的,年龄嘛,也就是十一二岁、十二三岁,如果再大的话,筋骨就不合适了。学成之后……”他笑了一下:“这样的孩子能干什么,不用我说,陆先生也该猜得出来。”
陆雪征这回彻底明白了,几乎感到了哭笑不得:“顾先生,你还真是信得过我啊!”
顾先生连眼神和语气都是商业化的:“陆先生,我并没有做出违法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坦诚?”
陆雪征盯着顾先生,还是觉着有趣:“你并不知道我的历史。”
顾先生西洋化的一耸肩膀:“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历史,我只想找到一位真正的好武师,擂台上是容不得花拳绣腿的,可是现在外面偏偏有太多的花拳绣腿!”
陆雪征笑了:“你只在上午见过我一面,现在就能确定我不是花拳绣腿?”
顾先生叹了一口气,感觉陆雪征废话太多:“陆先生,我相信我的眼力。”
这话并非虚言。顾先生这一年替人奔波,寻找武师,香港泰国两边都跑遍了,真正鼎鼎大名的人物,不屑于去培养那些不见天日的苦孩子;见钱眼开肯接手的,一个个又都是虚张声势的花架子;当然也有地下的训练所,但是各自隶属于不同的势力,绝没有以武会友的博爱精神。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顾先生在沙发上坐定了,开始有板有眼的和陆雪征商议事情细节。而陆雪征先是感觉有趣,哪知顾先生越说越真,最后他受了煽动,兴致也起来了!
顾先生一坐坐到了入夜时分,说起话来倒是有条有理,但因说的太多,所以最后也让陆雪征感到了头疼。而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之内,他又接连来了三四次,专为商讨此事。金小丰等人听说了,以为干爹要把自家改成武馆,不禁吓了一跳;可是仔细一问,却又不是——陆雪征只同意接收一两个小孩子,也是训练起来试试看,仅此而已。
众人听了这话,方才放心,而且觉得这主意不错,因为干爹实在是充满活力,让他从早到晚的在盘山公路上来回散步,未免有些浪费年华。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这天下午,顾先生驱车前来,载上陆雪征前去码头接人。码头本来就是个乱哄哄的地方,偏偏陆雪征和顾先生下车之后,又遇上了一场人海中的群殴。顾先生和陆雪征寸步难行,只得停下脚步旁观战斗——斗殴双方的实力相差很悬殊,一方人多势众,身穿军装,大概是从台湾过来的一群军官;另一方则是统一服色的便装打扮,形象类似南洋青年。陆雪征眼看那帮军装人士以多欺少,偏又打了个乱七八糟,便不住摇头,认为这一批人都是蠢货;而一名高挑单薄的南洋青年却是勇猛,接连放倒四五名敌人,下手极狠,招招都是要取人性命,仿佛胸中怀有极大仇恨。陆雪征赞赏他那种同归于尽的狠劲,但是不能赞同他那套杂乱无章的拳脚。放出目光细看一番,他发现那青年是个非常好看的小白脸,虽然神情凶恶狰狞,但是依然不掩清秀本色,便心生怜悯,恨不能上去帮个忙。
然而正在此刻,忽有一名高大军官挤上前来,当众拔出了手枪。
围观众人登时发出惊呼,一阵混乱过后,小白脸这一帮彻底失败,被那帮军人押到汽车上带走了。顾先生趁此机会拉住陆雪征,连忙离开这一处是非之地。
顾先生在码头等待片刻,迎来了一位南洋客人。这位客人不过三十多岁,血统混杂,仪表堂堂,一时也看不出是哪国人,但是会讲中文,而且非常和气,向陆雪征做出自我介绍,自称是泰国华侨,名叫托尼杨。
托尼杨带着一黑一白两个孩子,白孩子只有六七岁大,是他的亲生儿子彼得杨,这回要随他在香港游玩一场的;黑孩子十一二岁了,是托尼杨买来的“好苗子”,这回便要送到陆雪征这里训上一年。
欢声笑语的把黑孩子送到陆雪征那边,托尼杨带着儿子就此离去。而陆雪征握着黑孩子的小手,坐上顾先生的汽车,也回家去了。

第186章 小黑(一)

陆雪征把黑孩子带回了家。
家中除了仆人之外,此时只有陆云端和苏家栋还在。他们知道陆雪征今天要带陌生的小孩子回来,就很觉好奇,一起跑出来看新鲜。结果一见之下,两人都有些失望——黑孩子这么小、这么黑,简直快要看不出五官眉目来。
陆雪征不许他们凑这热闹,直接把黑孩子领到楼后一间仆人房里去了。
仆人房是长长的一排,可是仆人并没有那么多,所以靠边一间宽敞空屋便闲了下来。屋内是水泥墙壁水泥地面,床铺家具一概没有。陆雪征带着黑孩子走进房去,然后关上了房门。
蹲下来仰头望着黑孩子的眼睛,他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但是不肯看人,也不说话。
陆雪征扯过对方的一只手,展开手掌看了看大小,又向下抬起对方的一条腿,撸起裤管看了看粗细。黑孩子几乎就是骨瘦如柴的,显然是出身贫家,一身衣裳却是半新不旧。陆雪征扒了他的鞋袜再去看脚,发现薄薄的赤脚上已经生出厚茧,可见这孩子平日应该是个小野人,大概是在出门前才特地打扮齐整的。
陆雪征站起身来,低声说道:“从今天起,我叫你小黑。”
小黑扭头望向窗外,窗外有蓝天丽日,碧绿草坪洁白房子。小黑觉得那很美丽,但是他依旧不说话。
陆雪征转身离开了,并且把房门锁了上。
陆雪征回到楼内,就见陆云端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正在大声训斥苏家栋。苏家栋像一只落进猫嘴里的老鼠一样,恐慌不安的在原地扭来扭去,忽然一咧嘴,他赖唧唧的哭了起来。
哭泣并没有让陆云端对他生出怜爱。与之相反,陆云端把他按在地上捶了一顿,一直捶到他不敢再哭。陆雪征站在一旁观察着苏家栋的反应,最后暗叹一声,心想一个孩子能怂成这样,也算出奇了。
这天晚上,陆雪征并没有让人给小黑送饭。
一觉醒来到了第二天,陆雪征和金小丰在餐厅内对坐喝粥,陆云端和苏家栋在客厅里分享一大块奶油蛋糕;丁朋五没有食欲,站在院子里只是打哈欠;李纯早吃过了,这时在满楼里走来走去,顺便去把睡懒觉的俞振鹏叫了起来。
仆人房里的小黑依旧是没有饭吃。
陆雪征把小黑连饿了一夜一天,到了傍晚时分,他牵着一只大狼狗,开门走进了那间空房。
小黑果然已经脱了身上衣服,只穿一条小裤衩蔽体,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满是新旧伤疤;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他漠然的看了陆雪征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望向地面。
狼狗是丁朋五从外面买回来的,威武粗壮,皮毛油亮,看着可比小黑体面许多。陆雪征弯腰解开狼狗颈上的项圈,然后直起腰来对小黑说道:“打死它,吃肉!”
小黑的眼睛亮了一下。慢慢的站起身来,他迈步走到狼狗身边,伸手去摸它的后背。狼狗亲人,以为小黑是在逗它,便又伸舌头又摇尾巴;然而正是在这一派和平之际,小黑忽然俯下身体,张嘴就要去咬狼狗喉咙。狼狗是多么机灵的动物,当即便要躲闪,可是小黑一口咬住,再不松开;狼狗立刻狂吠起来,一人一狗就此滚在了一处。
空屋内立刻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小地狱,陆雪征靠墙站住了,却是平静旁观,并不动心。眼角余光瞥到玻璃窗子,他看到了窗外儿子那张惊恐的脸。
陆云端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正在向内窥视。小黑和狼狗抱在一起满地乱滚,这显然是把他吓到了!鼻尖贴在玻璃上,他睁大眼睛,紧张的连呼吸都中止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小黑把狼狗咬死了。
他推开死狗坐起身来,满口狗毛与狗血,胳膊腿上都是被狗爪挠出的血痕。扭头呸呸吐了两声,他下意识的也望向窗外,结果愣了一下,正与陆云端对视了。
陆云端心惊肉跳,扭头就跑。
陆雪征这时走上前来,弯腰提起一条狗腿,要把死狗向外拖去,小黑却是立刻抱起狗身,不肯给他——他认为这是自己的猎物,扒了狗皮就可以吃肉了。
然而陆雪征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细细的藤棍,劈头盖脸的抽向了小黑。小黑是不怕打的,这时就要伸手去抓藤棍,哪知陆雪征的动作快如闪电,他张牙舞爪的次次扑空,藤棍如同疾风暴雨一般落向了他的头脸身体。小黑急了,大叫一声扑向陆雪征,随即被陆雪征一脚踢出老远去!
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他这回是爬不起来了,眼睁睁的看着陆雪征拖走了死狗。
在天黑之后,陆雪征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炖狗肉,回到了空房内。
炖狗肉足以让小黑忘记整个世界。他也不怕烫,自己用手捞肉往嘴里塞,嚼都不嚼,囫囵着咽。陆雪征在一旁席地而坐,叼着一根烟慢慢的咂摸滋味。他知道小黑在大嚼的同时偷偷瞥了自己一眼,但是只做不知,继续享受着上等烟草的味道。
小黑,因为黑瘦,所以看起来小到可怜,但是竟然有胃口吃下一盆狗肉。他的牙口很好,不但吃肉,而且把比较细小的骨头也一并嚼碎咽下,末了端起大盆喝光肉汤,他直着目光,打了个饱嗝。
拿起衣裳擦了擦手嘴,他向后靠到墙上,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在极度的虚弱与紧张之后终于能够吃饱喝足,他觉得自己太舒服了,闭上眼睛就是轻飘飘,仿佛灵魂就要从天灵盖中向上穿越出去。
这时,陆雪征忽然转过身来,把他拉扯到了自己怀里。
房内一片寂静,小黑僵硬的趴伏在陆雪征胸前,心中不明所以;而陆雪征叼着烟卷闭上眼睛,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举止与神情都是父亲式的。
小黑还是僵硬,并且觉得很不自在。顶着满头满脸的红肿伤痕爬出陆雪征的怀抱,他在墙角处自己蜷缩了起来。
陆雪征没理会,随他逃走。
从第二天起,陆雪征不再让小黑挨饿了,但也不让他吃饱,故意吊着小黑的胃口与精神。小黑因为饥饿,因为不满足,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一直伴随他的恨意时常窜起一股子火苗来,为了发泄出去,他只好在陆雪征的授意与指导下向沙袋和木桩发出攻击。
他并不爱惜自己,敢于拿自己的细骨头去和手臂粗细的木棒硬碰硬。陆雪征很赞赏他这种同归于尽般的勇气,而每天训练的时间长短是不一定的——小黑累到爬不起来之时,大概也就到了休息时间了。
夜里睡得早,清晨起的更早。在天色刚刚泛亮之时,陆雪征会把他从后面小路上带出去。他须得像个小野豹子似的跑上十里地,然后才能得到吃早饭的资格。陆雪征通常会开着汽车在后面遥遥跟着,有一次他想中途逃跑,跳下路基蹿进了杂乱无边的花木丛中。陆雪征下车追了上去,片刻之后就把他捉了回来。
他因此挨了一顿暴打,都被打到半死不活了,也仍旧是不肯出声。他恨极了陆雪征,可偏又不是陆雪征的对手。最后他趴在地上动不得,眼睛已经被鲜血糊的睁不开。
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爬了小半天,水米不曾粘牙。他以为自己这是要死了,可是到了傍晚,陆雪征端着一杯热牛奶,又来了。
陆雪征还是靠墙坐在老位置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把软绵绵的小黑拖到怀里,他把杯子送到小黑嘴边。小黑没有喝过牛奶,尝了一口,怔了怔,抬手夺过杯子,他咕咚咕咚几大口就把牛奶喝光了。
随手把那杯子丢到一旁,他现在连恨的力量都没有了。头上脸上忽然有了温暖的感觉,那是陆雪征在轻轻的抚摸他。
“杀人,打拳,都是发财的好路子!”陆雪征抬手取下烟卷,喷云吐雾的轻声说道:“等你将来赚够了钱,而且还活着的话,可以像我这样,买一幢大房子,过几天好日子。”
小黑睁开眼睛,向他射出冷酷的光芒。
陆雪征温柔的拍着他的手臂和后背:“不要怕死。你不怕死,死就怕你。”
然后他毫不留恋的把小黑从怀里推了出去。起身拍拍裤子,他捡起杯子就走了。
小黑关了电灯,但是并没有立刻入睡,忍着疼痛坐直身体,他试探着活动了周身关节,然后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前方沙袋。轮换着踢腿抻了抻筋骨,他回忆起陆雪征白天对自己的种种教导,随即一腿扫向沙袋。
隔壁的仆人们已经搬到楼内去住了。小黑扎扎实实的持续踢下去,腿上已经带了风声。

第187章 小黑(二)

小黑蹲在墙边,一手端着一只铁盘子,一手从里面捞那米饭肉块往嘴里填——他不会使用筷子。
这是一个阴霾的下午,房内没有开灯,所以显得特别阴暗。他一边咀嚼一边抬眼向前望去,就见陆雪征席地而坐,而一名光头大汉蹲在后方,正在为他按摩肩膀。
两人都是面无表情,但是别有一种心有灵犀的平和。陆雪征忽然侧过脸去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话,光头大汉就探头把耳朵凑上来,做出了认真的聆听姿态。
小黑从光头大汉眼中,偶尔会看到一抹似曾相识的熟悉光芒。不过那线光芒瞬间出现瞬间消失,不容他仔细看清。同样的神色也会在陆雪征的眉宇间一闪而过——冷酷无情,仿佛灵魂都是死的。
但是小黑知道,陆雪征与光头大汉还是和自己很不一样。他们已经进化成人了,自己还是一只野兽;在老板那里,都不如一条好狗值钱。
小黑已然在陆家度过了两个多月,这两个月他居然明显长高了一截,大概是因为多吃多动,而且餐餐有肉。这样的优待十分难得,他想自己如果不练出功夫来,回去一定会被老板撕碎喂狗。
金小丰在陆雪征身边陪伴片刻,然后轻声说道:“干爹,我要出门了。您早点回房休息,这里潮湿。”
陆雪征扭过头去,向他微笑着一点头:“去吧!”
金小丰起身离去了,房内又剩下了小黑和陆雪征两个人。陆雪征站起来,小黑也站起来了。
陆雪征从未教过小黑任何招法,他只是以身示范,告诉小黑如何将敌人一击毙命。下身是可以踢的,眼睛是可以挖的,实在落了下风,牙齿也能用得上。体力要足、动作要快,想要杀人,就别怕死!
陆雪征没有合适的助手去做陪练,只好亲自上阵。小黑发疯似的对他进行攻击,他控制着力气,毫不留情的做出还击。小黑一次又一次的被他激出兽性,眼看着他挥舞木棒敲下来了,小黑不但不躲,反而大喝一声回身一腿,恶狠狠的扫向木棒。一声闷响过后,木棒虽没有折断,但是陆雪征的虎口已被隐隐震痛;而小黑落地之后,又是纵身一跃,踹向了陆雪征的下腹。
陆雪征轻轻巧巧的侧身躲开,认为对方是个可造之材。
不管白天的训练是多么严酷,到了入夜之前,陆雪征总会楼着小黑抽一根烟。而小黑本来是对一切温情好意都很反感的,不过天长日久,他也渐渐习惯起来。
“总往窗外看什么?”陆雪征拦腰把小黑抱在怀里,摩挲着他的头发说道:“一年之后,你还是要回去的。”
小黑依偎在他胸前,两条腿长长的伸出去,还是孩子的腿,但是肌肉分明。
陆雪征这时又开口说道:“你必须赢,赢上十年。将来你的儿子会像我的儿子一样,不再忍受欺凌苦楚。”
小黑一言不发,面目狰狞,满怀壮志!
陆云端很怜悯小黑,在风和日丽的下午,他会独自走到楼后,远远的旁观父亲训练小黑。
小黑不爱穿衣服,总是光着脊背和腿,像一条油光水滑的大黑鱼。陆家后院对着一片荒野山坡,山坡陡峭,杂草与荆棘勾连在一起;除非有时想要把汽车开进院内,否则这条道路从来不用。陆云端站住了,就见小黑半裸着身体从山坡下向上冲锋,两条腿上绑着沉重沙袋。好容易跑上大开的后门前了,陆雪征飞起一脚,把他凌空踢回坡下的灌木丛中。
片刻之后,小黑又跑上来了,陆雪征抬腿又踢,却被他伶俐躲开。这回两人把战场转移到了院内,陆云端瞠目结舌的旁观,就见小黑像只豹子,闪电一样快速攻击父亲——父亲到底是父亲,一脚又把小黑踢飞了。
两人相对踢打了片刻,小黑坐在地上,自己紧了紧腿上沙袋。而陆雪征蹲在旁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敲打小黑的膝盖,随即又站起身来,自己抬腿做了个膝盖上顶的姿势。小黑抬头看着,随之起身反复效仿。
陆云端看清了小黑身上的伤疤和泥土,看清了小黑身上的短裤已经磨出了破洞。他觉得小黑很可怜,但是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因为知道这就是小黑的命运,众生是很不平等的。
到了傍晚,陆雪征端来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药汤。小黑坐在里面,自己撩那药汤擦洗周身,后背则是交给了陆雪征——他那身体还是黝黑单薄,但是伸手摸上去,却是一片软中带硬,皮肤下面便是一层结实肌肉。
小黑洗了个澡,然后扎了个马步站在地上,被陆雪征挥着一束藤条,在那后背前胸排打了一番。小黑全神贯注的呼吸吐气,一声不吭,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孩童气息了。
拍打完毕,继续药汤沐浴。
到了傍晚,陆雪征被李世尧找出去了。
小黑不知道他是出了门,还在水泥屋子里等他过来——一天的训练已经结束了,可是按照惯例,陆雪征会来抱着他抽一根烟,顺便摸摸他的头发,拍拍他的后背。
小黑是不需要温情与爱怜的,可是他下意识的向窗外望去,希望可以看到陆雪征的身影。
小黑一直等到了天黑,也没有等到陆雪征出现。于是他躺在水泥地面上,伸了胳膊腿儿要睡。然而正在这朦朦胧胧的时候,房门一开,熟悉的脚步和气味让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陆雪征没有开灯,身上还隐隐带了一点酒气。摸索着在墙边坐下来,他像拖一条大狗似的,把小黑拖到了怀里。
小黑蜷缩了身体,默默的把脸贴到了他的胸膛上。
陆雪征照例是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橙红的星星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小黑在暗处射出目光,在那微弱的光明中依稀看清了陆雪征的面孔轮廓。
一片安静中,陆雪征忽然歪过身体,从裤兜里掏摸了一阵。小黑转而去盯他的双手,却是看不出他到底掏了什么。房间内隐隐有了响动,随即一颗圆润坚硬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唇边。小黑张开了嘴,一粒糖果滚到了他的口中。
小黑愣了许久,然后在舌尖的甜美中闭上了嘴。后背上生出了温暖的触感,那是陆雪征在轻轻的抚摸他。
他忽然眼中一热,忍不住开口发出稚气的童音:“阿爸。”
这是他在陆家第一次开口说话。陆雪征笑了一声,然后取下口中香烟,低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原来不是哑巴。”
一根香烟吸完,陆雪征起身离去。
小黑孤零零的坐在黑屋子里,没有睡,自己伸手揉搓着浑身关节,他爬起来站稳了,凌空踢出腿去。
他总觉得自己的动作还不够狠、不够快。他已经不再把同龄对手放在眼里,他等不及的要长大成人,然后像陆雪征所说的那样,赢上十年!

第188章 小黑(三)

丁朋五站在窗边,眼望后院笑叹道:“唉,干爹这一过了中年,脾气真是越来越好,看他对待小黑,多有耐心。这要换了我们小时候,那——”
他话没说完,转身从俞振鹏手中接过了一根香烟。陆云端坐在窗台上,这时就举起打火机,为他点了火:“丁哥,然后呢?”
丁朋五深吸一口,喷云吐雾:“干爹年轻的时候,性子可是没这么好。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不知是犯了什么罪过,让干爹给抓了个正着——好家伙,把我吊起来揍!”
吊着挨揍的感觉,自然是毫不美妙的;不过这惨痛回忆因为距今过于久远,表面的血腥颜色已然褪下,所以丁朋五如今提起来,也只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回头望向身后的俞振鹏和金小丰,他开口问道:“我说,咱们这一帮人里,小时候谁挨的打最多?是不是金哥?”
金小丰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沉默而又笃定的摇头否认;俞振鹏想了想,忽然笑道:“是杜小东吧?”
丁朋五也笑了:“杜小东……应该是他。哎,你说杜小东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就感觉他好像听不懂人话。”
俞振鹏摆弄着手里的空烟盒,不以为然的答道:“他现在可能连骨头都烂没了,你怎么突然想起了他?他就是虎头虎脑的,可能是有点缺心眼,不过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他原来不就是打过你几次吗?你还记仇哪?”
丁朋五一挥手:“滚!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我闲的疯了,记死人仇?”
陆云端没有留意他们的谈话,单是凝神注视着后院草地上的父亲和小黑。小黑正在追着父亲踢打——小黑来了快有半年了,眼看着长高了一截子,从枯瘦如柴的儿童模样变成了一身腱子肉的小少年。陆云端总觉得小黑还是个小弟弟,他不知道凭小黑的年纪,将来回到泰国之后,就可以直接上擂台了。
半大孩子悍不畏死,搏斗起来别有一番看头。此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仅从“人”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小黑已经比他更有价值。
小黑如今的伙食不错,餐餐都有米饭和肉。
他并不是以享受的心态去接受这一日三餐——他完全没有任何享乐游戏的欲望,极力的要把自己变为一部格斗机器,而米饭和肉的作用,也只是提供能量,让这部机器飞速的转起来。此刻他与陆雪征对战正酣,双方同时扫出一腿,两条腿当即撞了个正着。小黑的力量还是不足,收回腿后踉跄了一步。陆雪征面不改色,腿骨却也是隐隐作痛。
一番打斗过后,两人暂时休战。陆雪征对着一根木桩,对小黑进行教导。干儿子们站在楼内窗前遥望,就见干爹虽然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但是身手依然利落扎实;一条长腿抬起来缓缓扫向木桩,在小腿将要碰到木桩之际,他忽然收回腿来纵身一跃,改用另一条腿踢向木桩。这一踢的势头极猛,然而动作瞬间刹在木桩之前,他一边对小黑说话,一边稳稳当当的将那条腿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