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义知道他没有产业,财富都是卖命得来的,就替他着急。作为叶家的小儿子,叶崇义的理财观念是尽量的把所有钱财都霸占到自己手中,然而痛痛快快的花个干净!反正家里公帐上的钱,自己不贪,别人会贪;自己不花,别人会花。
就算不肯胡花浪费,也得把钱牢牢攥在手心里,万万不能便宜了别人。
抬手捏住陆雪征的鼻子,他又追问了一遍:“问你呢,你是不是缺钱了?缺钱也没关系,我家里还有几样值钱的玩意儿,大不了卖掉!反正我不让你再去做那些冒险的事情!”
陆雪征呼吸不畅,瓮声瓮气的答道:“崇义,我不是为了钱。我的朋友,唐安琪,是因为这件事而死的,我得为他把这件事情完成,不能让他白死。”
叶崇义松了手,转而在陆雪征的脸上狠拧了一把:“哼!都以为自己是委员长呢!日本人杀进你家里了?你就不能安稳下来吗?”
陆雪征对于叶崇义,要求向来不高;所以听闻此言,也不反驳,单是把那棉被向上拽了拽,低声喃喃说道:“睡吧,睡吧,天越来越冷了,过两天让人把暖气烧起来。”
秋季的晴天,向来格外让人感到爽朗。陆雪征坐在书房里,在那满室的明媚阳光中摆弄子弹。
子弹是那个小五送过来的,手枪用的达姆弹,一共十枚。陆雪征知道这种子弹威力巨大,早就想要设法买到,只是一直未能如意。将这十枚子弹一字排开摆在写字台上,他向后一仰,却是望着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
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啊!
这回他的刺杀目标,是一位年初从香港过来的高官。此高官背叛重庆政府,义无反顾的投入了日本军部的怀抱。在经过一阵无声无息的韬光养晦之后,高官大概是和日本人议妥了条件,新近开始风光无限的抛头露面了!
陆雪征的干儿子们,随便单拿出哪一个,都是锐不可当的好杀手;但是当真进了龙潭虎穴去做大事,似乎又全部具有弱点,令人不能放心。陆雪征思来想去的,末了慨叹一声,心想金小丰要是还在,倒比旁人都强上好些——这家伙又稳又狠,压的住阵。
戴国章当然也是好样的,只是身手略差了些。可惜苏清顺死了,否则凭他的眼疾手快,和戴国章配合起来,正是一对好搭档。
杜小东也可以一用,但是过于愣头愣脑,一旦放他出去,就得提前存下操办后事的心思。如果杜小东如今还活着,陆雪征必会带了他去——带了他去,就不打算带他回来。舍下他的一条命,让他和那大汉奸以命换命。
陆雪征越想越觉得这事难办,因为大汉奸并没有跑到高台上开大会的瘾,他得真刀真枪的冲上去杀。将那子弹一枚一枚的压进弹夹,他忽然抬起头望向窗外,皱起眉头长叹了一声。
正当此时,房门忽然被轻轻敲响了。陆雪征转头看去,只见李纯推开房门,抱着小灰猫站在了门口。
他笑了,对着那一人一猫招了招手:“进来!”
李纯果然轻手俐脚的溜进房中:“干爹,叶先生出门去了,我来看看您。”
陆雪征让他站到自己身边,又把小灰猫接过来抱在了怀里:“脚还疼不疼了?”
李纯微笑摇头:“一点也不疼了。”
陆雪征低头看了看小灰猫,发现这猫自从落到李纯手中之后,竟是胖了许多。猫脸圆滚滚的,看着就不那么媚气了。而小灰猫在他那大腿上翻身露出肚皮,娇声娇气的喵喵乱叫。陆雪征缓缓的给它抓痒,它就把眼睛眯成两道细缝,显然是舒服的不得了。
陆雪征把小灰猫托举起来送到面前,闭上眼睛用面颊去磨蹭它的皮毛:“去往北平发电报,让戴国章过来。”
李纯立刻答应一声,随即转身向外走去。
陆雪征把戴国章叫到天津,让他留下来充当自己的助手。这次助手不必亲自上阵,而是留在外面,负责前后各项事宜。戴国章先还没太在意,一口答应下来;然而随着陆雪征住了几天,他发现这一桩暗杀任务,竟是无比的复杂危险!
陆雪征把暗杀地点选在了樱花旅馆——一处新近开业的好地方,是座相当豪阔的三层楼房。那位归顺日军的最高级汉奸定准时间,要在此大排筵宴,请下了当今社会中的无数新贵与贤达。
陆雪征从小五的情报中,大概了解了樱花旅馆的结构详情。他不放心,派王凤臣又去樱花旅馆游玩了一次。将王凤臣回来后所做的汇报与小五的信息一对比,他彻底确定了旅馆格局。
旅馆的门童已被小五一方收买,将旅馆内的几处秘密岗哨尽数报告出来。陆雪征坐在家中,一边源源不断的收到情报,一边亲自挑选了三十几人,分成几批前去樱花旅馆附近研究地形,寻找埋伏地点。
在动手的前一天夜里,陆雪征把戴国章叫到家中,秘密的嘱咐道:“这次事成之后,我打算去秦皇岛躲一阵子。我若走了,你立刻找到叶崇义,把他也给我送过去。”
戴国章一口答应,又疑惑的问道:“叶先生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陆雪征想起叶崇义的性格脾气,不禁暗叹:“我没有告诉他,怕他不懂事,要和我闹。等到明天,你也不必管我这边。船票我都预备好了,在李纯手里。你们……”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仿佛是心力交瘁一般,将那后半段话余音袅袅的咽了下去。末了向外挥了挥手,他轻声说道:“你走吧。”
戴国章垂手低头,向他微微一躬,而后无言的转身告退。
这一夜,叶崇义又在枕畔呶呶不休,喜一阵嗔一阵的不许陆雪征冒险。陆雪征本来做下九死一生的打算,心上压着一块千斤大石;如今听他蚊子一般的嗡嗡不止,没头没尾的不让人睡觉,便心火蓬勃,一掀棉被坐起来,在黑暗中怒道:“你睡不睡?不睡就给我滚出去!”
叶崇义一挺身也坐了起来,有心对着陆雪征做一场狮子吼,不过转念一想,他却是没敢。
气哼哼的一头躺回原位,他嘟嘟囔囔的伸手拉扯了陆雪征:“我也没说什么,你干嘛气成这个样子?疯狗!”
陆雪征见好就收。躺下后翻身背对了叶崇义,他刚闭上眼睛,忽觉着背后一暖,是叶崇义贴了上来。
他没理会,心中对叶崇义做出评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翌日清晨,那叶崇义精神振奋,还想拉扯着陆雪征发表良言;可见陆雪征心不在焉,对自己是不理不睬,便又赌气,带上八九名保镖出了门,要去独自消遣这一天的光阴。
他这一走,倒是正中了陆雪征的下怀。吃过午饭之后,他独自回到书房。坐在写字台后面,他从抽屉里拿出两把手枪,再一次检查了枪中子弹。
起身整理了周身衣裳,他把手枪插到腰间,又将四只满弹夹贴身藏好。外面套上西装上衣,他走到墙上挂着的一面玻璃镜前,为自己戴上了一副墨晶眼镜。
抬手摘下衣帽架上的黑呢礼帽扣到头上,他拉开房门,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
李纯抱着小灰猫站在院内,忽然撵上两步说道:“干爹,我给您开汽车吧!”
陆雪征这时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回头对着李纯笑了一下,他温和的答道:“你留下看家,要听大哥哥的话。”
然后他迈步向前,拉开车门坐上汽车。
驾驶座上的王凤臣转过身来,从怀中摸出一张洒金红卡片递给陆雪征:“干爹,请柬。”
陆雪征接过请柬扫了一眼,而后向后一靠,将其揣进了口袋中。
王凤臣不再多说,发动汽车向前开去。

第77章 从天而降

王凤臣把汽车开得很慢,因为要掐准时间抵达樱花旅馆。他们作为手持请柬的赴宴客人,没有理由在旅馆门外逗留太久。
汽车悠悠的行驶在宽敞马路上,刚要在前方路口拐弯开上大道,不想忽有一辆汽车流星赶月似的迎面猛冲过来。王凤臣连忙踩了刹车,正要立刻让路避开,哪知道那辆汽车紧急停下后车门一开,一名青年连滚带爬的摔了出来!
陆雪征坐在后排,定睛一看,发现那青年十分面熟,竟是自己派出去保护叶崇义的保镖之一!
他犹豫了一下,随即推开车门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那青年并非自愿下车,而是由于车门一路不曾关严,如今他是出于惯性,滚出来的。爬起来看清了陆雪征,他气喘吁吁的立刻做出报告:“老板,不、不得了啦,叶先生被人绑、绑去了!”
陆雪征那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谁?”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要把气息平顺下来:“李继安!叶先生在俱乐部门口遇到了李继安,叶先生往里进,李继安往外出,李继安向叶先生打招呼,叶先生也回应了,我们都以为没事,哪知道李继安忽然出手勒住了叶先生的脖子往外拖。我们要去救叶先生,没想到李继安的卫士全拥了上来,我们不是对手……”
陆雪征听到这里,抬腕看清手表时间,而后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用力一关车门,对着前方王凤臣一挥手。
王凤臣会意,发动汽车继续向前驶去。
陆雪征像要窒息似的,抬手捂住了胸口。
现在不是去想叶崇义的时候——他就知道李继安不会善罢甘休!他就知道!
陆雪征不动声色的望向窗外,一颗心已经被压上了千斤大石,如今又被浇上了一锅滚油。
汽车缓缓停到了樱花旅馆门前。陆雪征再次抬腕看表,发觉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多钟,不早不晚,刚刚好。
推开车门下了汽车,他迈步向旅馆大门走去;王凤臣紧随其后,充作跟班。与此同时,对面也有汽车停下,李绍文衣冠楚楚的走下来,身边带着两名同样摩登阔气的青年,皆是一副贵宾打扮。这一行人互不搭言,各自手持请柬走入旅馆,又在侍应的引领下上了二楼,进入宴会大厅。
樱花旅馆富丽堂皇,又有日本人做靠山,正是一个吃喝嫖赌的好地方,所以虽然今日因有要人在此请客,已经进行了清场,可是宾客往来不息,内部依旧十分热闹。
顺利进入宴会大厅后,陆雪征放眼一望,发现这大厅是个长方形的格局,而且是横宽,门口距离前方主席十分之近。极力的先把叶崇义压到心底,他暗暗做了深呼吸,然后从身边侍者的托盘中拿起一杯香槟,微笑着和李绍文偶遇了。
大厅中的客人,由于都与那位要人有些牵连,所以并非全是本地人物,而且各自拉帮结伙,自成团体,并没有打成一片。陆雪征扫视四周,眼见全是陌生面孔,便略略放下了心。和李绍文等人谈笑着走到门旁角落,这些人不约而同的估量了厅内便衣警卫的位置与数量,又在心内将撤退时的先后顺序复习了一遍。
如此又过了十几分钟,大厅内起了一片骚动——高官到了!
陆雪征早已经从小五那里得到了高官照片,故而如今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高官六十来岁了,个子很高,穿一身飘逸长袍,背着手一边往内走,一边微笑着向两边点头,颇有名士风采。陆雪征向门口靠近一步,因见他身后卫士不少,络绎而入,正是堵住了厅门,便不动手,静候时机。
高官潇潇洒洒的走到了前方主席位置,且不落座,供手抱拳向四周彬彬有礼的示意一圈,口中又发出了和蔼可亲的问候。而卫士们团团围在他的身边,竟是不许旁人过分接近。
这时,李绍文不动声色的走到了大厅门口,占住了这条向外的通道;陆雪征带着余下三人也慢慢踱到了主席正前方,各自把手伸进怀里,握住了腰间手枪。
当高官与四周朋友寒暄完毕后,便是到了开席时间。陆雪征抬腕又看了一次手表,随即回过头去,与李绍文对视一眼。
李绍文把双手插入衣兜里,对他微微一点头。
陆雪征转向前方,不再犹豫,抬手瞄准高官就是一枪!旁边王凤臣等人也同时拔出枪来,向那四面八方的便衣警卫射击。大厅内瞬时乱作一团;陆雪征刚要撤退,却见方才应声倒下的高官弯着腰又爬了起来,竟是有卫士替他挡了那一发子弹!
陆雪征停下脚步,对着高官继续开枪,而高官抱着脑袋藏在卫士身后,惊慌失措的高声大喊:“来人!来人!小金!”
他这边话音未落,大厅一侧的小门被人一脚踹开。一名西装打扮的彪形大汉闯入人群,举起手枪便对准了厅门。陆雪征刚要击毙这名不速之客,哪知双方目光相对,却是登时一起愣住了!
那是金小丰!
金小丰右手举枪瞄准陆雪征,怔了只有一秒钟,随即他不假思索的把枪口转向主席,连开三枪击毙高官!
在满厅的惊声哭叫中,他上前两步拉住陆雪征,头也不回的向外冲去。
正如陆雪征先前所料,端着各色菜肴的侍者们听到枪声,没头苍蝇似的在走廊楼梯处乱成了一团,正是一片人肉盾牌。然而因为方才在厅内额外耽搁了半分多钟,所以旅馆内的特务和警卫们也得以冲将上来,堵住道路。金小丰显然是对此处情形十分了解,他一手拉着陆雪征,一手举枪向前,一鼓作气的将走廊内的三名特务全部毙掉。将那空枪扔到一旁,他放开身后的陆雪征,双手从腰间拔出两只手枪,向眼前的一切活人继续开枪。
陆雪征得了自由,与他配合着向外杀去;正当此时,旅馆大门处也起了骚乱,却是埋伏在外的杀手算准时间,开始里应外合的动手了!
樱花旅馆混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街上巡警远远躲开,不敢上前。金小丰和陆雪征率先冲出旅馆,陆雪征按照计划,义无反顾的横穿大街,跳上了等候已久的汽车。而还未等他坐稳,身边车门一开,金小丰也坐了上来!
两边车门“砰”的一声同时关上,汽车夫发动汽车,沿着大街急驰而走。
陆雪征坐在后排座位上,气喘吁吁的扭过头来望向了金小丰。
金小丰紧挨车门斜坐着,头上礼帽在上车时撞歪了,帽檐压下去,将一双深邃眼睛遮到了阴影里。面无表情的迎着陆雪征的目光,他低声唤出两个字:“干爹。”
陆雪征转向前方,语气冷淡的“嗯”了一声。

第78章 困境

汽车夫按照计划,一路把汽车开的拐弯抹角,最后就驶上了英租界内的一条僻静街道。一打方向盘转了方向,汽车缓缓通过两扇大开的院门,无声无息的停在了一处二层小洋楼前。
楼内立刻跑出两名青年,训练有素的前去关闭院门。而与此同时,李纯拎着一只皮箱也迎出来了。
车门开处,陆雪征跳了下来。李纯见他安然无恙,心中一阵轻松,连忙上前说道:“干爹,您的行李和船票都预备好了,汽车也已经等在后门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看见另一边车门也开了,金小丰弯腰走了下来。
这可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睁大眼睛望过去,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的发出疑问:“呃?金、金哥?”
金小丰向他一点头,又笑了一下。
李纯强行收回目光,因为摸不清情况,所以不敢和金小丰多做寒暄。转身追上陆雪征,他赶着说道:“干爹,我和戴哥一起走,是不是得带上小灰灰?”
陆雪征匆匆向楼内走去,同时头也不回的答道:“不走了,去找电话簿!”
李纯从清早便过来待命,如今忽然听到这一句话,不禁再一次迷茫起来:“啊?不走了?”
陆雪征进入楼内客厅,在茶几上找到了一部电话机:“他中午被李继安绑架,我走不成了!”
李纯接二连三的听到惊人新闻,也来不及多想,陀螺一般团团乱转,先将皮箱放下,随即拿来厚厚一本电话簿子,又跑去院子后门,通知汽车返回院内。而陆雪征在沙发上安坐下来,将电话簿打开放到大腿上,一页一页的翻查,末了果然在上面找到了李继安公馆的号码。
慌忙要通了号码,那边却是无人接听。陆雪征挂断电话然后再试,握着话筒的右手竟然有些哆嗦——如果被绑架的人是他自己,他都不会这样慌张!
这回等待许久,电话通了。
话筒中,李继安的声音是特别的爽朗痛快,开篇就是一阵哈哈大笑。陆雪征听他乐成了这副德行,不由自主的就出了一头冷汗。正是浑身去摸手帕之时,金小丰忽然无声无息的在他身边弯下腰来,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汗。
陆雪征没看他,只对着话筒问道:“李团长,笑够了没有?”
李继安在那边粗声大气的反问:“怎么?我高兴,你听不惯?”
下一秒,他得到了陆雪征的回答:“我去你妈的!”
骂完这句,陆雪征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捂住话筒做了个深呼吸,他极力平定情绪,勉强发出温和声音:“李团长,你有怨气,可以冲我来。何必要伤及无辜呢?”
李继安嘿嘿的笑:“无辜?你是说你那位相好吗?”
陆雪征答道:“是的,你绑了他,我自然就要说他。”
李继安笑道:“你这位相好了不得啊,我李某人从北平到天津,一路横行,结果阴沟里翻船,被他带进了巡捕房里蹲了半天号子。实不相瞒,我这几年来,除了被你打断两根骨头之外,再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若是无辜,那我呢?我岂不是楚楚可怜了?哈哈!”
陆雪征到了这个时候,胸中那股攻心急火已被压下,倒是恢复了心平气和的态度:“那李团长要怎样才肯放人呢?叶崇义虽然冒犯了李团长,但是罪不至死。我向来是以和为贵,大家坐下来谈一谈,不好么?”
李继安在电话那边明确的答复道:“不好!”
陆雪征顿了一下,随即问道:“李团长的意思是?”
李继安又笑了:“我没什么意思,无非是要出这一口恶气!等我气平了,我们再斯斯文文的谈条件吧!”
陆雪征这回沉默了片刻,然后方道:“李团长这回是一定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了?”
李继安大笑答道:“放心,陆先生,只要你肯合作,我必会还给你一个活人!”
陆雪征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怎样合作?”
李继安的声音忽然柔软起来,暧昧温暖如同春风:“合作嘛,自然是你我两人的事情。你是聪明人,还用我明说吗?”
陆雪征无言半晌,末了握着话筒向后仰靠过去,神情痛苦的蹙起了眉头:“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合作可以谈,你先把他放了,我这边……什么都可以谈。”
此言一出,听筒中骤然爆发了一阵大笑:“哈哈哈……好,好,陆先生,我真爱听你说这话!你等着吧,等我心情好了,就给你这合作的机会!”
陆雪征脸色一变,猛然坐直了身体:“你NND到底在耍什么花招?你定个地方,我要见你!”
李继安用轻快的语调反问道:“你要见我?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见我?我的陆先生,做人不要太自信!记住今天的日子吧,今天,你的门徒刚刚已经落进了日本宪兵手里,最迟到了明天,你就成了通缉令上的过街老鼠了!这回证据确凿,看看谁还能护得住你!”然后他在话筒上响亮的亲了一口:“陆雪征,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
陆雪征没等他说完,猛然挂断了电话!
金小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就见陆雪征面无表情的抬手捂了心口,深吸一口气屏住,良久之后才慢慢的呼了出去。
于是他就知道,干爹这是心慌了。
陆雪征是很少心慌的,不过凭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也应该慌了。人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天津卫就是一处最大的虎穴,陆雪征无处可逃!
他却是平静,不知为什么,自己也困惑,可的确是平静。在外面独自混了一两年,他如今站在陆雪征面前,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他觉着自己不是那么畏惧干爹了。
原来脱离了干爹,他依然是他,依然具有令人畏惧的本领和力量,依然能活,而且活的还挺好!
他越是认清了自己,越是坚定了心思。当初离开陆雪征,他不后悔;如今当众杀掉了自己的雇主,从最受优待的第一保镖变成了不见天日的通缉犯,也不后悔。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该怎样就怎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那年的除夕夜,他还是会干了陆雪征——他不想讲什么罗曼蒂克的精神恋爱,干一次是一次!
这时,陆雪征抬头面对了他。
两人对视了,都是面无表情。良久之后,还是陆雪征先开了口:“跪下!”
金小丰“嗵”的一声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目光掠过陆雪征的双腿,一路向上滑过他的腹部胸膛;而在与他再次对视之前,金小丰忽然感觉眼前一花,随即耳边响起一声炸雷,却是陆雪征结结实实的扇了他一记耳光!
他闭上眼睛,另一侧面颊随即又挨了反手一掌。身不由己的晃了一下,他重新跪好,而后抬眼凝视了陆雪征。
“我爱你。”他轻声说道。
陆雪征板着脸,恶狠狠的咬牙怒斥:“闭嘴!”
金小丰喘了一口气,耳语似的继续说道:“干爹,我得告诉你,我爱你。”
陆雪征扬起了手:“收起你这些疯话!”
金小丰预料到了即将到来的耳光,于是防御似的闭了眼睛:“我没要你爱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你知道就好。”
陆雪征无计可施的放下了手——金小丰是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野小子,他一手治好了这野小子的瘌痢头,一手把他培养成了今天的模样。他喜欢金小丰,欣赏金小丰,可是他受不了他的罗汉对他说“爱”!
那年除夕夜的一幕幕画面,铺天盖地的从他眼前飞速闪过。他对金小丰那以下犯上的罪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恨意;他以为自己是全部忘却了,可在当时那种肌肤相亲的细微触感也像火花一样烧过皮肤之时,他难捱的扭开脸去,几乎是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痛苦。
起身走到窗前站住,他刻意的避开了金小丰。眼望着窗外院内的陌生风景,他喊了一声:“李纯!”
没有回应。
他转头望向楼内,提高声音又唤了一次:“李纯!”
李纯遥遥的在后院答应了,一路咚咚跑了进来:“干爹?”
陆雪征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把汽车开出后门,我们换个地方!不要别人,你来开车。”
李纯听闻此言,立刻领命跑回后院。
陆雪征迈步走向客厅门口,就在将要出门之际,他听见金小丰在后方呼唤了自己:“干爹……”
他抬起一只手,无力的轻声说道:“我不要你。”
然后他继续向前走去,心很疼,不知是为了叶崇义,还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抑或是为了跪在身后的金小丰。

第79章 毁

李继安在接到陆雪征的电话后,又特地往宪兵司令部打去电话,确认了在樱花旅馆落网的嫌犯身份——没错,是有一个活口,名叫王凤臣,腿上中了一枪,没跑成,现在已经被送去刑讯室了。
他安下心来,感觉事态的发展,还是在他预料与掌握之内的。
他也有特务,私人发饷,服务私人,是他手中一股子无形的力量。他的特务,能力上并不比军部特务差,有时候甚至强过军部特务。譬如今天,军部特务完全没有察觉到陆雪征的异动;而他这边在大清早上,就得到了些许风声。
当然,风声而已,也不确定。不过话说回来,想成大事,不冒险可不成。如果万事都要等到“确定”才去动手,恐怕到时早就连黄花菜都凉了。
他并不反对陆雪征去杀高官,事实上,香港过来的老高官风头太劲,对他们这些本土汉奸几乎构成了威胁,死了才好。
他眼里只有陆雪征。
陆雪征在第一次露面时便搅了他的好事;从那时到现在,又一次接一次的从他手中死里逃生。他总是恼羞成怒,总是意犹未尽,总是心有不甘,总是有苦难言——他饶不了这个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