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您的马,没有哪个是好脾气的。赛雪也不好伺候啊。”那马夫一脸的泥汗,笑嘻嘻地说。
陶骧一笑,挥了挥手。
他走到马场边,静漪还在那里。
谁也没说什么,很自然地,她走在他身边婷。
尔宜高高兴兴地牵着她的玛丽和小灰回马舍了。等着她的工夫,陶骧问:“不是说不会骑马吗?”
他来的时候,看着她正玩的高兴。虽然生疏,看得出来受过很好的骑术训练。
“只会侧骑,不算。”静漪说诣。
陶骧想说什么,忽觉得浑身湿冷黏腻。马行健将他的外衣取来,他都嫌沉重。倒是静漪替他拿了,他拗不过才穿好。这一来,早将刚刚想说的话,抛在一旁。
“你以后还是小心些吧。”静漪轻声说。看他驯马,很有点不要命的架势,让人胆战心惊的。
陶骧看看她,没吭声。
静漪以为他嫌自己多事,也不再说什么。
回去张妈看到两人都是一身尘土,忙张罗着让人给他们放水洗浴。
静漪去骑马是毫无准备的,帽子都没戴一顶,此时头发里都是尘土,这一洗颇费了点时辰。等她出来,陶骧已经收拾停当、在起居室里正踱着步子。
陶骧看静漪换了件衣裳,这几天天气见了暖和,她穿的没那么臃肿了。
想想时间过的也快,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也落了,过不久,桃花都该含苞待放了…
静漪见他出神,轻声问:“还不走吗?”
他说了今晚有事要出门,并没有说什么事。
穿的是寻常出门的衣裳,可见不是公务。
她略觉不自在,瞥见桌上的一摞报纸,顺手拿起来翻着。
陶骧把外衣穿好,看到静漪打开报纸就跟被定在那里似的,已经有一会儿不动。他皱了下眉。
她迅速地看了他一眼,把报纸合上。
陶骧点了支烟。他望着静漪,那一眼若惊鸿一瞥,说不出眼神里面有些什么。那么大的一对眼睛,可以包含的东西太多了。
静将报纸叠好,整整齐齐地依旧放回茶几上。本书首发[熬夜看书] 无弹窗阅读
她看了看时间,说:“你该出门了…我得去『奶』『奶』那里。”
陶骧反而坐下来,静漪下楼去,脚步快极了…
他嘴角一牵。
“七少?”马行健上来催他。
陶骧把这份沪上的英文报纸拿在手里。稍稍一翻,马上找到那则消息,虽然不是在头版,文章配上相片,还是很显眼:《当红名伶,香消玉殒》——筱玉仙同琴师一行,搭乘自北平往济南去的飞机,因大雾坠落山崖。一行十七人,连机组成员在内,无一生还。筱玉仙的遗照,巧笑倩兮;飞机坠落现场,一派狼藉…这等程度的坠机,恐怕结果是尸骨难寻。
他将报纸丢下,看张妈上来送茶水,问道:“报纸都是按时送上来的?”
张妈见问,忙回答:“是。当日到了,当日送上来给少『奶』『奶』的。同少爷书房里的一样。”
马行健看看陶骧,问:“是不是…”
陶骧想到静漪那样子,站起来系着颌下的扣子。
马行健看看他脸『色』,没敢再出声。
陶骧款步下楼。
…
静漪在陶老夫人那里就被陶夫人派人来叫过去。
她以为婆婆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她,不想她到了,陶夫人就说是有从南来的新奇水果,让她顺便带回去。说是白家让空运过来的,还都新鲜着。
水果当然只是借口,陶夫人倒和她说了些话。自从雅媚走后,静漪开始觉得陶夫人对她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她能感觉出来。
“夏天的时候还有荔枝。白家太太知道咱们每年都让人采买,亲自过问这一桩事。那东西家里只有老太太和老七爱吃,年年也得费劲弄一些回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水果?”陶夫人笑着问静漪。
“葡萄。”静漪老实地回答。
陶夫人看着她笑,说:“这个倒容易。像骧哥儿,不单水果,吃什么都挑嘴,麻烦。”
静漪想想,可不是么,这是活生生的“一骑红尘妃子笑”。
陶夫人又让珂儿拿了两个锦盒来给静漪。
静漪要打开,陶夫人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时候不早让她回去再看。静漪领了赏赐,也就告辞了。
陶夫人在她走之前倒又问了句:“你们定亲的那对镯子还是不错的,怎么没见你戴?”本书首发[熬夜看书] 无弹窗阅读
静漪心里一跳,心想那对镯子…早就被她弄丢的弄丢、送人的送人了。这会儿有心和婆婆说实话,一时倒说不出口,脸上便有些不自在的神『色』。
还好陶夫人倒也并不是十分在意的样子,只是问了那一句,便让珂儿送她出来。
静漪走出来了还在琢磨那对镯子的事。
珂儿笑道:“七少『奶』『奶』真老实。人家当着婆婆,都会说,什么水果都好,恨不得婆婆给什么吃什么讨人欢心…唯独少『奶』『奶』老实,问什么说什么。”
静漪有些发怔,问:“说的不对了?”
珂儿抿嘴笑,说:“没有。悄悄儿跟少『奶』『奶』说,夫人今早还同七爷讲呢,少『奶』『奶』真有些憨气…少『奶』『奶』慢走,珂儿不送了。”
静漪看看珂儿已经把她们送到了谭园门前,嘱咐珂儿回去路上当心些。秋薇拎着一大篮水果等珂儿走远了才悄声问:“小姐,那镯子…”
静漪不作声。看来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了…
回去后打开陶夫人给她的两个锦盒,里面竟是一对镯子,和一对发簪。秋薇咋舌,说:“夫人无缘无故怎么赏的这么重?”
静漪让她把东西收了。
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她刚刚去老夫人那里,一进门,老姑『奶』『奶』就说雅媚已经带瑟瑟到了南京。此一番风波暂时尘埃落定,当中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婆婆从始至终看的清楚明白。恐怕这赏,就是这么来的。
秋薇见静漪并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反而坐在那里半晌都不动。明明热水汀烧的屋子里热的,害人行动便要出汗,她却『摸』着手臂,仿佛冷的很…秋薇悄悄地又去把壁炉里生起了火。
她刚收拾好,就听到静漪说:“秋薇,把那些报纸扔了。”
秋薇答应了一声,低声咕哝着:“不如留着生炉子吧,这就扔了多可惜…”她刚把那几份报纸拿起来,静漪出来,一把将报纸拿了往壁炉里一张张地丢。
壁炉里一股纸张燃烧的焦糊味。
她眼看着报纸上的相片扭曲、变形…化为灰烬。
“以后这些报纸,不用拿上来给我了。我想看,自然会下去找。”静漪说。
“那还不是…好。”秋薇见静漪脸『色』不对了,忙答应。
她还不是想让小姐多知道点外面的事么?北平、上海、南京…那里的繁华才是小姐熟悉的。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闷在家里,真怕她闷出『毛』病来。
静漪又呆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
整栋楼里的钟表此起彼伏地敲打着,十一点了。
二月里深夜还真冷。
静漪仍靠在床头看书,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坐起来。此时秋薇已经睡沉了,正打着酣。那脚步声沉重,是陶骧。他今晚的宴会设在铜狮子胡同七号。最近他常会留宿在外,她以为今晚他也不会回来。
脚步声消失了似的,静漪等了一会儿,还是下去,开门看看。
起居室里空『荡』『荡』的,只看到陶骧卧室房门开了半扇。
静漪走过去,隔着门看了看,里面灯都没有开,黑漆漆一片。她犹豫了下,抬手推了推房门。哪知那房门合页极灵活,她想要拽住已经来不及,“嘭”的一下撞在墙边,发出巨响。
灯就在此时忽然亮了,陶骧坐在床边,正捶着额头,说:“给我杯水。”
含含糊糊的,静漪心想他大约此时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地了。她有心不管他,又觉得不妥当。她在房里找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有热水。
屋子里酒气沉重,还有一股说不出的热度。
她就想赶紧出去给他倒了水,还没有转过身去,就被他拽了一下。
静漪吓的几乎呆了,愣在那里,看着面前的陶骧——他当然是醉了的,可是醉了的时候竟然比清醒的时还要可怕…静漪忍不住就发抖。
她就要走,陶骧一抬手准确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低了低身子,注视着她的眼睛。
好一会儿,他问:“你怕我?”
第十二章一舒一卷 的画 (十)
静漪避开他的目光,说:“谁怕你…你喝了水,快去睡…”
下巴被他捏着,又不得不对上他的目光,听他轻声在她耳边说:“你…”他的手从她的下巴滑下去,沿着她曲线优美的颈子往下…指尖停在她的心口处,他点了点那里。
“怕什么?”他问。
静漪猛然间推开他的手,转身便跑。
回到房间关好了门,还觉得陶骧的气息紧紧地跟着她来了。而她胸口,他的手指明明只是轻轻一点,心脏好像被穿透了似的,还到这会儿才发觉疼…渐渐疼的浑身发颤,门都跟着颤栗起来,颤音在空气里传的好远嫒。本书首发[熬夜看书] 无弹窗阅读
“小姐?”秋薇从地铺上坐起来,『揉』着眼睛,“你不睡觉?在干什么?”
静漪一声不吭地迅速掩着睡衣爬上床去,拉起被子蒙住头…
第二天早上,秋薇就发现静漪在磨蹭着不肯出房门牦。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静漪,说:“小姐,姑爷要出门了…不下去送?”
静漪硬着头皮下楼去,陶骧果然正要出门。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反正此时,他神『色』如常。
“南边运水果来了?”他系着皮带扣,问。
静漪看到茶几上摆着两只水晶碗,切好的菠萝和芭乐,颜『色』极漂亮。
她点头,说:“昨晚上去母亲那里拿的。母亲还赏了我两样首饰。”
“给你的,你就收着吧。”陶骧说着,像想起什么,说:“你进来一下。”
静漪看他进了书房,发现她没跟上来,眉头一皱,显得不耐烦起来,才进去。
陶骧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盒子来,等静漪走到他面前,说:“你把这个拿去。问起来,你想好了怎么说。”
静漪接过来,沉甸甸的。陶骧这话说的颇有些莫名其妙,她一边寻思着这不知是什么东西,一边便打开了盒子上的搭扣——盒子里是一对镯子。却不是旁的,而是他们定亲时的信物…此刻一只完好无损,另一只因为断裂成不均匀的几块,却被能工巧匠用黄金包裹了、以精细绝伦的金链串联在一起,竟像是原先就那么制作的,是一串式样特别的金镶玉手链…她抬起头来,看着陶骧。
陶骧说:“刚刚送回来。是二嫂让人找了最好的工匠。补救也只能补救到这个地步,再好可就不能了。”
静漪拿起那链子来,沉甸甸的,比原先更沉了几分。
她从前就不喜欢这对镯子,虽说古朴典雅,戴着总嫌累赘。只是这华美繁琐的金镶玉式样,却并不惹她厌弃。她细看着,轻声说:“怎么想来…好看极了。”
极薄的金叶子贴着玉镯,连断裂处的痕迹都纤毫毕现。毫不回避那伤痕。
陶骧从她手里拿过来链子,看她手腕上什么都没有戴,将链子绕上去。她滑腻若凝脂的手在他手心里,搭上这凉凉的金镶玉链子,说不出的好看…他将搭扣拧紧了,放下她的手,说:“别再弄丢了吧。”
“嗯,不会。”静漪说。本书首发[熬夜看书] 无弹窗阅读
说出这句话来,她自己都一惊。
目光是落在面前陶骧的身上。
他军装上的扣子,闪闪发光。她只觉得心口又开始疼,莫名的,还觉得特别冷…
“二嫂有信给你。另外高英连续三日拍了电报过去,只有昨日九哥回电说一切安好。”陶骧说。
静漪点头。
一切安好…那她担心果然是多余了。
“七少爷,少『奶』『奶』,快去老太太那边看看吧,大小姐回来了。”外面是老夫人跟前的陈妈来了。
“知道了。”陶骧应声,“大姐回来了,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再出门。”
静漪抬手掠了下鬓角的散发。
那金镶玉链子顺势滑下去,藏在了宽大的袖子里…很快,这凉凉的东西,就跟她的体温一样了。
V
V
V
陶尔安已经有几年没有回国探亲了。这次回来家里人自然格外欢迎。安顿下来后,她就把从欧洲带回来的礼物好好儿的派发了一番。因为静漪是新进门的弟媳,她又额外的准备了礼物,显得待她略有不同。
静漪初见尔安,倒觉得她并不像雅媚口中说的脾气有那么坏。虽然尔安像极了婆婆陶夫人,不说话、不笑时,会给人非常严肃的印象。尔安的丈夫傅连炤则与她恰恰相反,儒雅倜傥,似乎从不会发脾气。
傅连炤将妻子送回陶家省亲后只随她在这里住了数日便独自返回山西老家。待尔安再住段时间他会来接她一同去南京赴任。静漪是断断续续地听了些,知道傅连炤已被委以重任。
傅连炤春风得意,陶尔安自然心情大好。不出几日,趁着春暖花开,她便撺掇祖母出城游玩。她首选去安宁看桃花。摆弄着新近置办的照相机,打定主意要好好地照些相片子带走。
静漪虽不说什么,私心也希望能够离开这深宅出去透透气,其他人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已经憋闷了整整一个寒冬,出门赏花就像旧貌换新颜。于是陶家三代姑『奶』『奶』一力促成,人多嘴杂,一时竟难以定夺。
待陶老夫人与诸人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去什川镇上住几日。这本是陶家的老习惯,什川镇上有陶家的避暑山庄。每年陶老夫人总要带着家中女眷去镇上寺庙进进香,在山庄清净住几日,赏一赏什川万亩梨园里赛雪似的梨花的。
静漪等陶骧回来,同他说要跟祖母去什川赏花。
陶骧让她在张妈秋薇之外,再带上已经伤愈的之忓。
静漪虽觉得如此一来她随从就有点多,但看陶骧那一副完全没商量的架势,也就免开尊口,从命就是。本书首发[熬夜看书] 无弹窗阅读
不日陶府女眷便赴了什川。
往什川去的路很不好走,土路狭窄,且盘山绕岭。汽车行驶在盘山路上,风浪中颠簸的小舟似的。偶尔从车窗里看出去,一臂之遥便是悬崖峭壁,陡然令人胆寒。
静漪倒还好,在她身边的秋薇死死的抓住扶手,脸都有些白了。
待车子行驶地平稳些,已经到了平地。静漪拂开车窗上的白『色』遮阳帘,车子正沿着一条宽阔的河流行驶。下了车秋薇自管先跑到河边去,吐了个天昏地暗,之忓听从静漪的吩咐,倒要先照顾秋薇。
静漪站在奔腾的黄泥河边观望,他们下车的地方,应是什川古镇的镇口。
满目盛开的梨花层层叠叠的,像是白云一般,落下来覆在镇上。古镇湮没在白云也似的梨花当中,连绵的宅邸在白云覆盖下,黑白分明。远处的山倒成了淡淡的影子,轮廓并不十分分明。
静漪回头看看。秋薇晕车晕的萎靡不振,走路都要打晃,之忓一脸无奈地提着秋薇的后脖领儿好使她不致跌倒,乍看上去实在好笑。她不禁莞尔。
陶老夫人心情正好,一转眼见静漪落在后头,招手让静漪过去。静漪陪在她身旁,听她说话。无非是这古镇的历史,与陶家的渊源…静漪听起来,这古镇倒有大半是陶家的。
陶老夫人是早早的让车子都停在了镇口,为的是一路走进来,看看风景。哈德广挑的是僻静的路线,从镇口直往陶家山庄而来,早已经安排好了人在前头开路。
越往镇子里去,路渐渐地平缓。小巷窄窄的、弯弯曲曲的,行走其间别有意趣。镇上居民不多,安宁平静。倒是陶家女眷聚在一处,仆从甚多,真有浩浩『荡』『荡』之势。
静漪听说这镇上很多古梨树,已经有七八百年的树龄了。仔细算来,可能还是先有了梨树,才有了镇子;或者镇子和梨树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已经很难考证,但举目一望,处处是两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参天大树,委实不可思议。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她以为只是诗中的描述而已。
待到了陶家在镇上的山庄,更觉得幽静。因每年梨花开放的时节,不时有陶家人来赏花,老夫人更时常一住便是半个月,看守山庄的仆人早就将里外收拾妥当。
“今年添了新媳『妇』,赏花更觉与往年不同。”陶老夫人进门的时候说。
陶因泽笑了一下,看看搀着陶老夫人的静漪。
老二姨太苏秀芬凑趣说:“可不是。太太瞧着便是格外的高兴些。”
静漪不声不响地,待她们都落了座,等着奉茶。一堂的女眷经过这一路颠簸,谈兴却不减半分。
“老七怎么不来?”陶盛春看了眼静漪,问道,“那几位都有不来的道理,他在忙什么?”
第十二章一舒一卷 的画 (十一)
静漪语塞。
陶骧到底在忙些什么,她一时还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陶盛春便笑了。
“骧哥儿不爱花儿草儿的。骏哥儿和尔宜礼拜天来。你大嫂干脆就没空来,只咱们这些闲人玩一玩吧。”陶老夫人笑道。
静漪从金萱手中接了茶给她奉上嫠。
陶老夫人看看她,喝了口茶,微笑道:“要我说也罢了…静漪你就自个儿去愚园住吧,也别同我们这些老婆子混了,年轻小媳『妇』儿,和我们这些气浊貌丑的老太婆在一处,倒不如自己清净些。”
“大嫂,这话我不爱听。你是气浊貌丑,我可年轻着呢。”陶因润拿了把羽『毛』扇,扇了扇。斜着眼睛瞅瞅静漪,说:“我说,侄孙媳『妇』儿,我也口渴了。”
静漪微笑着,过来一一给陶因泽姐妹奉了茶荨。
其实她们各自有跟着的丫头婆子,偏偏一进门就给打发了去收拾各自的住处了,都不再跟前。年轻的眼下就只有她一个。
陶因清笑着说:“老七虽说忙的不着家,我们把他媳『妇』带出来了,还不定怎么恨咱们呢。我看,不出一两日,准追过来…”
“咦,老七不爱花儿草儿?不会吧,『奶』『奶』!”陶尔安笑着。她刚刚打发了自己那三个顽皮的儿子,回来便听到这个,忍不住说。看了看静漪,才适时住了声。
“就是,大嫂还别忙着说他不爱花儿草儿。那得看什么时候。”陶因润却没尔安那么厚道,笑道。
静漪被这些姑『奶』『奶』们说的脸上发热。
陶骧最近忙的不可开交,确实脱不了身过来赏花的。
果不其然,没两日陶骏一家就带尔宜一同到了镇上,陶骧都没『露』面。
陶骏夫『妇』给静漪带来了几封家信。有北平来的,也有南京来的。别人的倒先罢了,静漪接到母亲的信是最高兴的。
“七妹接了家信,就那么快活?”符黎贞见静漪心情很好的样子,当着众人问道。
陶骏也看了静漪。
静漪果然是笑容满面。
他不禁也微笑。
“静漪是想家了吧?还是家信里有什么喜事?说来听听,也让我们乐一乐。”陶老夫人含着笑问。
静漪笑着说:“『奶』『奶』…不怕你们笑话,我说说信里说了什么。”
她声音很轻,满屋子里的人除了傅家那活泼好动的小少爷还在自顾自地玩、大小姐尔安还在摇着那新鲜玩意儿摄影机,都住了声,目光会聚到她这里来。
“上封家信里,我同我娘讲,西北风光如何的好,竟不知李白笔下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真的…我以为这里的冬天,大约也跟北平似的,风大的能把人吹跑、天冷的能把人冻哭,不留神哪天风沙一大,太阳都是红的…”静漪笑着说。本书首发[熬夜看书] 无弹窗阅读
大家都在听,唯有陶骏嘴角一牵,符氏看到,给他的杯中添了点茶水。
“咦?”陶因泽先忍不住开口了,“哪儿不对劲儿。”
“嗯。”麒麟儿接了一声。
陶骏笑起来,『摸』了『摸』麒麟儿的头,轻轻嘘了一声。
“我娘回信,别的先没有说,就说,小十,下回写信,记得《千家诗》从头抄起,算是你给我交的功课。以及,日后无论同人闲谈或是往来书信,若引用诗句,或可先查证一番…”静漪说到这儿,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对麒麟儿眨眨眼。
麒麟儿大声说:“‘大漠孤烟直’是王维的诗!”
“是呢!”静漪笑着,脸红的什么似的。
满屋子里都笑起来,倒不全因为她犯的这一小错,而是看着她笑靥如花,都禁不住被她的欢颜感染似的。
“你这孩子,这也能笑成这样。”陶老夫人笑着说,“可见你母亲教导你实在严格。不过一时笔误罢了,难不成真的交功课?”
静漪笑着,『揉』着眼睛。
她总算能体会什么是家书抵万金。
母亲字里行间透着的精气神,也让她多日来的不安一扫而空…如今可见,大约是她多虑了。
…
入夜,静漪坐在屋子里,托着腮,由着秋薇给她梳着头发。
刚刚沐浴出来,头发半干不湿的。
秋薇拿着那柄雕刻着梅花的象牙梳子,放在头发的中段,看着象牙梳子顺着发丝下滑,她又蹲下身去接住,再放上去…
“秋薇。”静漪无奈地看着孩子气的秋薇不厌其烦的玩这个游戏,已经玩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了。
“小姐,新换的法兰西洗头膏好用极了。你看,头发顺滑的很。”秋薇开心地说,“还香。”
“都说了,你喜欢,只管拿去用。”静漪低了头,头发长的很,又厚,缎子似的披散在背后。一动这绸缎就飘飘洒洒的滑动起来,“有什么好,反而不好梳拢,倒又费些发蜡。”
秋薇扑哧一笑,说:“我看您就顶不喜欢发蜡。”
“嗯。”静漪也笑了。从梳妆台上拿起那瓶香水来,味道跟洗头膏是一样的,她不怎么用。有一天三老姨太太来她这里串门,看见了,说是自己那瓶被丫头失手跌了,正心疼呢,她便让她拿走一瓶。
这些东西上,她从来不花心思。本书首发[熬夜看书] 无弹窗阅读
单记得这是那日阿图进来,放下两箱子这个。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全是法兰西货。阿图只说是七少爷让送回来的,也不知是从哪儿得的…
香水瓶子从手里滑下去,滚在妆台上。
她忽然有些恹恹的。
“小姐?”秋薇不玩了。手里捏着那象牙梳子。静漪看着,伸手接过来。
“你去歇着吧。”她轻声说。
“刚刚不是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秋薇好奇地问,“家信里那么多好事,小姐就多想想好事吧…您看,九少爷要成亲、七小姐和八小姐也要成亲…说不定,下封信,该听着无暇小姐和三少『奶』『奶』的喜信儿了呢…”
“你这丫头…我出去走走。”静漪站起来。秋薇叹口气,不声不响地拿了一件披风来,跟在静漪身后。静漪穿了夹袍,走出来,夜里还是很冷。她回身,从秋薇手里拿过披风来,“你先去铺床。”
“就在园子里,不走远?”秋薇问。静漪嘟了嘴。秋薇乖乖的站住了。她也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园子里遍植梨树,梨花开的绚烂,月『色』朦胧,梨云似雪…与白天看上去,又不同了。
静漪低着头。
树下泥土松软。
矮矮的枝桠扫在她的发际。梨花拂在面上,有一丝温柔的清凉。
静漪的手扣在枝子上。
身后似是刮过了一阵微风。
她总是惊奇于这里的,日常几乎是没有风的…可一旦起了风,便寒彻骨髓。
她不知不觉间走出了愚园的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