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摆摆手让她离开。
知道秋薇是担心她应付不过来,她说:“去吧,没关系。”
秋薇到底是等着张妈把解酒汤送上来,帮着端进去之后才关了房门回自己房间休息去。
终于剩下静漪一个人对着还算安稳的陶骧。
陶骧和衣而卧,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连靴子都没脱,她不禁有些气闷。
叫他起来喝汤,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猛的想起浴室里洗澡水还放着,忙跑进去关掉。浴室里蒸汽腾腾,镜子上蒙了一层的白雾,她回头看看陶骧——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起来洗澡的意思了吧——她拿了毛巾和热水过去,拧了一把湿毛巾,想给他把脸。
毛巾有些烫手,给他擦着脸,他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静漪从来都没有这样照顾过人,忽然有点心慌,毛巾丢在水盆里,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有那么一会儿,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他在呼吸。心里就一顿,只好凑近了些——他的呼吸很缓慢,酒气沉沉的,竟然有些凉意。
她是发了一会儿呆,看着他方正的下巴上冒出的髭须和沉睡中皱着的眉,不知不觉手就落下去,他滚烫嘴唇上方,髭须刺到她的指尖,一阵酥麻…她惊觉,刚要收手,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静漪吓怔了,一动也不动。正不知他要如何,他却很不耐烦似的又推开她的手,并且翻了个身。
静漪受这一通惊吓,也不敢再惊动他,干脆把他扔在那里,开门出了卧室,站在起居室里半晌,心还是在狂跳。懊恼中看着自己那些东西四处堆放着,又是另一种心烦。她找了箱笼的钥匙出来,逐一地打开箱子,翻检着。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离家前,母亲仔细地连箱子里都有什么,都做好了标记,写在专门的一个小账本上交给她——哪一箱是冬衣,哪一箱是夏衣,哪一箱是春秋的…闺房里的细软,母亲也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替她准备的色色齐全。还有些贵重的东西,也都做了特别记录。尤其杜氏母亲给她挑的几样古董,说是放在房里摆一摆,看到了就想着娘家人也在身边的意思,或可以解一下思乡之苦…她把其中一样拿了出来。
宝蓝色的锦盒里,一尊白玉观音。
其实是杜氏母亲想要这尊她摆了十多年的观音像跟随她出嫁,好保佑她的意思吧…
静漪抱着观音像回到房间里去,四处看了看,这么大的卧房,却一时也找不到个合适的位置。忽又见陶骧依旧那样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没有盖…这样下去,万一着凉,说起来,定是一段故事,还是她落不是。
她只好放下观音像走过去。要给他盖被子,少不得先给他把靴子脱了。
他的靴子很紧。她掰着靴底,费了好大的劲,才脱下来一只。忍不住拿在手里就想用靴底去敲他的头,哪知道刚举起来,他的手臂就晃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忙把靴子放在身后…幸好他只是搓了下鼻子。
静漪把手里的靴子扔下,又给他脱下另一只来。
“早知道…让你睡客厅…”她低低地咕哝着,从柜子里取了被出来,给他盖上。看他还穿着衬衫马裤,半晌,才过去,替他解开了衣领下的纽扣。腰带系的也紧,她看了看,却下不去手去松开一扣…他身子真沉,幸好她受过训练,搬动动弹不得的人,还是有点技巧。饶是这样,她仍累出了一身汗,才让他在床上躺端正了。再给他盖好被子,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想其他的了。
强撑着去洗了把脸,回来匆匆地往床上一躺,几乎是在关掉床头灯的一瞬,她就跌进了黑甜乡…只是也许是错觉,她好像在这之前是听到了一声很惬意的咕哝。
只是已困到神志不清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梦到的应该是白狮。毛茸茸的白狮,在她面前四爪朝天地翻滚着,摸摸它的脑袋,它会舔舔她的手…
…
陶骧睁眼,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
他转头看了一眼,静漪缩成一小团,在床的另一侧,是他伸直手臂也触不到的距离。
他看了眼腕表,早已经过了他每日晨练的时间。头有点沉,昨晚的酒还是喝的过量了。他只能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上来的,后来的事,印象模糊。
他动了动身子,发觉衣服完好,又看了静漪一眼,才起身进了浴室。
洗好了出来,他见静漪仍是那个姿势,不禁走过去,拧亮了她这一侧的床头灯——灯光下她的睡容依旧是端庄的。只是有些过于端庄,好像连睡梦中都紧绷着神经似的不得放松——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关了灯离开。
陶骧下楼出门,图虎翼已经守在这里等他。一旁还有岑高英。
他不想岑高英一早也在这里候着,边走,边听着岑高英的汇报。走到大门边,岑高英也汇报完毕,等着他的示下。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十一)
“让栖云大营负责明日内卫。”陶骧说。
“七少!”图虎翼叫道,“内卫这么重要的岗,不能交给栖云营的人。二爷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人手。”
陶骧看岑高英。
“我同意图副官的看法。二爷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是一方面,再说栖云营,向来是不见大少话,恐怕…”岑高英也说出他的担心。
陶骧说:“照我的意思传令下去。二爷问起就说是我说的。溴”
“是。”岑高英见陶骧心意已决,领命而去。
图虎翼还是不甘心,愤愤然地道:“七少,栖云营的人,我是信不过的。明明是七少你辖下,他们还只听大少的,从来没把咱们放眼里。要我说前日七少发作的还是轻了,栖云营办差办砸了不是一两回,崩他一两个,管保老实一阵子。看谁还敢拿…”
陶骧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稍安勿躁。忉”
“七少,话是这么说,明天可不是一般的日子,内卫太重要。而且万一出了状况,调动不利…”
“我调他们不动,我看谁还敢调动。”陶骧说着,戴上手套,低头掸了掸上衣。“好了,跟我去骑几圈,这些事,自有人操心。”
图虎翼这才发现他穿的是骑马装,知道他今早要去骑马了。
他说:“七少,还是让我带侍卫排的人负责内卫吧?咱的人一个顶一百个…咹?七少?”
陶骧就是不回话。
图虎翼还是一边走一边在陶骧耳边不住嘴地啰嗦。
陶骧被他缠磨不过,喝道:“再多啰嗦一句,在这里罚站。”
图虎翼被他噎的瞪眼,委屈地闭着嘴哼了两声。
陶骧这才觉得耳根清净些,便奔马场的方向去。
图虎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时间还早,陶家大院还没有完全醒来,只有零星几个仆人在巷子里洒水清扫。
陶骧走的极快,到达马厩才慢下脚步。
陶家马厩里多的是骏马。陶骧走两步,停一停,看一看,偶尔问马夫几句。清早马夫们都忙着伺候马匹,见陶骧来了,不得不暂停下来手上的事。陶骧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管他。
专门负责他的马的马夫老李正在收拾赛雪的栏。
陶骧见赛雪栏里空荡荡的,大声问道:“把赛雪放出去了?”老李耳背,他同他讲话,要格外的抬高声量。
老李放下铁锹,见是他,忙放下铲了一半的马粪,笑道:“是,七爷。赛雪在场里跑着呢。”
陶骧点头。抬头看看隔壁栅栏里,静悄悄的,便问:“那个怎么样?”
老李叹口气,说:“这几天又闹脾气,我怕它咬,只好每天放下草料就跑,都不敢进去收拾马粪。七爷远远地看看吧。吃的有赛雪三个还多,瘦的只剩下赛雪一半大了,都快给马粪埋了…这马厩里就是它那里最臭。”
图虎翼听着,忍不住笑。
老李看他,说:“图副官还别笑,你陪七爷去看看吧,就没见过吃这么多还这么瘦的马。我伺候马伺候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他开始重复“从来没见过”,这是他最近才添的口头禅。
“瘦驴拉硬屎,瘦马也拉硬屎么?”图虎翼笑着,先往前走,去看看那匹烈马。
陶骧还没开口提醒他不要贸然靠近,就听“嘭”的一声巨响。图虎翼喊了一声“哎哟可吓死我了”便退回来,拍着胸口,瞪着小窗口里那露着白牙的黑马嘴,说:“这幸亏是踢到栅栏,踢着我可得躺半拉月。”
陶骧示意他后退。
黑马打着响鼻,呼哧呼哧喷着热气,过一会儿,从窗口躲开。
“没拴吗?”陶骧走近,从小窗口里看着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只觉得一股热烘烘的腥臊味道扑鼻而来。忽然间栅栏门又一声巨响,这黑马在踢门了。图虎翼和老李都提醒他躲开些,他却站着没动。
那黑嘴又伸出小窗口,对着他喷了一口气。
淘气的顽童似的。
陶骧摘了手套,朝它的鼻孔便捅了一下。
中了招的黑马迅速缩回去,不住的在里面打着响鼻儿,跳腾的发出各种声音。
他嘴角一牵,露出一丝笑容来。
“伤了我多少人了。这账等着慢慢儿算。”他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科拉亲王故意跟您找茬儿呢,送这么个活宝来,这不是折腾人嘛。”图虎翼笑着,又忍不住凑近窗口想要看看。
陶骧要老李把围栏外的棚子升起来一截,他要看看这个闯了无数祸的家伙。
老李虽犹豫了下,也知道陶骧的脾气,是言出必行的,只得过去把沉重的棚子拉上去,图虎翼一起帮忙。
老李提了一只大马灯来,照着。陶骧走近些,就看到踩着厚厚的一层马粪当草垫的黑马,被光一打,原本不住地在马厩里踏着步子的黑马反而站住不动了,低了头抬眼瞅着他们——真有一对好眼睛,亮晶晶的,苹果般大小。只是身上不但是瘦,还脏,肚皮上更蹭了一层马粪,原本黑缎子似的毛,已经看不出本色来。虽然瘦的露着肋条,一根根的分明,简直扎人眼,可看得出来骨骼壮大,养肥了,就是匹骏马——陶骧走近了,和黑马对视着。
突然间黑马扬起前蹄来,奔着栅栏就登上去,硕大的蹄子扣在栅栏上,对着陶骧一阵嘶鸣。
这一来吓的老李和图虎翼急忙松了手,棚子落下来,还听得到黑马在里面嘭嘭嘭地踹着栅栏。
“幸亏这间马厩是最牢固的。自从上回它咬断绳索,踹折了栅栏,就在外面加固了一圈铁条,跑是跑不出来的,可是也没人敢进去。”老李经这一通忙,满头是汗,拿了羊皮帽子下来,扇着风。
陶骧点点头,说:“辛苦了。”
“七爷这是哪里话来。就是照顾不好它,对不起七爷。”老李脸上有些赧然,看看外面天色亮了些,他说:“七爷去看看赛雪吧?”
陶骧走出去,空空的马场里,他的坐骑赛雪正在独自散步,踏着马场草皮上的积雪,步幅优雅欢快。
他扶着栏杆,远望。
微蓝的天幕上晨星闪烁,一丝风也无,今天的天气应该好极了。
不知明天又将如何…
“七少,下去跑两圈?”图虎翼问。
陶骧还没说什么,就听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背后叫起来:“七叔!”
陶骧回身一望,正是侄子麒麟儿来了。
小人儿一个,从马厩大门跑出来,一踮一踮的翘着脚挥着手,是看到他很快活的样子。跟在他身后的老仆喊着“小少爷慢些”,生怕他摔了跤。
“麒麟儿。”他拍了拍手。麒麟儿往陶骧这里跑来。他一把将麒麟儿抱在怀里举了起来,往后面看。麒麟儿,大少奶奶是寸步不离的。果然看到符黎贞扶着丫头跟着也来了,看到他,脚步略顿了下才往这边走。
“大嫂早。”陶骧问候。
符黎贞款款地走在后面,听陶骧叫她,点头微笑,跟着麒麟儿叫:“七叔。”又对麒麟儿说,“不要总缠着七叔。”
陶骧抱着麒麟儿,说:“不妨事。”
麒麟儿箍着他的脖子,说:“七叔,骑大马。”
陶骧看大少奶奶,询问。
大少奶奶笑道:“这孩子一睁眼就想来看大马了。被他缠不过,只好带他来。隔几天就要闹上这么一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些。”
陶骧看看麒麟儿,说:“麟儿今年都六岁了,大嫂。当年大哥是四岁上马,我愚钝些,满五岁也上马了。”
“麟儿身弱,比起一样大的孩子,他都矮些呢。况且论聪明,他哪儿能跟你们当年比。”符黎贞淡淡地说。
陶骧明白大嫂的意思,只说:“那,我带麟儿跑几圈。”
符黎贞面露难色。
“娘…”麒麟撒娇。
符黎贞看着儿子渴望的眼神,没表示反对。
陶骧将侄子举起来在肩头,图虎翼替他们开了栅栏门。陶骧打了个唿哨,赛雪小碎步子跑过来。陶骧眯了眼看他晨光中的爱马。真漂亮极了。伸手拍拍赛雪。
麒麟儿显然很兴奋,他学着陶骧的样子,小手也拍过去,拍到赛雪的脖子上。
陶骧等马夫将鞍子配上,把麒麟儿先放上去,自己纵身上马,说:“麟儿,坐稳了。”他声音低沉有力,麒麟儿回头看看英武的七叔,小脸儿兴奋的红扑扑的,“嗯”了一声,紧抓着缰绳。
符黎贞看着陶骧扶稳麒麟儿,让赛雪小跑起来…麒麟儿欢快的笑声随着赛雪小碎步子的嗒嗒声,在马上上空回旋。秋日草原上飞起的蒲公英似的,那么轻盈而美好…她慢慢移动脚步,沿着栅栏走着。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十二)
陶骧穿着黑色的骑马装,在赛雪的映衬下,黑白分明,耀目生辉。麒麟儿穿着火红的小袍子,简直像雪地里一颗珊瑚珠,随时会滚落下来似的可怜可爱。
符黎贞似乎是产生了一点点的幻觉…她怔怔地看着赛雪跑近了,陶骧怀里的麒麟儿兴奋的小脸儿通红,对着她又笑又叫,像得了什么宝贝要和她炫耀似的。
她微笑。手里拿着帕子,对着儿子挥挥手。帕子飞扬起来,一角搔到她的眼。她揉了下眼睛。
“娘!”麒麟儿站在马鞍上,几乎要跳起来。
符黎贞看的心惊肉跳,想张口喊一声,却见陶骧一手控着缰绳,一手牢牢地抱着跳怂的麒麟儿,忍着没有出声溴。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对叔侄,直到他们来到近前。
陶骧把麒麟儿交给图虎翼,下马来。
符黎贞拉过蹦蹦跳跳的麒麟儿,说:“还不谢谢七叔?忉”
“谢谢七叔。”麒麟儿高高兴兴地说。
符黎贞给他擦着脸,说:“麟儿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还是要多多运动。”陶骧弯下身,说:“等到天暖和了,麟儿去七叔那里游水。七叔教你。”
麒麟儿抬头看看母亲。
符黎贞攥着他的小手,说:“麟儿七岁前要过水关,不能近水的。”
陶骧看着麒麟儿脸上的神色,显然这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是“过水关”,但是已经知道他母亲不让他跟着七叔学游水了,就像不能吃到期待中的朱古力一样,他眼睛里有一丝失望。
陶骧说:“我倒忘了这个。”
“等明年生辰过了,再让他跟你学游水吧。”符黎贞轻声道。看看时候也不早了,说:“我们得回去了。”
陶骧知道她要照顾长兄一日三餐。虽因此不用到前面一家子人一同用饭,每日也辛苦的很。
“我要和七叔再玩一会儿。”麒麟儿对他母亲说。
符黎贞却没有理会麒麟儿的要求,示意老仆将麒麟儿背起来,转而对陶骧说:“那么我们先走。”
陶骧见大嫂又是清冷淡漠的样子了,知道她平常多是如此的,也不觉得怎样,请他们先离开。倒是看见麒麟儿舍不得走的样子,他笑了笑。
符黎贞走了几步,侧身看看陶骧,问:“七妹还好吗?”
她问起静漪,陶骧点头道:“还好。多谢大嫂关心。”
符黎贞转身,说:“那就好…七妹伶俐,只是这陶家的媳妇,并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呢。”
陶骧见她淡然的面孔上有浅浅的、稍纵即逝的笑意,仿佛只是被蝴蝶扇了一下翅膀那样的微风掠过。
他沉默间,符黎贞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远了。
符黎贞走着,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小柏小声地说:“小姐,您不是想跟七爷说…千万别说呀。七爷刚娶了亲呢。”
符黎贞微笑了下,说:“我什么也没打算说呀。明儿是他们大喜的日子,我这会子说了,不是给他们添堵,也是给他们找不痛快。又不关我的事,我何必呢。”
小柏看看她脸色,说:“也是。我看姑爷和小姐都挺喜欢这个新来的少奶奶的,小少爷也喜欢。从来没见小少爷跟人见了一两面就那么亲近的…七少奶奶那日说,多谢姑爷替她和七爷篆刻的印鉴,说喜欢的很。”
符黎贞听着小柏说话,望着被老仆背在背上的儿子。
小柏说的是那天的事。那天陶骧夫妇在时,陶骏看上去心情还是好的…后来他们走了,他也同她也说了好些话。她在一旁听着,看着他摸着白狮的头。
他们离开,白狮罕见狂吠,他狠狠地戳了下白狮的脑袋。
那么狠,吓的她急忙把麒麟儿眼睛捂了起来。
只是瞬间,他好像又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姑爷说七少奶奶不知哪儿像咱们家二小姐,我怎么看不出来…”小柏说。
符黎贞冷淡地说:“非要说哪儿像,大概就是命不好这点儿像。”
小柏被她说的话吓的目瞪口呆。
回过神来意识到这都是自己引出来的话,更加的不知所措。
符黎贞却觉得痛快了似的,走的更快了。
她是走了,陶骧却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
图虎翼过来小声地提醒他该回去了,说:“三少爷还在呢,回去晚了少奶奶该着急了。”
陶骧拿着马鞭敲了敲手心,举步离开马场…
…
秋薇来敲门叫静漪起床时,静漪已经梳洗罢换好衣装了。
她拿了软毛刷子给静漪扫了下身后,问:“小姐昨晚睡的好吗?姑爷醉成那样…有没有闹酒?”静漪说:“没有。”
他昨晚还算是老实,虽然中间有些举动颇吓人。
“三哥起来没?”她问。
“还没有。三少奶奶是西洋式的习惯,您忘了?在咱们家的时候,她有两日也是要近午才起床的。张妈说已经照您的吩咐,要厨房准备好了早点,七点之前就送来。”秋薇提醒静漪。给她收拾利索了衣服,见静漪发髻上只有一管简单的金花点翠发簪,问道:“怎么这样简单?”
“要出门,还是别太招摇的好。”静漪说。这两日在陶家上下一行动,她立即知道就算是早前自认是低调的装饰,也应该更加低调,就算她还是新嫁娘。
秋薇听了,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但转念一想,小姐凡事留神些是应该的。只是到底不平,说了句:“八小姐和骆家表小姐还不是花枝招展的?”
“她们是她们。再说你看她们通身也没有多余的东西。”静漪说着让秋薇拿着镜子,照了照脑后的发髻。她的头发多,发髻有些沉重,真也耐不住再多些装饰。“本来除非必要,我也不喜欢这些。何苦来的自己受罪,还带累人眼睛瞧着不舒服?”
秋薇听她说的有趣,忽想到前晚萝蕤堂里那些奶奶们隆重华丽的装扮,不禁笑出来。心想看起来小姐此刻心情不错,也许昨晚上睡的好。
她收了镜子。
“我下去看看…他回来了没?”静漪换鞋子,问。低头看看脚上这对黑色缎面绣红色牡丹花的高跟鞋,配她身上的锦袍正合适。
“还没有呢。马副官说姑爷的习惯是这样,起的早,每日要运动一两个钟头。对了,马副官说,姑爷习惯洗冷水澡。”秋薇跟着静漪出来,说到这里,几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多冷啊,冷水澡…小姐?”
静漪指着堆在起居室的这些箱笼,说:“告诉张妈这些箱子都抬到里面去吧…你刚说什么?”
“我说听马副官说,姑爷习惯洗冷水澡。说是从前在军校读书养成的,再也没改回来。大冷的天,还要洗冷水澡嘛?我连热水澡都不想洗呢,多麻烦…”秋薇缩着手。
“脏丫头。”静漪说着下楼去。
洗冷水澡,还坚持多年…她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陶骧那个人,好像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放在他身上,也并不令人太过惊奇似的…
在餐厅里看张妈忙着把早点都预备好,她帮忙摆好餐具。
也许老祖母说的不错,陶家养成西式生活习惯的唯有陶骧。他也聪明,还耐心。把一个目不识丁的仆妇教导地煮一手好咖啡,免了日常自己操心的琐碎不说,省了多少力气?就连餐具的摆设,张妈比她这个受过洋学堂专门训练的也不差。
“牧之讲究也是讲究到极处的人。”索雁临进来,看着静漪在仔细地摆放着餐具,拿起一把餐刀来,微笑着说。
静漪看她,晨起,容光焕发,显然昨晚休息的很好,于是微笑着说:“早安。怎么不多睡会儿?”
“早安。”索雁临回头看看,程之忱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静漪也问了三哥早安。之忱点头离开,去院子里散步了。雁临就说:“还不是你三哥,他起床,是不准我睡懒觉的。宁可他去办公,我再睡回笼觉,也不许我一觉到中午。”
静漪笑着说:“那三嫂岂不是不能尽情跳舞了?”她眨眨眼。索雁临婚前,可是大名鼎鼎的舞会皇后。沪宁两地的报端,花边新闻里不时有她。
“跳舞还是可以的。只是不能太晚。”索雁临笑笑,说:“他有时候真是古板的很。”
静漪点头。
“不过看在他每个礼拜肯陪我去做弥撒的份儿上,我不计较那么多了。”雁临走了两步,从餐厅窗子看看院子里散步的之忱,说:“牧之回来了。”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十三)
静漪正好把最后一把餐刀放好,看看桌上,四套餐具一应摆放整齐。
索雁临看着,说:“优等生就是优等生。就算是从来没有做过主妇,一上手还是交A类作业。”
静漪笑而不语。
餐桌上的银器在晨光中亮晶晶的,如果银器也分三六九等,那么它们此刻的样子,就像是银器中的贵族。在雪白镶银条的瓷器旁,丝毫不减尊严。
这就是三嫂说的,陶骧这个人,要讲究也算是讲究到了极点。不知进深山或行军打仗,他都是怎么应付的溴?
静漪抬起头来,看到索雁临那探究的目光,微笑着,听见三哥和陶骧边谈边走进来。
她出去,对陶骧说:“去洗洗,下来用早点吧。”
陶骧正和之忱说话,看到她笑语嫣然的对着自己,沉吟片刻才说:“我马上下来。忉”
他说着便走开了。
静漪问之忱:“三哥是这就过来坐,还是先喝杯茶?”
之忱坐在沙发上,拿起报纸来,说:“给我一杯茶,等牧之下来吧。”
他刚坐下,外面他的侍从官便进来。
静漪见他们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忙退回餐厅去。
雁临和她说着闲话,过了一会儿,之忱进来,说:“我有事要先回去。”
“吃过早饭再走吧?”静漪说。
“什么事这么急,都不能吃早饭?”雁临皱眉。
“急事。你留下,晚些带静漪回来。”之忱温和地说着,看看静漪。
静漪见他是有公事要忙的样子,也不便强留。只好和三嫂一起送他出去。
之忱不想惊动人,告诉雁临随后替他向陶家上人们告罪,便被车子接走了。
静漪认出接他的并不是陶家的车,想了想,也没有多问。
“是路长官的车。昨天我见过。”雁临看出来,解释道。“路大同仿佛是有什么事要求你三哥。很神秘的样子。我想不过是替他儿子求官求贵。路大同是陶伯父麾下,陶伯父昨日也提了提。详情我倒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