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幅安静的画卷,这孩子看着就让人心里熨帖。
她微笑了下,端起茶碗来,又想起来,说她真是健忘,竟然忘了给见面礼,这才让金萱把一个锦囊取了来给静漪——是一对翡翠镯子,通体嫣红,晶莹剔透。她亲手给静漪戴上,说:“听姑姑说你肤色白,我就想着这个你戴着准好看——怎样?”她见女儿回来了,托着静漪的手,有些得意地让她看。
陶盛春故意道:“是,母亲的眼光还有差嘛?静漪好好戴着吧,奶奶一早支使我找了好久才翻出来的压箱底的宝物呢。”
“谢谢奶奶。”静漪拢了镯子,并不扭捏作态地推辞。她虽不喜华丽装饰,这对翡镯却颇让她心生喜悦。
陶老夫人笑着点头,又让金萱把另外两样东西给打开,不过是一个竹雕笔筒和一对青铜镇纸,皆出自名家之手,且又是用得着的,静漪就真心的高兴起来。
“我琢磨着,这些个女孩儿里,也就是给你收着好。”陶老夫人笑道。
“老八又该吃醋了。”陶盛春打趣道。
“这些小玩意儿还有一些的。老八用得上,也拿去用。只是你看她,虽是喊着想去读中国文学系,我倒觉得若是大学堂里有中国武术系,她更能胜任些。”陶老夫人说。
陶盛春正拿起一碗茶来,听到母亲这么说,手一歪,一碗热茶险些浇在了静漪的裙子上。
笑声把袖猴都惊动了。它跃起,蹲在小炕桌上四处张望。
“哎哟,你看看你!”陶老夫人责怪女儿。
静漪也觉得好笑,拿了两颗松子,剥了去喂给袖猴。袖猴仍有些认生,并不立即就取食…陶老夫人和陶盛春望着这一幕,都若有所思。
隐隐约约地听到外面似是一层一层地往里传话,陶盛春说了句:“是不是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陈妈进来说:“程家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来看老太太了。已经到了门外,老爷太太,二少爷七少爷一同陪着来的。”
静漪就见陶老夫人坐直了,将袖猴交给身边的侍女。片刻之后,她再抬头,便完全没有了刚刚那舒适悠闲的态度。
金萱过去扶着她站起来。
静漪略往后站,跟在陶盛春之后随着陶老夫人出了卧房门来到正屋。
陶老夫人刚坐下,陶盛川就先进了门。
静漪一眼便看到了跟在公公身后的三哥之忱。紧随其后的是三嫂索雁临。
之忱明明没有看她,她却觉得三哥进门的第一眼,那如电如炬的目光首先就锁定了她似的,让她不由得不提起精神来。
等屋子里涌进来的这些人终于在一番礼让之后,逐一落座,静漪才上前去见过了她的兄嫂。
程之忱还罢了,索雁临握了静漪的手就将她拉到身边来坐了,虽也不说什么,就是不肯让她离开。静漪便安然地在她身旁的位子上坐了。听着陶老夫人和三哥说话——三哥措辞得体,言谈间亲切却不失分寸…她有些出神,被索雁临握着手摇了摇,才对她微笑。
陶老夫人留索雁临在内堂用晚饭,雁临也便留下来。
晚宴上索雁临风度极佳,陶老夫人和蔼可亲,陶夫人和陶家姑姑、几位少奶奶和小姐也都极得体,这顿晚饭便其乐融融。
静漪心想单只看这时候,真再也没有更加和乐亲近的亲家了。
只是她中午吃的米仿佛还堵在胃里,晚饭又勉强吃了些,越来越觉得难受,所以当陶老夫人提议她带三嫂去看看她和陶骧的住处的时候,她从心里感激老夫人的体贴…哪怕老夫人是刻意这么安排,让她和娘家嫂子有单独相处的时间,她也觉得感激。
索雁临同静漪一路上都没有说几句话。坐在轻便马车上,她也只透过玻璃窗子,看着华灯照耀下的陶家大宅中或宽或宅的巷子。直到在琅园门口下了车,她看到这所崭新的小洋楼,目光中才有了一丝松动,说:“还是花了些心思,让你们婚后住的舒服些的。”
“三嫂请进来…”静漪请她进门。
索雁临的目光停在静漪的面颊上,片刻之后才挪动脚步。
静漪吩咐张妈去煮咖啡,回身就见三嫂径自走到那架钢琴前了。
索雁临摘下手套,将琴盖打开。一根手指按上去,琴键润润的,触感十分的好。她低声称赞,道:“好琴…静漪,过来。”
她脱了大衣交给秋薇,张开双臂。
静漪过去,雁临将静漪拥进怀里。
好久,雁临都没有开口,只是这样拥抱着静漪。
张妈端了咖啡上来,秋薇接了盘子,张妈便退下去了。
“三嫂,喝杯咖啡吧。”静漪轻声道,“我这里有很不错的咖啡。”
索雁临低了头,从她的手袋里取出手帕来,擦了下眼角鼻翼。
静漪端了咖啡给她。
“方便带我上去参观下吗?”索雁临拿起咖啡杯来,啜了一口。
静漪带雁临上楼参观。
她并没有让秋薇跟着上来,于是上了楼,就只有她和雁临两个人了。
雁临仔细地看着楼上的布置,甚至又爬了两层楼梯上去,看了看那空荡荡的阁楼。她把静漪叫上去,在阁楼的窗前,她们望着黑黢黢的陶家大宅,星星点点的灯光,和这深远的黑暗之外的,更深的黑…沿着城墙的电灯,明示着城市的轮廓。
“收到你遇险的报告的时候,真替你担心。”索雁临啜了口咖啡。
静漪沉默。
她仿佛是一直在等着索雁临开口的。
“是你三哥的意思,要陶家不要把消息告诉家里。”雁临望着静漪,“所以,千万别怪家里到现在没有问及此事。”
“我没那么想。或者就干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静漪说。
她望着院子里的灯。
很奇怪,在三嫂提到这些时,她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些。
“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吗?这些事情多说无益。”她说着,微笑了下。
索雁临伸手过来,触到静漪的面颊,说:“委屈你了。”
静漪笑着说:“三嫂,这是做什么?”
“我没想到…这些天急死我了…”索雁临将杯子放在一边,重又握了静漪的手。
静漪低着头,说:“三嫂,我真的没事…何况这些,我们早该想到的,不是吗?别说这些了,三嫂…多谢三嫂这么远来。”
“应该的。旁的不说,我总是惦着你安危的。”索雁临压着心头说不出的伤感来,说。
静漪的隐忍和沉着,实在是超乎她的预计。
她从在陶老夫人房里看到静漪,看到她脸上的瘀痕,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都不要特地去想,就在眼前。
此时她宁可静漪和她哭诉,可能还会好受些,可是她偏偏就那么一语带过了。是提都不想再提的样子。
静漪看出雁临的意思来,便故意问:“三哥有没有欺负你?我三哥很会欺负人的…要是他敢欺负你,就写信给母亲。母亲一教训他,他就什么话都没有了。”
索雁临叹口气道:“就是欺负我,我也只好忍了啊…”
静漪听了,忍不住微笑。
扶着雁临的肩膀,问道:“听说三表姐的好消息了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
索雁临故作惊讶地道:“你这…漪儿,真是小妇人不比做姑娘的时候,看你!”
“是呀,我现在是小妇人,那你回答我呀。”静漪微笑着。
“那也许我们要等无暇表妹先公布好消息。”索雁临笑道。
“你们若是能同时有好消息来就再好不过了。”静漪望着雁临。雁临是极大方的人,说到这里也有些羞涩,只点了点头。
“和陶姑爷相处的好吗?”索雁临问。
静漪转身,拉着她下楼去,说:“好…三嫂,我们下去坐着说话吧,腿酸。”
索雁临只来得看到静漪从阴影里出现在电灯光芒下的面孔,是浮了一层浅笑的,看上去是高兴的样子,这和她在陶老夫人那里看到的静漪简直是一模一样的…索雁临看着静漪那桃红的袍子随着她的脚步轻缓移动着下楼去了,在转角处还回头催促她快些。
“静漪?”她快步跟着下来。
静漪站下,看着她说:“三嫂就别问了,好么?”
她背对着楼梯口,灯影正在她脸上。
索雁临只觉得静漪脸上的瘀痕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我知道三嫂担心什么。加上这次,他救过我两次了。若要算的清楚些,我起码欠他两条命呢…”
索雁临微皱眉头,刚要说什么,就听下面秋薇叫了声“小姐”,她走下来,看着静漪身后。
“小姐,姑爷和三少爷回来了。”秋薇的声音。
静漪一转头,先看到了秋薇,而离秋薇几步远,则站着陶骧和之忱。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九)
她还是微笑着的,边说边下来那几级台阶:“喝了很多酒吗?好大的酒味。”她站到陶骧身边去,看看他,看看之忱,抽了抽鼻子,“幸亏是三哥来了,要是九哥在这里,恐怕这会儿早就抱桌子腿了。”
她很自然地挽起陶骧的胳膊。
陶骧看看她细白的手腕上那只翡镯,道:“看来在奶奶那里偏了不少好东西?”
静漪听说,退了一下衣袖,露出一小截纤细白嫩的腕子来,翡镯通体嫣红,在灯光下红的逼人眼。她微笑着给之忱和雁临看,语气却是向着陶骧的,说:“嗯。还有稀罕物儿呢…秋薇,你记得把镇纸和笔筒都带回来了?”
秋薇笑着说:“都带回来了。溴”
静漪说:“快,拿来给三哥和三嫂瞧瞧。”
秋薇笑着上楼去取,静漪让之忱夫妇坐。她坐在陶骧身边,把张妈端上来的红茶和咖啡分别给他们倒上。
她做这个的时候特别自然忉。
索雁临看着静漪。她们其实从很早开始,就被朝着这个方向培养,今生几乎是注定要做这样一个优雅的能胜任任何场面的女主人的。她又看看陶骧。他似乎只是静等着他的那杯最后才递到手边。
这个过程很短,他们都没有说话,若不是还有茶水泠泠作响,这屋子简直太静了些。
静漪望望雁临——三嫂的眼里是有些心事的模样——把咖啡又换了一杯,她仍旧说香。好像这下子总算找到了合适的话题。三嫂说着,她斜着眼睛望了望她三哥,说:“我就想请个西厨,他不肯。说不要为了图一点方便就一味奢侈起来。”
静漪听了,一笑。
之忱是若无其事的。
陶骧说这个简单,就是要找好了一个人,指点得法,是不成问题的。
“在喝到好咖啡之前,我也没少喝焦米汤。”陶骧却没有照例碰咖啡,从静漪手里拿了杯红茶,也没有立即喝。
倒是程之忱,听着他们轻松地聊着天,一口接一口地喝茶,足足喝了两杯才放下。
静漪看他,说:“三哥三嫂留下来吧,天气又冷,路又远。”
雁临便说:“怎么好打搅你们?”
“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以后恐怕想要这样的机会也难得了。”陶骧接着说。
雁临微笑看看之忱,见之忱没有表示反对,也点头道:“幸亏我早有准备。等下让人去车上把我们的箱子拿来吧,换洗衣服都在里面。”
之忱说:“难怪出门前啰嗦那么久,下车又不带那箱子,原来一早有打算在这里住下?”
“是呀,可是我又担心万一小十不留咱们过夜呢?所以我在等她开口,省得面子上过不去不是吗?”索雁临微笑。
“三嫂真是。”静漪笑着,果真吩咐图虎翼出去,说:“虎翼,去帮忙把东西拿进来好吗?”
陶骧转头跟上一句:“顺便让小马再拎两坛酒来。”
“哎。”静漪轻声,一伸手把着他的手臂,“怎么又要打上了?很晚了,让三哥三嫂休息不好么?”
陶骧就觉得她手心热乎乎的,嗓音也柔软的很,仿佛被融化的朱古力,从舌尖上一点点的漫上来。
他就说:“我知道三哥的酒量,同着父亲,三哥没放量的。”
静漪又要说,索雁临却说:“就让他们再喝一点吧。我看你三哥也是想喝酒的样子。难得的。”
程之忱慢吞吞地说:“家酿的陈酒,比起外面的那些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就是这个了。”陶骧对等在一边的小马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在说“之忱没走吧”?他便道:“我就说,无论如何有热闹,也不会落了二哥二嫂。”
马行健开了门,陶驷夫妇站在门口,脚下就摆了两只坛子。
陶驷的脸已经红了,且指指酒坛,说:“我去酒窖挑了两坛三十年的。父亲说咱们当着他的面喝不痛快,我琢磨着之忱今晚肯定走不了。既然走不了,那就喝个痛快吧。这回不让他喝痛快了行么?回头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西北,酒都没管够,那多不合适啊。”
雅媚走在后面,趁他说话的工夫,已经进了门,跟着静漪叫了声“三哥三嫂”,颇有点嗔怪地说:“我刚把瑟瑟哄睡了,这人就闹着要来喝酒。我怕他闹的你们休息不好,才跟着来了。”
“不会。”索雁临笑着说,“难得的聚在一处。瑟瑟还好吗?”
“还好。只是一时也离不了我。趁她睡了我才出来。不能久住。”雅媚坐下来。
静漪又去交待张妈让厨房准备些小菜。
谁都不肯到餐厅里正经八百的坐下来喝酒,只好就着客厅里这点地方聚在一处。静漪是女主人,却不会喝酒;雅媚虽能喝酒却又不便喝,因喜欢那壁炉,让人添了柴点起炉子来,她干脆席地而坐;雁临倒痛快,拿了跟男人们不那么一样的大酒盅——静漪坐在雅媚身旁,当那酒坛子一启封,她就觉得香气简直要连她都征服了…是极浓极酽的味道,说是酒香,又仿佛不单单是。尚有其他什么说不出的气息也搀在里面,在一层一层地挥发出来似的,让人闻着就要沉醉了。
陶骧也拿了一个大酒盅递给静漪。
静漪接过来,一看,里面只有浅浅的一点。
雁临看了看,故意道:“牧之小气,多给她些又怎样?这么多呢。”
陶骧继续斟酒,也不还口。
雁临笑着说:“难怪之忱连矜持客气都忘了,这酒的确是香。”
雅媚道:“嗯,家里的酒窖,也不知多少年了,听奶奶说是有这老宅就有酒窖了。反正能随时拎出酒来喝,好像就没有喝干的时候。大概因为年年都有新酒酿出来存进去。酒窖的钥匙在母亲手上,他今晚要酒,还是母亲让珂儿拿钥匙去开的。我说老七这里一定有的,不让他惊动母亲,他说还是亲自去挑靠谱。这人就是这样。”
“母亲原先也不这么管束我们的。”陶驷笑道,看了陶骧一眼,忍不住揭他的底,“这家伙那年才多大?我记得是去留洋前的事。那日许是跟着祖父去酒窖。祖父看的美了,又喝了几盅。出来时下人们就只顾了老太爷,愣把他给忘了。回头天都黑了,一家子预备吃饭了单少了他。那时候他淘气,父亲还说又不知道哪儿淘去了。都以为他逃不了被父亲那顿揍,谁知道等到定更还不见影子。祖母以为出事了,让人四处去找。人都撒出去了,几乎要把兰州城翻过来的架势,祖父却一拍大腿说我知道娃在哪!”
陶驷说的极有趣,连陶骧都仔细地听,更不要说头一回听着故事的其他人了。
“在哪?”索雁临问。
“酒窖里呢!父亲亲自带着人挨个儿酒窖的下去找。终于把醉的人事不省的老七给找着了。他倒好,外面一家子人仰马翻,他在里面呼呼大睡。不过那样子可也挺吓人,也不知道他偷喝了多少酒,睡了两天还不睁眼。换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喂了药来解酒,大概是不要紧的。可是奶奶和母亲害怕呀,这宝贝疙瘩要是出点儿事,那还得了?后来他醒过来,奶奶那通念佛!知道醒过来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好酒!”陶驷哈哈笑着,拿着酒盅碰了一下几乎忍俊不禁的程之忱手中盅子,指着陶骧道:“倒是祖父说了句实话,说老七要是真在酒窖里醉出个好歹来,陶家这几辈子的英名算是不保了,立刻要换上酒囊饭袋的字号。”
“七弟到底喝了多少酒?还记得吗?”雅媚笑着问道。
“那怎么可能还记得。”陶骧也微笑。
“静漪以后要看着点,这可不得了。”雅媚碰碰静漪。
静漪正低头握着杯子,被雅媚一碰,杯中酒波荡漾,香气更浓。
“嗯。”她应着。
是挺有意思的小事,抬眼看看正在喝酒的陶骧——他也曾经是那么顽劣的孩童,会闯出让人预想不到的祸来…他们聊着各自因为喝酒闹出的笑话,她想想,因为她几乎没怎么碰过酒,要是闹笑话,大概也只有那一回。
她想着,就望着陶骧;他没有转过脸来看她——他的鬓角很长,侧面看他的下巴就更加棱角分明,总是那么不妥协的样子…
“…从前酒量最好的是大哥。今天是晚了,若是早些,把大哥一起请过来就更好。”陶驷说着,声音低低的。
陶骧沉默。
之忱说:“今日一见辔之兄,确实变化很大。”
静漪心想,那么今晚陶骏应该也在晚宴上的。
陶驷猛地将酒盅里的酒喝了个精光,倒扣在茶几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程之忱看着自己酒盅里被震出来的酒液落在茶几上,不动声色。
陶骧说:“二哥。”
“这个仇,一定要报。”陶驷说。语气是比酒气要淡了不知多少倍,但是没有人拿他的话当酒话。他扶着膝盖,抬起头来,说:“雅媚,咱们该回了。”
雅媚顺从地起身,也不说什么,过来站到他身后去。
“之忱你把这盅酒得喝了。”陶驷又笑了。程之忱默不做声地将酒喝光。陶驷点头,说:“你们好休息。明儿…咱继续喝!”
陶骧要搀他起身,陶驷却谁也不用。
雅媚也示意他们不必。
陶骧知道二哥喝酒后的样子,也不太担心。
他们便只看着陶驷和雅媚携着手离开了。
他们走后,似乎原先明亮的天空里忽然吹过来了阴云似的,剩下的四个人又有很久没人开口说话。
陶骧只和之忱慢慢地喝着酒,一盅接一盅。静漪见茶几上的小菜他们都不动,就给他俩布菜。
“我与辔之兄有同门之谊。辔之兄儒雅斯文,人品高洁,遭此横祸,师友同侪皆为之扼腕,所幸辔之兄顽强,已是不幸中大幸。”之忱说。
陶骧沉默半晌,似咂摸够了这几句话,才说:“此地久历征战,近年虽太平些,大小纷争仍是有的。往后若风平浪静固然好;有事,我们陶家也是从不怕事的。”
之忱举杯。
两人将酒喝了。
索雁临便说:“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准备,不如早些休息吧。”
“好,休息。”之忱站起来。
索雁临想起来,对陶骧说:“后日便是正日子,明早我们带静漪先过去好不好?”
“我还想顺便去医院探望下之忓。”静漪说。
“大喜的日子去医院,被上人们知道恐怕要说的。我同之忱白天已经去探望过了,他恢复的很快。”索雁临说。
“去看一下也是应该。”陶骧说着,看看静漪,“我和你一起去。”
雁临这才不说什么了。
静漪早让张妈将楼下客房收拾妥当了。她送哥嫂到卧室门口才回来,看陶骧仍坐在沙发上,扶着扶手,坐姿端正的仿佛是在司令部开会——她虽然没亲眼见过,总归应该是这么工整端庄的了——她走过去,陶骧发觉,歪着头看她。
他的脸色并没有变,只是眼睛有些发红,望着她,过一会儿才说:“奶奶把她喜欢的东西都给你了。”
静漪将茶几上那笔筒和镇纸收在怀里。
秋薇拿下来的时候,他们品评了半晌,他却没有出声。以为他不怎么在意,原来都看在眼里。
“上去休息吧。”她说着就要先走。
陶骧长腿一伸,搭在前面的脚凳上,将她一拦。
静漪猝不及防,险些被绊倒,怀里的东西便落了一地。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十)
她气恼地回头瞪着陶骧,正想要冲口而出的一句“你要干嘛”,被她意识到这还是在客厅的时候,硬生生地将这句话憋了回去。
她眼睛瞪的大大的,咬了下嘴唇。
陶骧一晚上都在人前表现的极为正常,不知道是不是要留着在这个时候为难她,还好没有旁人在场…他的长腿还故意的叠起来,铮亮的靴尖在她面前一晃。
静漪忍耐着,绕过去将笔筒和镇纸捡起来。还好落在地毯上,既没受损,也没什么灰。她还是抽了手帕擦拭了下表面,转头又瞪了他一眼。
陶骧微抬着下巴,发红的眼望着她溴。
他似乎是出了神,目光将她锁的定定的。
静漪站起来等着他,半晌才又说:“上去休息吧。”
她有心不管他,就让他在这里坐着算了,却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不能这么做忉。
“你不上去,我可先上去了…”她将温润的笔筒收了下,挽在臂弯间。笔筒上的赏梅仕女圆润秀美的面孔上微带笑意,细微的裂痕就像是她的笑纹…真是很美的东西。陈旧,典雅,妙不可言…一片阴影罩在仕女脸上。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陶骧起身了。她收好了笔筒,侧身让他。
陶骧站在她身前,别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她两排长睫毛整整齐齐的,向外卷着,翘的像孔雀开屏似的,时不时的一颤一抖。
他转开眼,先上楼去。
静漪走的慢些跟上。
张妈这时候出来叫了声“少奶奶”,问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静漪停了停,才说把灯都熄了吧。
张妈答应着,说少爷少奶奶晚安。
陶骧只嗯了一声,脚步都没有停。
灯一盏一盏的熄掉了,客厅里暗下去。
静漪见陶骧虽是满身的酒气,行动却还算灵便,心想他也许并没有怎么样。不想就在转角处,陶骧却扶住了墙壁。静漪这才知道,他的确是有些醉了的。她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搀扶他。也只是刚刚才挽住他的手臂,他却将她的手推开了。
“小心些。”静漪轻声说。
陶骧扶了墙,看她。
楼上廊里的灯照不了这么远,他看不太清她的脸,她的声音也有些忽远忽近…他转身,走的就更慢。他一级一级的台阶踩上去,慢的时间都像是要定格了。
静漪只是小心提防着他摔倒,并不硬是要上前去扶他。
心里也还是有点气,这个人,不知道好歹…虽是这样,她还是低声地叫张妈。
声音压的很低,生怕惊动了人。
她扶着栏杆等着,觉得张妈伶俐,不会让她喊第二声。果然张妈片刻便麻利地出现在楼梯下方,顺手开了一盏灯,仰头问她有什么吩咐。
“去给少爷准备碗解酒汤。”静漪说。
张妈点头去了。
静漪就看着她藏青色的身影迅速的移开了,倒发了一会怔,转头看看陶骧,依旧不紧不慢地上着楼,简直就差没有倒着走了。她倒也不着急,只随着他的步子往楼上挪。两人似乎在比着谁能走的更慢些…待走到楼梯尽头,静漪一额的细密汗珠。
她叫秋薇来,把笔筒和镇纸都给她。想起陶骧有睡前洗澡的习惯,不知道醉成这样是不是还要洗,还是交待了秋薇放洗澡水,说:“开了水喉搁着好了,我去关。你就歇着去吧。”
秋薇无声地退下去。
就这么会儿工夫,陶骧已经离了静漪的眼——静漪穿过起居室,看到陶骧已经进了卧房。似乎是到了个陌生的地方,他四下里看了看,才照着床去了。
静漪想要喊他换衣服,已经来不及,陶骧一转身便躺上了床。身子像沙袋一般沉重地倒下去,柔软的床榻便陷下去一大块。
“小姐。”秋薇从浴室出来,悄声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