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情小说大全上一章:心锁
  • 言情小说大全下一章:安琪
陶骧果然睡在外间南炕上。
只盖了一条毯子。静漪伸手摸了一下,炕是凉的。她立即想要推醒陶骧。可是手就要触到陶骧肩膀的那一刻,停住了。她将手里的被子给陶骧盖上,正想走,一阵淡淡烟草味和清爽肥皂味袭来,她手腕被拉住了,一把被带过去,她就被暖暖的气息包裹住了,于是她手里就被塞进个暖手炉。热乎乎的。她手里和心里同时一暖,已经被他放开了。
她听着陶骧下炕,知道他裹了毯子进里间去了。她跟着进去,就见他已经在脱靴子上床,看她还站着,他拍了拍床沿,也不出声,上床就钻进被窝里躺好了。
静漪抱着暖手炉。热乎乎的暖手炉贴着小腹,虽隔着衫裤,仍让她暂时觉得舒服。她没有熄灯,只是将煤油灯调的火焰小了些,一豆大的灯光,将将能照亮到他的面孔那里…她上床去,靠住床头,依旧抱了暖手炉。
陶骧的呼吸声已经沉下来,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他身上还残留着寒气…外面的确冷。
她给他拉了拉被子,盖上肩头。被子有点沉。秋薇怕她冷,拿出来的竟然是床十斤的被…她慢慢地躺下来,正要放松一下,陶骧却翻了个身,从他的被筒出来,钻进她的被里来。
她惊的一动不敢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却只是将她搂在怀里,手指挑开了她的腰带,轻轻地往下褪了一些,手掌贴在她的小腹上,问:“是这里嘛?”
她好半天,才知道要点头。
他身上的确还有些寒气,但是他的手心真烫,轻轻地替她揉着…
疼痛缓解之后,她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外面有声音。
似乎是在叫“七少”,她猛然睁开了眼睛,手一伸,发现陶骧已经不在床上。果然她听到水声。
她忙穿了拖鞋下床,绕到后面去,浴室门开着,她一看,陶骧已经洗漱好,站在穿衣镜前系着上装的扣子。
“再睡会儿去吧。”他说。
“我好了的。”静漪想着他昨晚可能也没睡好,看看他,脸热了。
328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十五)
陶骧迅速地整理着衣服,仿佛在赶时间。
他的东西放在一旁,静漪看到一柄匕首——那匕首十分漂亮,银质雕花的刀鞘,精致极了——她记得的,三哥之忱也有这么一柄匕首。这是军事学院的传统,只有当年的优秀毕业生才有资格获得。她拿起来看看,刀柄上有校徽和年月日,还有他名字的英文缩写。
她轻轻将匕首放下,却还是在看…她竟不知,他还在那么著名的军校受过训。
“喜欢就留着。”陶骧过来,将佩刀挂在腰间,拿起那匕首,送到静漪面前。
静漪没接,“这么珍贵的东西,你留在身边更好。”
陶骧收回来,利落地*靴子一侧。
静漪看着陶骧左胸口的绶带不整齐。她忍不住伸手过来,替他整理了一下。细巧的手指将穗子捋索两下,往后退了一步,看看,才说:“好了。”
陶骧看着她,说:“我该走了。澌”
静漪点头,问他:“没什么别的事了吗?”
总觉得他忽然这样来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的。但是看他的神色,却又并不像。
“没什么。就想在出发前见见你。”他说。
静漪怔在那里。
“你保重吧。”陶骧说完,迈步走出了房。
静漪跟着出了房门,门外守候的图虎翼急忙行礼。陶骧疾步往外走,图虎翼跟上。静漪看着卫士们随着陶骧走远了…不知为何,陶骧说的“就想在出发前见见你”和“你保重”像是在她耳中生了根。好久,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回到房里,她呆坐在外间南炕上。
陶骧昨晚就在这里将就了半宿。
炕沿上有半朵花骨朵,被揉的失了形状…
她发着愣。
将那半朵花骨朵拿在手中,她仿佛看到了花开。
她心猛跳起来,顾不上换鞋,穿着睡鞋拔脚就跑。
走廊弯曲,园子一重又一重,她在前面跑,秋薇在后面追,根本就追不上…她跑到姑奶奶的住处,都说七少爷刚走,她又跑出去。终于在大门口,看到了要上车的陶骧。
“牧之!”她喘着粗气,叫他。
陶骧回头。
他的小妻子,亭亭玉立的,在古梨树盛开的花下,向他走来。
他看着她走近,不知她为什么追了出来。
一旁的人都急忙上了车,不上车的也各自转了方向,只剩了他们两人相对。
他低头看看,她只穿着柔软的睡鞋。
“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他问。
静漪喘着气,说:“我有话和你说。”
陶骧等着。
“你也…多保重。”她说。
陶骧点头。
似乎是有点疑惑,那么看着她。
“还好来得及。”她说。
“什么?”他问。
她指了指头顶,他仰头看,古树梨花,开的喧闹…
“好兆头。”她说。
陶骧看她脸又不自觉地红了,点了点头,说:“的确是个好兆头。”
他等着秋薇出来陪着她,才上车走。
“七少,这个。”图虎翼将一个文件袋子交给陶骧。
陶骧拿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封国外来的信笺。
他看着那上面的德文。收信人是胡少波,已经拆开了封。
他抬眼看着车子的后视镜,古梨树下的那个身影,越来越小了…他将文件袋子交给图虎翼,说:“怎么得来的,怎么还回去。”
“是。”图虎翼将文件仔细收好。
他再看陶骧时,陶骧已经闭上眼睛。
“七少奶奶,老太太让您过去。”金萱在门外,脆生生地说。
秋薇正在给静漪打水洗脸,听到声音忙出来请金萱进屋。
金萱笑眯眯地说:“不用啦,我还得快些回去呢。”
“这么早,有什么事儿么?”秋薇小声问。来了什川,晨昏定省的时辰都没有掐的那么准了,老夫人又刚从道观回来,这么早就召见,她敏感地觉得是有事。
金萱看看屋里,也小声说:“好像有什么事要问七少奶奶呢。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太太和老太太都挺和气的。哦,刚刚老姑太太们都在的。”
秋薇送走了金萱,进屋来把这话告诉静漪。
静漪匀着面,仔细想想,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值当这样的“三堂会审”。不过心里到底有点忐忑。昨日陶夫人和八小姐尔宜才到。这阵子陶夫人忙着筹备尔宜的婚事,原本是不预备来什川的。不知怎地又来了,她已是觉得蹊跷。
她不敢怠慢,收拾停当,便到陶老夫人这边来请安。
此时老夫人屋里就只有她和陶夫人在,静的让她更加忐忑。
“坐吧。”陶老夫人看她局促,微笑道。
静漪坐了。
陶夫人拿起茶碗,瞥了静漪一眼。
静漪心里咯噔一下。婆婆的这一眼虽是淡淡的,却不寻常。她更觉得今天的事情恐怕不简单…脸上不禁就有点儿发热。
陶老夫人轻声问道:“老七要带兵去进疆,你知道了?”
静漪点头。
陶老夫人点了水烟,却也没有抽。
静漪等着她开口。
“那么,你去德意志读书的事,是不是有回音了?”陶老夫人问。
静漪攥了手帕,扣在膝头。
老祖母和婆婆都在注视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心里陡然间乱纷纷一片,也没有细想,她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定了定神,照实了说:“是的。早前胡老师替我递交资料申请入学。我没想到会顺利通过学校的资格鉴定考试。前些日子收到通知,冬季学期便可以注册入学的了。”
她低了头。
在这两位长辈面前,她不知要再说些什么。而她确实也没有准备好,让她们比陶骧先知道。她是早就想告诉陶骧的了,可就是昨晚看到她,她都犹豫着没有能开口。倒是有个现成的理由…她怕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他会分心。
她抬眼看看,老祖母正望着她,若有所思,陶夫人则仍端了茶碗在喝茶。虽说都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半晌也没见她喝口茶,这让她头皮阵阵发麻…陶骧便是这种越到要生气,越沉稳而不动声色的脾气。
329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十六)
陶夫人说:“母亲,我怎么能不急?若在平时也罢了,还是老七要去打仗的时候,真是太不像话了。 老七那天不声不响地来这里一趟,还能为了什么?母亲,这几年我总不说什么,到这会儿再不说出来,我也不痛快。”
“该说的,刚刚你都说了。让老七和她商议着办吧。老七允了,难不成咱们一力反对?不就把事儿弄拧了么?”
陶夫人忍了忍,也不想在老太太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了,说:“母亲,我总觉得,这事不能由着老七和静漪的性子来。陶家何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她是陶家的媳妇,就该守陶家的规矩。进门三年,毫无建树。我看着,老七那心思虽说也深了些,总也有她是不肯安心的缘故。”
“这个儿媳妇,你实在是不满意。”陶老夫人说。
她语气淡淡的,似不加褒贬辶。
陶夫人却觉得老太太话中有话。想一想,大约是自己语气重了,略一缓和,道:“母亲,我不是看不到她的长处。静漪若是肯,再没有比她能干的太太了。就是现在我把管家的事务交给她,她也未必做不来。可就是这一样,总不肯安心伴在老七身边,若让我说满意,无论如何都不能。”
“老七的意思,准她出洋?”陶老夫人问。
“是。我就是听了他的话,才坐不住了。他马上要出征,这不是让他不安心么?再说,母亲,静漪这一出去…往下可就不好说了。”陶夫人说澌。
“她的品性咱们都是摸的清的。不至于出什么岔子。”陶老夫人和缓地说。
陶夫人听着老太太维护静漪,忍着没有说话。
陶老夫人见她不以为然,只是不好当面反驳自己,便说:“暂且搁着,容她考虑些时日。不要逼迫太紧,反倒适得其反。”
陶夫人点头,又说:“母亲,老八的事情,也得抓紧办了…”
陶老夫人说:“老八的事,你裁度着办。”
陶夫人便捡紧要的和老太太说着,过了一会儿,见老太太似乎是出了神,便停下来,问道:“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陶老夫人摇了摇头,看她,问:“这些年,在我跟前儿,少有人提起过老七的亲娘。老七也从来不问,是不是?”
陶夫人怔住,望了老夫人,好一会儿才答:“是。他从来不问。”
陶老夫人默然半晌,说:“你去吧。老八的婚事大意不得。一辈子就这一回,总要打发的她高兴。”
“她自个儿对这些倒不十分上心。”陶夫人微笑着说。
“新郎遂了心愿,余下的,自然就不怎么在意了。”陶老夫人点头,“盛川如何了?”
“咳嗽的轻些了。只是总不肯歇着。昨日二妹妹和妹夫一同来看他,还劝他多休息。”
“我的意思也是这个。横竖孩子们都能独当一面了。不如就趁着这回卸了那些差事。”陶老夫人说。
陶夫人再坐一会儿,也就去了。
陶老夫人待她走了,仍静坐在原处。
陈妈看她出了神,水烟都熄了,过来替她点上。
陶老夫人看她,陈妈见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对,忙问:“老太太,要不去歪一会儿?”
“陈妈,我这两日不知怎么的总梦到从前的二太太。看又看不分明,总觉得就是她,仿佛是有什么事的…凑巧骧哥儿又来,最近他的大事儿多,会不会有什么不妥?”陶老夫人说。
陈妈想了想,说:“可能时气不好,老太太您又在道观,太清净了,有些事就想的多些。再者您对七少爷的事儿又上心,难免的。”
陶老夫人听了,略心安些。
陈妈看她没有别的吩咐,也就默默退下了…
那边静漪出去之后,好半晌都没有静下心来。走出很远去了,还有些愣愣的。待她回神,已经走到了陶因泽的院子,定定神进去,听到笑声,原来是尔宜在陪陶因泽说笑话解闷儿呢。看见她来了,尔宜亲亲热热地问她昨晚上睡的好么、给她让地方。
静漪刚刚被陶夫人责备过,神态间多少有些不自然。看她别扭,陶因泽问:“这是在哪儿受了气来的?”
静漪忙笑着摇头,说:“花都开了,姑奶奶,我和八妹陪您院子里坐会儿吧?”
“横竖在这儿都看得到,累累缀缀地倒去院子里做什么?”陶因泽虽知道静漪一定要她去外面,无非是想她多活动活动的缘故。可是她总不肯多挪动几步。她哼了一声,指着静漪,问尔宜:“打量我看不出么。老八,说说,你七嫂是不是受气的模样?”
尔宜正在给陶因泽捏腿,听了这话也看看静漪,笑而不语。
静漪有点着急,脸就红了,说:“没有的事。”
“还没有的事?难道不是因为你想出洋,老太太和太太给你脸色看了?”陶因泽直白地说出来。
尔宜微笑道:“姑奶奶您可真是。不是说让您当不知道么?”
“我不瞎又不聋,更加不哑,怎么可能当不知道?”陶因泽脸上干瘪瘪的,说话有点过于用力,看上去很是有些怕人。尔宜倒不怕她,对她做了个鬼脸儿。
静漪听这话,心知姑奶奶也是知道的了。
“怎么着,你是一定要去的么?”陶因泽单刀直入地问。
尔宜也看了静漪。
“姑奶奶,我舍不得这个机会。”静漪坦白地说。
“那你就舍得骧哥儿?”陶因泽毫不犹豫追问。
静漪语塞。
“且不说你一去几年,骧哥儿准了,家里准不准。这几年,你可是要把骧哥儿交给别人照料?你是真不在意这个的?”陶因泽问完了,倒笑出来。看着静漪,“依我看,你若真的要走。怕是还来得及喝一碗二房奉的茶呢。”
“姑奶奶,瞧您说的,七哥是那样人么?”尔宜说着,让人给陶因泽端了茶水来。
“不信呐?那等着瞧吧。着急给你七哥纳妾的多的是,巴不得七少奶奶给个由头呢…这倒好,这么大的由头给出来,不抓住等什么呢?”陶因泽仍是笑微微的,言语却带了股子狠劲儿,句句都冲着静漪去了。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十七)
静漪舒了口气,转眼看到正在对着另一个方向的秋薇,问:“在看什么?”
“没有啊…在找吃饭的地儿。<-》舒麺菚鄢”秋薇回头,匆促地笑着。
静漪点头,看到街对面挂着金漆招牌的德祥楼,说:“就那儿吧,简单的吃点,咱们回家去。”
“小姐,您带钱了?”秋薇笑着问。
静漪摸摸随手带的包,笑道:“还好带了。柘”
“就算没带,进去提姑爷的名字就好了。”秋薇笑嘻嘻地说。
静漪不理她,让老张把车停好也过来,自己先带着秋薇先走。
还在街这边,德祥楼的伙计已经看到她们主仆二人,忙过来招呼。问了静漪是几个人、想要什么样的座儿…这家清真大酒楼向来客满为患,今天也不例外。听说只有三个人且没有预定,伙计就有点难为之色熬。
秋薇听了,就想说话。
静漪阻止她,秋薇吐吐舌,说:“小姐,那咱们吃别的。不拘什么先吃一点吧。回头等着座儿了,我和张伯怕是连拿筷子的劲儿都没了。”
静漪自己倒不是个挑地方吃饭的人,见老张过来,她便问:“张伯,这里没有位子了呢。早知道让张伯带路。”
老张还没开口,那伙计看到他就怔了,一边急忙冲里面喊人,一边说:“恕我眼拙…这位可在陶公馆当差?”
老张看看静漪,对伙计笑着说:“尕娃,你认错人了。”
“不会认错。张老哥,这是小店的小伙计,一时没认出来。张老哥今日是…”从酒楼里出来的是二掌柜,上来便拉住了老张。虽不敢直视静漪主仆,却望着老张,赔笑不已。压低声音说:“张老哥,这位是府上的什么人?我可知道张老哥在内宅当差的…陶公馆一年照顾小店生意无数,张老哥别让我坐蜡。”
老张也不敢做主,哼哈了两句,依旧望了静漪。
二掌柜见这情形,再看静漪的气度,心里已经有数,心一横,便过来作揖,道:“不知道是少奶奶来了,伙计多有得罪。少奶奶大人大量,别与小店计较…请少奶奶无论如何赏脸店里一坐,也好让小店尽尽心。”
静漪明明听着说是没有位子了的,此时见二掌柜如此说,便微笑。
二掌柜见她和气,忙说:“少奶奶里面请。不知少奶奶是用陶公馆的包房,还是…”
“还有别的位子么?”静漪当然不欲使用陶家的包房。
“当然有、当然有。”二掌柜亲自引领,将静漪等人带着入内。
德祥楼在此地享有盛名,静漪到了这里自然也想一探究竟。
二掌柜生怕招待不周,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反而不敢多话。静漪不问,他也不说,只将静漪主仆带着进了饭庄,连大厅都没有进,更没有上楼,而是顺着廊子向东走,转弯之后,进入后院。
一进后院,瞬间便安静下来,外面的喧嚣热闹仿佛隔了层层的纱,越来越远。
静漪边走,边看着这阔大庭院,楼上楼下,也有很多房间,灯都亮着,偶尔有客人出门来,或者高声,显然是一间又一间的雅座。
二掌柜请静漪他们进入第二进院落,这一处比前面又幽静些。
“少奶奶请。”二掌柜让伙计开了一间房门,请静漪进去。他见静漪打量了下院子里,目光定在对面那间亮着灯的雅座方向,“除了您这,这院里就那一处有客人。不会打扰到您的。府上的包间在里面,七少原说今晚要来,不想临时取消了。一桌席面备好了也没用呢。”
静漪听了,微笑。待要进门,忽听得一阵笑声。她脚步一顿,听到门开了,笑声更大,显然那间雅室里的客人出来了。
静漪紧走两步,进了门还听到那些人高声谈笑,还有人唱起了歌,她辨一辨,是日本民歌,《樱之花》…她眉尖一蹙,见二掌柜正恭敬等她点菜,便说:“七少那桌席面既然备好了,就上一点吧。”
二掌柜巴不得这声,吩咐伙计伺候着,自己先出去了。
老张和秋薇一定不敢同她一桌坐了,静漪也无奈。好在这雅间大,她坐了里面的桌,他们俩就在外头坐了先用茶点,倒也都便宜。
静漪坐着喝茶,听着秋薇在外头问伙计,刚刚那些是什么客人,怎么说话叽里咕噜的。伙计说是些日本人,这两日倒日日在这里吃饭的。别的也没说什么。静漪听了,见秋薇望向自己,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开始上菜,静漪看着菜式都是清淡可口的,虽然吃不多,也每样都尝了一下。反而听着秋薇和老张边吃边聊,觉得有趣,不一会儿,就搁下了筷子。
外面有人敲门,静漪以为是伙计,不料外面的秋薇先站起来叫“逄先生”。静漪隔了帘子一看,还真是逄敦煌。
逄敦煌并不是平时的布衣长衫、而是西装革履,手里还拿了把折扇,看着静漪微笑,说:“我说呢,再也不会认错,准是你们。”
静漪请他坐了,让伙计给倒茶,问道:“刚才那边宴客的是你?”
“你也看到我们了?”逄敦煌将折扇放下,端了茶杯,笑问。
静漪看他虽是笑着,眼中却无笑意。脸上有点发红,显然喝了不少酒。她摇摇头。
逄敦煌看着她,似有些惆怅。
静漪见他这样,说:“既是宴罢,怎么不早些回去休息?”
逄敦煌悻悻然,道:“见面就撵人,真有你的。”
静漪倒笑了笑,不言语。逄敦煌今晚大异于往日,她不得不小心些,以免应答有误。逄敦煌却也十分了解静漪为人,虽惆怅,也少不得端好了架子。静漪就见他一对大眼碌碌转转,又有些俏皮,对着她说:“今晚又唱又跳,有吃有喝,还真是辛苦。不过朋友们许久不见,能见就是好事。”
“听伙计们说了,是日本客人。”静漪说。
逄敦煌点头,道:“有几位,也是陶骧的朋友。”
静漪笑笑,问道:“是么?也许我认得?”
逄敦煌说:“也许。这几位的事,我就是想说,也亲自找陶骧说去。”
静漪听他提到陶骧少有的这般认真的语气,险些笑出来。逄敦煌对她瞪眼。她忍笑道:“他在外面的事,我一向不过问。不过你既然有心,我正巧要去,不妨在他面前提一提。”
逄敦煌也不理会静漪的揶揄,抱着手臂,正色道:“倒不是我瞎起哄,我恐怕这又是一个烫手山芋丢给他。接不接,怎么接,接了怎么办,原本都是都难的很。这下他果然接了,往下就要执行。我是局外人不假,可我也是西北人。这几年陶骧做的事,在这里还是得民心的。”
静漪看了他。逄敦煌议论起这场战事,比起陶家人来更多几分理性。
“而且叛军首领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既然敢提出建国主张,首府都设了。这倒也寻常,不过那施政纲领和宪法也有,可不是乌合之众的做派了。听说几个大国的公使都接了照会,能取得多少支持还说不好。不过他军中还有得力的军师,看样子对西北军很是熟悉,这一点是定了。”逄敦煌跟静漪说着,拿了面前的杯碟摆着,仿佛在沙盘上演示。
他思路极清晰,叙说又明白,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俩能听到。
“你都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静漪戳了口茶,问道。上回在医院里,匆匆忙忙的,逄敦煌也没有讲的这么深入。
“这个容易的很。就比如说英国驻伊犁公使,他的报告可是一个接一个地报回他祖国去的。中间截获一点消息,也不是难事。”逄敦煌说着,点了点桌上的一个杯子。静漪明白,那个代表伊犁。逄敦煌见她没出声,皱眉,“你听明白了?”
“不太明白。”静漪说。
“我恐怕陶骧要应付的不是普通的局面。这回可不是去年青海平叛那样的规模。”逄敦煌说。他说着,顿了一会儿,“我倒是很赞成陶骧平叛的策略。兵民分离,并不强力镇压。有人说他手腕柔滑,有道理。就是这次,上去不先打一场硬仗恐怕是不行的了。”
“用兵如神是你封给他的,这会儿又说这个,难道还担心上了?”静漪淡淡地说。
逄敦煌听了,微微一怔,笑了,说:“好吧,我们等着瞧。到时候你别怪我不提醒你。”
“你这么有想法,该去跟牧之说。抹不下脸来?你又不是没去过七号喝茶喝酒。我们家的好茶好酒你都偏了,有事的时候,你就躲着了么?”静漪问。
逄敦煌撇了撇嘴,不吭气了。
手指点着面前的杯碟,到底叹了口气,说:“麻烦。”
静漪笑笑。
逄敦煌看着静漪——数日不见,气色很好。只是仿佛是有心事的…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的,他连喝了两杯茶水。听着外面都已经静下来了,他说:“不知不觉都这个时候了。”
伙计见他们要走,忙过来说二掌柜说了,这账记在七少爷名下的。
静漪想想也对,于是起身离开。
逄敦煌也站起来。
走出去时,逄敦煌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走出饭庄大门,静漪看看逄敦煌,想要送他一程。
“我自己走一走。”逄敦煌说。
宽阔的街上,凉风起来,听到远远的水声。
静漪转头看看,能看到黄河上的铁桥。
“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静漪说。
逄敦煌却示意想沿着河边走走。
静漪看一眼时间,的确已经不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