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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已经看到蒲老的病房门牌,陶骧站下。
图虎翼不说话了,上前半步,敲了敲病房门。

“小姐,今年的梨花开的晚了吧?”秋薇早起,将窗帘挂了,看看院中的梨树,问道。“往年这时候,花都压的树枝子一嘟噜一嘟噜的了…”
“也该开了。”静漪说。
“今年春天一阵儿冷一阵儿热的,梨花也糊涂了,不知道该哪天开了。”秋薇笑嘻嘻地说。
静漪莞尔。
今年的确时气不佳。好几回眼看着都要暖起来了,一场风雪就又冷了。
秋薇跑出去了,她再想想秋薇说的这句话,越发觉得好笑起来。
她站在窗前,看了好久,好像已经看到如云似雪的梨花…一阵风过,屋角的风铃响起来,她回神。
到时间去给陶因泽打针,她往陶因泽住的院子去。
进了院门就听见了陶因清那高亮嗓门不知在议论什么,听起来她是有些不痛快。静漪就慢下脚步来。秋薇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四姑奶奶这几天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性,脾气可大了…”
静漪瞪了她一眼,秋薇吐吐舌尖。
主仆二人放慢了脚步,里面没人出来迎候,院子里也空无一人。
“…我就不信没有旁人可以派。非要让西北军上,什么意思呢?”陶因清说。
静漪停下脚步来。
难怪跟前没有伺候的人,原来她们在议论这个。
她抬眼看到门外站着的宋妈,已经看到她。她摆手不让出声,宋妈便没有动,帘子都没打起来。
静漪站在那里,听里面低下声音来,是陶因润:“倒是也合情合理,比起其他人来,老七更熟悉西北局势地形…”
“都是放屁!就是看西北军坐大,想尽办法削弱…索幼安这老货、程之忱这小贼…程之忱还是亲戚呢?虽一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如今初初露出虎牙来,才知道狠劲儿还在后头呢!”陶因清骂的声音又高起来。
“老四!”是陶因泽开了口,“你起什么劲儿呢?不准胡说。”
“顾念骧哥儿媳妇?她什么不知道哇,自个儿的亲哥哥…要真有一天撕破脸,她怎么好在陶家?那是个好哥哥,总会想着她的吧?”陶因清说。
静漪待要转身走,又忍住。
“骧哥儿媳妇怎么老怀不上孩子?”陶因润忽然问。
“再怀不上,真要娶两个怀得上的进门儿了。”陶因清不耐烦地说。
“又胡说。”陶因泽更不耐烦,“不准你嚼蛆…到时候了,静漪快来了。你再满嘴昏话,我不饶你。”
“大姐,你的口气越来越像大嫂了…大嫂是不是该去给水家老爷子摘了招牌?当日是怎么看的,把八字说的天花乱坠的好。旁的都不说,过门快三年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静漪看着廊下的架子上,那雪白的大鹦鹉正在打着盹儿…这是陶因泽走到哪儿都要带着的爱宠。会说的话包括“宋妈,上茶”,新近学会的那句,静漪真想它这会儿说出来——“七少奶奶来啦”…她手臂被拉住。
她一转脸,看到秋薇面红耳赤。静漪对秋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脸上早就僵了的宋妈。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十三)
宋妈忙高声道:“七少奶奶来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陶因泽说:“静漪来了,进来吧。”
静漪隔了一会儿才往里走,还没进去,就先笑了,头都没回,推了秋薇一把让她在外面候着,说:“在这儿等着我…姑奶奶早,昨儿晚上睡的好么?我怎么觉得今儿有点冷,花儿还是开不了的样子。”
陶因泽正靠在床上,两个妹妹一东一西守在她床边。她且看着从外面进来的静漪——群青色的裙褂,沉静而又恬淡的面容,静静的仿佛一幅行走的仕女图…她微笑着说:“才刚说你早该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晚?”
“睡过头了。”静漪笑着,皱了皱鼻子媲。
陶因泽看了,忍不住伸手捏了她圆嘟嘟的鼻尖儿,对两个妹妹说:“这鬼丫头有点儿福气,都在这鼻子上了…瞧着就想捏一捏。”
陶因清原本似笑非笑的,见大姐捉弄静漪,也不禁笑了,看看静漪红脸红鼻子的,忙着预备针药,倒也说:“要是你不在,还有谁这么尽心呢?丫”
“说的是呢。自己家人才尽心尽力的。寻个好看护可不容易呢…骆家老太太的那个日本看护就很好。不过我看盛川是十分讨厌日本人的样子,未必肯让这样的人在家中出入。可是想来想去,总要找一个合适的。也不能都累了静漪,是不是,大姐?”陶因润说。
静漪给陶因泽注射完毕,才说:“谢谢姑奶奶疼我。这点子事情累不到我的。还是慢慢儿地来,就拜托任医生找个可靠的人好了。不过我在一日,姑奶奶挨针扎这活儿,我是不会交给旁人的。”
陶因泽看了她,微笑。
静漪也对她微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大姑奶奶之间,就有了一种默契。她觉得大姑奶奶知道她在想什么…
白鹦鹉忽然叫道:“宋妈,上茶!”
静漪笑出来。
陶因泽笑骂:“这小崽子…宋妈,摆桌子吧。老太太还不回来?这次吃斋时候也够久了…”
“我昨儿过去探望,奶奶说是今儿回来的。”静漪将她扶起来,陶因润过来帮忙。
“梨花还不开。”陶因泽坐在桌边,叹道。
静漪和陶因清姐妹都看向窗外。
“再不开,我可要回去了。”静漪笑着说。这次来,心里总是不安定。也许是存了心事的缘故。
“骧哥儿又得出去了,你回去也是在宅子里囚着,不如在这多住几日。”陶因泽说。
“大姐,那你这账就算错了吧。就是老七又得出去了,最好还是放她回去吧。要不又得多少天见不着?”陶因清一本正经地说着,望向静漪,“静漪,你那三哥还真是能耐,平叛这种好差事,也派给老七。怎么别的好事儿就不见得派过来呢?”
静漪怔住。
陶家姑奶奶们在一处常议论政事,她习以为常但从不参与。她知道她们对南京的很多做法都有不满,但是这样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是她所没有料到的。
陶因泽只是盯了四妹一眼,陶因清看静漪脸涨红了,借着喝茶,闭了嘴。
屋子里沉寂下来。
“起风了,满天黄沙,这梨花还是别开了…”陶因润打破沉默。
静漪再看窗外。可不是么,就这么会儿工夫,起了大风,黄沙漫天的…春天里的沙尘暴是很有些吓人的,或许再过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吧?
果不其然,她从陶因泽那里离开时,屋里已经要掌灯。天空昏黄暗黑混着,辨不清这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
静漪惦记着老祖母。到底让人去道观问问。得知她因天气不好,在道观再留一晚才安心。
这样的沙尘天,门窗紧闭,桌上都落一层细细的尘,只好闭门不出。
静漪坐在窗前看着眼前这几棵在狂风中摇摆的梨树…挂了满枝头的尘土,还要怎么开花呢?
她叹了口气。
树且如此,隔壁一院碧草,怕更要被沙尘掩埋了呢…
“小姐,宋妈来传话,姑奶奶说天气不好,让您晚上就别过去了。”秋薇进来。说着,把手上一个暖手炉递给静漪,让她暖着肚子。“张妈刚熬了红糖水,回头给拿来。”
静漪抱着暖手炉,仍望着外面,说:“好。”
她也懒怠动。肚子疼的跟有刀子在扎似的。
“小姐,晚饭也好了,吃点儿?”秋薇问。
“先搁着吧。”静漪说。没再听到动静,她觉得不对劲,回头看,果然秋薇呆站在那里,“怎么了?”
秋薇摇头。
静漪了然,笑了笑,坐下来,招手让秋薇过来,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事。就是不太舒服,没胃口罢了。对了,你编的那个毛线围巾呢?上回不是编好了一条?还哄我说是给我的,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个不是给小姐的。”秋薇在她脚边坐了。静漪逗弄着秋薇的耳坠子。
薄薄的金叶子,一拨,乱颤…
“那什么时候轮到我?”静漪故意问,“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丫头?怎么先都尽着外人?你数数,都多少人得了?老太太、老姑奶奶、小少爷…姑太太也有,别说八小姐还得了两条…阿图!还有阿图…”
“小姐!”秋薇鼓了腮。
静漪手指戳了下她的腮,说:“阿图都有,我没有?嗯?”
“小姐真是的,这个给小姐还不成么?”秋薇说着,拖了一个大布袋来,从里面掏出来两挂绒线给静漪看。一团白的,一团黑的。“小姐喜欢哪个颜色?这是八小姐带我上街自个儿去挑的呢。我挑了最好的。”
秋薇拿起绒线来,贴在静漪面颊上。
柔软而温暖的绒线,让静漪瞬间心里暖了暖。
“不如,小姐和我学吧?白色这个衬小姐。小姐你戴白色的围巾好看的…哦哦,什么颜色小姐戴都会好看的。”秋薇笑着,指着黑色的那个,“黑色的嘛,不如等小姐学了,编给姑爷吧。我想着,这几年,小姐你也没给姑爷做什么贴身的东西,这以后…”
静漪扯过绒线,对着光看着,说:“什么现在以后的,我要黑色的。”
“那白色的给姑爷?”秋薇促狭地问。
静漪拿了绒线打她,她躲着。
闹腾了一会儿,静漪只觉得身上出了汗,身上也舒服点了。
“他不稀罕这个的。”她说着,拆了绒线。
秋薇看看她神色,虽淡淡的,还是有些黯然。
她把绒线拿过来,套在手上,让静漪缠线团。
静漪将线缠的太紧,勒的手都没血色了,秋薇急忙提醒她:“小姐,手不疼么?”
静漪把绒线好不容易从手上剥下来,再缠,就放松了好些。
“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姑爷说?”秋薇小声问。
静漪发了会儿呆,说:“再等等吧…又不是立时三刻就走得了的。”
“去那么远的地方,小姐…德意志是什么样的?”秋薇好奇地问。
静漪想了想,还是没办法跟秋薇形容,只说:“等你去了就知道。”
“哦。”秋薇点头,“是不是当年老爷和太太也去过德意志?”
静漪慢慢点了点头。
静静的涟漪,曾经父母眼中莱茵上静静的涟漪,也许只是父亲的,但最终变成了她的名字…她停下手上绕线的动作,发了会儿呆,说:“等你跟我回来,都多大了…秋薇,你也该嫁人了。”
“我才不要嫁人!我跟着小姐。小姐去哪儿,我去哪儿。”秋薇一着急,大声起来。
“好,好好。”静漪笑着,又拨了拨秋薇的耳坠子,轻声说:“傻呀你?你不知道么,等你有了个好归宿,我心里更高兴?你有人照顾,我不管在哪儿,也少分牵挂…”
秋薇不吭声了。
静漪听听外面,说:“风停了?”
风果然停了,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似的。
静漪将剩下的这点绒线绕弯,看着那挂黑绒线,却没有再碰。
“我想出去走走。”她说。
“不难受了?”秋薇问着。看她已经拿了斗篷披上,就说:“张妈说准备姜汤,怎么这会儿还不来…我也去看看的。小姐裹紧些,别受凉。回头肚子疼的更厉害,可真没招儿治。”
静漪笑笑点头,说:“以后你上了岁数,准是乔妈的样子。”
秋薇张了张嘴,嗔怪地看着静漪,说:“我才不要像乔妈妈那么胖,我要像张妈。又苗条,又好看。”
静漪笑着走出房门。
风住了,外面还是有着浓浓的尘土气息。
她仰头看天,一丝云都没有,一弯明月静静的挂在天上…
秋薇跟没有跟上去。她刚要转身进屋,忽然见走廊尽头出现了个黑影…秋薇刚想问是谁,随后认出那是陶骧,这一惊之下,又忙转头看静漪——静漪就走到树林深处去了,她那玫瑰色的披风像是一朵玫瑰色的云,蒙上了一层暗暗的黄色的影子,红的特别…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十四)
陶骧靴子上的白铜马刺随着他的脚步发出叮叮声响,“一口钟”罩在身上,令他行动起来浑然就是个巨大的黑影,更像是收敛了翅膀的鹰。
他走在廊里,站了站。
“七少?”图虎翼见陶骧站住了,低声问。
陶骧摆了下手,拔脚往前走。
图虎翼转了身,对侍从们下了分散警戒的口令栉。
陶骧脚步慢下来。
廊上的灯笼高悬,光并不远。
他慢慢地沿着廊子的台阶上行至。
台阶浅浅而又宽宽的,让他的步子有些不甚协调,不是平日里的步速和规格——这儿所有的规制,都让人不得不慢下来——于是他就慢下来。
园子里星罗棋布的都是古老的梨树。没有什么路,看花的人走到哪儿,哪儿就是路。
陶骧望着静漪。
那抹玫瑰色渐渐的远了,隐在树林中。
他站的高,光却照不了那么远。
“姑爷?”秋薇轻声叫道。
陶骧点点头。
秋薇见到他自然吃惊不小。可随即便回复了平静有礼,请他里面去,说她马上请小姐…
陶骧摆了摆手,跟着走了下去。
秋薇看着陶骧从屋前的石阶上走到园中。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几步远处,图虎翼站着,她看到他,两人的目光一碰,又不约而同地转开。各自发了一会儿呆,才同时叹了口气。
“怎么忽然到了?”秋薇小声问星空妖皇。风才刚刚停,一下午黄沙漫天,路定是看不清的。那些盘山路、悬崖峭壁,多么危险。“老姑太太们都说,姑爷又要预备打仗了…”
图虎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能就是要打仗了,七少才来的。”
秋薇呆了下。
图虎翼叹口气,说:“你歇着去吧,这会儿没人在跟前儿好些。”
秋薇这个倒是懂的。她刚预备走,又站下,看了图虎翼。
“新疆是不是很远?”她问。
图虎翼点头。
“你们要一路到那里?”她又问。
她白天时候看着小姐铺开一张地图,在上面做着标记。她在一边看着,只认出她做的标记是从兰州开始的。兰州——敦煌——迪化(乌鲁木齐)…伊犁是最远的一处…而小姐前阵子看地图,并不是看这里的。
图虎翼没有回答。
“我去了。”秋薇说。
图虎翼看着她俏丽纤细的身影移开,忽然想要叫住她,想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便忍住了。转眼寻找着陶骧。
陶骧的靴子踩在泥土上,软软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空气里有一丝丝的甜香。这个时节的梨园,就算是盛开,也不会有花香。走着,那甜香稍浓。
他细嗅。应是西洋化妆品的味道。他一向讨厌浓郁的脂粉气。也看不得总给自己另造一张脸的女子。
这味道,倒不让人生厌。
静漪似乎觉得背后又起了风。她转了身,低头,慢步。鞋子里好像进了土粒,静漪后悔穿这薄底的软鞋出来。她低了头。白色的绣花鞋,软绸子的。绣着一对鸳鸯。乔妈给她预备这些的时候说,小姐,这鞋子啊,穿着睡觉都好。多柔软…她就这么踩着出来了!
都是刚才一阵心烦意乱惹的祸。
静漪手扶着梨树,脱下一只绣花鞋,抖了一下,好像是有什么落在了地上。亮晶晶的。
她低头去查看。原来是耳坠子掉了。
她摸摸耳垂,凉凉的。刚要去捡,一个黑影掠了过来,抢在她之前,将那个小东西拿在了手里。
静漪这一惊吓,急忙扶住树,手里的鞋就落了下去。
陶骧再一蹲身,那只绣花鞋也握在了手里。
他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
左手掌心里一只金刚钻耳坠,右手一只绣花鞋。
暗暗的月色下,仍看得清。
静漪的心怦怦乱跳。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头碰在了花枝上,发丝纠缠着梨花骨朵。她欲躲开,更缠的紧,头皮一丝丝的疼,心里越发的急起来…顾不得脚上的鞋子都没了一只,只管想要退开。
她听到身后花枝折断的声音,不禁愣在那里——眼前的陶骧,月色朦胧中,模样看不太真切,似乎只是一个深色的影子。船型的军帽,帽徽闪着一点点光,那光却没有帽檐下深藏的眸子亮似的…静漪心一颤。
他的手里拿了她的东西。耳坠子、绣鞋…静漪咬了下嘴唇。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去讨还顾少的二婚新娘全文阅读。却没出声。
陶骧看着静漪的手伸过来。
纤纤玉手,抓住了绣鞋。他却没松手,静漪便没扯动鞋子。忍不住抬眼看他,秀眉微皱。她看出陶骧没有要将东西还给她的意思,不禁又窘又急,脸上顿时热的什么似的。
“还我。”她手待要收回,却反被陶骧握住了。他戴着手套,那棉有点儿硬,却仍把他手上的温度传了过来。
静漪被他紧紧的握住了手,也像被什么忽然裹住了心,呼吸都被扼住了似的。
陶骧收了下手臂。
静漪被他带进了怀里。
静漪只来得及屈起手臂,撑在他胸口处,这忽然的接近,让两个人的味道混合在一处了。她闻得到他身上清冷的气息,混着一点点刺鼻的马汗、枪硝和金属的味道;他将她身上香甜的雾气吸的更深…
静漪微张嘴巴,手臂撑在他胸口,隔着衣服,他强有力的心跳让她发慌。
她狠狠地推着他,冷着脸,不肯就范。
陶骧低了头,准确的找到了她的唇。手臂收紧,握着绣鞋和耳坠的手,扣在了静漪的背上。
这一吻用力极了。
静漪只觉得自己随着陶骧在不停的后退,终于,她的背抵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粗糙而又温暖。他的手也扶在她的背上,用力的将她固定在自己的身体和梨树之间。用力的亲吻着她,毫不放松。
瞬间的迷糊之后,静漪清醒过来——这是在外面,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亲她…被人看到了怎么办…她着急地想要逃开陶骧的禁锢,她的腿在挣扎踢动…陶骧侧了身,任她折腾,只是岿然不动。静漪终于再次觉得迷糊…陶骧发觉,轻轻的离开她一些;他戴着手套的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静漪的手死死地扣住梨树干,指甲嵌进那粗糙的树皮中去,像是有什么也在刺入她的肌肤之中…她眨着眼。眼泪的热度被清冷的空气随时带走,脸就更冷了。下巴使劲儿地移开,躲着他的掌握。
“你来这干什么?”她哑了喉咙。
“静漪。”他低低地唤她,“那天我是去看蒲老的。”
陶骧从她的发丝间抽出那折断的花枝。丢在了地上。
“蒲老住院,我再忙也得抽空去看他一看。”他说。
“这又不关我事…”静漪说。
“既是不关你事,就别多心了。”陶骧低声。
静漪呆了一下,意会到他在说什么。心里的烦乱却忽然加重了些似的,她只管低了头要走。一踏出去,发现光着一只脚,不禁瞪了他。陶骧将鞋子还给她。
她一把夺过来,人险些倒向一边。幸好陶骧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要我给你穿?”他低声。
“不要!”她立即说。翘起脚来穿鞋。
他拉了她的手,等着她穿好鞋,少见的极有耐心的样子。
静漪单手穿鞋,并不方便。他却始终不肯松开她的手,给她这个方便。
她还有些气恼,也有些蛮不讲理…只是这些,都并不令他不快女人乖乖让我宠全文阅读。
他这样,就更让她意外。
她站在他面前,待要走,他说:“等等。”
陶骧伸手,掌心握着那颗钻石耳环。他抬手撩了她两边的头发,看到一边耳垂上空空的,将那耳环拿了,轻轻地给她挂上去。歪着头看了看,说:“丢三落四的。”
静漪呆住似的看着他,他眉尖一动,她转开眼。
静静的月色下,默默的梨花中,陶骧拉着静漪的手,轻移脚步,与她一道回房去。
他们走的虽慢,静漪的心跳却被这缓慢的节奏逼的急了起来。
门轻轻一碰便开了,在她迈进门槛的一刹,陶骧果然回手便将门关好,把她抱起来,径自穿过两道门,走进内室去。他回手将床边雕花门合拢。静漪被他推倒,又挣扎着坐起来。她瞪着眼睛,看着站在地坪上的陶骧。
她眼看着陶骧将军披风除下,丢在旁边的衣架上,露出他深灰色的军装来。高一点、深一点…他的灰是这么的深。她从来也没留意到,他的衣服颜色是这么深,深的要淹没了她似的。
“不行。”静漪的喉咙在发干,“那个,陶骧,我…我真的是…”
陶骧脱去了外衣,露出白色的衬衫来。他愣一下,看着她。
静漪从床上跳下来,满脸的尴尬之色,说:“那,你…你睡这里好了,我去…”
他挡着她的去路,忽然闷闷地笑了出来。那笑声在她头顶盘旋。
静漪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抬头。
“只是不方便么?”陶骧掐着腰,亮闪闪的眸子,盯着静漪红透了的脸。“不是生气不想挨着我?”
“嗯。没生气…我没生气,真的。”静漪大眼睛湿润润的。他看过来,她转开脸…见她窘了,陶骧笑笑,走到桌边,从暖包里取出茶壶,倒了一杯茶给自己。
“奶奶没在?”他问。
“还在观里。今儿天不好,就没回来。”静漪回答。
“姑奶奶她们都好吧?”他又问。
“都好。”静漪说。
陶骧点了点头,默默地喝着茶。
静漪放松了些,走到他身旁两三步远处,看了他——风尘仆仆的,发梢上似乎沾着土。看上去有一点乏,比起刚刚如狼似虎的气势,这会儿他喝着温乎乎的茶,倒让她觉得他也温乎乎的像那茶汤似的了…陶骧见她半晌不出声,转眼看她正望着自己出了神,欺身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说:“这茶才好。原来是留着好东西自个儿享用呢。”
他的轻吻有一点沁人心脾的茶香,熟悉地让她心头酥软。
她愣着忘了躲,他便又亲了一下…这次是在下巴上,那滑腻的肌肤似乎能黏住他的唇。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下巴。手指也被黏住了片刻。
“我去洗个澡。”他说。
“等等,我让人烧热水…”她就要叫人。
“我用冷水。”他说。这会儿看她的脸上,红潮退去,苍白的很,“你要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静漪看他转身便进了浴室剑击长空。极熟悉似的。她还愣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及至听到水声,水珠子溅在地面上,暴雨般的急促,她就更加慌张…她看着卧室里,一盏盏的纱灯亮着,随着她目光的流转,似乎处处都是温柔的火焰…她盯着小屋子般结实的架子床,深吸了口气,
静漪躲到床上去,拉开被子,衣服都没脱,将自己裹进被中…少顷,她侧了身,将床头的灯熄了。
床上昏暗。
床帐密实,不透光。
水声已经停了,她能听到陶骧的脚步声,从后房走出来,走过来,又走过去。随着他的脚步,床帐上的影子也一阵浓、一阵淡…她的心跟着一阵急促、一阵和缓地跳着。直到外面没了动静,灯也熄了。一盏盏的灯逐渐地熄掉,光影越来越暗,直到完全黑下来。
静漪还是睡不踏实。
肚子隐隐作痛,渐渐痛的难忍,她不得不起身,去找秋薇给她预备的暖手炉。
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从被窝里出来又觉得冷。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回身从床头柜子里抽出一条丝绵被来,趁着一点微光,出去寻找着陶骧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