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敦煌端了茶,一嗅,却说:“这茶要泡的久一些才会出色。我恐怕不能在这里久坐。”
“这倒无妨。七号对逄先生,大门是敞开的。随时欢迎逄先生来喝茶。”陶骧稳稳地道。
逄敦煌将茶碗放在一边,重新打量着陶骧,问道:“我们在奈良见过一面的,你还记得吗?咱们在孙先生府上打过一个照面,但是没有讲过话。”
陶骧缓缓地点了点头,说:“记得。”
“那时候廖将军还在。”逄敦煌回忆起来,脸上表情不止是严肃,眼睑微微颤动。
“正在被政府派去的暗探追杀。”陶骧说。他的手搁在膝上,坐姿是非常标准的军姿。
逄敦煌看到,怔了下,说:“那么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证实一下。”
“请讲。”陶骧说。
“有天晚上,我们为躲避追杀,曾经进入当地一户人家。那天将追杀我们的人击毙的,是几个身手非常好的人。廖将军那天也受了伤,后来我们离开的仓促,没有来得及道谢。但是替廖将军包扎伤口的一条手帕上,有绣字。廖将军说那是某位小姐的闺名。但是那晚并没有女士在场,直到我这次去南京,听到了一些消息。陶参谋长,你可认得这条手帕?”逄敦煌说着,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淡淡的青色,傍晚的天空一般的色泽。“陶参谋长,那天晚上,救了廖将军的,是不是你?”
陶骧没有看那一方手帕。
他看着逄敦煌。
逄敦煌的平静只是表面,他是强抑着激动的内心的。
陶骧说:“这事情过去很久了,逄先生就不要刨根究底了吧。”
逄敦煌呼的一下站起来。
他郑重地站到陶骧面前来,超过九十度的鞠躬。
陶骧坐着没有动,逄敦煌直起身,看着他,说:“陶参谋长,请接受我的谢意。廖将军对我来说,是父亲一般的人。也曾经交代我,无论如何要找到当年相救的人。所以陶参谋长,这份恩德,我一定报答。但是我也要声明,这同伏龙山的兄弟们无关。我个人随时准备以命相抵,不代表我会将他们一并奉上。这一点,请陶参谋长务必清楚。”
陶骧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逄先生,我当然清楚这个。至于当年的事,廖将军既已不在,也就随他去…”
“不。”逄敦煌断然道,“知恩不报,岂是大丈夫所为?”
陶骧顿了顿,说:“既然如此,就随逄先生。”
逄敦煌看了陶骧,皱眉道:“说实话,我真不希望事实是这样的。”
陶骧浓眉一展。
逄敦煌转了下身,透过窗子,看到竹林前的石桌边,程静漪正同敦炆轻声交谈。她们不知在谈什么,都在微笑…他说:“陶参谋长要往河西进逼,也需时日。要打仗可不是一点两点损耗就能支撑的住的。都说陶家在西北经营多年,富可敌国。从前这话倒也不假,只是我也听说了点传闻。”
“什么传闻?”陶骧问。
“西北五省联合发行的政府债券,曾被暗中操纵亏空,损失至今没有补回来。据说这才是陶参谋长娶了程家十小姐的真正原因,也是为什么陶参谋长迟迟不肯对马家动手…因为根本现在就打不起仗。”逄敦煌笑微微地说。
陶骧也笑微微的,示意他继续。
“我倒也相信,就算传闻有几分真,西北军打掉马家琦还是不在话下的。只是马家这次反扑来势汹汹,有志在必得的意思。否则也不会使出险招,先行试探虚实。不过轻易就取了陆大同性命,恐怕也还在他们意料之外。如此他们士气大振,也是有的。反观陶参谋长这边,头一件,内部不稳。还未出师,已有异议。第二件,马家朝野内外也不是没有支持者,陶参谋长须考虑南京方面的态度。总之,此时动手,恐怕这一仗,要险。除非…陶参谋长另有打算。”
陶骧走到他身旁,站下来。
他也望着窗外,说:“胜向险中求。”
逄敦煌转过身来,说:“既然如此,祝陶参谋长旗开得胜,所向披靡。今日时候不早,敦煌告辞。多谢陶参谋长同太太招待。”
“不必客气。来人!”陶骧喊了声。
“在,七少。”马行健在外面答应。
“送客。”陶骧说。
“逄先生请。”马行健说。
逄敦煌拱了拱手,同陶骧告辞出来。
静漪和敦炆已经看到他。
静漪见他快步走了出来,迅速看了眼他脸上的神色。逄敦煌走近了些,对她微笑着说:“陶太太,我同舍妹这就告辞了。”
敦炆忙过去,望着兄长。
逄敦煌拍拍妹妹的肩膀,微笑。
静漪嘱咐马行健好生送客,目送逄敦煌兄妹离去。她听着竹叶沙沙的响着,清凉的风起来,有一丝凉意。
“少奶奶。”
静漪回头一看,认出来是冬哥,问道:“冬哥?你在这里当差?”
“是,少奶奶。外面凉了,少奶奶里面去吧。”冬哥恭敬地说。
静漪微笑点头,问:“草珠还好?”
“劳少奶奶问,还好。”冬哥回答。
“好好儿照应她。以后带着孩子进来给我看看的。”静漪轻声说。
冬哥答应着,让人收拾了外面的茶具,一同退下去了。
静漪转身,看到陶骧站在廊下,正点了支烟。
一小朵儿的火焰,映亮了他半边脸。
他抬眼看着她,走过来,“刚才很担心?”
“你成心放他进来,想和他谈一谈的?”静漪问。
他说:“既然他有胆量来。”
“他不是个坏人。”她说。
陶骧抽了一口烟,仍旧望着她。
她有些慌乱,说:“我…去看看尔宜…怎么样了。”
第十六章 至深至浅的痕 (十四)
不等陶骧说什么,静漪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要走。
“等等。”陶骧说。
静漪站下了。
她听着陶骧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她定了定神,回身丫。
陶骧灼热的手掌覆在静漪肩头,轻轻拍抚着。
“如果你还是想继续读书的话,我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陶骧吸了口烟媲。
静漪几乎不相信她的耳朵。她仰头望着陶骧的眼睛。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也断然不会拿这个说笑的。
她尽量平静地问道:“条件?”
“这两年,你就安心做陶太太。”陶骧说。
他的话,随着那新鲜的烟草味呛着她。
“如果…”她缓慢地斟酌着字句,“我不答应呢?”
陶骧沉默片刻,问:“为什么不?你会有什么损失?”
静漪顿住。
看上去,这场交易,她的确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她轻声问:“那你呢,为什么这样?”
陶骧转了下脸,长长的吐了口烟。
他转回脸来看她,问:“我以为你很清楚。”
静漪抿了唇。
陶骧将烟掐灭。
她看着他,火星在他指尖一点点熄灭…她点着头,问:“任医生和胡医生?”
“我已经同他们商议过,不管是语言还是医学知识,他们都可以给你相当的指点。有他们二位的帮忙,将来你或者在国内医学院深造,或者考取国外的大学,应该都不是很难的事。”陶骧说。
静漪望着他,不出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我同父亲商议过。先取得怹赞成,至关重要。”陶骧说。
“那母亲呢?还有奶奶?”好半晌,静漪才问。公公会赞成,她不意外;令她担心的,是家里的女人们…她心头纷乱无绪,不知该怎么想。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可是忽然来到面前,她又觉得不真实。而且,似乎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令她兴奋。也许是她先看到了即将面临的阻力。
“我会同她们解释。”陶骧说。
“可是将来…”她顾虑的更多。
“你是我的人。我同意就行。”陶骧说。
静漪望着他。
他说:“那么就这样定了。”
静漪点头。
“我去看看尔宜。你要…一起来么?”她问。
“我在等几封电报。”他说。
静漪是要走的,却又看着陶骧。
两人对望着,僵住了似的。
“七少。”马行健回来了,远远地站住,并没有过来。
陶骧点点头,说:“送少奶奶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走一走。”静漪说。
陶骧点头。
静漪走出来。再走在来时这条小径上,她却又走错了方向。待意识到,她已经走的很远了。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静漪、静漪,站下,那声音却没有了的…只有轻轻的风拂过脸庞,脸上有点凉意。
她在花架下坐了,此处应与花厅不远,能听到乐声。
也不知坐了多久,乐声歇了,笑语也歇了…她想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太久,该离开了。
她站起来,辨别着方向,从来时的小径走回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她脚下一滞,那身影立即站住了,试探地叫了声“少奶奶”?
“是我,阿图。”她应声。
图虎翼立即大声说:“少奶奶在这里!”
呼啦啦地过来几个人,看到她,都放了心似的,图虎翼说:“舞会已经散了,就是不见少奶奶,让我们好找。”
“七嫂!”
静漪看到尔宜,却不见文谟。她打起精神来说:“刚刚有点累,就在这坐了一会儿。真对不住,让你们担心了。”
“七嫂,不是担心,是吓着我了。”尔宜过来握了她的手,左右地看看,虽不十分真切,还看得出来她好好儿的,才说:“刚刚听说同逄敦炆来的是她哥哥…你又不见人影,害我赶紧招呼人找你。这会儿七哥可能也知道了…”
“我刚从他那里来。你们不用担心我的。”静漪忙说。
“你忽然人影不见,怎么能不担心。七嫂,咱们回去吧。”尔宜说。
静漪看看她,点头。转脸她对图虎翼说:“告诉七少,说我同八小姐这就回去了。这里的事情,交待给丛管家。其他善后,我明日会过来看的。”
“是,少奶奶。”图虎翼说。
听她有条不紊地交待着事情,尔宜才放心下来。她紧握着静漪的手,跟在她身边。
出门时静漪回头望了一眼,看到白文谟。她看看尔宜,交待丛管家照料好白少爷起居,又吩咐了点其他的小事情才上车。
尔宜靠在静漪身上。
静漪抬手摸摸她滚烫的面颊。
尔宜一声不吭,浑圆的双臂缠着静漪的肩头,热乎乎的,还有些沉重。
渐渐静漪就觉得有些透不过起来,仿佛被什么越缠越紧。
静漪隔了十来天,才有空闲到铜狮子胡同七号去。
尽管曾经有过陶白两家议婚的先兆,白文谟的突然到来,目标这样明确,却仍不啻为一场小小的风暴。从上到下,由内而外,无不对此事有所议论。处于漩涡中心的文谟和尔宜反倒是最平静的两个。沉浸在他们两个的小世界中,眼睛里也只有对方。只苦了静漪,无论是外出,还是在家中,都要她这个做嫂子的在场。说是陪同,其实是监督。
好在白文谟另有要务,只逗留了三天,便离开了兰州。
他一走,静漪也就卸下了这个苦差事。
在他走后,尔宜悄悄告诉静漪,文谟在离去之前,两人已经私下订婚。文谟会在返回桂林之后,央父母向陶家正式提亲的。
白文谟带来的风波还没过去,静漪延师求学的事,在陶家掀起了另一轮风波。比起议论尔宜婚事的喜气洋洋,此事则不赞成的居多。七少奶奶有这等不安于室的想法,在规矩和等级都森严有序的陶家,无疑是要受到批评的。尽管前有七少爷陶骧提议,后有家长陶盛川首肯,已成定局之势,仍然不能止住反对的声浪。
持反对意见者中,态度最强硬的是陶夫人。而一贯疼爱静漪的陶老夫人此次又迟迟不表态,又让议论甚嚣尘上。
陶尔宜从一开始便鲜明地支持嫂子重拾学业。为此不惜游说陶夫人和各位姑奶奶、姨奶奶。就连陶骏也被尔宜缠磨不过,在母亲面前替静漪说情。陶夫人却一概驳回,还要斥责他们,联合起来坏掉陶家的规矩,鼓励少奶奶们出走…连符黎贞都被卷入,陶骏自然是不方便再替弟妹的事帮腔。
静漪委实没有料到,素日看上去尚算开明的陶夫人,在此事上是如此的保守和强硬。她自从嫁进陶家,至此也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婆婆的权威。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老姑奶奶陶因泽轻描淡写地一番话,把此事定了个调子——陶因泽说,七少奶奶闲着也是闲着,每日有个地方读读书解解闷儿,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又不是走出家门去学堂,只是家中私塾,何况还有长孙麒麟儿一同读书的。从哪里说起来,这也是好事…她的话说的在理,又把麒麟算在内,旁人就不太好反驳。陶老夫人又适时开腔赞成,陶夫人和一众持反对意见的人只得暂时偃旗息鼓。
几日后,陶夫人传话,交待管家哈德广负责,开始收拾外书房。事情这才算有了眉目。
静漪经历了这一场风波,却不由得有点心灰。还好有尔宜在身边鼓励她。陶骧正式地回去向父母亲提出这个建议之后便离家备战。未免他分心,静漪没有告诉他这些事。尔宜想向陶骧求助时,她也阻止了。她总觉得陶骧也不可能不知道家中反对的声浪一定会高涨,而他一旦做了决定,却也并不是会在这样的声浪中就退缩的人。既然如此,她不如就把这当成是必须面对的考验。这才刚刚开始。
当陶夫人终于正式通知静漪,严肃而有不赞成的语气同她讲,既然已经决定了请老师来授课、就要好好读书之后,静漪终于定下心来。只不过陶夫人同意虽是同意了的,可不赞成也是真不赞成。仿佛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然而去外书房读书总算成了事实。
又隔两日,静漪才想起从舞会之后,说过要再去七号看看,是不是一切都恢复原状的。纷杂的事情都退了后,她才有空闲。
待她抵达,丛管家就告诉她,七少爷刚刚回来。见她意外,丛管家说已经告诉七少爷,少奶奶来了,又问她要不要这就过去?
静漪倒知道陶骧这次是去了几个远地方,想必奔波辛苦,回来必然要先歇一歇的。于是便不急着去见他,先去查看了宅邸内清理的状况。舞会那日颇费了些气力装饰的,她本以为园中或有些地方会受到损伤。不想她仔细看过,丛管家做事十分得力,一切都已恢复如初,宅邸内又是那种安然肃穆的样子了。静漪满意,看着花园在日间又是与夜里完全不同的美,不禁心情大好。
丛管家向她回完了话,便被她打发走了。
她独个儿在花厅里,看了会儿花架子上各式各样的花卉。很有些新奇独特的花,打理的不错,看样子花匠也是下过一番苦工的。丛东升也向她介绍过,说这是工匠照着图样在后花园里搭起来的。虽然时间不长,也很有点规模了。图样是七少爷画的。七少爷因参观过女王花展,很受英国园艺的启发,不妨在家中做些小实验…静漪看着面前这盆兰花。细弱,洁净,被维护的纤弱中自有风骨。
陶骧其实是个别有情趣的人…她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就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天色渐渐地暗了,她才想起自己一出来便是大半天,也该回去了。走之前她是该去见见陶骧。丛管家说过陶骧在书房,静漪路上遇到仆佣,也没有开口问路。靠着直觉,多走了点冤枉路,也就到了书房外,只看到图虎翼在外面守着,入定一般,纹丝不动。看到她来才有一丝笑意,轻声叫她,用更轻的声音说:“七少在里面。”
“在休息?”静漪问。
“没有。压了不少事情,在处理。这会儿倒是没动静了…少奶奶您进去看看吧。”
“是不是又很久没睡觉?”静漪问。
“两天。”图虎翼回答。
静漪点了点头,说:“我进去同他说几句话的。”
图虎翼给她推开门,说:“少奶奶您在这儿,我离开一会儿行吗?”
“去吧。”静漪话音未落,图虎翼已经撒丫子便跑了。那飞奔而去的样子,静漪便知道他怕是不太舒服…她莞尔而笑,进了门,轻轻合上。
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她走到里间门口,门开着,陶骧却不在书桌前。
她故意地弄出一点声音来,待迈步进门,却发现陶骧在榻上睡着了。
静漪走近些,看他——头发有点长了,胡茬也生了出来,唇像平时那样,也紧紧地抿着,似乎在睡梦中仍有解不开的难题。榻上的矮几上放着零碎的东西。香烟、打火机、喝了半杯的咖啡…杯子下面压着的,是那晚舞会上预备的面具。倒像是个杯垫,衬的描花的咖啡杯上的图样格外鲜亮。
她轻手轻脚地将面具抽了出来,看着陶骧…
陶骧睡的并不沉。
他只是想借着这段短暂的时间眯一会儿。屋子里已经暗下来,静漪进来的时候,她那浅灰色的身影淡的像个影子。这影子走近,看他,很专心,像在研究什么复杂的东西。
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她会悄悄离开,可是并没有。
她拿起了那条柔软的面具,然后专注地研究着那面具,又走近了…他睁开了眼。
静漪没想到陶骧忽然醒过来,手中拿着的面具,一瞬间便背到了身后。
就算光线暗,陶骧也知道此时她的脸必然是红了的。像个偷偷做了错事的孩子。
陶骧坐起来,看着她,点了点头。
静漪想好了见陶骧要说的话,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手里那柔软的绸布面具,一寸寸地被揉成一团…陶骧若无其事,长腿一伸,落在地上。脚踏上啪嗒啪嗒两声,令人警醒。
静漪还没有开口,陶骧已经站起来,迅速地抄了她的腰,将她带到怀里来,在她唇上亲了下来。
她手垂着,仍然揉着那个面具…她知道陶骧要做什么,他行动迅速且目的明确。
他拥着她深深亲吻,并不是紧密到无法呼吸的亲吻,她能感觉到他的理智和按部就班。他已经有很久不曾碰触过她。对她来说,他简直变得更加陌生起来…可是她的脸上却似被火苗舔着,渐渐从嘴唇处蔓延开来。她在他掌下辗转,慢慢地她开始回应他…听得到外面有人,脚步渐渐地近了。她慌张间心跳急剧加速,忍不住咬了他一下;他吮了她的唇,没有停下的意思。
“七少,陆大小姐来了。”是陌生的声音,也许是他身边新换的侍从。
她闭上眼睛,背抵在榻上。手被他按在竹簟上。那竹簟细密,在这样的时候,还有手无法掌握的凉意…
“让她等着。”陶骧低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热乎乎的从他身体里出来的气体,钻进她耳蜗中来,她的心就猛的抖了抖。
“是。”脚步声远了。
只停了片刻而已,他再亲她时,却像换了个人,凶狠地让她害怕…她喉间的氧气全部被他吸走,脸憋的红了。
心里生出一点点恐惧来,想从他身下逃走,躲避他太过炽烈的亲吻,和下面也许将到来的进攻。
他觉察,压着她的身子,丝毫不肯放松,到此时才现出志在必得来…
电话铃在响,他并不搭理,却难免有些分心。
“电话…”她终于得了空,低声说。
他两排牙齿研磨的细碎声响在她耳边。压在她身侧的手将她一气儿地抱起来…她仿佛在空中飘了一阵,只一会儿便落在坚实的所在,那是他的身体。她攀着他的颈子,生怕一不留神便跌了下去,此时的危险,怕是在悬崖边一线,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她听着他拿起话筒来,片刻之后,镇定从容地说了一个字:“抓。”
第十六章 至深至浅的痕 (十五)
她甚至没有听的分明这究竟是哪个字。电话已经挂断,而他已经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她的鞋子已经不知何时不见了…她知道此时的自己必然是凌乱且狼狈。她在他面前真少有从容的时候…她如同挂在他身上,脚尖落处,是他的脚。靴子温热,灼着她细嫩的脚心。他身上更热,在这炎炎夏日里,仿佛他才是唯一的热源。
他低头,啃咬着她颈上凝脂般的肌肤,低声问:“读书的事,都同意了吧?”
低沉沙哑,深渊里的一线光似的,让她睁开眼,看着他。
“嗯。”她答应着丫。
颈上被他发狠地吮了下,她几乎要叫出来,忍不住拽紧了他的前襟。
他将她放下来。开了台灯媲。
光赶走了空气中紧张的欲念,亮的让人无所遁形。
“那就好。”他说。
扶在她颈后的手,仿佛懒了,落下去,贴在她的腿边。
“谢谢。”静漪说。
“不用。”陶骧隔了一会儿才说。
她仰头看他。
他似乎在盘算什么,有点心不在焉。
她忽然踮着脚尖,亲他。柔软的唇碰到他的下巴,蜻蜓点水一般。
他似被什么刺了下,这才又低头看她。
她抬起手来,白净的手掌并在一处,慢慢地覆上去,遮了他半边脸,也遮住了他的眼睛。她此时开口,有点艰涩,说:“陶骧,我…谢谢你。”
陶骧拉下了她的手,没说话。
“那我回去了。你要顾着些自己…”她轻声地说。
他盯了她的眼睛。
柔和的灯光中雾气缭绕的眸子,云海一般,让人忍不住地往下陷。
他点了下头,说:“好。”也没有其他的话了。
静漪想说别的,分明刚刚又听到陆嵘在外面等着…不知道他打算让陆嵘等多久才肯见。
“你决定了?”她问。声音仍是涩涩的。
他避开她的目光,说:“这些事,你不要管。”
她轻声地说:“既然这样,你好好地睡一觉吧。丛叔说你午饭没动,我猜你胃口不好。让他吩咐厨房给你做清淡些的东西送过来,有空就吃一点的…”
静漪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经熬红了,可见这阵子,他的疲累。
“我只是觉得,你或许需要再冷静下。”她说。他脸沉着。她就只好微笑了下,“那我回去了…晚了该赶不上奶奶那边的晚饭了。”
她说着转身,寻找着鞋子掉落的位置,刚要走过去,陶骧一把拉住了她。她回头看他。
他脸色并不好看。
她轻声说:“我这就走的。刚刚的话,当我没说…我不该问的。”
他抱住了她,很轻。
其实从她进来这里,不过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他却觉得异常漫长…仿佛总有一股焦躁难耐无法纾解,非要找一个出口才行。
静漪在他怀里,身子发颤。
他低声问了句:“这个日子行不行?”
她咬了下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的手抓着他的手臂,扣紧了却没法再有下一步的举动。
陶骧却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来放到榻上去。他没有再说话。他沉稳有力的亲吻也封住了她的唇…间或有低吟,或感受到她的僵硬,他就将她放松一点点,但是丝毫也不会慢下来…她也紧紧抱着他的腰,任他的手在身上游走、揉捏…皮肤上渗出来细密的汗,是一点点被体内的热逼出来的,屋顶的电扇叶子在旋转,冷飕飕的风荡起来,那热却一点都带不走,源源不断地往体内的一点聚集。她想咬他,却被他警觉地捏着下巴。
看到他黑沉沉的眸子里肆虐的火焰,她紧咬着牙关。转过脸去,发现那面具不知何时落在她耳畔。
他还在她身上,还没有到顶端…她忽然间有了流泪的冲动。并且视线就真的模糊了,她开始哽咽。
他以为把她弄的疼了,稍稍慢了些。
她手捧着他的脸,眼泪涌出来,摇头,低低地,叫他陶骧…陶骧陶骧,她仿佛是从未叫过他的名字一般。这低低的声音,足以将他身体里藏着的猛兽唤醒…他终于躺在了在她身侧,沉沉的呼吸声很重,让她的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