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手里这就多了把车钥匙。
“不满意可以还给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他提了下袋子。
屹湘便伸手要帮他拿一个,叶崇磬似笑非笑的,说:“你能不能别让男人觉得难堪?”
“嗯?”她费解的看他。
“要逞强,也不在这些小事儿上。”叶崇磬往前走。
屹湘愣了一会儿,才跟上。直到走上楼去,他们俩都没说话。这样沉默着,倒不觉得别扭。
屹湘请叶崇磬坐,自己去洗了手,出来却看到叶崇磬已经在厨房,把带来的东西都摆在了操作台上,见她进来就说:“都是简单东西,最多二十分钟就能吃——不用你帮忙,就外面坐着看会儿电视吧。神不守舍的,再切了手。”
屹湘反而在操作台边坐了下来,说:“看不懂那些电视节目。”
叶崇磬正把鲜虾仁儿取出来,听到她说,笑了下,撕了保鲜膜,给她看了一眼,说:“要不要试试?”
新鲜生虾仁的味道,带着海水的咸腥。
有蘸料碗在一边,屹湘没有用,只伸手拿了一只便填到嘴巴里。
叶崇磬回身准备煮意面,背对着她,问:“想不想周末出海?”他袖子都没有卷起,也没有戴围裙,动作娴熟。“散散心,好久没闻闻海腥味了。”
屹湘抽了纸巾擦手,停了停,说:“不了。”
叶崇磬点了下头,继续忙他的。
“艾老怎么样?”他问。很快的,各种配菜已经切好撕好,都搁在一边。
“好点儿了。”屹湘回答。她把纸巾叠来叠去的。
叶崇磬回身拿虾仁,看到,转回身去锅里倒了油,只一会儿,冒出油香。
“那就好。”他说着,把圆葱末儿放下去,“这个事情,是横生的枝节。”
屹湘沉默了会儿,问:“什么人?”
“你知道玉梨巷后面那片宅子现是谁住着?”叶崇磬反问。虾仁下了锅,翻炒几下,颜色便透了红。
屹湘皱了眉。
叶崇磬也没在等着她回答,继续说:“人家要呢——倒也不是要怎么着,就是说规划里,那一片儿该有个停车场…但凡拆点儿,地儿也就够了。真要谁给建起高楼大厦来,那家老爷子还嫌堵得慌呢…不过,这是人家后辈儿想尽自个儿的孝。要的就是这个劲儿。”
屹湘哼了一声,问:“不是这么简单吧?”
叶崇磬将意面下了锅,看屹湘一眼。心里倒暗赞了一句。屹湘清醒的时候,分析力还是有的。不然她也不会到他这儿打蛇随棍上,也许又恰恰是,基于她对董亚宁的了解。他翻着意面,说:“主要,亚宁拿了这块地有阵子了,一直不动,里里外外的,就落了人口实。”他回身将两只盘子摆好,利落的将面装了盘。
屹湘看着面前这两盘漂亮的意面,不出声。
“我两天没见亚宁,不知道他眼下是怎么打算的,不过,照他的脾气,也不难猜。”叶崇磬把叉子放在餐盘里,看看屹湘,就说:“要不就这儿吃吧。”他说着已经坐下来。
屹湘慢慢的吃着。
叶崇磬也吃的慢,他不时的抬头看屹湘一眼,若有所思的。
屹湘吃完最后一口面,抬起头来,看到叶崇磬默默的喝着水,正在望着她,见她抬头,他说:“劝的动艾老的话,请艾老换个居处其实也好。就算是保护性开发,也只有那几所老四合院是值当保留的。”
“是呀,当年城墙不也说拆就拆了,如今这点儿算什么。”屹湘站起来,将空盘子收了。
“气话。”叶崇磬说,“艾老这些年也没少呼吁保护。”
“就是没想到,临了儿自己住的那一片儿也难免遭劫。”屹湘请叶崇磬出去,只说:“盘子撂着,等会儿我再洗。”
叶崇磬笑了笑,跟她一同走出去。抬头看到她靠窗的案子上,跟上回来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两样,照旧那卷轴仍在那儿。走过去看看,都沾了尘,显见着是很久没动笔墨了。
他想着自己宅子里那巨幅画卷,心顿时被暖意噙着了。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十九)
屹湘见叶崇磬也不坐,只是看了自己的画案出神,便问他要不要喝什么。
“我这儿还有你给我的墨宝。咖啡也有。”她说。
“都太重了。算了。”他说着,又看了一会儿案上的画,心里仍是有些莫名的牵动。知道她站在身后不远处,回身看看她,“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你得早点儿休息。”
“谢谢你。”她说。
叶崇磬笑笑,说:“我正是什么也没做,又帮不上忙,哪儿就当的你一句谢了呢。”他去拿了自己的外套,穿上,便又是刚从办公室出来的架势,只是忙了这一会儿,他身上也带了点儿倦意,松松的。“我看你那冰箱里的东西,也不是很齐全。明儿我要是有空,或者自己来,或者让人送来。”
“可是…”
“家里没人就搁外面保安室。”叶崇磬说着往外走。
“我自己会去买的。”她拒绝。
“那你这几天会有空么?”叶崇磬问。
“总之我自己可以啦。”她说。
“小事情,别放心上。”叶崇磬也没一定坚持。
叶崇磬原本是不要让屹湘送下来的,可她坚持送下来,他也没有拒绝。在楼下转身间,他看到远处摇晃的秋千。止住脚步,回头望着她。
“什么时候你有心情了,再替我画个扇面吧。”叶崇磬说。
“嗯?”屹湘借着灯光看他。心里一动。扇面吗…
“崇碧跟你求的扇面,是给我的。”叶崇磬轻声。
屹湘专注的看着叶崇磬,喃喃的,她几乎要吐出一个名字,但叶崇磬摇了下头,她便没有出声,只是手不由自主的便有些发颤。
“那个,我已经收起来了。”他说着。似是放下了什么东西。并不轻松,但是,放下了。
屹湘心头有如鼓槌敲,一时之间有些混乱。
“你干嘛跟我说这个?”她嘴唇也在颤。
叶崇磬看着她的脸色,说:“屹湘,你该跟亚宁好好儿谈一谈。你们需要一次开诚布公。”
“不。”屹湘说。这个“不”字说出来,自己先觉得不妥当,嘴巴里就是难言的苦涩,只是说不出…她的呼吸急促,脸不由自主的就涨红了。
叶崇磬沉着的,继续说:“必须。”
屹湘盯着他,身上的颤抖从手上开始蔓延。只觉得心里是有什么在破碎,噼里啪啦的响着。并不是从今天开始碎的,但不管是什么在遮着掩着,还是能骗自己一时。可眼下,叶崇磬就这么说着,明明就是不让她再自欺欺人的意思了。
可是,他究竟又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叶崇磬默然的站着。
他很想拥抱她一下。就抱抱她,便可以什么也不说了,一切都随她去…但是不能。
“我只是在说这次的事。”他看着她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对我来说,我认识你,是从古董店开始,已经足够。其他的,我不关心。”
屹湘冻僵了一样。
耳边是炸了一个又一个雷。
“叶崇磬…我之前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
“是很清楚。我也说的很清楚。所以眼下就先什么也别说了。”他尽量轻松的说。尽管心里是这样的沉。
她站着。
叶崇磬到底还是走过来,很轻很轻的、小心翼翼的,拥抱了她一会儿,说:“你太累了,屹湘。”
她在发抖。
好像被荆棘刺到的夜莺,胸口是在流血。
他是知道的…这不是他第一次跟她说你太累了屹湘。惟有这一次让她觉得痛苦。
“你干嘛要这样…”她推开他。
“我首先希望你能自自在在的生活。不管在哪儿,也能堂堂正正。因为你本该如此。”叶崇磬说。希望你能幸福。更希望,能跟你走的更远。虽然眼下,我只能看着你难过…他默默的站了一会儿,松开手臂,对着她温和微笑,说:“晚安。”
她也在微笑。
只是她摇着头,眼睛里有一点点泪光…
叶崇磬在车上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容色也越来越模糊,终于不可见了。
他这些日子常想起来最早认识她的那些日子,在暗暗的小店堂上,沙发里酣然入睡、被惊醒时脸上的错愕、侃价儿时那伶牙俐齿、分毫不让…还有她在马上那回眸一笑,马尾辫甩的得意洋洋。笑着的时候,活泼泼的,让人看着,总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更好的了,那一刻就是最最完美的,让人不由自主的也会跟着她想要笑出来…要是她总是笑着的该多好?
他静坐着,车子平稳行驶,已经开出去不知多远。这是他板着脸严肃内省的时候,司机都没敢开口问他这是要开车去往哪个方向。
他看了会儿外面,也不着急说去处,便拨了个电话。
那电话照例在周末的晚上应该不容易打通,但是通了,在响了三下之后。他便微笑着开口,说:“Stephen,干嘛呢?有空出来喝一杯吗?”
对方答应的痛快,只是接着便同他开起了玩笑。
他也笑着,说:“怎么,料着我就能给你打电话,在这儿等我呢…是吗,要算账等下慢慢算…是,明儿是佟家吃喜面,我以为你不一定去呢…礼物当然要双份儿,好事成双…你又不短这点儿钱,抠门儿什么呀…等下那儿见吧。”
收了线他沉吟片刻,对前面说:“马会。”
车子转了弯,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说等下前面停停车。
他随后在DorothyKwan专门店里呆了好久。选了个给小女孩儿的绒布兔子之后,又站在架子前看着另外一个更小的兔子——穿着缀满了水晶颗粒婚纱的灰色小兔子,头顶戴着水晶皇冠,脚上竟然是一对芭蕾鞋…
大约是见他看的入神,店员问他叶先生,这个要不要?
他又看了一会儿,微笑着说:“不了。”
“您这又是干闺女买吧?”店员跟他熟稔,笑着问。
“是啊。”叶崇磬接过包装精美的盒子,拎在手里。礼貌的跟店员道别后出来,站在街边吹了一会儿燥热新退的晚风,取了烟盒。摸到打火机的时候,掂在手里看着——自那日收了火柴盒,隔几天亚宁就顺手送了他一个打火机,也顺手拿走了些他剩下不用的火柴。烟盒里有两根烟卷儿,是那劲儿极大的旱烟。
他看着抽了一根出来,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辛辣、呛鼻、火热的味道便吸进了鼻腔。
他点燃了烟。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一)
叶崇磬走后,屹湘也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站了多久,又是怎么回到房门口的。
进门就坐在门厅的鞋凳上,坐了好久。
屋里有些热,她伸手在门边摸着空气调节器的开关,开了,只一会儿便又觉得冷的出奇。她走到画案边坐下来,团起腿,坐在了椅子里,看着案上那层层叠叠的宣纸和乱七八糟的毛笔。不期然的嬉笑猛猛的钻进耳朵里来,清脆的、柔声细气的、无忧无虑的。她有很久没有想起来这些往事了,那如花的笑靥,曾经是她最美的回忆,也曾经带来最痛苦的经验…她收拾起案上这乱七八糟的画具来,空白的纸扇叠在画案一角,她看了,取了一把在手上,打开,合上。
就那样直愣愣的看着,此刻纸扇上也浮着浅浅的印记似的,她忍不住合拢纸扇。
身上冷的,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栗…
热闹的咖啡馆里,她坐在导师和同学之间。安静的听着同学们在讨论最新的色彩搭配方案,笔无意识的在笔记本上画着,胃里难受的很,好像刚刚吃下去的牛角包梗在了胃窦处。她不停的揉着…一个身影渐渐的移近了。
“湘湘…”怯怯的开口,是在叫她。
她听到,但是没动。
“湘湘!”是鼓足勇气的。
她终于回头,看到粟菁菁。
从北京追到伦敦,仍然是那句“你听我说”。
她不想听菁菁开口。当日不想听,后来更不想听。那是因为不管谁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电话打进她的公寓,她接了冷淡的说我们不用见面。这次坐在咖啡馆里。当着老师同学的面,必须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于是她就那么笑着问:菁菁,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粟菁菁脸色苍白。是的,菁菁总是脸色很不好。她身体总是很弱。弱的,每当是她跟她在一起,让矮小的她反而更有保护欲。她一个女子都这样,何况男人?尤其又是那么大男人的男人。
她想着心尖儿就发疼。
菁菁说湘湘,那天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那么走了…之后才出了那些事,我总觉得不对劲儿…可是你不肯见我、听我解释一下…
她听她提到那天,立刻打断她的话。说我没想什么。不用想。我又不是瞎子,看明白就行了,还需要想么?
她是笑着说的。总觉得心里再疼,脸上还是得笑着的——菁菁,我不是怪你。不怪你,也不怪他。原本也没什么,只是我突然的闯了回去,是我不周到。他,当时…我们已经不好了。
是的不好了。虽然没有明确的说结束,但是已经有很久,他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了。
她说我回去要的就是跟他摊牌分手,说清楚以后分道扬镳,谁也别耽误谁的好事儿…现在我们就彻底结束了,你也就不要有负担。其实你们俩也挺合适的…不是,你不用解释。主要,我也知道,你喜欢他很久了。我没说破是因为你也从来没有行动过。而且我以为,你不会。挺可笑的,我凭什么以为你不会呢?他又不是我的私有物。
菁菁着急的满脸通红。说湘湘你没明白我意思。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的是,那天不是他主动的,是我主动的,我…
她立即打断她,说菁菁,董亚宁什么人我了解。你别替他遮着。那天是不是你主动,我能看出来;就算是你主动了,他也没拒绝,是不是?
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她笑着。好像菁菁说了很好笑的笑话,笑到她眼里都出了泪花。对着菁菁那急眉赤眼的样儿,说菁菁啊,你还是什么也别说了。真的,我跟董亚宁已经结束了,日后你们怎么样,跟我没关系…你和我,也不再是朋友。
说出这句“不再是朋友”的话那么顺溜。顺溜的让她心里暗暗吃惊。后来想起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恨粟菁菁的。但她总是把这一刻抹掉。
恨菁菁,她不愿意。
湘湘,你能不能原谅我?粟菁菁问。看着她,菁菁又说我其实就是想,最后让他抱抱我。我们当时已经说明白了,我们俩不可能…你原不原谅亚宁哥我不管。我只问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不能。她很平静的说。菁菁你是我的朋友,不是路人甲。别人不知道我们,你总该是知道的。我跟他是一回事,跟你是另一回事。账,各算各的。
我明白。粟菁菁点头,说我了解你。
她说话说完了吧,没有别的事,我得回去继续讨论课…
菁菁说你等一下。
她就坐在那里没动。面前的咖啡冷透了。她一直没碰一下。菁菁看着那杯冷掉的咖啡问她,那天在医院,我听到你跟邱伯母争执,湘湘你老实回答我…
她仰着脸笑了笑,想一下,说你听到了?
是不是真的?菁菁仔细的看她,面色严肃。
她反问你说呢?
菁菁瞅了她一会儿,说如果是真的,你不该瞒着亚宁做决定。不然你会后悔的。亚宁他只爱你。
是的。他爱我。在我面前的时候他爱的是我,离了我,也会临时爱爱别人。有些事没亲眼看到我就当不存在,可是亲眼看到了,你让我相信他爱我并且只爱我?老实说,美色当前,我都会忍不住心猿意马,男人?
她讥诮的笑着。
粟菁菁嘴唇咬的发青。说我这是绕道来的,马上回纽约。来之前我没跟亚宁说。我是想跟你求证一下。我觉得我应该跟他说。
那你就说吧…可你觉得眼下他会在乎嘛?在乎我这样的?菁菁,别操这个心。我不爱他了。都结束了。
她说着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粟菁菁白皙消瘦的面孔——她的朋友粟菁菁。最后一次作为朋友坐在她面前的粟菁菁——她心尖儿已经疼到了不能跳动似的。
粟菁菁也站起来,将她按在沙发上。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二)
她们从没有这样相对而坐过。心里面都知道这对她们俩来说将是挽歌一般的相聚,从今往后,不知到何年何月何时何日,再有这样的机会。
她不太相信相逢一笑泯恩仇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她自认是个小气的女人。一直是,永远是。
菁菁说我会回到纽约重新开始。现在,就在那里,有个人在等我。他说…假如不说出来,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我还是该试一下。放下过去才能重新开始。我觉得他说的对。湘湘,到现在,你原谅我也好,不原谅我也好…我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如果,不是你跟亚宁之间出了问题,我也没机会。是你没有牢牢的抓住他。湘湘这是你的错…起码有一部分是你的错,你不能否认——你不会不知道前几个月发生的大事小事吧?什么样的联姻我们都见过了从上一辈到这一辈。还有眼前活生生的例子,你回去难道没见?所以我想要兴风,就一定做的起浪。可是湘湘,亚宁不肯。为什么不肯你知道。我也知道。那我只有放弃…虽然我说了不后悔,但现在来说这些,老实说,我主要也还是想让自己心里舒服点儿…这些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从你这里得到的太多,恐怕是没有机会回报…你还记得吗,我出国前你给我画的那幅扇面?后来我总是将扇子带着在身边…如果不是这把扇子,我恐怕,也不会跟那个人有机会。他说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这把扇子上的花草蛱蝶,就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觉得已经认识了我很久。他就那么执着的,开始喜欢一个像认识了很久的我。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错过他该是多遗憾呢?跟他在一起,什么都不缺。要什么会有什么,他就是那么一个梦幻一般的男人。但是我总觉得,不甘心…湘湘,回去我会答应跟他开始;我想,也许他会是我这一生的归宿。缘分的事情很难讲。但是爱我多一些,比我爱的多一些也许更幸福也不一定。我就再自私一回。湘湘,我祝福你…假如你跟亚宁哥还有一点点的可能,不要放弃。不管你是怎么样的,我觉得他,都愿意再接受你。你最后相信我一次,我不会看错他。
她笑了。
她记得自己在菁菁说完的一刻,忍不住笑了。
菁菁叹气。菁菁叹气的时候总是眉头皱皱的、无奈又惹人疼惜。
她却笑个不止。
她说菁菁,我是怎么样的?眼下在你眼里我是怎么样的?哦,我对不起他,还对不起你吗?
菁菁闭嘴不言。
她说算了吧。你不会看错他…难道我就会?
她始终觉得菁菁柔软柔弱而禁不得大风大雨。那一天的菁菁让她刮目相看。菁菁不但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而且她非常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得到。明知不可得后的果断,更让她自叹弗如。
她最后也没有说句祝福菁菁的话。既然选了割袍断义,总要做出毅然决然的样子来…后来,便是混乱不堪的日子,她不给任何人消息,也不知道别人的状况。再后来,是知道菁菁死于车祸。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菁菁已经过世有段时间了。
哭是哭不出来的,却总在半夜里被一阵阵笑声惊醒——湘湘、湘湘,你怎么没来送我…惊醒过来会坐在床上,睁着眼到天亮。无穷无尽的酸痛感,在心里身上肆虐。跟自己说这不是悲伤,只是可惜。可惜那么年轻,就已经过世了…而她们几个人曾经说过,七老八十的时候,要拄着拐棍儿看儿孙成行。那时候,怎么知道,生命中那么多的不可测?
还是拜托姑姑打听到菁菁的墓地,悄悄的去探视过一次。
墓碑上菁菁的照片,应是她过世前的模样,比起最后一次见到她,笑容明朗、眼神自信、面庞脱了稚气的婴儿肥,是个标致的成熟女郎了,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柔弱的女孩子,偶尔会惶惶的问她:湘湘这要怎么办?湘湘那要怎么办?她想她们不再互通音讯的那几年菁菁应该过的很好。不然,不会有那么美的笑。是露齿而笑。从前她那样大笑,菁菁便会说她,不要这样,太不斯文了,女孩子还是应该笑不露齿…
屹湘将纸扇平放在了画案上。
学画的时候,她躁性的多,一笔兰叶总画不匀妥,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练多了免不了心浮气躁。抬头看看对桌的菁菁,气势磅礴的山水她画的也絮烦,但耐心尽力的态度,比起她来,那是要强了不知多少倍。
有一次她们俩互相串着作业交功课,她的山水、菁菁的蛱蝶一起放在师父师母面前,她们俩以为总可以以假乱真了,彼此熟悉套路、模仿对方的笔意纤毫之差而已。师父师母还没有开口,董亚宁便嗤了一声说这不是作弊么?点着菁菁的蛱蝶便说:这明摆着是粟菁菁的,翅膀儿跟被雨浇了似的沉,湘湘画的,在兰叶儿上停着,都觉得会跟兰叶儿一起飞起…半晌没有人吭声儿。师母不说话,倒是师父说,湘湘的山水倒是进益了…
屹湘拿了画笔在手里,空空的,虚虚的,在扇上走着。
这一夜,对她来说,会格外的漫长。
她知道。
****************
董亚宁进包间来都没有敲门,直接便是一脚踹过来的。
哗啦哗啦摸牌的声音停下来,正在里面打麻将的佟金戈和叶崇岩几个同时抬头看他,不过谁都没有出声,齐齐的都在等着董亚宁开口呢。他不开口,他们等了片刻,也就安稳的坐着继续码牌,当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
董亚宁坐进沙发里,看了眼屋里的人,“怎么就你们几个?急三火四的叫我来?”他脸阴的马上就能来场暴风雨。
金戈刚刚电话里就知道他是回了趟家,才硬叫他来的,这会儿也最知道他心绪不佳,就没抢在头里说话。
崇岩听见问,笑着回道:“不就我们几个嘛?我们就想坐这儿聊聊,意思缺了你又不行——要给你叫几个妞儿来嘛?”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三)
董亚宁晃着过来,从金戈手里拿过烟来点上,狠狠的就给了崇岩一下子,说:“放P!这会儿说这种不咸不淡的。”
“怎么不咸不淡了?别说这会儿在这儿,就是大半夜的在月亮上,那不是随叫随到嘛?这不是不问明白了你的意思,不好先替你做主嘛?说吧,要什么样儿的?要友情客串的,还是要明码标价儿的?要熟的,还是要生的?”叶崇岩还瞄着面前的牌码子,一叠声的问。“画个道儿,我马上办到…哎,上一把谁的庄来着?”
“真TM糊涂蛋一个。”董亚宁又给了他一下子。
叶崇岩摸了下头顶,笑着问:“Jessica那儿彻底了了?”
听他问起陈月皓,董亚宁阴沉的脸上木木的。
几个人看着他那样子,好像陈月皓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极是陌生。
佟金戈还倒没怎样,坐在他对家的季家同就说:“难怪人说你面冷心冷,这人一走茶就凉啊?好歹人也跟了你一阵子——我听说她病了有几天了。你不是不知道吧?不亲自去,慰问下也是应该的吧?”
“就因为你这么个怜香惜玉的脾气,才每回都弄出些拖泥带水的事儿来。要是有情有义的,那就该打着明媒正娶的谱儿。要是各取所需,那就好合好散!要不然成了什么?再说了,快别逗了,就凭董哥?你问问Jessica试用了之后,倒贴愿意不愿意?”说话的是平时不太在一起玩儿的朱平雷。板着脸,把一通很不像样的话四平正眼的说出来,愣是像说笑话了。尤其是最后一句,更不像样,惹的几个人顿时笑的手里的牌都散了。董亚宁本来是毫无讲笑的心绪,听到这儿也笑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