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遗失的美好(四)
她也想不出送什么更好的礼物。好歹她还占个心灵手巧,选了布料又裁又缝。每天晚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她就在灯下做这个,直忙了好几个礼拜。
董亚宁见她手上戴的是老珍妮给她的顶针,说不知道老太太还在不在,下回去一定要陪你去见见…圣诞节寄卡片过去好不好?咱俩一起署名。
小婴儿的衣服拿在手里小的很,针脚要比成人衣物上细密很多,缀的蕾丝全是手工编的,最耗时间精力。
她也不知道是因此累了眼睛,还是听到他的话觉得酸楚,抑或是最后一次收到老珍妮的信,珍妮仍是在信末附上的一句话:代为问候可爱英俊的董亚宁先生…此后数载与老珍妮音讯不通,未必不是怕这句话再出现。又不忍下笔抄写她信中那同样的一组单词,只管敷衍了她。
他见她不语,问怎么了。
她说没事,就这样吧。然后停了停,说给Bernie他们的卡片也一起寄吧。
他说好。
然后说也许明年我们可以去伦敦,看望老珍妮?
他语气里有一点不确定。
她却打起精神来说好啊,到时候我们也去看比赛吧。
他过了一会儿说,好。
那几天枫叶正红,散步的时候他捡了干净漂亮的枫叶回来自己制作了卡片和书签。一笔行草写在卡片上,枫叶书签细密的叶脉罗纱一般覆在字上,好看的很…
此时病房里热闹极了。
探视的时间,同病房的另外几位产妇家人亲戚也都陆续来。小小一间病房拥堵的像是菜市场。每个产妇都像是女王一般,脸上的表情是骄傲也是明亮的,好像能照亮了整个世界一般的光彩…
屹湘起先是坐着,后来是站着,只觉得病房里越来越热。
不知不觉探视时间结束,大家都觉得意犹未尽,约了明天来接崇碧出院。叶家奶奶尤其高兴,连续几日她老人家最早来最晚走,也不觉得乏。
这么多人里大概唯独屹湘离开的时候是颇松了一口气的。
天色还是有些阴沉,时间也不早了。屹湘想,回去做晚饭,晚是晚了点,但应该也还好。她本想打个电话给董亚宁的,省得他自己胡乱做什么东西吃对付过去,都走到车边了,听到母亲叫她。
郗广舒让屹湘跟她一起回家吃饭。她说家里今天晚上包羊肉馅包子。羊肉是潇潇带回来的。屹湘说不了改天,您这几天照顾崇碧就好。郗广舒便说那等下我让人给你送点包子去,再给你们带上半拉羊,你自己费点事儿吧。
屹湘说好。她开着车子还跟母亲电话里聊着天。母亲说起大憨小憨的乖巧,开心极了。
她听着难得话多起来的母亲这几分钟里松弛而快速的语调,莞尔。
无论身上有什么样的光环,孩子会把一个有母性的人打回原形。这真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她把车停在院子里,母女俩又说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边父亲在催了,她们才挂断。
屹湘望着前面停着的车子,知道芳菲和董夫人都在楼上。
她犹豫了片刻才上楼去的。
她心想也许她们不会碰面。从她的公寓到董亚宁的公寓,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她们每次来,去的都是他那一套。但也许碰面也没有什么,她并不是怕。
还是在楼梯间里撞了个面对面。
芳菲最自然,大约是董亚宁说过她去哪儿了,芳菲自然就问起来新生儿和产妇的情况,很替他们高兴的样子。
她都说了。
董夫人挽着手袋站在她面前。一身素色的衣裙,大衣也搭在手臂上——近来她已经不再坚持将头发染成自然的与她肤色极其贴合的深棕色,来掩饰一丛丛生出的白发。这显得她有些老态,也更添几分威严。屹湘静静的看着她,暗暗的楼梯间里她的目光仍然很亮。越行走在暗处,眼睛越亮的猫似的。
芳菲挽着她母亲要离开。
董夫人这才开口,跟她说:“湘湘,你怎么又瘦了些似的。别只顾着亚宁,知道吗?”
说完了依旧是沉默。好像也没有别的可再说的。
眼是望着屹湘的。
这么久以来她们其实都没有什么机会接触。这是彼此都小心翼翼的回避,给对方留下空当的缘故。今天的遇到,谁都没有存心设计。
“好。”屹湘说。
就一个字,在场的三个人都放松下来了。尤其是芳菲,她伸手握了握屹湘的手臂,轻声说我们先走了,你快上去吧,今天好冷。
楼梯间里小旋风呼呼的吹着,不知不觉的她们竟站了有这么久了。
屹湘等她们走出去,才上楼。
董亚宁开了房门在等她。
她换鞋的工夫,他就看着她。
旺财也过来,屹湘摸摸它的头,它才走开,照旧趴在地板上,看着他们。
屋子里热的很,她觉得比医院里还要热上几分。董亚宁只穿T恤。她看了眼手表,直接拐进了厨房,走的太快没把握好平衡,还撞了他一下,自己险些倒了。
他扶了她一把,没吭声。
厨房里又有一大堆东西。
每次都是这样。或者是带来的,或者是让人送来的,并不替她收拾,只是放在显眼处,大约是不想打乱她收拾东西的规则,等她自己拣选。
她大口喝着水,目光清点着这些东西,在心里已经替它们归了类。
“湘湘…”董亚宁见她一直不说话,终于先开口。
她喝水,看向他,眼睛眨了下。
他距离她很近,就站在她身边。
看到他的眼神,心立刻就柔软了些。
“我明白。”她歪着头,伸手去拨开离她最近的一个纸袋,查看里面是什么,“等下我妈会让人送羊肉包子来,你不是喜欢吃吗?不过我估计会晚,先吃别的垫吧垫吧…你想吃什么?咦,好像有现成的…”她刚想说好像有炖好的牛腩饭。忽然想起来这是昨天早上她在吃饭的时候跟董亚宁说的,有点想吃牛腩饭,但是懒得做。她皱了下眉,问:“你跟家里要的?”
“顺口说的。倒没想到今天就送来了。”董亚宁说,举起手来。
她打开来,香气扑鼻。还温乎,正好可以立刻下嘴吃。闻到香味,她就觉得饿了。明明大半天在病房里几乎动都没动地方,她的体力消耗还不小。
“那我们就吃这个?我做个汤吧。”她站着还没动,被董亚宁揽住。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没出声。
电话在响,他没立刻松开她,紧紧的箍着,手臂肌肉的肌理清晰的印在她腰间…她拍拍他的手臂,接起电话,拉开了他的手。
董亚宁听她低声的说了几句话,便看他,料着电话内容跟他有关系。果然不一会儿,她手一伸,电话递过来。他看一眼来电显,是潇潇。
他接过来便往客厅去了。
她转身取了两个平盘出来,将食盒里的牛腩饭分开。拿勺子挑了一点尝一尝。味道很好。
“简单的来个味增汤吧,今天好累,让我偷懒一下…”她听到董亚宁过来的脚步声,说着,去找做汤的材料。回头瞅了董亚宁一眼——他抄着手站在操作台边,“潇潇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谢谢。”他说。
很平静也很平淡的两句话,但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是在笑么?
她放心了些。
“怎么会给孩子起那样的小名儿?”董亚宁忽然问。
她正在切葱,听到,想了想,说:“谁知道…多多是怎么来的?”
又有好一会儿没声音,她忍不住回头。
他正忍笑,她才意会过来是自己说的不对了。
一臊,要咬牙切齿的嚷:“走开啦,碍事儿。”
“我离你这么远,还碍事儿,你这也太难了吧。”他索性拉开椅子坐下来。
“出去啦。你在这儿呆着我不会做了。”她说。
“不。”
“油烟味呛。”她又说。
“不怕。”他说。
那就…没什么理由赶人了。
这个总说“君子远庖厨”的懒人,确实极少进厨房来。
大概是饿了,在这儿等饭吃还快些。
她说:“一会儿就好。”
味增汤的程序还是有一点点繁琐。她因为觉得味道清淡,而富于营养,正适合他,总不厌其烦的做。好在他也肯将就着吃。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陪着她,等着饭。
厨房里因为水汽,异常温暖。
“很累?”他看她的动作比平时要和缓很多。


番外 遗失的美好(五)
“真奇怪,明明什么都没干,就是听他们讲话了,还是听的我很累…就像以前在公司,最害怕的就坐在那儿开会,等他们一个一个发言完毕,我骨头都散架了…要不是后来看了一会儿大憨小憨的小模样儿,治愈了一下,我都怕我没力气开车回来。”她微笑了下。
也许探视双胞胎带来的喜悦让她今天格外柔软些。但是不可忽略的是,这种柔软的副作用就是,她今天也格外的疲劳,甚至脆弱。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的贴在心房外,一碰,就会碎掉似的。于是每动一下,她都必须小心轻缓。
“其实也没事啦,可能是昨天太紧张了。”她说着。刀切着绵豆腐,刀刃磕在板上,停了下,才又接着切。
他也停顿了话语。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直到她把豆腐放进锅子里炖,酱也放好。等着锅中的汤沸,她的手还是有点儿发颤。
“他…们什么样子?”他问。
“哇,好丑。”她立即说。
“你说了?”他笑。丑么…怎么会丑的?
“我敢?搞不好会被剥夺做姑姑的资格的。虽然崇碧也说丑,可是不到一天她的儿子们已经让她百看不厌了。”她将味增汤盛出来,端过来放在操作台上。
他笑的厉害,说:“他们才不会觉得丑。”
“做了父母的人,眼睛大概会变的不一样。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天下第一的好看。若是不小心生了双胞胎,那其他的孩子都只能从第三名排起了。”她没笑,一本正经的说。
他就笑的更厉害。
“多多从此在他们眼里只能拍第三了。”似乎是真的有点遗憾,她竟然叹了口气。
董亚宁抽了张餐纸擦眼睛。
“开动吧——先喝汤。”她提醒。
两人并排坐着。
有时候,他们就这样简单的吃一顿晚饭。一次芳菲来碰上他们俩窝在厨房里凑合着吃饭,笑他们太不讲究。虽然食物少而精细,到底程序上也该隆重些…他笑,说懒得走那几步。
这儿的厨房有点小。最近东西也越积越多,更显得局促。好像他们已经在这里过了很多年的家庭生活似的,总有些不断塞进来的新东西,却又有更多的舍不得扔掉的旧东西。所以越是这样狭小局促的空间里,倒越显得温暖似的。
她拿着勺子搅了下味增汤。
准备的还是仓促,她没有把酱渣滤除,今晚的汤比平时的浑浊。
“湘湘。”他叫。
“嗯?”她转头。
他轻轻的亲了她一下,说:“我们多多永远是第一名。”
她微笑,说:“吃饭吧。”
“好淡。”他尝了一小口,又抱怨。
她看看他的大光头,撇了下嘴,说:“把多多照片放在桌上,恐怕这就是天下第一美味了。”
他笑笑,说嗯。
有人来按门铃,屹湘说一定是包子来了。
果不其然是家里来人送东西。除了包子,真的有半只羊,还有些食物。
屹湘抱怨着说上次从家里带回来的都还没吃完,又来了。抱怨着就把包子取出来。还热腾腾的冒着气,鲜香扑鼻。
亚宁放下牛腩饭接着吃包子,吃了一个,又吃一个,还想吃第三个,被屹湘拦住了。
“再吃下去,你得吃酵母片了。”她笑。还是蛮开心的,他胃口好一点的时候。“明天早上热一下,给你煮白果粥…腌的小乳瓜也就得了…”
晚饭后他们下楼去散步。
平时只在院子里转几圈就回去看电视新闻的。今天觉得冷些,想走到身体暖了再停下,他们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董亚宁问:“秋千?”
屹湘看看那孤零零的秋千,说好。
走到跟前,她没坐上去,让他坐了。
轻轻的推着他的背。
也许是他人在秋千上的缘故,她推动起来并不困难。却因此觉得他格外的单薄似的。其实并没有。他出院之后,人倒显得愈加白净些,也胖了点儿。
秋千轻轻的晃动。
他们哈出的白气,慢慢在空气中消散。
他没戴帽子,耳朵冻的红了吧…她摘了手套,热乎乎的手心,盖在他耳朵上,冰凉冰凉的。他的手盖住她的。
手指也慢慢的蹭着她的。
她没戴戒指。十根手指都光秃秃的。
拉着她的手搭在胸前,隔着秋千,将她背在肩上。
“喂…”她轻声叫。
他也不说话。
她热乎乎的脸贴在他腮上。
“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她问。
他没吭声。
“你有心事。”她说。
他将她放下,大衣敞开,将她围住。
“天气很冷了。”他说。
她点点头。下巴蹭着他的胸口,仰头,见他也在仰头看,清凉的雪花飘了下来。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
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丝毫不觉得开心,大概因为他的脸上有些阴影。
她的手臂在大衣里围着他的腰,问:“有不好的消息吗?”
他这几天每天都会出去。
悄悄的出去,悄悄的回来。
如果他不说去哪儿,那就是回家去的。
“姥爷今年冬天身体格外不好。”董亚宁说。他低头望着她。
她点点头。
“他自己的意思,是不想去住院了。老人家有老人家的忌讳。”他说。
也许是下雪了,四周围过于安静,屹湘觉得自己能听到亚宁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又点点头,同时缩了下手,说:“上去吧,好冷。”
从他的大衣里钻出来,忽然裸露在空气里的蚕宝宝似的,她觉得自己忽然的在寒冷的空气中缩小了。
他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她知道他是有话没说完。她有些弄不太懂自己的心情。好像在等着他说,又不知道他说出来,她该怎么回应。他握着她手,越握越紧…
一整晚睡的都不太安稳,起床拉开窗帘看到外面雪白一片,雪花还在飘。
她有些发呆。
第一场雪竟下的这么长久。
钟敲响,她数着,敲了八下。
她不禁一愣,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平时她都七点便起床了,今天竟然这么晚,她急急忙忙的拉开卧室门出去,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还说:“我马上做饭…你怎么不叫我啊…闹铃没响…你该吃药了,等会儿要去复诊的,耽误时间不得了…”
客厅里很安静。
以往她偶尔起来晚了,董亚宁不是已经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念报纸、就是对着她喊饿、再不就拎着出去买的豆浆油条回来说就这么凑合吧…今天却不见人影。
旺财懒洋洋的,看到她走过来走过去,翻了个身,背靠着墙。
她洗好脸去敲他的房门,发现门上贴着一张便条纸。
“湘湘:我有事出门了。太早了就不叫你起床了。回来跟你解释。放心。亚宁。”
她将字条反复的看了几遍。
太早是什么时间?她睡的那么沉,竟然都没听到他出门。
她走到窗前,果然地上两道车辙,应该是来过车子接他。
手机里没有他打来的电话也没有发过来的短信。
她琢磨要不要打过去问一下,又觉得或许他并不方便。
突然座机便响了,她跑去接起来,听起来是个陌生的声音,有点造作的操着纽约腔,说自己要找Vanessa…她站在那儿,轻声的叫道:“多多?”
那边安静了片刻,尖叫一声,才恢复正常语气和口音,说:“Vanessa,我回来了。”
这个早上她人都有点儿糊涂了似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Allen在话筒里说自己已经到了北京,在舅舅家里,她才问:“是真的么?”有些不敢相信。
“骗你干嘛?”Allen说。
事先猜得到,鬼精灵的Allen也许会突然空降,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她说:“你们等我,马上来。”
她放下电话,换了衣服便往外走。边走边给董亚宁发信息,恰在这时董亚宁的电话进来,电话立刻接通了。
他反而好像没有准备好的样子,有一会儿没说话。
她原本想抢先说,忽然觉得不对,缓着开车门,等到亚宁先说:“我已经到医院了,和你说一下,检查完我就回去。”
她只觉得自己粗心,今天是他例行体检的日子。她刚刚还记得,一转身因为多多的回来,就忘了一干二净。可是这个时间到医院,他去的也太早了些…还是,他本来就在医院的?
她忙说:“我过来吧…”
“不用。外面路况不好,你别开车乱跑。我很快回去。”他说着,又问:“你要出门?”
她拂了下车顶的积雪,说:“亚宁,多多回来了。”


番外 遗失的美好(六)
“好。”他只应了一个字。
“亚宁?”她叫他。他声音有些异样,让她心沉了一下。
“嗯…回来就好。”他说。顿了顿,“湘湘,到我了,回去再说,好么?”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收线了。
她站在那儿握着手机,手套上沾了一点雪,很快融化了,渗进薄薄的手套来,手便觉得冷。她发了会儿愣才上车。
热车的时候她在想,会不会,又到了什么关口?
车厢里的嗡嗡声似乎在慢慢的震颤着她的神经…
雪几乎停了,大路上浑浊的雪水,车轮碾过,蒸发的更快。
前方有交通管制,她提早的绕了路。比预计的时间晚到家一会儿。本以为进了大门就会听到姑姑那高亢清脆的嗓门儿,或者Allen那独特的“咕咕咕咕”的笑语,可是家里安静的好像所有人都不在。
她停在院子里四下的看看。许久不回家里来,一切都照旧。除了从夏天转到冬天,葱葱郁郁的院落在她眼里似乎是瞬间由彩色图像换成了黑白的。雪水从树梢上滴下来,半凝固的冰冻的液体,让她觉得分外清寒。
忽然间一阵喁喁细语传出来,随后是那咕咕咕咕的笑声,低低的。应该是从书房那边来的,屹湘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经过潇潇和崇碧的屋子,她看到姑姑和母亲在里面收拾东西,想起今天崇碧和新生儿要出院。没看到潇潇在屋子里,想必是在医院还没有回来呢——她轻轻的敲了敲窗,姑姑和母亲同时抬头,看见她便都笑了。
姑姑过来开了窗,笑着说:“等你半天了。”
“多多呢?跟爸在一起?”她问候了姑姑之后,问。姑姑的气色看上去不错。长途飞行之后未见疲劳困顿。
“在呢。爷儿俩不知道捣鼓什么呢。你爸昨天就开始预备下了。”母亲笑着告诉她。
“昨天?”屹湘问。
“是啊,昨天我就觉得不对劲儿,问你爸,他神神秘秘的不说。刚才多多进门,爷儿俩就进去了。我才回过味儿来,合着你爸他早就知道了,真掖的住啊。亏我昨儿还说了半天,不知道多多到底哪天回来,我好早准备点儿他爱吃的。”
屹湘笑着,说:“家里还有什么没有的啊?”她看见母亲手上拿着一摞柔软的棉布,粉白粉白的色泽。母亲对着她挥挥手,“去看看吧。”
“八成儿是弄什么吃的呢。我就奇怪,家里有暖气,书房里还放一炉子干嘛呢…”姑姑也挥挥手让屹湘去,边关着窗,边说。
窗子关好了,屹湘仍听见姑姑在说“湘湘的脸在镜头里看着还圆圆的,见了真人儿可瘦的不行,你这阵子只顾了媳妇儿不管闺女了吧”?姑姑是在说笑的,没听到母亲是怎么说的。
她已经走远了。
那粉白粉白的棉布是做什么的?
只是一个闪念,在她离开那扇窗走到另一扇窗之前。
隔着玻璃窗都闻到香气。甜的很。是烤红薯吧?只闻着味道就觉得身上热乎乎的了。
屹湘微笑。
Allen慢悠悠的语速,伴着咕咕咕的笑,似乎还在吞口水。父亲的声音听不到,也许只是笑着,抱着手臂看那顽童?
屹湘翘了下脚。
半截白窗纱里的玻璃有一点残存的水汽,因此看到的室内影像微微有些模糊。书房中央确有一个老式的烤火炉子,围着炉子,在地毯上盘腿坐的是Allen,小板凳上坐着的是父亲。
这样的画面是多么的熟悉。
好像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但那时是她的外公从炉底托出来的烤红薯,掰开,红瓤软糯,甜蜜可口…火星子偶尔溅到外面来,地毯上烫出一个小洞。有点烤焦了的肉味。整间屋子暖烘烘的,除了暖,还是暖。
屹湘是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悄悄的走进去,敲门。
Allen爬起来朝她奔来,撞在她身上,重重的,仰头看她,笑嘻嘻的,说:“你怎么才来。”
拖着屹湘,走到炉子边去,让她坐下。
屹湘坐下来,只觉得才几个月不到,Allen人没见长高,劲儿倒是长了不少。
“来,吃烤红薯。”邱亚非将烤红薯从炉底取出来,一个,接一个,放在炉子上的一个铁架子上,笑着说:“管够儿。”
Allen抢先去拿。
“小心烫。”屹湘叫他,不想Allen拿过来先丢给她,笑嘻嘻的又去拿另一个。滚烫的烤红薯拿着,只好从这只手,倒到那只手,不停的换。
Allen掰开他那个,一小块,嘟着小嘴巴吹了吹,迅速的塞到邱亚非嘴里去,问:“甜吗?”
邱亚非笑的眼睛眯眯的,说:“甜…好烫。”
Allen偎在他怀里,掰着烤红薯,自己吃一口,给他吃一口。
一老一小开心的就像两块腻在一处的烤红薯似的。
这真是烫在了心口窝里。屹湘想。
如果不是不停响起的电话铃,这样的温暖相处真不愿被打断。
邱亚非处理电话迅捷而清楚,但一个接一个,公务是避不开的。Allen懂事的悄悄拉着屹湘往外走。当然没忘了拿着剩下的烤红薯,也没忘了给邱亚非留下两个——邱亚非微笑着,点头。
那是最舒心和放松的微笑。
屹湘轻手轻脚的关了门。
Allen跟献宝似的把烤红薯给郗广舒和邱亚拉。
“还真是鼓捣吃的。”郗广舒笑着,抬眼看屹湘,说:“刚才还和姑姑说呢,你爸前些日子说要支炉子。我说是多此一举,回头再来点儿明火,这可不行。他就不听。也不跟我说说理由。白跟他置了半天气。”
屹湘笑着,坐在埋头大吃的Allen身旁,听到姑姑问:“多多,你跟Vanessa去住几天怎么样?”她是没想到姑姑会这么直接问Allen。这本来是她觉得很难说出口的问题,已经在心头嘴边徘徊了好多日子了。她知道董亚宁也是想问。两人觉得难以实现,盼望的无非是能不着痕迹的见上一见而已,谁都没有提。
Allen“哦”了一声,飞快的看了眼屹湘。
屹湘被手里的半截烤红薯热的手心直冒汗。
郗广舒笑着说:“统共才回来两个礼拜,怎么着,还要有几天让我们见不着啊?”她也看着Allen。
“潇潇他们家那俩就够你们忙的了。再说后院儿那屋子就我们俩住,夏天不觉得,冬天太冷清。收拾下湘湘的房间,我住。”邱亚拉不动声色的说着,安排了这几日的动向。郗广舒懂她的意思,只说“湘湘那屋子是要收拾下”。邱亚拉看着Allen,“多多?”
“你的公寓离这儿远吗?”Allen问屹湘。他关心的是另一方面的问题。
“不远。”屹湘说。
“那好。明天早上来接我吧。今天我要跟舅舅睡。刚说好了的。”Allen说。吃了两口烤红薯,又说:“就住几天啊,我还是喜欢这儿…”
“是呀,有烤红薯吃,是吧?”郗广舒开Allen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