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真的会养鱼。
而且还…在他所能看到的地方,都养上一些。
他那个助理李晋,对着酒店大堂里整面墙的鱼缸,都会如数家珍的报着小丑鱼的名字…
车子将要拐进巷子,一辆黑色轿车快速闪过。
她急忙打了下方向盘,车子嘎的一下停下来。心跳的厉害。她揉了下眼睛,再看,那车子早已无影无踪。
她应该是眼花了。
连那车子,都像是他的。
而他,应该是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至少这段时间,是再也不会了…
****************
Josephina翻开屹湘带来的设计图,唔了一声,问她:“你希望由谁负责?”
屹湘提早跟她约了时间,说是希望借用公司的老师傅来负责这单生意。理由是,莫怡然的婚礼,必然是近期的焦点。就算是LW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宣传,但是这样的焦点婚礼,不被其他大牌抢了风头也是必要的。
“由田飞负责吧。他的风格比较适合负责这个案子。”屹湘说。冯程程曾经说大家都说田飞的设计是修女婚纱。她曾经穿着田飞的设计出场51woo的纪念秀。知道田飞会把女性的性感和诱惑,表达到几分。
“他跟你一样,偏爱使用蕾丝。”Josephina说。
面前这两款礼服的设计图,精巧而灵动,非常的美。
屹湘点点头。
她用了两个通宵赶出了草图。跟莫怡然的沟通很顺畅。往返几次,就定了稿。
“我见过莫怡然两面,这很符合她的气质。”Josephina微笑。短款的婚纱,外罩轻薄的蕾丝,既有活泼的一面,又有庄重的味道。“你呀,不出手就罢了,出手就技惊四座。”
“最近公司怎么样?”屹湘没有让Josephina这夸奖继续下去。莫怡然本人对这两款礼服的设计异常满意,已经足够。即便是表姐郗晓嵘得知她只负责画图并不负责制作之后特地面见她抱怨,她都没有在意。对她来说,尽早完成这件凭空而来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事。
“忙的要死。”Josephina很快的说。她已经叫秘书进来,说请田飞来一下,有个case等着他来。
屹湘莫名的觉得Josephina是有些对她隐瞒,但是她略一定神,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最近她大概是休息不好,总疑神疑鬼的。她接下来想要问问汪瓷生的近况,踌躇片刻,还是没有问出口。
“Anne和Laura都很好。”Josephina倒先笑了,“你也是,这有什么问不出口的?”
“那就好。”屹湘笑笑。
田飞进来之前,Josephina问屹湘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大约是怕屹湘拒绝,她说:“今天我生日。”竟有些赧然。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十)
屹湘原本是答应了母亲晚上回家一起吃饭的。恰好周末,潇潇回家来了,父母亲也都在家。一家人想起来应该也有很久不曾聚在一处了。只是Josephina这么说了,她就说:“有时间。”
Josephina脸上有些不想大动声色的愉快,在眉梢眼角表露无疑。
屹湘便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的正确。
田飞随后与冯程程一起进来。
程程乐呵呵的表示这个case就由她跟进吧,说:“Vanessa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在公司就是打杂的。等着你回归,就是等不回来。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快长出霉菌来了。”
屹湘笑着。
回到公司来,心情变的好这么多,本身就是让人愉快的事。
Josephina有很多事要忙,屹湘适时的从她办公室退出来。田飞跟她在原先的办公室里谈了好久的话,将那两件礼服的细节逐一敲定。程程给他们煮了很好喝的咖啡,田飞出去后,程程跟屹湘说:“这还是隔壁董小姐让人送来的。”
屹湘印象里并没有这些事,问道:“什么时候?”
“老早了。那时候你刚来公司上班吧。”冯程程说,“董小姐上来的时候拿的,还嘱咐说虽然你不怎么挑剔,也别老拿些速溶咖啡敷衍你。哇,Jose听说后还老大不乐意,说咱们公司的咖啡就算是速溶的都比隔壁好。”
屹湘笑。Jose跟芳菲,不对盘也不是一日两日的。都是成熟的女人,Jose一把年纪了,可也都有些脱不了的孩子气…也许这就是她们格外有魅力的地方。像她,别说孩子气了,只觉得一颗心如朽木一般。哪天自己想要触摸下,都怕硌着手吧。她啜了口咖啡,说:“潮了。”
“你都这么久没来。”程程有点儿心疼的说,“好像也很久没看到董小姐来上班了。她这边工作室倒是照常运营,可是瞧着门可罗雀。真冷清。”
屹湘正坐在休息室的沙发里,转头透过窗子看向后院,往常那里总有一个位子是停着芳菲的车,空空如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也是空荡荡的。
“不过也没关系的吧,董小姐的生意,不需要客似云来。”程程自言自语的说。
屹湘回身看到一枚隐蔽的监控镜头,看了一会儿,微笑着问:“安保系统大家都适应了吧?”
“嗯,起码没有人抱怨麻烦了。”程程笑嘻嘻的说,“Vanessa,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又是Jose派你来试探我?”屹湘将咖啡都喝光了。面前的点心一动未动。
“我在想,要是总这么闲着,我真的会发霉。”冯程程皱着脸,无精打采的,“Jose一直说你会回来啊。可是我想,你就算是回,都不见得回这里。”
屹湘刮了一下她的小下巴。
“真的不会回来了吧?”程程问。
屹湘点点头,说:“短时期内不会。我有我的打算。”她轻声细语的说。姑姑恢复的很好。她们已经在计划回美国。她不知道自己将会用多少的时间跟姑姑和Allen一起生活,但开始这样的生活,将是她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好吧。”程程有气无力的说。
“你难道在考虑离开公司?”屹湘问。程程的聪明好学固然让她欣赏,然而最欣赏她的地方,还在于踏实诚恳。
“没有。只是如果你确定不会回来,我会跟汪小姐要求换个岗位。”
“要求去做汪小姐的助理吧,那个是全公司最有挑战性的岗位之一。”屹湘说。
“你嫌弃汪小姐!”冯程程拍手。
屹湘笑,说:“客观的讲,我也不好伺候。对不对?”
“不过你不会乱发脾气。”程程笑道,“小李也这么说。你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老板。跟你久了就知道,只要工作上的事替你搞定,其他的可以不用计较太多——总公司的苗小姐不就是跟过汪小姐的人嘛。成功上位之后,这两年早就是纽约时尚圈的风云人物…”
屹湘点点头。
苗得雨的这些事,她当然知道些。不过程程接下来说的,就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程程说:“苗小姐昨天向总公司递交辞呈了。”
“昨天?”屹湘问。
“嗯,今早我去Jose办公室,听到她在跟Laura通电话。刚刚公司网站公布了她离职的消息。批准的这么快,有点意外。”冯程程说着,摇了下头,说:“不过,Vanessa,我觉得好像Vincent去世之后,公司有点不太对劲。”
屹湘平和的说:“就像一个人,被切除了一个器官,运行的再正常,也需要一阵子缓冲。没关系的。”
“你这个形容真可怕。其实若是有你顶上,这种不对劲我就感觉不到了。现在呢,虽然有Jose在,还是有种未来方向不明的感觉…你别怪我说丧气话。我在这里工作虽然不久,但是很希望能终生为LW服务。”
“那是LW的荣幸。”屹湘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这话听起来,似曾相识。而上次这么说的这个人,已然递交了辞呈。
“笑我!”冯程程虽是这么说,并不着恼。
“晚上还去Susie-Su?”屹湘忽然想起来问。公司固定的餐聚之后的娱乐活动,似乎都在Susie-Su。
“没有。今天Jose定地方。一般都是她迁就大家,今天当然是我们迁就她。你知道啦,Jose的品味,怎么可能去那么热闹的地方?”程程低声笑着说,“在她常去的一家会所啦。估计会很闷。不过没关系,我们偶尔也要安静的享受下时间。托她的福…Jose今年几岁?”
屹湘想了想,摇头。
她真的不知道。
“公司绝顶机密。”程程笑着说,“难怪很多人叫她老妖婆。你说她五十岁也可能,说她三十多岁我也信。”
屹湘心想,别人可以不知道,她不知道,很有点儿说不过去…她敲了下程程的脑门儿,说:“时间还早,走,跟我去个地方。”
程程乐呵呵的跟着屹湘出了公司。
屹湘带着程程去了秦先生那里。
秦先生见到她,一如既往的欢迎。
屹湘开门见山的说需要一件生日礼物。
秦先生笑着问是送给谁的,屹湘直告,说是LW的汪筠生。
秦先生想了想,说:“要是别人吧,一时之间也不好给你推荐什么。汪筠生小姐,我倒是知道她喜欢什么的——最近迷上了檀香扇。可能天气热了的原因。”
屹湘笑出来,说:“东西倒是不古怪。就是急急忙忙的找一把好扇子也不容易得。我还是挑点儿别的,什么别致有趣的小玩意儿,您尽管给我推荐来…”
“巧了不是?我不是说了嘛,就因为最近天儿热,那些附庸风雅的甲太太、乙小姐的,端着把古董扇子,可以肉麻当有趣,我就特意淘换了一批来。”他说着,翻了下眼珠子看天棚。屹湘有日子没有见他这样了,微笑;坐在一边的冯程程却是头回看到这么有趣的秦先生,早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秦先生故意瞪了冯程程一眼,起身去拿扇子,说:“这些东西,好货色留给真识货的;中等货色出给一般化眼神儿的;下等货色反而能卖出好价钱——你知道为了什么?”
“我姥姥常常笑话我说,‘庄稼佬不识货,专朝大的摸’——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屹湘还没开口,冯程程便先开口说,“就像我们公司的高级成衣,最昂贵的不一定是最好看的、也不一定是设计上技术含量最高的。有些客人往往要的是价码,要一个说出去会带给他们身份和尊荣的价码,最好能砸到人头晕,这种需求超出了衣服本身。换句话说,有些东西只是要满足暴发户炫富心理的。真好不好,没人在意。”
屹湘看了一眼程程。程程对她吐了吐舌尖。
秦先生哈哈笑着,说:“就是这个道理。”
屹湘见秦先生将收藏来的古扇一字排开摆在面前的桌子上,赞道:“您这些扇子,哪一把卖出天价,都不算过分了。”她戴上手套,拿起一把团扇来——扇上的兰草清新淡雅。这是位遗老的画作,存世不会太多。她放下团扇,拿起另一把折扇来,是骏马图。“真好。”
“小叶老早就惦记着这把扇子呢。这阵子隔几天就来问问,看看。”秦先生说着,见屹湘细细的瞧这扇子,便微笑了。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十一)
屹湘笑笑。心想秦先生也是实在人,他抻着叶崇磬,还告诉她。不过这是他们之间博弈,对叶崇磬来说,对秦先生来说,那高低之间的价钱也许只是差之毫厘,但是逼对方让哪怕一丝一毫的利,也是成功。这大概就是男人,不管什么事上,不管什么关系,能斗一斗,还是要斗一斗的——而叶崇磬,他最擅长在这样的不动声色中摧城拔寨。
她就说:“再不出手,夏天可就过去了。”
“是哦,我也这么琢磨着。不趁着天儿热卖个好价钱,回头天儿凉糁了,他再给我杀价儿杀的狠了,亏大发了!”秦先生故意的说,“好几天没见着他了,还怪想的。听说他们老太太中了暑,老爷子一着急南下探望。他陪着去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屹湘原以为,连崇碧这几日也不在她面前提起她那宝贝哥哥了,叶崇磬终究是生了她的气,从此也就生疏了。不想却另有缘故。不告诉他们是有道理的。他们兄妹跟奶奶感情格外深,听说奶奶生病,崇碧在家是呆不住的。
“话说着,也该回来了吧。不然我这扇子卖给谁去呢?好不容易结识俩冤大头!汪小姐还是亚宁介绍她来我这里,上上课,鉴赏鉴赏古玩…”秦先生说着,刹住了话头。看看屹湘,笑了下。倒也并不觉得尴尬,只是接着叹了口气,指了指其中一把檀香折扇,说:“汪小姐会喜欢的。那天看杂志,她就带了把扇子出场,坐在那儿,全身上下半点装饰没有,就这把扇子已经很有派头。”
屹湘拿起扇子来,打开合上,论风格并不是她最喜爱的,不过最重要的是,秦先生知道Josephina喜欢这样的。她于是将扇子装进扇套中,给秦先生写了支票。
程程趁着秦先生收钱收扇子,悄悄的跟屹湘说:“这扇子要是丢了…”
屹湘拿起扇子打了她一下,说:“童言无忌。”
她们跟秦先生告辞出来,往目的地去的时候,屹湘的电话响了。其实这个时间美国那边还早,她有点不适应这样接到汪瓷生的电话。
汪瓷生说:“筠生说你会去她生日宴,很高兴。”
“应该去的。”屹湘说的是实话。于公于私,她去给Josephina庆生都有理由。
汪瓷生微笑着说:“这些年,能让她真心高兴起来的生日礼物,越来越少。你送了她一样好礼物。如果不是说谢谢太见外了,我也要谢谢你了。”
屹湘沉默。
汪瓷生嘱咐她,晚上玩的开心一点。然后说,别让筠生多喝酒,你也别多喝。
屹湘答应着。
电话那端的汪瓷生,忽然变了婆婆嘴。于是她说您放心啦。
汪瓷生笑着说好,停了一停,又问湘湘你还好吗?
屹湘说好着呢。
她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屹湘下车来,已经看到Josephina正在里面跟人说话,看上去心情真的很好,似乎是在等她,看到她到了,挥了挥手。屹湘往前走了几步,便认出正跟Josephina讲话的是佟金戈。再走近些,听到佟金戈在笑道:“我说呢,谁这么大排场,今儿晚上把这儿包了,我们临时找个地儿吃饭都不成…”
Josephina笑着说:“我就是图个清静。没关系,您尽管…”
“要说您也不够意思,怕我们给不起寿礼啊还是怎么着?”金戈微笑着说,看到屹湘,不过是目光扫过,点到为止,极客气的。
Josephina笑着说不是,她挽了屹湘的手臂,说:“等下一起来吧。我们都是自己人,没请外人。”
金戈说:“我问下那几位的,你们先。”
屹湘明显的觉得金戈说着话的时候,目光再次扫过她的身上,莫名的寒意就随之而来。她下意识的看了下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这种寒意却一直跟着她。宴席上,大家都在为Josephina庆生,极尽逢迎的能事,在这种融洽的氛围下,听上去格外的有趣…屹湘坐在Josephina身边,凡是来同Josephina敬酒的同事,几乎无一不顺便敬她一个。过了不多久,Josephina就不许她碰酒了,还吩咐冯程程说:“你陪Vanessa出去透透气。”
屹湘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头重脚轻,只是意识还清楚,说:“等会儿的。”她话音未落,就见包间门一开,侍应生进来说汪小姐,董先生来了。
Josephina似不经意的先看了屹湘一眼,微笑着说:“快请进来。”
冯程程正给屹湘倒了杯热茶。屹湘拿起来,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董亚宁进门先笑了,跟Josephina先说:“太不够意思了,Jose,要不是我突然想这儿的东西吃,都不知道你今儿在这儿偷着过生日。虽然说你这岁数长尾巴要保密,可也不带这样的。”他说着,已经将带来的酒放在了桌上。
Josephina见识过他喝酒的规矩,既然这样,就不如干脆些。只是她已经喝了不少酒,此时面上通红,说话也含糊了。
屹湘眼看着董亚宁开酒瓶,将侍应生摆好的一溜儿大玻璃杯给倒满酒,她皱起了眉。
董亚宁看到她的小动作,嘴角一沉。
包间的门又开了,佟金戈脚步匆促的进来,一看董亚宁的阵势,忙叫道:“董哥!不是说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不…”
董亚宁目光沉沉的回头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闭嘴好吧?”他虽是笑着的,眼神却凌厉。
“董哥。”佟金戈是最知道董亚宁脾气的,眼看着面前玻璃杯里满溢的酒,他一阵头皮发麻。这是董亚宁来敬酒的规矩——可是真不是谁都消受的了他这份儿敬意。更何况,芳菲有话在先,不让她哥哥沾酒…明着阻止是不行的,董亚宁的面子给伤了,那是吃不了兜着走!他只好硬着头皮换着方式说:“哥哥哎,你这又来这唬人的山东人阵势了吧?Jose可是外国人,不带这样上酒的啊。就我,站着去山东地儿都得躺着回来呢;再说了,今儿不是Jose生日嘛,灌醉寿星婆可…”
“嘶!”董亚宁眼梢飞起,笑微微的瞪了佟金戈一眼,说:“我还没说怎么喝呢,你就先来了这么一串子,怎么着,你不是我这边儿的?起开!”
Josephina见状,对金戈笑笑,说:“听董先生的。”她心知董亚宁脾气古怪。尤其听说喝起酒来最容易出毛病,没想今儿撞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来头,只觉得这一招儿恐怕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她眼角的余光看了眼稳坐在那里的屹湘。屹湘盯着酒杯,真稳。
“这就对了嘛。”董亚宁微笑着,望着Josephina,说:“我是来敬酒的,不是来罚酒的。当然是先干为敬——Jose你随意,我知道你酒量。”
他说着,依次将面前的三杯酒端起来,静静的一饮而尽。
包间里极安静。
佟金戈是眼见着阻止不了,索性闭嘴。其他人是被董亚宁喝酒的气势给摄住,一时都屏住呼吸在看,除了屹湘。
“生日快乐。”董亚宁放下最后一盏酒杯,对Josephina说。
“谢谢。”Josephina也端起酒杯来。硕大的一只玻璃杯,盛满白酒,是可怕的香气四溢。她只喝了一口,还想再喝,便被董亚宁拦住了。
“说了你随意。跟你高高兴兴喝一杯,我这目的也算达到了。”他微笑着说,“这些年没少麻烦你,总也没机会跟你好好儿喝一杯酒,聊聊天。”
Josephina忙请他们坐。
“我们隔壁酒局也没散呢。”佟金戈趁机说。他只是跟Josephina意思了一下,就想赶紧拉着董亚宁走。
董亚宁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意图,却不着急,到底坐下来跟Josephina聊了几句才离开。
他们一走,包间里又热闹起来,Josephina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坐下来便说:“刚才我还真有点儿紧张。真要放量的喝,今天我是躺着出去的。”她说着便笑了,看看依旧稳坐的屹湘。她其实想说,跟董亚宁认识这么久,坐下来轻松的聊聊天的机会,是极少极少的。今天董亚宁的举动有些出乎她意料,“这么喝酒太可怕了。”
屹湘点了点头。
是可怕。
层出不穷的鬼花样,目的不是喝美了,而是把人喝倒了。他从前仗着酒量好,并不介意跟人在酒桌上周、旋,其实从心里还是不喜欢这样所谓的“酒文化”。从不用人挡酒,也有几次差点喝出毛病来,他自己说过的,不勉强人喝、自己也不多喝…并不是这样的。
酒杯被侍应生收走了,她的目光没有了落脚处似的,一时间有些不自在,她悄声说:“我出去下。”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十二)
仲夏夜,户外的风都像炉膛上方送来的。
屹湘刚刚在盥洗室清洁过的面孔,很快又蒙了一层水珠。被热风一吹,迅速的蒸发了。随之蒸发的,还有体内输送出来的酒精。草地中央有一架秋千,她坐上去。晃晃悠悠中,她仰头看了看天空,很黑,月不圆却明亮。月光莹洁,映亮了她,也映亮了她的心似的,只觉得这会儿,一透气,透的头脑澄净。澄净的一点杂质和影像也没有。
远远的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也有笑声伴着,只是很远,遥不可及似的。
她摸了摸身上,出来时什么也没拿,只拎了一条湿手帕,是刚刚在盥洗室里洗了半天的。倒不是有多脏,而是那样重复的清洁一样东西的动作,不用思考不用动脑,能让她在酒精作用下乱跳的心快些恢复平稳。
秋千是藤编的,她的手顺着藤编的纹路摩挲着,细细的刺翘起,扎进指尖,一瞬,有点钻心的疼。看不到那根到底刺在哪儿,只是摁下去,疼。
她呆呆的盯了指尖半晌,想起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怕里面担心,起身往回走。
青草地边的石栏上,伏着的人,身形瘦长。影子则被斜射的光拉的更长。人有影子伴着,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显得更加的孤绝。
屹湘看了看自己。一身黑色的衣裙在夜里是最好的掩饰。她挪动了下位子,将他看的更清楚些——他大概并没有发现小花园里还有另一个人,正自以为是独处的时刻里,毫不掩饰他的不舒服。她能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在月色下显得愈加清瘦而苍白的脸上挂着汗水。
屹湘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她轻移脚步,踏在青草地上,傍晚也许是刚刚喷洒过清水,草地湿润,湿了她的鞋子和脚。
声音很轻很轻,她走向他的脚步。
他离她越来越近,近到他浅青灰色的亚麻外衣上,那自然形成的折痕,水波纹似的一漾一漾的,已经漾进了她的眼中…他将外衣脱下来,搭在肩上,里面的衬衫,背上清晰的印着潮湿的印记。并没有回身,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却在她的手帕即将递过来的时刻,一回手,将她的手挡住了。
“走开。”他收了手。
她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将手帕轻轻放在石栏上,一言未发的,后退了两步。
她握了下手腕。手腕子碰到他的手臂,滚烫滚烫的。
“让你走开,没听到吗?”他说。语气淡淡的。
她在心里说了声听到。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自己该走开,当没看到他一样走开…她又后退了两步。脚步轻的自己都完全听不到了。可这小小的步幅的震动,却好像不止在脚下那一方石板地上,也连接到了心上。
他的背影在她的视野中,明明该是越来越远的,却总觉得越来越清晰,清晰的幻化成正面。
她站住了。
不是幻觉,是他真的已经来到她面前。
一退一进之间,他轻而易举的将她逼到了角落里。这是个阴暗的,月光灯光都耀不到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心跳可闻。
他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腰,低低的说:“我说过了,让你走开。”
他的手却是异常的凉。
她仰着脸,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尽管这么暗的地方,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却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特别的想要看清楚他。心里是明白,这样的董亚宁,面对她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都是有可能的,而她又是自觉的走到了他身后来的。如果这是错误,那么是她给了他机会。
但是她并不担心。
也许是因为更坏的情况都已经经历过,也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总之她并不担心。
她沉默,董亚宁也随之沉默。
他冰凉的手似乎只是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放置。
那优美的弧线,恰好给他的手掌贴合。温热的,能让他的手沾满血肉气息…
“董亚宁,你放开手,我才能走。”她说。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气。只是这样的浓度,并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她知道他的量,也知道他的度。只是不知道他的量和度,还在不在此刻面对自己的时候生效。
他低声的笑了。
她听的出他笑里的讥诮。这本来应该让她很生气,可是也没有。就连他接下来说“你忘了,我从来不拒绝送上门来的猎物”,都没让她头脑发热。她只是冷静的重复了一遍,说:“你放开手。”